第六章 帝国新生

朗诵完誓词,紫川秀、明辉、林冰等重臣作为政府和军方的代表上前为总长献上国玺和权杖,单膝下跪宣誓效忠。然后,萧平高声宣布,紫川宁受命于天,已经正式就任九代总长。全场掌声雷动,仪式到此告一段落,不少宾客已经起身,准备去参加仪式后的国宴了。

“请等一下。”一个清脆的女声回荡在大厅的上空,“我有点话,想和大家说。”

说话的人,竟是刚刚就任的家族总长紫川宁。在仪式里可没有这一道程序的安排,宾客们都愣住了。好在萧平议长机灵,立即打圆场:“诸位,请肃静,回原位,恭听殿下圣训。”

紫川宁对萧平点头,转头面向众人:“诸位来宾,紫川家的官员和贵族们,感谢诸位的赏光来到此地,见证我就任家族总长。”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也拜托诸位,见证我今天卸任家族总长的职位。”

“喔~”全场宾客倒吸一口冷气,人们瞪大了眼睛,盯着紫川家的新任总长,嗡嗡的议论声响起,“刚才殿下说什么?”

“她说她卸任!”

“我没听错吧?殿下说她不做总长了!”

“肃静!肃静!”萧平议长干咳几声,脸色沉重。他是预先被打过招呼的人,并不显得如何惊奇,只是神色颇为严肃。

他低声对紫川宁说:“殿下,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紫川宁摇头,语气却是十分坚定:“谢谢爵爷,但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诸位,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自己才德浅薄,对于担当紫川家总长如此重要的职务,实在是力有不及。身为弱质女子,我并不具备领导国家的力量,也无法凝聚起民众,难以担当一个合格的领袖。

为了社稷的延续,为了家族的强大,为了亿万臣民的福祉,家族需要一个更坚定、更有力量的总长。现在,家族可以找到这样一个人!

他赤诚爱国,坚韧不拔,具备为国奉献的高尚情怀,更数次拯救家族于存亡危难之际。帝都城下败流风西山,流血夜里擒杨明华叛党,收服远东叛军,为家族重夺远东江山,巴丹城下大败魔神皇,征服魔族王国于万里之外,更不提此次平定帝林叛乱的伟功了。纵观史册,对国家建功之伟,未有甚于此者,如此彪炳功勋,足可光耀日月。

天下无主,有德者得之,有力者得之,秀川阁下德、力兼备,正是应天命者。就在今日,我自愿禅让总长职位给秀川统领阁下,请诸位见证。”

在座的高层人士哪个不是心思灵敏之辈,紫川宁说到一半时候,大家已经猜出了她的意思。无数目光都集中到了前排的紫川秀身上,人们虽然震惊,但却是谁也不敢出声。大家都是聪明人,总长继承问题生死攸关,随便说话站错立场,那可是非同小可,不但自己要倒霉,甚至还要牵连家族祸害亲人。所以,上千人聚集的大厅里,竟是静得如深山野林,寂静无声。远东统领在椅子上坐得笔直,眉头紧皱,双手平膝,气度沉稳。

等紫川宁说完,他起身朗声道:“总长殿下对微臣如此看重,实在令微臣感激涕零,粉身难保。但唯有紫川血脉者能任总长,此乃铁律。至尊之位,实非人臣所能觊觎,微臣也万万没有此种非份之念。殿下您是先总长的唯一血脉继承,就任总长,此乃众望所归,万民所盼。微臣及同僚们亦会感念家族厚恩,尽心竭力地辅助,以令殿下能成一代圣明君主。殿下刚刚所提的玩笑话,就莫要再说了。”

紫川秀态度不明,谁都不敢发话。现在既然他出声推辞了,大家也就敢跟着说话了。当然,这种附和也是小心翼翼的。西北统领明辉出声说:“殿下有意要禅让,不计名利权势,此种宽广胸怀实在令人钦佩。当然,我的意见是,秀川总统领阁下也是非常优秀的人,若他当总长,那我也绝对支持。但此事关系重大,马上决定是不是过于仓促了?最好让元老会和统领处的诸位大人仔细商议,然后再做决定如何?”

“该死的滑头蛋!”众人在心里痛骂一声。明辉这个拖延还是在袒护紫川宁,但他明着也没有得罪紫川秀,两面逢源到这种地步,明辉的油滑真到了至高境界。

虽然心中痛骂,但大伙还是得附和他:“明辉阁下言之有理,大家仔细商议再说,莫要急切。”大家虽然想拖延,但紫川宁却不肯。她摇头道:“不必再加商议了。我意已决,辞去总长之位。秀川殿下,剩下的事,就拜托您了。”

她走下台来,将权杖和国玺递给紫川秀,后者却不肯收,沉声说:“殿下,微臣万万不敢收下。”但紫川宁却固执而坚决地要递给他,将东西递到了他面前,低声说:“阿秀哥,我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当初出兵时,我就曾对您说过,紫川家必有回报。那时,我已发誓,您能击败帝林为我叔叔报仇,我便将总长之位交托于您。阿秀哥,这是你应得的,请你收下。”

有这样的事吗?紫川秀一阵怅然,恍惚中,他依稀记得,在出兵那个清晨,美丽的女孩子在晨光下认真的脸,至于当时她说了什么,自己竟一点印象也没有了。难以想像,那时的她,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啊。

“阿宁,你这样做,将来怎么跟你叔叔交代?又怎么跟家族的先祖交代?你这么任性,将来会后悔的。”

“我就任九代总长,已经完成叔叔的嘱托。然后,我将总长之位传承给你,你也是姓紫川的,那也不算违背家族的规矩。”紫川宁笑笑,“此事我考虑已久,绝不会后悔。因为,我确实也不是做总长的料……我为家族选择了最好的领袖,为国家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

她抓过紫川秀的手,将权杖和玉玺硬塞到了他手上:“秀川殿下,在远东那边,我听说他们都称你为带来光明的王。希望您能将光明、和平和仁慈同样带给家族的亿万子民,他们一样是您的子民,请善待他们。家族,就拜托您了。”

深深地望了紫川秀一眼,在上千人的睽睽注视之下,紫川家的卸任总长轻盈地转身,沿着鲜红的地毯慢慢地往外走。就如她走进来一般,她离开得依然是那么从容、优雅、仪态华丽,就像一只洁白的蝴蝶翩翩飞过窗前,动人心弦,令人赞叹。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议事厅门口的拱门花盘拐角后,人们依然久久不能释怀。感叹于那一瞬间少女的勇气和决断,还有那惊人的美丽。

直到大伙将目光转回大厅中,看到那个手捧着国玺和权杖的二十七岁将军那挺拔的身影,还有将军脸上茫然若失的神情。

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一件惊人的、足以撼动历史的事实已在自己面前发生:统治大陆近三百年的紫川家政权,已在今日正式结束了他们的传承,取而代之的新政权,将是来自远东的强大军阀集团。

虽然当权者依然有着紫川的姓氏,但与以往充斥了陈旧腐朽世家气息的割据旧政权截然不同,新政权是一个拥有着青春朝气、如旭日东升的铁血军事集团,它的领土从西北边防战线直到极东地区东大荒草原的万里辽阔疆土,从西南的旦雅直到黑海波涛拍岸的北方海岸,疆土之盛,远迈人类世上的任何朝代和王国;而为这个政权效忠的武装部队,更是几乎囊括了大陆的所有强兵:半兽人重步兵,蛇族的弓箭兵,龙人族的斗士,塞内亚的步兵,蒙族的骑兵,哥昂族的战兵,人类的东南兵、帝都军、西北军、秀字营、监察厅宪兵。

好久,紫川秀从沉思中苏醒,他缓缓摇头,快步走出了大厅,远东将官们跟在他身后退场。不知是否错觉,官员和贵族们都觉得,军官们走的时候,下巴昂得比来时要高得多了,在他们身上,涌动着激动的昂扬气势,黑亮的高筒军靴踏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砰、砰、砰”有节奏的沉重脚步声回荡在庄严的大厅里。望着他们意气风发的背影,达官贵族们眼中充满了敬畏:这是一群即将掌控天下的人。

人们交头接耳,无数的窃窃私语汇成一个声音,低沉地共鸣在议事大厅高耸的穹幕下:“新的帝国,已经诞生了!”

众人无不神色凝重:军力强盛,疆土辽阔,确实唯有“帝国”二字,方可形容这个新诞生的强大政权。

“大人,大人!”

紫川秀刚走出大厅,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叫。他转头望去,见到杜亚风用力地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过来,冲紫川秀扬着手上的纸,神色焦急。

“亚风,出什么事了?这么狼狈!”

杜亚风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急促跑步过来的:“大人,我们刚刚接到德昆托军情局飞鸽传回的消息:两天前,帝林阁下的军队在西南旦雅省界遭到大群匪帮突然袭击。虽然德昆尽力救援,但匪帮强悍,帝林大人受了重伤,生命垂危。”

“什么!”紫川秀眼前一黑,他抢过信,粗粗一看,咬牙切齿地问,“西南地界里,哪里来的大股匪帮,连军队都敢偷袭?德昆是饭桶吗?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混帐!”

军官们噤若寒蝉,因为紫川秀正在火头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伙谁都不敢劝解。只有白川是了解事情始末的,她脸色凝重:“大人,德昆是下官推荐的。他出了漏子,下官责无旁贷,请大人责罚。”

紫川秀喊道:“责罚责罚,有用吗!如果这样能救回大哥,我早就……”他住了口,愤怒地将手上的信笺捏成一团,却是气得在原地里直跺脚,浑身哆嗦。

白川却是不屈不挠地说:“大人,请允许我带秀字营火速过去查探一番,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好!”紫川秀张口说出,然后立即改变了主意,“不行,萧林,备马,我这就出发去旦雅!”

部下们同时嚷起来:“这怎么行?”

“大人,这是要紧时候,宁殿下禅让了。帝都无主,您得坐镇留守啊!”

“大人,让下官代您去吧!”

对众人的劝说恍若不闻,紫川秀一个劲地催卫队长萧林:“快,给我找匹马来!”

恰在这时,一队骑马的禁卫军仪仗队经过。紫川秀眼前一亮,冲过去拉住一个骑兵将他扯下来:“借你的马用用!”

那骑兵被扯倒下马,险些摔了跟头,正要喝骂。忽然发觉对方竟是一名高级军官,连忙把骂声又塞回了肚子里:“请问是哪位大人?借用在下坐骑可要打个条子……”

他话没说完,紫川秀已经飞身一跃上马,狂鞭着策马而去,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高级军官们站在原地发呆。良久,才有人喃喃地出声:“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南旦雅行省,荒废的野村。

傍晚时分,雨雪慢慢地停了,只是满天的阴云还没消散,黑压压地沉在村庄上空。

帝林悠悠醒来时,监察厅的巨头都在。见到帝林醒来时,大家面上都露出了喜色。哥普拉俯身探上前:“大人,大人?您可觉得好些了?”

帝林冲他笑笑,脏腑内却觉得针刺火灼一般地疼,每吸一口气像是吸火似的:“我没事……”声音虚弱得有如游丝,“这,是在哪?”

“大人,我们还是在旦雅。您放心,我们如今很安全。”

“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走?”

哥普拉犹豫了下,看他的神色,帝林已经知道就里了:“是为了……照顾我吧?”

“那晚打了一仗,不少弟兄都受了伤,大家也很累,就在这休息了三天。大人,您不必太过劳神,安心休养就是。”

帝林闭上了眼睛,自己竟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请过……医生来看过了吧……怎么说?”

“大人,医生说,您体魄强健,一点小伤无关重要。只要好好休养几天,便会痊愈了。”

“今西,你撒谎。”帝林笑笑,笑容苍白如纸,“说真话吧。还有很多事要安排的——告诉我实情。”他的声音低沉,但却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就是强者的威严,即使在生命力最衰弱的时候,它依然让人无从抗拒。

“……医生说,顶多还有三两天了。不过,那些乡村野医,医术粗陋,说话岂能作准?我们已派人去旦雅了,出重金找最好的名医回来,一定能把您治好!”

帝林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淡淡说:“哦,这样啊……”

今西本来还存有最后一丝希望,盼望医生说得不准。但现在,看到帝林脸色惨白,昔日神采奕奕的双目,此刻已充满了黯淡的死灰,他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掉,喉咙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再也说不出话来。

军官们都低着头,谁也不说话,眼圈发红。呼呼的寒风从破碎的窗户里灌进来,豆大的昏黄灯火苗在风中摇摇欲灭。

“那晚袭击我们的人,是什么来路?”

白厦微微欠身:“还没有查出。但我们估计,与林家脱不掉关系。只是林家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下官等都猜不出。”

帝林虚弱地说:“不是林家,是马维,我能感觉到……是他。”

虽然衰弱,但帝林的灵台却反倒是格外清醒。冥冥中,他直觉地想到了一个名字,于是脱口而出。

众将敬畏地望着帝林。传说中,垂死者处于凡世与幽冥之间,他们的目光能穿透凡世的雾霭,洞察真相。他们齐齐起立:“大人,马维竟敢暗算我们,我们一定报仇。不管这厮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过我们的追杀。请您放心!”

“不必了……阿秀会为我报仇的。你们……赶紧走……到瓦林行省去,那边有个维珊……咳……咳……咳……”随着强烈的咳嗽,殷红的血不住地从帝林口中溢出,众人连忙扑上去,为他抚胸捶背。

帝林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继续说:“在维珊港,家族有一路水师在……你们夺船,出海。然后找个岛歇着,实在不行就当海盗,弄点补给,也顺便练兵。等一年半载后,摸清了海上的路子,该怎么……你们就自己看着办了……”

军官们默默无语。帝林的话里,已有交代后事的味道了,他们都是听得心头发酸。今西强笑道:“大人,这些都不是急事。现在要紧的是您把身体养好。有您领着我们,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有信心渡过。”

帝林缓缓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哥普拉……”

“是,下官在。”

“你跟我的时间最长,对我也忠心,但是,你不能接我的班。你……不是做头的料……还有白厦,你想得太多……要做一位合格的领袖,你们两个都不行。”

两位军官一齐点头,都是眼圈发红。

帝林转头望向今西,把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今西连忙双手握住,感觉昔日这双叱咤风云的手此刻却是那么柔弱无力。

望着他,帝林认真地说:“拜托了,今西。”

看见帝林柔弱而温和的眼神,今西心头一阵阵地难过。他鞠躬道:“谢大人栽培。大人,您放心吧,遇到事情,我会和大家商量着办。”

顺利安排好了这件大事,帝林显得也轻松了很多,他微微抬高了声量:“紫川、流风、林氏,都是统兵数十万的大国,你们是斗不过的。而在海外,你们可以杀出一片天地,争得一块安身立命的地盘……我不担心你们斗不赢那些海盗,我只担心你们不够团结……一定要团结!团结起来,你们就能战无不胜。一个团队里只能有一个领袖,哥普拉,白厦,以后,今西就是你们的领袖了。你们要支持他,跟着他走,不要争吵,不要内讧,像对我一样对他。这个,你们能办到吗?”

白厦立即表态:“大人,您放心,我会坚决支持今西大人的。”

哥普拉却不出声,良久,他才说:“大人,我跟随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您。我很佩服今西,他聪明,对我们也好。但,我不可能像对您那么对他的……无论谁都不行,我唯一跟随的只有您。”

帝林凝视着他,轻声问:“若我不在了呢?你怎么办?”

哥普拉茫然失措,三十多岁的汉子,此刻却跟迷路的小孩一般无助,他泪水汪汪地喊道:“大……你不要我了吗?”

一时间,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在一片深沉的肃静里。

良久,帝林叹气道:“算了。今西,以后……这群混蛋要你受累操心了。”他在枕头上转过头去,不让部下们看见他眼中的泪水。

今西也是眼眶发酸。他强忍着泪水,笑说:“大人说的什么话,弟兄们都是很棒的。大人,您领着我们继续在海外杀出一片天地,让海盗们见识下我们铁血宪兵的厉害!”

这时,远处遥遥传来了一阵喧嚣,那声音,像是无数人在高声欢呼和鼓掌,那低沉的呼声震得地面嗡嗡晃动,而且,这喧嚣是越来越大声了。

几个军官对视一眼,白厦起身说:“我出去看看。”

没有两分钟,他很快地回来了,禀报道:“大人,是那路半兽人在吵闹。不知为什么,他们都涌出了营中,在外面欢呼和鼓噪,还有人放鞭炮。”

今西皱眉说:“不能跟他们带队的说说吗?大人需要休息。这么吵法,成什么样。”

“我已经派人找他们带队的德昆交涉了,请他约束部下。”

这时,闭目养神的帝林轻声说:“请那边带队的人过来吧。我想,可能是有什么事。”

白厦亲自过去请。德昆倒也爽快,立即就屁颠屁颠跟着过来。对待帝林,他的态度很客气,见面就躬身行礼:“俺是远东军德昆,参见帝林大人。”

“免礼吧,德昆阁下。”帝林躺在床上,虚弱地说:“我这个叛匪头子,不是紫川家官员,也当不起大人的称呼了。”帝林客气,德昆却不敢放肆。在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身上,他感受到了无声的压力。淡淡的威严笼罩着这个垂死的病人,那是真正名将的威严和气度,他们习惯立于万人之巅、睥睨天下。

有的人,天生就有不容折辱的高贵气质,哪怕死亡都不能将其剥夺。

“帝林大人,在不在紫川家当官,您都是条好汉。俺们远东人,最重的是豪杰。帝林大人,您跟当年的斯特林、魔神皇一样,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俺说不出来,反正觉得,你们这种人,就跟天上的星辰掉地上一般,让人瞧着就敬重!”

半兽人翘起了大拇指,赞叹道:“何况,谁不知道您是当世名将,敢杀皇帝造反,闹腾出了这么大的声势,输也罢赢也罢,这份气概有谁不服?真英雄识豪杰,光明王殿下也不会结交孬种,他老人家那么看重您,那您准是了不起的豪杰!”

对半兽人的赞誉,帝林只是淡淡一笑。

“一路上,有劳将军一直护卫照顾着我们,昨晚还伸出援手,我代弟兄们感谢阁下,日后,还望阁下多多照顾他们。”

“大人,您别说了,再说俺德昆羞得要钻地了!”半兽人连连摆手,“光明王殿下派俺来保护您,可大人您一路兵贵神速,将俺撇得赶都赶不上。前晚终于追上了,却是迟了一步,让那群王八蛋伤了您,我回去真不知怎么跟殿下交代好。看在俺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大人您可得帮俺求求情啊,殿下的军棍打起人来可是很疼的,俺承受不起啊……”

帝林开心地笑着,微微点头:“好,我会帮你求情的……只要我还能再见到阿秀的话。”

监察厅军官们黯然神伤,德昆却是听不出帝林话中的深意,兴奋地一拍大腿:“嘿嘿,那俺就多谢大人您了,呵呵。对了,听说前晚大人您受了伤,没事吧?”

“有劳牵挂了,我并无大碍。”

“那就好!俺说了,帝林大人您是什么人啊,您能跟俺们光明王对打,一伙匪帮怎能奈何得了您!大人,您放心好了,俺会帮你追查那伙人,到时候一定把他们抓住!殿下要保护的人也敢动,真是找死!”

帝林道了谢,随后问起:“我听到刚才你们那边有些吵闹,可是有什么事吗?”

“倒是忘记向大人您说了:刚才帝都的信鸽飞到旦雅,带来了消息:殿下他老人家准备要做皇帝了!原来紫川宁总长觉得自己做不来,要让位置给俺们殿下做!想到殿下就要当皇帝了,小伙子们太高兴,没想到惊动了大人您休息,俺这就回去管教他们!大人,您安心歇息就是。”

送走了德昆,帝林神色平静,对紫川秀即位的消息并不感到惊奇:“我本来还想让德昆转告阿秀一些话的,现在看来,却是多余了。紫川宁比我们想像的要聪明得多,现在她自己退下来,还可以保全社稷宗庙,到时候被人赶下来,那就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了。”

众人议论了一番,帝林只是闭着眼睛养神,良久,他摆摆手,部下们都会意地退了下去。

第二天的时间很平静地过去了。天上一直在密集地下着小雪,哥普拉和今西进去几次探望,帝林都在昏睡中,脸色白得厉害,气息微弱。大家都没出声,但心里都明白,这位睥睨天下的枭雄,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黄昏时候,帝林又自己醒了过来。军官们都过去问候请安,却见帝林半躺在床上,神色比起白天里好了很多,说话中气也很足。军官们都欢喜,说大人的身体好转了不少,很快就能痊愈了。

帝林笑笑,笑容里有一种透彻的苍凉:“刚才,我梦到了斯特林,他跟我说,时候差不多到了。”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被截断了,屋子里静得惊人。军人们伫立无声,他们以冷峻的脸将心中的剧痛深深地隐藏。

“带我出去,让我见大家最后一面……”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发出无力的白光,寒风掠过苍翠的西南原野,卷起了无数的雪雾。蒙蒙的雪雾中,残余的宪兵在院落间排成整齐的队列,接受领袖最后的检阅。他们憔悴、饥饿,干瘦,黑色制服被泥浆和血污弄得肮脏不堪,但在他们眼中,却依然有着强烈的火焰在燃烧着,那是永不屈服的精神,即使身陷困窘,他们依然有着冲天杀气。嘹亮的口令回荡在荒村的上空:“宪兵团一大队接受检阅!”

“立正!”

“敬礼!”

“宪兵团二大队接收检阅!”

“立正!”

“敬礼!”

“宪兵团三大队接受检阅!”

“立正!”

“敬礼!”

帝林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哥普拉、今西和白厦三人扛着他,一步一步地检阅着队列。在帝林经过的时候,士卒们用力地行礼,把腰杆挺得笔直,昂首挺胸地站着,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们低头。帝林没办法举手回礼,他只能用温和鼓励的目光来向士兵们回礼,专注地望着他们,看着那些年轻而憔悴的脸,那些单纯而忠诚的男子。

没有人说明,但所有人都在心中明白,这一面将是诀别。队列里偶尔也会响起低沉的哭泣声,但很快会被军官的呵斥阻止。士兵们无声地流着泪,任凭滚烫的热泪在脸颊上流淌着,他们用热切的目光望着自己的领袖,望着他那苍白的脸,还有脸上那平静的微笑。很多人将一辈子铭记着这个笑容,他们亲眼目睹了,真正的勇者是怎样面对死亡的。

今西大声喝道:“肃静!大人有令!”

茫茫的雨雪中,士兵们挺拔的身形如同一排排凝固的雕塑。庄严的沉寂中,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入了他们耳中:“士兵们……我……来给你们……颁布……最后的……军令……”

士兵们全体立正,只听“啪”的一声皮靴并脚齐响,随后,整个村庄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深沉的寂静中,人们只听得到雪花落地的轻微声音,也听得到帝林粗粗的喘息声。在这一刻,帝林抬起了头,目光在士兵们身上游离着。他的胸口急速地起伏着,像是要积蓄说话的力气。最后,在他的脸上露出了光辉的笑容,挣扎着说:“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新生的帝国……需要男子……一个时代……已经来……临。”

说到最后一句时,帝林的意志已经支持不住了,声音微弱得几乎无法听闻。他的头颅猛然地垂下,歪在哥普拉的胸口。哥普拉紧紧地拥住他,仿佛要用身体替他挡住死神的脚步。

谁都没有说话。沉寂中,纷纷的雪花落在帝林苍白的脸上,却已不再融化。

“大人,我们来生再见!”

今西的眼中饱含着热泪,向着哥普拉怀中的人深深地鞠躬。

茫茫雨雪中,八千追随者同时深深地鞠躬,他们的泪水和夹带着雨滴的雪片一起,润湿了西南肥沃的大地。八千热血男儿哽咽的呼声汇成了滚滚的春雷,回荡在西南苍翠的原野上。

“大人,我们来生再见!”

这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

七八七年二月七日,帝林亡于西南旦雅行省的荒村,时年三十三岁。

而一年前,斯特林死于帝都近郊的望都岭,时年三十一岁。

帝林的卫队长,监察厅高级将官哥普拉,于帝林灵前自刎,时年三十五岁。

帝林死后,按照他的遗命,在今西带领下,监察厅残部向德昆率领的半兽人部队投降。然后,今西在房间里服毒自尽,时年二十九岁。

英雄和英雄的传说,如落叶一般飘零。紫川家最鲜艳的花朵,都凋零在最灿烂的岁月里。七八七年二月九日,帝林死后两天,日夜兼程的紫川秀这才赶到。得知帝林的死讯,劳累过度的紫川秀当场吐血,昏厥在地。好在后续赶来的白川、林冰等人主持了大局,安抚了叛军士卒,也主持了帝林的葬礼。

一个星期后,帝都关于总长位置的争论终于尘埃落定。因为紫川宁辞职的态度十分坚决,她搬离了总长府,回到了自己的旧庄园居住。闭门不见来客,元老会终于也死心,默认了紫川宁离职的事实。

紫川宁离职,但还有几位公爵同样拥有紫川家血脉的。按照旧例,在正统嫡系断绝的情况下,可以从旁系中选择继承人。但公爵们也不是傻瓜,现在的总长位置实在烫手,连紫川宁都坐不稳这个位置,他们若敢碰一下,只怕是毁家灭门的惨祸。所以,不等元老会问,他们立即就表态:“秀川总统领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当为至尊!”

现在的形势,谁都明白紫川秀的崛起已是不可阻挡。既然连紫川家的继承人都认输了,元老会也没愚忠到要螳臂挡车的地步。

二月二十五日,帝都元老会的三十七次全体会议上,元老会以多数票通过,原家族总统领紫川秀阁下继任为紫川家第十代总长。这次会议紫川秀并不在场,他也一再声称自己没有当总长的想法,不过,这并不妨碍元老们照样通过了这个决议——自古以来,有哪个篡位者会承认自己想做皇帝的?皇帝的位置比洗茅厕的民工惨多了,他们实在是为了天下苍生迫不得已才坐上去的啊!

元老会任紫川秀为总长的消息传出,当天,帝都城居民能听到城外半兽人士兵热烈而狂野的欢呼:“呼~卓~拉~”呼声像低沉的雷声一般从城市上空滚滚涌过,于是帝都城内的贵族、平民和文武官员都跟元老会保持了高度一致,纷纷表示拥戴紫川秀阁下为王是唯一正确而光荣的道路。

然后,国内的军方势力也迅速表明了支持态度。以明辉统领为首的西北军官集团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秀川殿下不但是当代最高尚、最杰出、最伟大的将军,更是对国家有着最巨大贡献的伟人。能与这样了不起的当代伟人共事、并肩战斗,是家族当代军人的最大骄傲。西北军全体将士对秀川殿下怀有最最真切的崇敬之心,更为能以最高度的信任票赞成他就任家族总长而表达我们最衷心的欢愉!”

各地总督和省长因为参加紫川宁的就职仪式,大多也聚在帝都。他们也纷纷发表声明,说他们早就看出了,秀川殿下有真龙之相,天命所归,早就该当总长了!

人们第一次发现,紫川秀声誉竟是这般良好,不但国内坚决拥戴,国际上也是反响热烈。在得知帝都变动的第一时间,蓝城的独立军阀流风霜公主就发表了讲话,表示若是紫川秀任总长的话,她有意向与紫川家进行“广泛而深入的交流和合作,消除隔阂,增进友谊,为促进大陆统一与和平做出积极努力”。

林氏家族的族长林睿也通过驻帝都办事处发表祝贺声明,称与秀川殿下有着多年来深厚的交情,若是秀川殿下就任总长的话,林氏家族将坚决支持紫川家的新政府,和平解决与紫川家的西南领土争端问题,继续发扬与紫川家的传统友谊。

对林氏家族的贺信,紫川秀的反应很不友好:“友谊?抢夺我西南六省、在旦雅袭击我国的监察总长,来而不往非礼也,下个月我就带三十万半兽人兵到河丘去做友好访问,流风霜殿下也有一点旧帐和林家要谈的,你通知林睿等着好好接待我们吧。”

听到这饱含着火药味的答复,林家的长老会被吓得魂飞魄散。新生的紫川帝国,幅员万里,强兵何止百万。当年帝林的二十万兵马就把林家闹得天翻地覆,若是紫川秀和流风霜联手过来的话,林氏真的要亡国灭种了。

河丘的林睿宗家亲自跑来帝都缓和关系。当他抵达时,整个帝都笼罩在一片低沉而压抑的战争稠云中。紫川家英武的新任总长已经放出风来:惩戒林氏家族的战争势在必行。

在刚刚结束的讨逆战争中,远东军的伤亡大大低于预期,反倒增加了十几万强兵。现在,紫川秀麾下善战强兵六十万,无论军中还是民间,统一天下的呼声日益高涨。军中求战的气氛浓厚,尤其是以白厦为首的帝林旧部最为积极,他们写血书求战,说只要打林家,他们愿当敢死队为大军前驱,以血洗罪。而远东的少壮派军官们,更是把林氏家族当做获取功名的最后机会。

为讨好新总长,也是对自己在讨逆战争中无所事事的弥补,西北和西南各地的贵族也都雀跃请缨,西北统领明辉更是亲自跑来向紫川秀请战,表示愿率西北军为前锋,彻底铲平林氏家族。他清楚,在流风霜和紫川家和解的形势下,西北防线在国家战略中的重要性正在日益下降。自己若不能积极表现给新总长看的话,西北军和自己都逃不掉被裁军和削减的命运。

更令林睿担忧的是,紫川秀联合流风霜的恫吓并非空口白话。镇守蓝城的流风霜军团确实与紫川家新任总长关系密切,河丘驻帝都办事处注意到,流风霜的高级使者英木兰频繁地进出紫川家总长府,还经常跑去与紫川秀手下的首席统领白川大将秘密会面。

两国的高级将领频繁秘密会晤,这当然不是为了谈情说爱和替上司递送情书——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政治家都不会这么想。在这些迹象里,林睿闻到了战争逼近的味道。他频频活动,求见紫川家的高官们——林冰统领,明羽统领、白川统领,甚至连刚刚从王国带着一群酋长风尘仆仆赶过来恭贺紫川秀就任的极东统领罗杰,林睿都送上一份厚重的贺礼,期望能缓和关系。

统领们直言不讳地告诉林睿:“林家这次闯祸了。虽然我们并不赞同连续开战,但若是陛下要打林家,我们也会率部出阵,一切全凭陛下圣意。”

尤其是跟着罗杰过来的那群面目狰狞的魔族酋长,他们一边望着林睿,一边低声嘀咕着:“就是这个人惹了咱们的血眼陛下啊!”

“听说林家很有钱的,牛羊满坡,遍地牛奶,到处是肥沃的牧场。”

“陛下到底什么时候下达总攻令呢?我们雷族也想报名参加远征。”

“雷豹你还是留着跟野蛮人玩吧,陛下最宠信我们鞑塔族,准会调我们的兵!”

酋长们注视林睿的目光令他不寒而栗,他有一种肥肉置身狼群的错觉,冷汗夹背。

当林睿再见到紫川秀时,会晤的气氛并不如何弓拔弩张,反倒十分平和。紫川秀亲自出侯见室迎接,与林睿握手:“欢迎欢迎,宗家光临帝都,未及远迎,恕我无礼了。”

“哪里,是我来得鲁莽,打扰了陛下。”

林睿打量着眼前的紫川家总长。和两年前旦雅的统领大不一样了,紫川秀的气质更深沉,目光更加深邃了。虽然还是一身平常的军便服,但那头醒目的白发深深地提醒了林睿,这位有史以来最年青的白手篡位者,为达到今日的地位付出了怎样沉重的代价。

寒暄里,林睿首先恭贺紫川秀就任家族首脑,说有秀川陛下这样的亲善人士就任家族首脑,这是两国民众的大喜事。

紫川秀淡淡笑着,不置可否。

“当年在旦雅,亲眼目睹陛下的风采,在下当时就斗胆预言了,陛下将是能掌控天下的非凡人物!不过,那时怎么也想不到,陛下英武绝世,崛起神速,仅仅两年时间就成就了霸业。这样的功业,怕是前绝古人,后无来者啊!”

紫川秀淡淡一笑:“宗家过誉了。当年我任黑旗军统领时,宗家您给我的帮助很大,这些,我是记得的。”

“你记得就好!”林睿心说,却是洒脱地摆摆手:“些须小事,何劳陛下牵桂呢?能对陛下霸业有所增益,实在是我河丘林氏上下的莫大荣幸。”

“林家对我的帮助,那是私利,我不敢忘恩。但是林氏对我国的伤害,那是公仇,紫川秀不才,既然受先总长禅让而登基,身负家族和国民所托,却也不敢因私废公,要为国家讨回这个公道来。”

知道正题来了,林睿脸色沉痛,沉声说:“前段时间里,时局混乱,发生了不少事。若说我国无意中对贵国造成了些损害,两国有些误会,那也是有可能的。不知陛下所指何事呢?或许其中有些误会,容我向陛下解释一二。”

“去年二月,贵国军队为何入侵我国西南?”

“这个,实在是误会。去年一月,贵国发生叛乱,贵国国君参星殿下,还有罗明海大人、斯特林大人等重臣相继遇害,叛党帝林把持国家。因为贵我两国是一贯友好的国家,为帮助贵国平息叛乱,我国军队开入贵国西南,是为了帮助贵国消灭叛党,匡复贵国的秩序。只可惜,叛军强悍,我国军力孱弱,虽然竭力以战,但最终还是落败。好在陛下英姿神武,远东天兵横扫东南,最终战胜了叛逆。我国虽然落败,但也帮忙消耗了叛军一些兵力,也算是侧面帮助陛下了吧。”

“林家为何收容我们通缉的战犯马维?为何派遣此人屠杀我边境军民,流我无辜之血?”

林睿起身深深鞠躬:“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对不起贵国了。当年马维化名来投,我们也不清楚他的身份,让他混入我河丘军中。偏偏这厮又有些本事,更擅花言巧语,不知怎的让他竟骗到了高位——回去我一定重重惩处保卫厅的饭桶们——当然,林家政府督导不严,识人不明,这是我们的过错,我们绝不推卸责任。该给贵国的赔偿,我们一定赔。”

“贵国袭杀我国的监察总长帝林,那又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也是马维的擅作主张,与林氏长老会绝无关系。据说马维与帝林有私仇,闻知帝林战败遁往西南,他擅调部下兵马袭击——不过,帝林是贵国的叛贼吧?此事说起来,该算我们帮贵国忙吧?”

“谁说帝林是叛贼?”

“这个,前段时间,我看到贵国的公告上……”

紫川秀不动声色:“宗家,你看错了。我是家族总长,我认为帝林不是叛贼,您有意见吗?”林睿无奈苦笑。紫川家的叛贼,当然由紫川家总长说了算,当年紫川参星能一手把紫川秀打成逆贼,转眼又把他塑造成了民族英雄,现在轮到紫川秀来当总长了,他当然也有权给帝林盖棺定论。

“忠诚的家族战士、捍卫人类文明的英雄、卓越的军事指挥员、功勋卓著的名将、忠于职守的监察总长帝林大人在巡查西南边境时,遭遇林家匪帮的无耻偷袭,不幸于七八七年二月英勇牺牲,壮烈千古,家族追封谥号武安……这就是我国官方对帝林的正式评价,准备向外公布的,您有何看法?”

林睿摇头苦笑:“陛下,紫川的事,自然是您说了算,我不敢有异议。”

“宗家,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第三次,那就是恶意事件了。林氏家族屡屡侵犯我国,占我疆土,杀我子民,谋害我国功勋大将,这一系列事件证明贵国对我国抱有很深的敌意和恶意。贵国的存在,是对我国的巨大威胁。”

林睿面上的笑僵硬了,他收敛了笑容,坐正了身子。在这刻,光明皇朝后裔应有的尊严和傲气重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直视紫川秀,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陛下,我可否把这句话理解成为宣战?”

紫川秀似笑非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陛下,林氏家族虽然是弱国,但我们皇室传自光明帝国,也有我们的尊严和坚持。虽然在上次战争中我国表现不佳,但陛下请莫就此轻视了我国。上次的战争,充其量不过是大规模的边境遭遇战而已,并非我国实力的真正体现。

若贵国真的有意要灭亡我们,我国军民会以实际行动告诉陛下,一个已无退路的民族将会做到怎样残酷和坚决的抵抗。

而且,陛下也莫要忘记了,我国受到明王殿下的利剑庇佑。陛下刚刚登位,未来还有数十年的美好光阴可享受,我奉劝陛下,最好不要以身试险。百万雄师,未必能挡绝世一剑,当年流风旧事,或许可为陛下前鉴。”

“哦?去年帝林阁下与贵国交战时,为何不见明王殿下出手?”

“明王殿下乃闲云逸鹤的世外高人,他老人家当然不会为一般人间征战的俗事出动。但若是事关光明皇室存亡的危机,那又另当别论。毕竟,他老人家当年承诺过守护林氏皇室的。”

“若是对战双方都是光明后裔呢?宗家,您就这么有把握,明王殿下就一定站在河丘那边?”

第一次,紫川秀在林睿那张永远镇定自若的脸上看到了惊惶。他失声道:“陛下,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宗家您早该清楚才是。在魔族那边,他们都叫我光明皇,有人叫我血眼皇。”

林睿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慢慢出声说:“陛下,请说出您的各件来吧。只要不灭亡我国,保证我国皇室传承,大家可以商量着办。”

“第一条,谋杀帝林的所有凶手,必须得到严惩,战犯马维,必须引渡给我国。”

这是大家都预计到的条款,所以林睿答应得非常爽快:“遵照您的旨意,马维和他部下都将被处死。您放心,马维和他的同党已经全部被我们林家政府控制了,总共五千两百二十八人,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全部人头落地。”

“第二条,作为上次战争中贵国政府屠杀我无辜军民、谋害我国监察总长的惩罚,贵国需一次性向我国赔偿黄金三百吨。还有,今后,贵国每年一月一日都需向我国支付五十吨黄金——或者同等价值货币也行,作为抚养我国受害人家属的抚恤金。支付期限,暂定一百年吧。到那时,估计受害人亲属也该寿终正寝了,我国是讲道义和信用的大国,不会让贵国永远背负这个包袱的。”

林睿脸色煞白。他举起手:“陛下,我有异议:上次战争中,贵国屠杀我国的军民恐怕也不比马维干得少吧?既然陛下自称道义大国,那贵国的赔偿何在?”

紫川秀翻翻白眼:“那是帝林叛军干的事,你去找帝林问去吧。”

林睿差点没被气得昏厥过去:“陛下,您刚刚不是说帝林依旧是贵国的监察总长吗?如何他又成了叛军?您怎能这样出尔反尔?”

“唉,宗家,您怎么就这么……这个,我都不好意思说您了,作为一国领袖,领悟力太低是没法见人的啊!我们国家是负责任的道义大国,自然不会对友邦反悔。不过这么简单的事,您怎么还不理解呢?去年一月到今年一月间,帝林和他的部下谋反,在此期间,他们是叛军,家族政府自然不必为他们的行动负责——这个,您能理解吧?”

林睿默默点头。

“在今年的一月四日,帝林在巴特利战败于我军,此事宗家您想必也有所闻。战败后,帝林幡然仟悔,下令全军投降王师。我国先任总长紫川宁殿下宽容大量,下令特赦叛军全体,于是从今年一月五日起,帝林重又恢复了我国监察总长的身份,他视察西南边境时,却不幸在二月间被贵国军队谋害——这样,宗家您明白了吧?”

林睿无言以对。紫川秀胡搅蛮缠,但他的说法在逻辑上是能自圆其说的。当然,并非说林睿没办法驳倒这个说法,只是现在,又有谁能跟这个掌握着恐怖实力的帝国皇帝争辩呢?对方只是需要个借口罢了。

他艰难地说:“陛下,贵国索要的赔偿数额太过巨大,我国无力支付。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请您高抬贵手。”

“宗家,您放心,我国既然提出了这个方案,自然会为贵国的处境考虑的。料到贵国有可能会出现财政困窘,我们也为贵国想好了解决方案。”

“请教陛下?”

“我们做过估算,贵国拥兵五十万,一年的军费恐怕不下三百亿银币吧?只要贵国把军队都裁掉了,只留下维持秩序的警察,省下的军费支付每年的赔偿金会绰绰有余了。河丘林氏解除武装,这就是我国的第三个条件。”

“解除武装?!陛下,您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紫川秀反问道:“为何不可以?河丘坚持拥有强大军队,目的何在?难道还想威胁我国吗?”

“我国微弱的兵力怎能对贵国构成威胁呢?我国拥有军队完全是为了自保,没有了军队,我们如何防范来自流风家和海上倭寇的侵扰?”

“宗家您可以完全放心!为了解除贵国的后顾之忧。应贵国政府的邀请,我国会派遣军队入驻贵国要害地区,护卫贵国的城市和边境。我国的派驻军队完全有能力保持河丘全境的和平安宁,请宗家相信我国军队的战斗力,他们会以实际行动证明给您看的!”

看着林睿铁青的脸色,紫川秀悠悠地加了一句:“当然,流风霜殿下也非常赞同我国的处置。她认为,大陆和平应有秩序,强国对弱国负有保护义务,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有了风霜殿下的保证,贵国绝不会向以往那般受到流风家的侵扰了。”

于是林睿铁青的脸色又变得发白。以往林家能在大陆政治格局中鼎足而三,完全得益于流风与紫川家的敌对,两强对峙,较弱的林家可以在其中左右逢源,随机应变。但如今,流风不但分裂势弱,其强力派系流风霜还有和紫川家联合的趋势,这对林家来说,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

林睿沉默着,脸色变幻。良久,他艰难地出声问:“陛下,这几个条件,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紫川秀直视着林睿,很坦然地说:“没有余地,不打折扣。宗家,贵国的选择并不多。要么接受,要么毁灭。其实,若按我的本意,我更希望贵国拒绝这些条件的。”

“陛下,河丘林氏自问并无亏待于您,我们甚至对您还曾有过帮助,为何您对我国如此苛刻?您的这些条件,是要置我们于万劫不复啊!”

“宗家,这要问您们河丘自己了。有些事,虽然你们自以为做得很隐蔽,但未必就能瞒过所有人。林氏太过富有,这么巨大的财富放在一群善弄诡计和阴谋的人手里,对我们的威胁太大,我和风霜殿下都不能放心。依照林家的所作所为,我能给你们选择已是顾及了往日情谊,给予了最大宽容。若要我们安心的话,林氏要么去掉你们的钱,要么抱着你们的钱一起消失。”

林睿苦笑着摇头:“早知今日,当年我们就该……”他顿住了话头,只是望着紫川秀的眼中满是后悔。

“是啊,当年的境地里,宗家除掉我当真是轻而易举。只是你们为何手下留情了呢?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陛下,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光明皇朝的血脉也不能单单依靠河丘传承。我们希望,有您这样隐秘的支脉在外,即使河丘突遇大祸覆灭,林氏的血统还能照样流传下去,不致断绝。但谁能料到呢?流失在外的支脉竟突然茁壮,反倒窒息了本家的生机,真是天意难测啊。”

知道事到如今已是无法抗拒,林睿反倒放开了,恢复了平日的风采和气度,平静地感叹道。

紫川秀诚恳地说:“宗家,公事归公事,但私人感情来说,我对您并无恶感,反倒很感激。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可以不理。不过,今后,林家最好安分守己,不再多事,也莫要让我为难了。”

林睿笑笑,深深鞠躬:“既然陛下登基,天下即将一统,三百年后,还是光明皇林氏坐上了这个位置,我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又何必多事呢?经历了那么多事,我越来越相信了,有些事,确实是天意假陛下手而行。请陛下放心就是了,河丘林氏绝不敢忤逆天命,您的条件,我国将全盘接受。”

林睿说相信天命,紫川秀深有共鸣。此刻,他想到了万年捍卫者的强悍和血腥,东大荒野蛮兽族的黑色狂潮,众神的灿烂文明,前赴后继的百代传承,蓝河平原的尘嚣,帝国的落日与黄昏……光明林氏,第十三捍卫者,一万年来对霸权的不绝追求,尸山血海杀戮锻造的不灭皇朝。

当代光明皇庄重地说:“如此,朕甚欣慰。”

六个月后,紫川家圣灵殿。

黑白相间的花岗石地板,以苍翠的松柏为背景的巍峨殿堂,鲜红的飞鹰战旗,“浩气长存,万古流芳”的牌匾。虽然外界风云变幻,但有些地方却是不受世间风云所影响的。国家的统治者已经更换,但圣灵殿却依然保持其独特的肃穆气氛,就像紫川秀第一次踏入的那样。在斯特林的碑灵前,紫川秀静静伫立着,默默地与好友的亡灵沟通着。

“二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来看你了。这些日子里,你还好吗?有件事,我很不好意思,一直不敢来见你,因为我当了紫川家总长了。我知道,你会怪我的,你一直都对紫川家忠心耿耿,但我实在推不掉啊!阿宁她不肯做了,要推给我,元老会也逼着我,还有很多人跑来说非我干不行,不然他们就不活了……好好,我承认,我虚伪,我卑鄙,其实我也是有点想干的,毕竟总长听起来比总统领威风多了……你原谅我了?你不出声我就当你原谅我了!哼,我就是赖皮,你能怎么样呢?”

紫川秀把目光移向斯特林灵位旁的灵位,与其他的汉白玉灵位不同,这个墓碑是用黑色的大理石做的,上书:“紫川家原监察总长帝林”。

“大哥,你的大仇,我已经处理妥了。马维和他的党羽们已全部被送到帝都来,我把他们交给了您的旧部白厦他们处理。具体马维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白厦杀了他足足一个星期……说起这个来,还是你们监察厅是行家啊!

你的灵柩也移入了圣灵殿,就陪在二哥的灵柩身边。为这事,元老会吵翻天了,说大叛贼怎么也能入圣灵殿?后来吵得厉害了,我就发火了:你们是总长还是我是总长啊?要不要我把位置让给你们?他们立即就改口了,说大哥你一生功绩还是蛮多的,打魔族,保帝都,虽然说最后犯了错,但毕竟你一生大部份时间都是做好事的,功大于过,入圣灵殿也是有资格的。

大哥,别急,我知道你最关心的,秀佳嫂子和帝迪,我已经找到了。你真是狡猾,把他们藏到那么偏僻的地方,找得我好辛苦。你想让他们隐瞒身份平静地生活,所以我也没惊动他们,只是派人暗暗地保护他们。你放心,等到帝迪长大了,我会安排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亲口跟他说,他的爸爸是世间顶天立地的英雄。

你想让帝迪将来做什么呢?跟你一样英武的将军?还是很有文化的学者?或者干脆让他当个混日子的贵族或者官员好了……这可是我的人生理想哦!

不急,大哥,时间还早,还有十几年呢,我们可以慢慢地想。

大哥,二哥,有件事最近让我很烦心的,那就是我的婚事……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会做出这副表情的!二哥可能还不清楚,流风霜公主是我的女朋友,她最近通过正式的外交渠道,表示愿意跟我们紫川家联姻,说这是为了大陆和平统一,她愿意下嫁给我……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准要撇嘴:这对狗男女,又在假惺惺了!明明是恋奸情热,还装作因公牺牲!这件事本来是绝密的,但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我很怀疑就是风霜这丫头自己放风出去的……现在弄得很轰动,元老会、统领处,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赞成,说紫川家若与流风霜联姻,那天下将再无抗手,大陆统一就很快了;也有人反对,咳咳……这可不是我自恋……李清嫂子跑来跟我说,说阿宁担心得一晚没合眼,哭了大半夜,眼睛都红了。

我很怜惜阿宁,觉得很不忍心。这么多年来,她对我的感情,我一直是知道的。

统领处的幕僚们帮我分析,说是娶流风霜有利于我一统天下,娶紫川宁则有利于笼络人心,巩固新政权的根基。我问:‘到底该娶哪个?’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成了哑巴。被我逼急了就说:‘此事只能留待陛下圣裁。’真是气死我了,我养了一堆饭桶啊!我终于明白当年紫川参星为什么这么恨我了,哪个当老板的不恨手下的薪水小偷?

这件事,我实在拿不定主意了。大哥,二哥,你们帮我出出主意吧,告诉我,该娶谁?香火若是往左边飘,就是娶流风霜;若是往右边,那就是娶紫川宁……咦?我眼花了吗?这香火怎么一半飘向左边,一半飘向右边?难道你们想告诉我——两个都娶?这个,也未免太夸张了……唉,为了稳定国内局势,也为了一统大陆,那我就只好做出牺牲了……

为什么香炉突然倒了下来?你们谁生气了?准是二哥,他一贯是假正经的。哼哼,这种事,男人都想的啦,你还不是有了李清又去招惹卡丹……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二哥,你显灵也不用这么夸张吧,倒的香炉又站了起来!”

紫川秀笑着,泪水却慢慢从年轻的紫川家总长眼中溢出,模糊了他的眼睛,朦胧中,松柏间两个英气勃勃的男子正在对他微笑着。

“大哥,二哥,如果你们能活过来的话,那我宁愿不做这个总长,也不做这个总统领,甚至连光明王、远东统领都不做了。我们三个在帝都街头做流氓,吃喝玩乐,跟治部少捉迷藏,在军校里打混,那多好啊。

二哥,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等大哥生日时,我再来看你们。有大哥陪着你,你不再寂寞了吧?你们两个,一定偷跑去喝不要钱的霸王酒吧?天堂里,应该也有很多漂亮的女生吧?真是不讲义气啊,你们都去了那边,却把我一个人抛在了这里……孤零零地抛在了这里……”

擦干了泪水,给斯特林和帝林都上了香,紫川秀深深鞠躬,转身离开。

走出墓道时,他停住了脚步:一个浑身素白的俏丽女子亭亭玉立于面前,正是魔族王国的前女皇卡丹公主。她的怀中抱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手上牵着一个才会蹒跚行路的小孩。

见到紫川秀,公主一愣,深深地鞠躬:“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紫川秀点头回礼:“卡丹,好久不见。你这是来……”看到卡丹手上的花束,他忽然醒悟: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来陪斯特林过生日的。

紫川秀的第一念头是:“李清不要这个时候来扫墓才好!”随后,他又觉得自己可笑,斯特林人都去了,难道还有人计较那些旧事吗?

他含糊说:“我刚出来。你进去吧,里面现在没人。”

“谢陛下。”

“卡丹,我们也是熟人了,你那么拘束干什么?这阵子我很少见你了,有空你也多来看看我才是,太久不见,大家都生疏了……好了,我先走了,省得你不自在,你自便吧。”

说着,紫川秀一边向外走,都快到门口了,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出现了疑惑的表情。随后,他猛然转身:“卡丹!”

卡丹站住了脚步:“陛下有何吩咐?”

紫川秀望着卡丹牵着的小孩,他俯下身来,仔细端详着小孩的面目,抚摩着他的眉目、轮廓、眼睛、鼻子……他越看激动,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小孩被吓得“哇”地哭出声来。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云……小云林,乖,不要怕,不要哭,给陛下问好。”

稚气的小孩还没擦干脸上的泪水,怯生生喊道:“陛下好。”

紫川秀心头狂喜:这眉目,这神情,简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紫川秀抬头,颤声问卡丹:“这小孩难道是……可是,时间对不上啊!”

卡丹粉脸一红,白了紫川秀一眼。过了好一阵,她才低声说:“陛下,皇族女子的怀孕周期,比人类的要……长很多。”

紫川秀长舒一口气,心头的欢喜多得要溢出来了:“果然,天不绝良善。斯特林一生公忠无私,上天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无后呢!”

他蹲下身,亲切地对小孩说:“不要叫我陛下,叫我三叔,叫三叔好。对!三叔好!真乖,小云林喜欢吃什么东西啊,三叔给你买去!”

小孩奶声奶气地说:“妈妈说,不许拿别人的东西吃。”

紫川秀哑然失笑,真是太像了,连这个一本正经的性子都像。他对卡丹埋怨说:“你怎么不早说?让他继承斯特林的爵位,那多好!”

话一出口,他隐隐觉得不妥:这样的话,怎么跟李清交代?又怎么对世人交代?如果公开的话,斯特林和魔族公主有后,会不会对斯特林的身后名声有损?

卡丹善解人意,她笑笑:“卡氏和云氏都是王国的名门,也就未必比紫川家的公爵差到哪去。陛下的心意,微臣心领了。”

她慈爱地望着手里的小孩,深情地说:“这孩子,他身上流着人类最优秀将领和神族最强悍皇族的血脉,本来可以做王国的皇帝的呢,可惜……”她瞄了紫川秀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

紫川秀笑笑:“公主,你放心。等他长大了,极东总督的位置就是他的,他的前程会一片光明。”

卡丹盈盈跪倒:“谢陛下隆恩!小云林,快跪下,给陛下磕头谢恩。”

扶起了小云林,面对着这个幼小的生命,他仿佛看到幼年的斯特林,也看到了幼年的自己。他有很多话想说,却是不知如何说出口。满心的感慨,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真是一晃眼,时光如流水。卡丹,我们都老了。”

魔族王国的公主微笑着垂下了眼帘:“殿下正当青春年华,如何能言老呢?我听说,最近宁殿下和流风家的那位公主都有意……殿下艳福不浅啊!”

“唉,卡丹,你别提这个了,最近我烦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好?”

“这是陛下的终身大事,关系家国兴亡,微臣才疏智浅,岂敢多嘴?只能留待陛下圣裁。”

“少来了!你怎么说得跟我的幕僚一样?咱们是老朋友了,你帮我出主意吧?”

“既然这样,微臣就斗胆多嘴了:微臣与宁殿下略有交情,自然是希望陛下能迎娶宁殿下的,毕竟陛下与宁殿下也有多年的感情。但陛下想娶谁,这更要直问陛下的本心属意谁。若连陛下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微臣又怎能建议呢?但若是陛下实在难以取舍的话,微臣倒是建议您到王国那边走一走,观摩神族的风俗、人情和传统……”

说到“传统”两个字时,卡丹加重了语气,俏脸含笑。看到紫川秀若有所思,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凑近紫川秀耳边:“我的父皇卡特有十一个皇妃,我的祖父有二十一个皇……陛下,您不单是人类的帝皇,也是我们神族的皇啊,您英武盖世,岂能逊色于先皇呢?”

卡丹调皮地眨眨眼,露出狡黠的表情。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聪慧又机灵的少女公主:“说好了,微臣这是不负责任的建议,陛下可千万不要当真啊,不然将来的王后会找微臣麻烦的。对了,殿下真的大婚时,还望莫要忘了给微臣一张帖子哦!”

“卡丹,你这个坏心眼的……还真是馊主意!”

紫川秀苦笑着摇头。他蹲下身来,端详着云林英俊而稚气的脸,心潮澎湃:“孩子,不能亲眼看着你茁壮而健康地成长,欣慰地看着你长大成人,手把手地教你练剑、写字和读书,这是你父亲的最大遗憾,也是他的失职。但孩子,不要责怪他。

你的父亲,还有很多的叔叔和伯伯,他们用鲜血和钢铁,披荆斩棘,为混乱的世界重新铸造了秩序,带来和平,化剑为犁,为蛮荒带来文明,用繁华取代贫瘠。铁血、牺牲和自我奉献,是我们这代人的天生使命,那些英雄和英雄的故事,在你们的年代将会成为传奇。

现在,作为父辈的我们,已经完成了我们的使命。我们渐渐老去,而你们将成长,这是造化的规律,无可避免。将来的世界,是属于你们的。你们不必像我们一样,日夜不停地战斗,在刀光剑影中前行,父亲高大的脊背,已为你建起了遮挡风雨的屋顶。

孩子,你将会过着和平、安详、无忧无虑的生活,你将注定是锦衣玉食,优于常人,这也注定了,缺乏磨砺的你,不可能像你父亲一样出色、一样优秀,一样勇敢、坚定和无畏。

那又怎样呢?

童年时,我们讲英雄故事给你听,并不是一定要你成为英雄,而是希望你具有高尚的品德。少年时,我们让你接触诗歌、绘画、音乐,是为了让你的心灵充满情趣。这些情趣会支撑你的一生。这样,即使在最严酷的冬天,你也不会忘记玫瑰的芳香。

英雄辈出的民族是不幸的民族,和平的生活注定是平庸而繁琐的。有些事,或许你现在还无法理解。但当你长大,你就会明白:你的父亲,一定不会希望你成为英雄,世俗的很多东西,耀眼而毫无价值。只要你能健康地成长,正直地做人,独立地思考,幸福地生活,这是父辈对你的最高期望。”

望着孩子童真而稚气的脸,紫川秀喃喃说出声来:“祝福你,孩子,也祝福和平的年代。”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