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这地方有一大半被水围住,陆路中断后,靠东南两侧木板铺成的两座长桥向松篁和孤山延伸。天空晴朗后,王香火带着日本兵来到了竹林。
王香火一路上与一股腥臭结伴而行,阳光的照耀使袖口显得越加油腻,身上被雨水浸湿的棉衫出现了发霉的气息。他感到双腿仿佛灌满棉花似的松软,跨出去的每一步都迟疑不决。现在,他终于看到那一片宽广之水了。深蓝荡漾的水波在阳光普照下,变成了一片闪光的黑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冬天的水面犹如寺庙一尘不染的地面,干净而且透亮,露出水面的竹篱笆恍若一排排的水鸟,在那里凝望着波动的湖水。
地主的儿子将手臂稍稍抬起,用牙齿咬住油腻的袖口往两侧拉了拉。他看到了自己凄楚的手掌。缠绕的铁丝似乎粗了很多,上面爬满了白色的脓水。肿胀的手掌犹如猪蹄在酱油里浸泡过久时的模样,这哪还像是手。王香火轻轻呻吟一声,抬起头尽量远离这股浓烈的腥臭。他看到自己已经走进竹林了。
翻译官在后面喊:
“你他娘的给我站住!”
王香火回过身去,才发现那队日本兵已经散开了,除了几个端着枪警戒的,别的都脱下了大衣,开始拧水。指挥官在翻译官的陪同下,向站在一堵土墙旁的几个男子走去。
或许是来不及逃走,竹林这地方让王香火感到依然人口稠密。他看到几个孩子的脑袋在一堵墙后挨个地探出了一下,有一个老人在不远处犹犹豫豫地出现了。他继续去看指挥官走向那几个人,那几个男子全都向日本兵低头哈腰,日本兵的指挥官就用鞭柄去敲打他们的肩膀,表示友好,然后通过翻译官说起话来。
刚才那个犹豫不决的老人慢慢走近了王香火,胆怯地喊了一声:“少爷。”
王香火仔细看了看,认出了是他家从前的雇工张七,前年才将他辞退。王香火便笑了笑,问他:
“你身子骨还好吧?”
“好,好。”老人说,“就是牙齿全没了。”
王香火又问:“你现在替谁家干活?”
老人羞怯地一笑,有些难为情地说:
“没有啊,谁还会雇我?”
王香火听后又笑了笑。
老人看到王香火被铁丝绑住的手,眼睛便混浊起来,颤声问道:
“少爷,你是遭了哪辈子的灾啊?”
王香火看看不远处的日本兵,对张七说:
“他们要我带路去松篁。”
老人伸手擦了擦眼睛,王香火又说:
“张七,我好些日子没拉屎了,你替我解去裤带吧。”
老人立刻走上两步,将王香火的棉衫撩起来,又解了裤带,把他的裤子脱到大腿下面,然后说声:
“好了。”
王香火便擦着土墙蹲了下去,老人欣喜地对他说:
“少爷,从前我一直这么侍候你,没想到我还能再侍候你一次。”
说着,老人呜呜地哭了起来。王香火双眼紧闭,哼哼哈哈喊了一阵,才睁开眼睛对老人说:
“好啦。”
接着他翘起了屁股,老人立刻从地上捡了块碎瓦片,将滞留在屁眼上的屎仔细刮去。又替他穿好了裤子。
王香火直起腰,看到有两个女人被拖到了日本兵指挥官面前,有好几个日本兵围了上去。王香火对老人说:
“我不带他们去松篁,我把他们引到孤山去。张七,你去告诉沿途的人,等我过去后,就把桥拆掉。”
老人点点头,说:
“知道了,少爷。”
翻译官在那里大声叫骂他,王香火看了看张七,就走了过去。张七在后面说:
“少爷,回家后可要替张七向老爷请安。”
王香火听后苦笑一下,心想我是见不着爹了。他回头向张七点点头,又说:
“别忘了拆桥的事。”
张七向他弯弯腰,回答道:
“记住了,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