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难言决断

一瞬间工夫,他脑子里转过了千条万条计谋,却没多少行得通的。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杀开一条血路冲过去!他小声地吩咐哥普拉:“通知弟兄们,抄家伙准备上!我打头阵,你专门负责保护卡丹的车子,她掉了一根毫毛,我要你脑袋!”

哥普拉咬着牙说:“大人,您就只管放心吧!”

两边人马慢慢地接近,直到靠近到相隔十步,大家一起停下了脚步,狠狠地逼视着,毫不示弱,企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帝林发现,拦截的人马比他预料的多得多,长长的火把一路布满了整个长街,怕不有两三千人。帝林的眼皮一点点地跳动着:这么多的人马,自己可不一定有把握杀得过去,而且前面也不知道有没有更多的埋伏人马。

他试探着向前稍微迈进了一步,对面的人的手马上闪电般伸向剑柄,帝林的宪兵们立即通通以手按剑。刹那间,几百个人的手一起按到了剑柄上,现在他们就等着一个约定的暗号、一声号令,马上就会攻了过来了!气氛剑拔弩张,十分地紧张,激战一触即发。

帝林方的背后传来急速的马蹄声,帝林心神一震:“不好!在我们的后面,罗明海也安排了埋伏!”却发现对方的脸色也是同时大变。

蹄声激扬,从长街的黑暗中飞快地奔驰出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骑手,帝林认出她是内务处的红衣旗本李清。她越过马车,冲到对峙两方的中间空地大声喝令:“总长有令,不得动手!传令监察总长帝林立即入总长府见总长!”这时跟在她后面的一队禁卫军骑兵这才赶到,排成人墙挡在了两方人马的中间。

对面的人群起了阵骚动,看到气势汹汹的李清红衣旗本和禁卫军的骑兵,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却没有散去,依旧停留在原地。

街道边上的一栋房子的二楼,罗明海正站在窗户的边上眺望着。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可以把街上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面色变幻,正在犹豫:这是个杀帝林的难得机会,但现在的情形,要杀帝林就必须先攻击总长的亲信李清和禁卫军的队伍,这样会引来总长什么样的反应,他实在无法预料。

“总长有令,不得动手!”李清红衣旗本大声地把命令再宣读了一遍。她清叱一声,禁卫军骑兵们齐齐掉转了马头,对着拦截的人群亮起了锋利的马刀,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其实从人数上说,就是李清的人马和帝林的人加起来,也是远远少于拦截的人,但是李清的禁卫军代表的却是总长的权威,代表着整个紫川家族最高首领的意志,攻击他们的话,就等同于造反作乱了,这样从心理上给了人群很大的压力。

罗明海闷哼一声,下命令说:“叫他们撤。”既然李清敢于摆出这种不惜一战的气概,说明总长的意志是非常坚决的,再不走的话,酿成流血冲突就难以收场了。

人群中,不知哪里响起一个声音:“撤!”大群气势汹汹的拦截者面朝着帝林,一步步的向后退,仿佛是生怕给帝林的人马偷袭似的,直到走到好远,他们才转过身去,大群人退潮般渐渐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帝林轻轻地吐一口气,欣赏地看着李清。平时那么文弱贤淑的一个弱质女子,关键时刻敢于单身冲入即将混战的人群中,高呼:“总长有令!”帝林赞赏的是她那种为执行命令而万死不辞的气魄和胆色,这就是在男子中也是少有的。

李清已经下马了,走近,帝林很郑重地向她道谢:“清阁下,救命大恩,实在无以为谢!”

“不敢当的。”李清汗水漉漉,脸色苍白,看来她刚才也是紧张得可以的了,她露出一丝笑容,“下官不过是执行命令职责罢了。何况,以大人的武功高强,他们也未必能伤得了您的。大人不必多礼的。”

“不,清阁下太客气了。我还是欠你一条命的,他日必当回报。”帝林还是坚持这么说。

李清不好意思地笑笑,红晕上脸。帝林不觉想:斯特林的这个未婚妻还真是漂亮呢!有才有貌,这样的人才配得起斯特林啊!

两人并肩而骑,马车和部队跟在后头十几步开外。

帝林问李清:“听说总长要召见我?我刚回来,总长就知道了?”

李清一笑,委婉地回答:“大人,您刚回来,罗明海不也知道了吗?”

帝林一笑,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总长的耳目绝对不比罗明海的要差的,又问:“不知总长召见下官有何事,清阁下可知道吗?”

李清笑而不答,帝林马上就明白,她是知道,但不肯说,她绝对忠心于紫川参星,不会透露任何与他有关的情报的。帝林转换了话题:“我去远东已经有好多天了,不知帝都情形有什么变动没有了?元老会最近在干些什么?”

果然李清马上就回答了:“元老们?听说他们正在研究一个议案,名字就叫《会议发言程序的修改和增补的若干细节的讨论的安排的意见》,已经讨论了四天了,现在正在进行第五次表决。”

帝林吃惊:“魔族军已经大规模进攻了,难道元老会还不赶快研究如何应付魔族的方法?情况如此紧急,应该马上下达全民备战令了,立即强制召集义务军了。”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的元老们忙啊!谁叫魔族军进攻没有预先预约,让元老们好在日程上安排呢?”李清的语气温和,词锋却十分地辛辣:“何况我们还有瓦伦防线呢,保卫紫川家族千年不倒的要塞,我们的元老急什么?”

帝林不觉多看了李清两眼。以前他一直觉得她只是个能干的文职官员而已,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丰富的思想和锐利的词锋。他想想也好笑,怎么我这些兄弟的未来老婆,个个都是这么厉害的?幸好林秀佳跟她们不一样,不然我只好上吊了。

“那西边的……我是说流风家的那边,有什么动向吗?”

“开始我们也很担心这个问题,但是魔族进攻后不久,流风霜就在习冰城发表声明,宣布说魔族是全人类的大敌,她将支持紫川家抗击魔族军队,流风家军队绝对不会趁人之危的,请我们放心。还说若紫川家有需要的话,流风家还可以派军队参战支持的。流风霜是很可怕,但是听说她还是一向说话算数的,至于她说派军队过来助战……”李清笑笑:“我们总长说,霜小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您还是不用客气了吧,那怎么好意思呢?”

帝林也笑,他细细的思索刚才的话,流风霜做出这种表态一点不奇怪,这样不但站在人类的角度从道义上站住了脚,也符合流风家的利益。尽管大家是世仇,但如果这个时候流风家敢扯紫川家的后腿牵制紫川家兵力的话,搞不好魔族就会破瓦伦关而出的话,那样不光紫川家完蛋,流风家也完蛋。不过流风霜嘴巴上说得好听:“全力支持”,又不用她出一毛钱,只需站在那里冷眼看着紫川家与魔族拼个你死我活。可悲的是己方,明知道是被人利用当盾牌了,却一点办法没有,只能乖乖地接受流风霜的“好意”。

引发帝林深思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按照常例来说,发布这种代表整个国家的声明,应该是由流风西山或者别的中央官员发布的,而且应该是从流风家的首都远京发出的,但现在却由流风霜这个前线指挥官,在前线习冰城来发布。她的这个越权,中间可有什么奥妙呢?这是否意味着,流风家族首屈一指的重兵大将流风霜,现在已经独立成系统了?或者说,这表明着流风家的远京中央王权已经严重衰弱,再也无力节制她了呢?

帝林一路推敲着,一行人已经到了总长府门前。

他吩咐哥普拉:“一定要严加看管卡丹!她有什么闪失,我要你脑袋!”哥普拉一口答应下来。帝林还是不放心,担心哥普拉手上的兵力太弱,若有人来抢卡丹,他挡不住,于是又向李清请求帮忙,李清也应允了,抽调一队禁卫军过来听从哥普拉的指挥。办妥了这些,帝林这才放心地进去见总长紫川参星。

帝林在会见室外轻轻地敲下门,里面传来紫川参星低沉的声音:“进来。”

帝林推门进去,小小地吃了一惊,一个月不见的工夫,紫川参星原来斑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皱纹深刻了很多,苍老得他几乎不敢认了。他马上明白了,肯定是魔族的入侵,还有家族军队在远东的惨败,使得他身心憔悴。

一见面,紫川参星连寒暄的话都省了,直截了当地问帝林:“远东如今怎么样了?瓦伦能不能守住呢?听林冰说你出了瓦伦关,找到中央军和斯特林没有?”

帝林简单扼要地把情况说了一下。当得知魔族军势非常雄厚,斯特林被重重包围住了,紫川参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肌肉抽搐着,皱纹变得更加的深。

接着帝林又说到关于原边防军的统领明辉的败战失职行为,请示紫川参星如何处理。

紫川参星无力地挥挥手:“算了,这不是他的错,那种情况,谁去指挥都会输的。统领处现在已经死得没几个人了,我们正缺人手,明辉他是有过功劳的,就放他一马吧。”

帝林明白,所谓明辉的功劳是指当年紫川参星与杨明华的斗争中,作为边防军统领的明辉当时站到了紫川参星这边,现在轮到紫川参星来报答他了。

帝林低头应声:“是。那监察厅就不对明辉提起起诉了。”

紫川参星沉重地点点头,问:“帝林,你是打仗的老行家了。你说,我们有没有办法打破帕伊外的围城,把斯特林他们救回来呢?如果是你指挥,你需要多少兵马?你说,我想办法给你筹集!”

帝林摇头说:“殿下,我亲眼看过魔族的主力军列……”帝林脑海中浮想起灰水河对岸,那雾霭中浮现的魔族阵列,庞大又森严,绵延百里,巍峨恐惧,几十里开外就可以让人感受到那股可怕的压迫力。帝林只在那强撑了不到三天,承受着这股沉重的压迫,即使以他过人的意志力也感觉到几乎要精神崩溃了,他实在想像不出斯特林究竟是如何顶过那么多天的。

“非常的可怕!一旦在平原上与魔族主力正面交战,无论我们投入多少兵力下去,就算我们的远东军、禁卫军、中央军、边防军、预备队、民军全都完好无损,再加上流风家的全部军队——都必然以我们人类的一败涂地收场。三百年前毁灭了整个光明帝国的那次灾难性入侵,比起现在来,不过是一次小小的骚扰。而且远东叛军也站在了魔族一边,使得魔族实力大增,再无后顾之忧!何况现在,我们实力大损,就是把全部家当都拼上,也不过五十万兵马,而且这里面大部份是草草成军的民军,他们是经不住与魔族的野战的。到那时候,流风霜就是派一个大队过来,也可以轻易把帝都拿下了。”

紫川参星的脸部肌肉松弛了下来,刹那间帝林感到,在这个以老奸巨滑出名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闪光,但一闪而逝。这位紫川家现任的总长重新掌握了自己,淡淡地问:“那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平静的声音中,蕴涵着深深的悲痛和无奈。

帝林摇头说:“殿下,其实下官有个办法,起码有个五六成把握!但就怕您不肯同意!”

“你说!”紫川参星精神一振,“什么办法?”

帝林飞快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听完,紫川参星一言不发,起身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走。走了足足五六分钟,他在窗口停住了脚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帝林说:“这样做,元老会肯定会弹劾我的,我将会成为家族历史的罪人啊,死后将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殿下,您不必愧疚!”帝林跪了下来:“请容许下官陈诉几点理由!”

“你说。”

“第一,在如今的战乱局势,武力与军队是一切的关键,只要我们还拥有军队,失去的一切将来我们都可以再夺回来的。而中央军是我们的最后一支精锐部队了,我们无论如何要把他们保住!”

“嗯!第二呢?”

“第二,这几年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灾难。杨明华叛乱、雷洪叛乱、远东叛乱、魔族的入侵、赤水滩、月亮湾……接踵而来。我们已经丧失了上百万的军队了,那都是家族最纯净的血液啊!我们家族现在已经是浑身创伤、鲜血淋淋了,您还要让她与魔族王国如此可怕的敌人搏斗,背后又有一个凶狠的流风霜在虎视眈眈?殿下,我们的形势实在非常的危险啊!这样下去,臣斗胆敢言,三年以内,我们必定亡国!那时候殿下您又如何面对家族列祖列宗?”帝林一口气说完,有点给自己的言辞吓住了,说得太大胆了吧?

却见紫川参星毫不在乎地挥手说:“说下去!”

“是!第三,家族需要休养生息,军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让我们的母亲重新养育孩子,等候我们的新一代成长上来。殿下,只要十年的时间,我们将重新拥有两百万军队!那时候,在斯特林这样的名将指挥下,我们的军队将重返战场,现在我们所失去的一切,到时我们将给您一一讨回!”

“十年?”紫川参星喃喃自语,“那时候,我是否还活着那还说不定呢!”

“殿下。”帝林语重心长地说,“时间与忍耐,是我们唯一的武器。在这十年里,我们内强国政,外息战事,卧薪尝胆,家族必将可以很快地重新强大起来!您今年未到六十,即使十年以后也不过六十多,正是千秋鼎盛之时呢!愿神保佑您永寿,即使发生了令吾等微臣最悲痛之事,还有宁小姐继承您的位置,她是必然能亲眼看到紫川家族鼎盛光耀之时的!”

“时间与忍耐?”紫川参星慢慢咀嚼着这句话,慢慢转过身来面对帝林,帝林惊疑地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总长。”紫川参星喃喃说,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滚下,一滴滴地溅落衣裳:“不管怎样,紫川家绝对不能亡于我手。在我走的时候,我总得留下点东西给阿宁的,不能让她两手空空地做这个总长。”

帝林喜道:“殿下?”

“你说的对,就算千秋骂名,那又算什么?比起家族的存亡,我个人的荣辱,根本不足道。”一瞬间,紫川参星的眼神变得清澈而锐利:“帝林,就照你刚才说的,放手去办!一切责任,由我来背!”

帝林肃容鞠躬:“是,殿下!”

七八零年的二月中旬,远东地区已经出现了一丝春天的气息,冰雪已经在消融,冰封的河流一点点的崩裂,大地露出了斑斑点点的褐色。可以预见,春天的到来,已经不是什么很遥远的事情了。

但在这里,杜莎行省的帕伊地区,对于勇敢的孤城守卫者来说,春天还是遥遥无期的,似乎还离得很远很远,这里正处于最严酷的季节之中。二月十七日,中央军迎来了坚守帕伊的第三十个早晨。

像往常一样,斯特林统领早上起来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到西面城头眺望,看看帝林许诺下的援军,是否已经神奇出现了。也像往常一样,他失望了,目光所及,冬天的灰水河平原,一片白雪皑皑,还有那黑压压的一片,全部都是魔族的阵地和帐篷。

然后他又转而巡视各处的哨岗和防御部队,这个时候各处防区正在进行着交接班,一列列交了班的士兵,拖着疲倦的身躯往营地走去,脚步蹒跚。队列里大家的服装真是五花八门,因为冬季寒冻,士兵们原来破烂的军服早不堪御寒了,大家把找得到的东西都往身上挂,好多一层御寒保暖。有的士兵连帐篷布、装粮食的麻袋啊、包裹布什么的都给披上了,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看着部下们走过,斯特林心里真的非常的难过。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都给饿得面露菜色,走起路来像是幽灵似的,他们辛勤劳累,缺睡少眠,没有吃的,只有饥饿,没有安眠,只有苦战。步兵们举步艰难,颤抖的双手只能勉强地持矛握枪,就连在战场上威风显赫的铁甲骑兵们,现在也不过是一群身披铁甲的骷髅罢了。

许多人得了伤寒,却没有了医治的药物,同伴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在痛苦中死去,严寒、饥饿、疾病……这些战场以外的敌人,比起魔族的刀剑更加让人无法抵御,它们无情地摧残着这支疲惫的兵马,使得他们日益衰弱。

但是纵使如此,这支兵马仍旧算是整个紫川家族中最精锐的部队,每次魔族一上来,军号一吹响,仿如奇迹般的,这支半死不活的部队马上就焕发起了新的活力。那些又病、又弱、骨瘦如柴的汉子们,顿时变得精神焕发,眼里闪烁着光芒,迅速地列队成阵,大步挺进,朝着人数比他们多上几倍的魔族兵们凶狠地扑杀上去,那抄刀持矛的狠劲头,那高昂的喊杀声,哪里像是出自那些病弱者之口。尽管魔族和叛军占了人数上的优势又是生力军,但每次交锋,他们都给帕伊守卫者的这股狠劲吓得魂飞魄散,杀得落花流水,气势汹汹地上来,又狼狈不堪地败退下去。

勇敢的中央军将士们,究竟和自己仇敌鏖战苦杀过多少回合,大家是谁也记不清楚了,单是云浅雪继任指挥官后,二十万人规模以上的大型进攻就发动了二次,更别提那无数次的突袭、夜战。究竟在帕伊城下的每平方米土地里,埋葬了多少入侵者的尸体,又掺入了多少人类勇士的鲜血,那更是谁也无法说清楚的。

七天以前,魔族对帕伊发动了最后一次大规模攻击,魔族统帅云浅雪满以为寒冷、饥饿、伤病这几个有力的盟军,已经帮自己把中央军给打垮了,对于这次进攻他是势在必得,单是魔族的正规军他就出动了二十万人马,更别提那数不胜数的叛军民团了,他信心十足等着向神皇陛下报喜了。

但日落时分,所有进攻团队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团队长们哭丧着脸,他们损失惨重,他们最精锐的士卒已经丧命沙场。

小小的帕伊城,却依旧巍然耸立。

魔族指挥官云浅雪和卡兰不由相顾骇然,迄今为止,号称大陆最强悍军队的魔族大军所面对的,只是人类的一支孤军弱旅,他们缺衣少粮,他们后继无援,若论其兵马,在一场举国大战中,这点人马不过是一支先锋斥候的实力而已。就是这么点人马,这么座并不险峻的城,却足足阻挡了魔族举国大军的主力一个月,使得他们付出伤亡无数,折损了六七员将军,更使得魔族大军主力迟迟不能与早已经在瓦伦城外封锁的凌步虚前军会合,完成夺取瓦伦的任务。

虽然包围住了斯特林,但是魔族军队本身日子同样也很不好过了,因为在这种等于是双方“拼吃饭”的僵持消耗战中,魔族军队兵力强大的这个优势反而成了累赘,人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多吃饭,要供应这近百万规模的大军作战,所需全部粮草都是从国内运来,经过上千公里漫长的运输线,平均每运送一斤粮食到前线就要在路途上耗费一斤,这个损耗比例实在是可怕。有部下提议就地掠夺,解决粮草的供应,但是遭到了指挥官云浅雪的反对:此次不同以往,神族与远东军队结成了联盟,远东地区也并非粮食的出产地,平时此地的粮食都是依靠家族内地输入的,如果在几乎同样贫瘠的远东地区进行掠夺的话,即使硬要掠夺恐怕也掠夺不到什么东西,只会白白得罪了远东的盟军。

魔族王国地域宽广,但土地贫瘠,资源也并不丰富,日前,魔族军师黑沙已经与云浅雪谈了话,表示供应大军旷月持久的作战,因为战线漫长,后勤补给越来越困难了。他叮嘱云浅雪,最好在春季之前结束帕伊战事,因为那时候雨水连绵道路泥泞,会使得供应更加的困难,而且那时候,不论魔族军也好,远东叛军也好,士兵们都会牵挂家中的播种而无心作战,希望云浅雪最好能尽快结束帕伊战事,等候来年冬季再战。

感觉他话语中有意无意中透露的不耐,云浅雪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祥。自己已经拖得太久了,陛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可以想见,一旦陛下有限的忍耐耗尽,自己的下场绝对要比前任指挥官卡顿亲王要凄惨得多……他开始不安了,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罪大恶极、不可思议的念头:单是一个被包围的中央军、一座小小的帕伊城,就如此的难以对付,有朝一日要与紫川家族举国之兵鏖战,要攻下号称大陆第一要塞的瓦伦城堡,神族即将面临的抵抗,又将是如何的强大呢?何况人类之中也是英杰辈出,名将如云,除了斯特林以外,紫川家中还有另外一个棘手的家伙帝林,听说大陆更西边还有个更了不起的女名将叫流风霜……

云浅雪感觉到有种要没顶的恐惧,对于神族天下无敌的坚定信仰,他第一次产生了不小的动摇,但无论怎么想的,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是绝对不会宣诸于口的。特别是今天这个日子,神皇陛下将亲临帕伊前线,亲自检阅军队,查看敌情。对于担任全军指挥的云浅雪来说,陛下亲临,这无疑是个难得的荣耀,但这也是个不祥的预兆信号,陛下已经失去耐性了!

二月十七日,大雪。

天空灰蒙蒙的,灰色的彤云压得很低,遮住了太阳。严寒透骨,密集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落在塞内亚士兵排列整齐的方阵上,落在他们坚硬的肩膀上,也落在他们冻得通红的面上。

士兵们以立正姿势一动不动,身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掩盖了他们原来参差不齐的装甲和外衣,白茫茫一片,仿佛排列在那里不是活生生的士兵,而是一群用雪堆成的僵硬的雕塑群,这群雕塑排成了十个万人方阵,整齐而肃杀。

“这是个独特而忍耐的民族。”站在帕伊城的城头,斯特林统领不出声地想,“也是个可怕的民族。”

从早上六点钟天还没亮开始,魔族阵地就开始了忙碌,在距离帕伊城不到几里的空地上,一个又一个部队调了过来,排成了多个庞大而壮观的方阵,上十万魔族兵一个个站得钉子般笔直,一动不动。

开始时候,人类守军以为魔族又要发动大规模攻击了,紧急的军号响起,鸣彻帕伊营区,睡梦中惊醒的战士们匆匆穿起衣裳,抓起武器跑步进入自己部队所在防区,各就各位。一片纷乱的脚步声、武器碰撞的铿锵声中,却不闻丝毫人声喧哗,显示出中央军并非一般草合成军的杂牌部队,不愧是整个紫川家族乃至人类世界第一流的精锐部队。

但是三个小时过去了,魔族庞大的方阵并没有向帕伊城下接近,而是原地不动地肃立在雪中,人类开始惊讶了。

“大人,好像有点不对劲。”夜班值勤指挥官秦路副统领对斯特林说,“他们都在那列队,排得整整齐齐,怕不有个十万人吧?不像要杀过来的样子,倒像是在接受检阅似的?”

斯特林点头,刚要说话,忽然间,魔族阵营中锣鼓喧阗,在整齐的万人方阵中,一声巨大的呼号齐天裂起:“塞姆黑林!”与魔族交战多次,中央军的战士们早已经熟悉,这是魔族军队冲锋时候的战号,通常情况下,只要这个声音一响起,跟着就是几十万魔族如同潮水般地涌杀过来。城头上立即高度紧张,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城外魔族军队的动向,却发现,喊完口号以后,魔族阵列却还是没有移动。

士兵们开始窃窃私语:“今天魔族是怎么回事了?”你问我,我问你,却谁也不知道。

后面传来的声音:“怎么回事?魔族一大早就吵得人睡不好觉。”紫川秀睡眼惺忪地上来,呵欠连连。

斯特林问他:“阿秀,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魔族喊了战号,却没有冲上来?”他知道紫川秀在远东多年,会讲一口很漂亮的魔族语,对他们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紫川秀走近城墙边:“让我看看——嗯,排得那么整齐,倒像是参加检阅似的。斯特林,你可知道,‘塞姆黑林’这句话在魔族语里的原意吗?”

“啊?不是他们冲锋喊的口号吗?”

“口号是引申出来的用途,它的原来意思是‘吾皇万岁’,是专门用来称颂他们的皇帝的。”

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周围旁听的军官们脸色一下子刷地白了。

紫川秀轻松地说:“今天我们有福了,大家可以免费瞻仰魔神皇陛下的尊贵玉容了,大家要不要跟着我一齐喊‘吾皇万岁’啊?”

雄壮的军乐声响起,在平原上排列整齐的十个万人方阵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吾皇万岁!”

军官大声地号令:“拔刀!”笔挺的近卫旅士兵“噌”的整齐地拔出了长刀,一片蓝色的刀光,反射明亮的光带。

一行人盔甲鲜明,衣裳华丽,跟随着陛下到此的还有大群的显贵、将军,神族几乎所有的高级将领都随着陛下驾临此地了。

魔神皇陛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身着黑色披风,里托白色绒大衣,带着谁也无法模仿的雍容高贵气质,行走在队伍的前面,检阅他雄壮的军队,举手投足之间,豪气鹰扬。

当代魔神皇才华盖世又风华绝伦,士兵们狂热地崇拜他,因为他不但是他们的君主,他们的偶像,甚至还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就为了他的一声召唤,魔族的千万士兵们毫不犹豫地抛妻弃子,背井离乡,甚至奔赴死亡!今天,大家终于能亲眼看到心目中最崇拜的偶像的时候,三军将士无不为陛下的绝世风采所倾倒,狂热的情绪就如同奔泻的河流,再也不受控制了,士兵们自发的欢呼之声此起彼落:“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但这边的呼声刚落,却听见帕伊城头的人类守军那里也响起了一阵呼声:“塞姆黑林!”同样的声音高昂,气壮山河,就是发音有点不太准,听起来怪怪的。

云浅雪与诸位随行的重将大臣们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反应,人类的第二次呼声又来了:“塞——姆——黑——林——”调子拉得长长的,怪腔怪调,有气无力,好像快断气似的。

接着来的是第三次呼声,一个破锣似的嗓子在给大家拉歌起调:“塞姆啊那个——”

几万人类守军一齐和应唱着:“——黑林!”

“塞姆啊,那个——”

几万人又合应高唱:“——黑林!”

破嗓子:“塞姆啊那个黑林啊,塞姆黑林那个,呀嘿!”曲子在一个高调末尾结束,城头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夹着拍掌的、吹口哨的、叫好的声音,混杂成一片。

场面非常地尴尬,诸位王公大臣们一个个板着脸,不敢露出丝毫表情,生怕给陛下误会自己在偷笑。下面的士兵群早忍不住窃窃小声笑起来,军官们在呼喝:“不许笑!不许说话!安静!”只是连他们自己的脸上都抑制不住地肌肉抽搐着。队列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但是刚才那种热烈又感人的气氛,那种让人陶醉的感觉是再也不复存在。

云浅雪非常地恼火,本来今天的检阅仪式进行得非常地妥善的。陛下检阅三军部队,三军将士高呼万岁,陛下登上高台给三军将士训话,激励将士们奋力作战,将士们高呼回应:“陛下万寿无疆!”然后陛下进帐歇息、进餐、接见高级将领和作战有功的士兵,与各重将、大臣们一起进行军务会议……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完美了,时间的衔接、接见人员的安排、陛下的歇息住处、饮食准备……他苦心安排,准备得妥妥当当,好不容易才有了刚才那么完美的一幕。

但是现在,一切都给弄得乱糟糟的。

他恨不得天上立即打下一个霹雳,好将自己和整个帕伊城一起给毁掉,赶紧诚惶诚恐地上前请罪:“臣下该死!臣下无能让陛下受此侮辱……”

魔神皇哑然失笑,转而凝望冬季雾蔼环绕下若隐若现的帕伊城堡,摇头说:“想不到,人类之中,还有斯特林你这么一头不容小视的狮子啊!”

神皇的话说得很轻,却不可思议地传遍了几十公里内的每一个角落,敌我两军的每一个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声音就好像在他们的耳朵边上发出的一样。

斯特林和紫川秀对视一眼,相顾失色:当代魔神皇不愧大陆第一强者的称号,单是这句话中显示的功力,就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自己将面临着平生未遇的可怕高手!

远处那个看不清楚面目的黑色身影,只是随随便便地往那一站,一手跟旁边的人指点着,非常放松而自然的姿态——不知怎的,就是这么个身影,却给了城头上人无比沉重的压迫感,他一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势,竟然压过了身边几十万大军的斗气。

人类军队从上到下,一齐感觉到了阵莫名的压抑,就像是空气忽然变得凝滞起来,产生了无形的重量,压得他们心神不定,恐惧莫名。身具武艺的军官,因为感觉比一般士兵敏锐得多,他们感受就更为强烈了,一股强大到几乎不可抵御的可怕气息扑面而来,心头产生了无名的恐惧,不可抑制,让人全无斗志。

斯特林提功运气,镇定了下来,环顾左右,发现许多军官都已经面色发青,身子瑟瑟颤抖,额头上却汗水淋淋。许多人已经发出了惨叫,抱着头软在了地下,他们已经被这可怕的气势逼得精神崩溃了!

斯特林惊骇:“这是什么样的武功,竟然如此可怕!一个人的气势,几千米外就可以将整个大军压制!”

他望向紫川秀,却发现他面色铁青,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恨意,牙齿紧咬得“格格”的作响,可以见到嘴唇边流出的血丝。

斯特林大骇,出声问:“阿秀,你没事吧?”伸手搭他脉门,想查看他的经脉,是否已经内功走火入魔了。

紫川秀反手按住他的手,嘘了一口气,说:“我没事。”斯特林这才发现,他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了肉中。

斯特林追问:“你怎么了?”

紫川秀抬手抹去了嘴角的鲜血,说:“没什么。”他指点给斯特林看:“你看,站在魔神皇左边第四个,以前我认识的。”他很随意地笑笑:“老熟人啊!”笑容中,流露一股森寒的杀气。

斯特林奇怪,魔神皇身边,那必定是魔族的高级将领,这样的人物,紫川秀怎么会认识?

他也张目极力地眺望,发现那是个瘦高个的中年人,正点头哈腰地对魔神皇说着什么,却因为太远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他是谁?我看不清楚。”

“他现在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以前他是雷洪,远东军的副统领——化成灰我也认得他的!”紫川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蕴涵的仇恨,倾三江水难清。

斯特林一震:“是他!”

两年前的远东,还是一片宁和,如今却处处烽火,叛乱四起,国土破碎,归结其原因,虽然有着其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因素,但在短短的两年间,竟然有了这么巨大而激烈的灾难巨变,紫川家族的头号叛贼雷洪,无疑是其中的罪魁祸首!

是他,忘恩负义,为谋求权势荣华,对一直器重、栽培、提拔他的远东统领哥应星突下毒手,动摇了整个远东的中流砥柱。是他,眼见事情败露,悍然举兵反叛,在赤水滩与远东种族叛军合谋,导致了远东军将士骨肉相残的悲剧。眼下,又是他,眼见家族王军平定叛乱,叛军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又马上见风使舵,再次将远东出卖给了魔族。其为人的无耻,真是天下少有!如果诅咒可以致人死亡的话,雷洪早该死上几万次了,整个家族境内,千万臣民,无论山夫野老或者贵族华显,没人不想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

紫川秀缓缓说:“这次到远东来,我最大的目的就是要找他,却一直找他不到,没想到,他居然跑到魔族的阵营里面去了,真是预料不到啊!”语气十分的平静,眼中却泪水长流。

斯特林黯然,他知道在紫川秀心目中,那位英年早逝的远东统领哥应星,一直占据着一个神圣而不容替代的位置。

他很理解紫川秀此时的心情,为报仇,他千辛万苦地寻觅,历尽艰难,终于亲眼见到了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已经穷途末路,眼看连性命都难保!而雷洪此时却意气风发,得到了魔族皇帝的宠信,在魔族大军的保护之下得意洋洋回来了!自己竟然一点都奈何不了他,世间还有什么天理和公道,这是最大的悲哀和无奈啊!

斯特林没把想法说出来,他握着紫川秀的手,紧捏了一下,表示支持。紫川秀用力地反握,却没出声,眼中泪水却一点、一点地溅落。

中午时分,难得地出来了个大好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心情大好。魔神皇陛下也没有因为刚才突发的事件扰了兴致,他饶有兴趣地观看魔族军队所布置下来的那庞大而设计巧妙的防御工事,脸上浮现意义不明的微笑,忽然出声说:“云浅雪。”

跟在后面的云浅雪赶紧出列回应神皇的呼叫:“臣在。”

“现在你可否跟我说说,这二十几天里面,我们神族的大军,可取得了什么样的进展呢?”

这正是云浅雪最为害怕的问题,就像没做作业的小学生害怕老师的提问一般。尽管作为联络官和监军的卡兰已经尽量地在他父皇面前说了云浅雪的许多好话,还编造了许多战绩来安抚陛下的耐心,但云浅雪却深知魔神皇的厉害,那些编造的战绩恐怕他也是心里有数,只是一直没揭穿罢了。

云浅雪强自镇定,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挖掘壕沟若干公里,构筑的防线是多么多么的庞大而坚固,而且这些措施也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中央军已经被困死在城中,他们缺衣少粮,饥寒交迫,一天一天地衰弱,正一步步走向灭亡,而我们神族的将士又是多么多么的勇敢,消灭中央军的士兵们若干若干……

神皇挥手打断他的说话,微笑着说:“已经消灭了中央军三十万人,这个数字恐怕是当不得准的吧?”尽管神皇是带着笑容说的,但当着这么多高官贵族的面,云浅雪还是窘得满面通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让他钻进去。他偷偷看看自己的同谋卡兰,这家伙的脸皮却厚,老神在在的不当回事,这才让云浅雪镇定了些,含糊着说:“陛下英明,神见万里,睿智过人……”

“你的工作朕也看了,确实很辛苦,工事确实也构建得非常完美,防线组织得井井有条,可见你是花了很多心血的。”魔神皇抚慰说。

云浅雪稍微好过了一点,谢恩:“陛下褒奖,微臣实在是愧不敢当。”

“嗯,但云浅雪,你可要知道,我神族此次出兵,举倾国之力西向,目的是要与人类争夺大陆霸权,我族百年气运,将在此一战!朕派百万大军过来,可不是专门为了在帕伊这里挖几个沟、盖几个工事就了事的了,那样的话朕不如派一队泥水匠过来,他们说不定挖得还更快点。”

难得陛下幽默了一回,左右臣子都不想凑趣?只是顾忌云浅雪深得陛下宠信,军权在握,大家抿了嘴,很端庄地露出一个莞尔的笑容,却大多没有笑出声。

唯卡顿亲王的声音笑得最刺耳:“哈哈哈哈!”他刚刚结束了禁闭反省的生活,再次出现在神皇的身边。云浅雪面红耳赤,他是很明白亲王的心态的:原先卡顿亲王殿下以为帕伊是块肥肉,抢着想一口吞掉,却不料一口咬到块铁板上,蹦了几颗牙齿,结果反倒便宜了云浅雪与卡兰二人,他当然希望自己的继任者也跟着同样出丑,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堪。

“阿云,朕知道你是员好将领,你爱惜自己的部下,用兵谨慎,这也是朕放心把军队托付给你的缘故。”神皇的语气渐渐变得严厉,“但你应该知道,戴着白手套,是没法子赢对手的。不付出一点代价就想夺取胜利,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知道保护自己部下,让他们不至于伤亡太重,但你可知道,为了供应你围城的军队,我们一天要耗费多少粮食?每一粒粮食从我们王国本土运过来,又要耗费多少人工、车船马力?今年冬季眼看就要过去了,春季雨水绵绵,土地松软,不利于大军运动作战。我们的士兵,还有远东友军的士兵,到时也会想赶着回家播种呢,到时候士气必然会低落。”

魔神皇用力地一挥手:“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大军持年旷久地拖延作战,国家不堪其负。阿云,你作为国之上将,应该学会从国家全局来考虑!”

举座寂静,倾听神皇的训导。神皇停下训话,问云浅雪:“究竟还要多久才能拿下帕伊?”

云浅雪更是大气都不敢喘,鞠身鞠得低低的,额头上汗水淋淋:“回禀陛下,就在近期了,很快的了!”

寂静中,卡顿亲王“不小心”地“哈”地一笑,面上流露嘲笑的笑容,说:“近期?有多近?”口气十分轻蔑。

卡兰笑眯眯地问他:“大哥可是有意接任重披战甲上阵?大哥可是有把握立即破城建功?如果是,阿云,你立即让贤。”

卡顿亲王脸色大变,犹豫几下,却没出声,于是大家都知道:他已经给斯特林打怕了,根本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神皇皱眉:“近期?阿云,你能不能给朕个比较确切点的日期?”

云浅雪偷偷望向卡兰,卡兰对他轻轻地点头,暗中竖起了三根手指。云浅雪咬咬牙:“回陛下的话,三天之内,我定当拿下帕伊!还有斯特林本人,无论死活,我都将带过来给陛下过目!”

魔神皇击掌而起:“好!这才是朕想看到的将军气概!就此一言为定了!从今天起,朕就再等三天,静候你的好消息!”魔神皇的语调转为低沉:“今天是十七日,阿云,你可记住了,如果二十日的日落时分,帕伊还是没能拿下,朕可就要亲自带队上阵了!”

云浅雪浑身一阵颤栗,他很明白魔神皇没有说出来的话:竟然要劳烦陛下亲自上阵动手,那些无能的败军之将真是罪大恶极,要拿脑袋的话,自己将是首当其冲地跑不掉了!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请陛下放心!云浅雪要不拿下帕伊,要不死在城下,没有第三条路好走!臣的头颅,绝对不用劳烦陛下来取!”他说得激动,却没看到卡兰在一边对他大打手势拼命地做鬼脸。

等陛下一行人出去,卡兰一把拉住他:“阿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还要三个星期!这下糟糕了!”这位历来玩世不恭的皇子脸色发白。

“殿下,我知道的。”云浅雪面上充满了决断的毅然,他慢慢地说,“但我们已别无退路。”

二月十七日,云浅雪承受了魔神皇巨大的重压,不得不许诺在三天之内拿下帕伊城池,又像巨大的弹簧一样,他把这股压力更加重十倍地转移给了下面的军团长们。

神皇刚刚离开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召集了麾下归他所统帅的十六个军团长官,直截了当地跟他们说:“大家都知道了吧?我已经在陛下跟前立了军令状,三天内拿不下帕伊的话,陛下就拿我脑袋!我可把话先跟大家都说明白了,我云某可是很自私的人,我怕黑怕死更怕路上一个人寂寞,在我自个脑袋送给陛下之前,我可先得拿你们几个脑袋垫垫底,不然我云某心理不平衡!”

没有一个军团长敢怀疑他话的真实性,云浅雪脸色铁青,脸上肌肉紧绷着,浑身上下杀气腾腾,目光中流露骇人的凶狠光芒,仿佛一头正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人们终于才发现:这个平时温文尔雅的斯文将军,还有这么可怕的一面!

军团长们纷纷应诺:“绝对拼死作战!”他们承受了这股可怕的压力,回去他们又各自召集了自己部下的“白披风”(团队长)们,几乎是原封不动的话跟他们再重复了一遍:

“大家都知道了,我已经在羽林云将军面前立了军令状,三天之内拿不下帕伊的话,云将军就拿我脑袋。到那时候别怪我不说在前头,我可是要你们的脑袋垫底的!”

团队长们回去又把这番话跟各自部下的大队长们说——把话中的主语和人称变换了一下,通常是以“大家可听清楚了”开头,又以“拿你们的脑袋垫底!”结尾。然后大队长们又以同样的方式向中队长们做了威胁,接着中队长们又跑去跟小队长们恐吓一番……这样的有趣的传话游戏一直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一个胖头胖脑的猪头小队长尖声尖气跟几个步兵说:“弟兄们,你们可听清楚了,三天以内要是再拿不下帕伊,你们几个可要被砍脑袋!”

士兵们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拿不下帕伊城就要砍自己的脑袋。莫非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脑袋已经到了这么重要的地步,如果砍了它,帕伊城就可以拿下了?

一夜之间,整个魔族大营已经被相互威胁过了一遍,从上到下,从军官到士兵,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告知:“如果再攻不下帕伊,阁下的小命就不保了!”如果所有这些威胁真的通通实现的话,百万魔族大军只怕剩不下几个了。

在二月十八、十九两天,魔族的统帅部进行着最后决战的准备,调兵遣将,积攒着每一分力量。卡兰明白,现在自己的命运已经和云浅雪紧紧地联在了一起了,这一仗赢,他就有可能取卡顿亲王而代之,成为皇储人选;若输了,那就永世不得翻身了!他不但把手头所能调用的所有部队都给云浅雪派过来了,还苦苦哀求神皇从枫叶丹林抽调了二十个团队的皇家近卫旅过来,又越权调集了魔族王国最后的预备队,五十个团队的近卫军,甚至还冒充自己父亲的手谕偷偷地从瓦伦前线抽调了叶尔马军团、哥拉军团等塞内亚嫡系的精锐部队!总之,偷蒙拐骗,能搞得到的部队他都用了。

在小小的帕伊城下,魔族集结了空前密集的军队,超过了两百个魔族团队的魔族正规军,外加近一百二十个远东叛军团队,总人数接近一百一十万人!这样可怕的兵力,已经超过了魔族王国全部兵力的半数了,甚至足以横扫整个大陆称霸天下了!

云浅雪给全军做动员:“这是最后一战了!不打埋伏,不留预备队!拿下帕伊,通通有赏,拿不下,大家就一齐完蛋吧!”连那些文职的非武装人员都分到了一把钢刀,到时连他们也得准备上阵,好酒好肉毫不吝啬地发给士兵,让大家好好休息,补充体力。

不容置疑的,这些法子确实是非常的有效,由于围城拖延,魔族的士气已经低落了好久,现在一下抖擞起来了,魔族阵营高度紧张,部队调动频繁,整个阵营散发出可怕的杀气,连帕伊城的人类守军都可以轻易感觉得到。

进攻时间定在二十日的凌晨四点,那正是人类一天之中最困倦的时候。云浅雪的打算是先偷袭,猛烈地突击,无论如何要在城头上夺取一个据点,然后从这里,大军源源不断地开上去,与人类打肉搏消耗战。担任突击任务的三千勇士,每个都是从全军之中千里挑一的猛士,他们已经被告知:“突击成功的话,每人赏金子一袋!敢后退的,全部格杀!”勇士们听得杀机萌动,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脸上肌肉紧绷。

看着部队的士气,云浅雪非常满意,他相信这批虎狼之兵绝对不是帕伊城上面那些又病又残、饥肠辘辘的衰弱部队所能抵挡的,何况又是半夜措手不及的偷袭。但他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偷袭失败的话,那就正面强攻!不怕跟人类打消耗战,哪怕十个拼他一个都可以!

中央军剩的人不多了,他就不信他们还有力量像第一天那样以骑兵出城反击。这场战斗,只要自己不怕伤亡,舍得付出代价,那几乎是十拿九稳赢定的了!

但是这个作战计划却没来得及实施。二月十九日深夜,大军已经厉兵秣马,士兵们在进行最后三个钟头的休息,突击队已经磨快了刀子,绑紧了衣裳,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凌晨两点一刻,一员飞驰的信使突然奔入了云浅雪的中军大营,他背后的金色小旗表明他是来自神皇陛下的皇家信使。全军统帅云浅雪接到了来自枫叶丹林的神皇陛下的命令,命令他立即停止对帕伊的攻击,本人则马上赶到枫叶丹林,有要紧事务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