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莱尔的朋友是萨达兰加尼医生,他确实让事情变得更顺利。他们还在给贝拉取轮床的时候,卡莱尔请人叫来了他。萨达兰加尼医生只花了几分钟就对贝拉进行了第一次输血。她一输上血,卡莱尔就放心了。他相当确信其他问题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保持冷静对我来说没那么容易。我当然相信卡莱尔,萨达兰加尼医生看起来也很能干。我能读出他们对她的状况的真实判断。萨达兰加尼医生和他团队里的医生检查了贝拉伤口的完美缝合、腿部无可挑剔的现场复位,我听见了他们心中的惊叹。我听见萨达兰加尼医生私底下逗同事们开心,讲述卡伦医生在巴尔的摩市中心医院的丰功伟绩,十四年前,他们在那儿一起工作过。我听见他对卡莱尔始终不变的容貌表示讶异,他默默地怀疑卡莱尔做了整形手术——尽管卡莱尔声称,太平洋西北地区凉爽、湿润的空气是天然的青春之源。萨达兰加尼医生对贝拉的病情非常乐观,恳请卡莱尔顺便看看他的几个尚未确诊的病人。他向实习生断言,他们永远不会见到比卡伦医生更优秀的诊断专家。卡莱尔对贝拉的健康状况充满信心,答应去帮助其他人。
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不是生死攸关的事,对我来说却是。躺在轮床上的是我的生命。我的生命,苍白,失去知觉,被管子、绷带和石膏所覆盖。我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作为主治医师,萨达兰加尼医生给查理打了第一个电话,这次通话听着让人难受。卡莱尔立刻接替医生,尽可能简洁地编了一个故事,解释了我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向查理保证,一切都很好,晚些时候再打电话细聊。我听得出查理声音里的恐慌,相信他和我一样听不进任何安慰。
没过多久,贝拉被认定病情稳定,转到了康复病房。爱丽丝还没有办完事回来。
新的血液涌进贝拉的身体,改变了她的气味,我早该料到这种变化,可还是吃了一惊。我感觉到嗜血欲望带给我的疼痛明显减轻了,但我并不享受这种变化。陌生的血液像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它不属于她,我厌恶这样的入侵,尽管厌恶是不理智的。再过二十四小时,甚至在她醒来之前,她的气味就会渐渐恢复。但如果是消失数周的气味就不可能完全复原了。不管怎样,这个短暂的改变强烈地提醒着我,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长久以来刺激着我的气味将永远离我而去。
能做的事都做了,现在只剩下等待。
在漫长的沉寂中,没什么事能吸引我的注意。我告诉了埃斯梅最新情况。爱丽丝回来了,看见我想一个人待着,就很快又离开了。透过朝东的窗户,我望向繁忙的马路和几座简陋的摩天大楼。我听着她平稳的心跳,以此保持理智。
不过,有几场对话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直到和我一起待在贝拉的病房里,卡莱尔才又给查理打了个电话。他知道我想听到这场对话。
“你好,查理。”
“卡莱尔?怎么了?”
“她输了血,做了核磁共振,目前为止状况非常好,检查表明一切正常,我们没有遗漏掉任何内脏损伤。”
“我能和她说话吗?”
“他们给她用了镇静剂,还要一段时间。这很正常。如果醒着,她会疼得厉害。”我皱起眉头,卡莱尔继续说,“她需要几天时间康复。”
“你确定一切都好?”
“我向你保证,查理。一旦有什么令人担心的状况,我会马上通知你。她真的没事,康复过程中有一段时间需要拄拐杖,除此之外,她会恢复正常。”
“谢谢,卡莱尔,真高兴你在那儿。”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知道这件事一定给你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查理,我非常乐意陪着贝拉,直到她可以回家的那天。”
“说实话,这样确实让我好受多了。那……那爱德华也会留下吗?我是说,他还要上学什么的……”
“他已经跟老师谈过了,”卡莱尔说,事实上爱丽丝会安排好所有的事,“他们允许他远程学习。他也记下了贝拉的作业,但我相信老师们会让她休息一阵子。”卡莱尔稍微压低了嗓门,“要知道,这一切让他伤心透了。”
“我好像还没弄明白。他……爱德华说服你一路去到凤凰城?”
“是的。贝拉离开时,他特别担心。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他认为必须挽回局面。”
“到底发生了 什么?”查理问,听上去疑惑不解,“上一分钟一切都还好好的,然后贝拉大叫说喜欢你儿子,说他们之间出了问题,然后就大半夜跑出去了?你那边有没有问出什么清楚的信息?”
“有,来这儿的路上我们谈论了整件事。我想是爱德华告诉了贝拉他有多在乎她,他说一开始贝拉还很开心,但后来显然有什么事开始困扰她,让她变得沮丧,想要回家。他们到家后,贝拉叫他走开。”
“对,当时我在场。”
“爱德华一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还没机会说上话……”
查理叹了口气。“这一点我理解,是跟她母亲有关的复杂问题。我想贝拉有点反应过激了。”
“我相信她有自己的理由。”
查理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你怎么看这一切,卡莱尔?我是说,他们才十几岁而已,这样子是不是有点……激烈?”
卡莱尔回应的笑声轻松愉快。“你不记得你十七岁什么样子了?”
“记不清了。”
卡莱尔又笑起来。“记得第一次坠入爱河的感受吗?”
查理安静了一分钟。“是,我记得,浓烈到无法忘记。”
“确实如此。”卡莱尔叹了口气,“太抱歉了,查理,如果我们没来这里,贝拉一开始根本不会去那个楼梯间。”
“好啦,好啦,不要提这个 了,卡莱尔。就算你们不在那儿,她也有可能从任何地方的窗户摔出去。要不是你们在旁边,她不会这么幸运。”
“她平安无事,我真的很高兴。”
“我人不在那儿,真是要命。”
“我很乐意安排一趟航班……”
“不,这不是问题。”查理叹息道,“你知道我们这里没发生过多少严重犯罪,但去年夏天那个恶意袭击案终于要开庭了,如果我不在这儿做证,只会对被告有利。”
“当然了,查理。你没必要担心。专心工作,把坏家伙送进监狱。我保证让贝拉健健康康地回到你身边,很快。”
“要不是你在那儿,我恐怕没法保持清醒。再次感谢你。我叫蕾妮过去,也许能让贝拉开心一点儿。”
“好主意。很高兴有机会见到贝拉的母亲。”
“我可提醒你,她的反应会非常夸张。”
“这显然是她作为母亲的特权。”
“再次感谢你,卡莱尔,谢谢你照顾我女儿。”
“不客气,查理。”
挂断电话后,卡莱尔只陪我坐了一会儿。在满是痛苦人类的医院里,他总是很难安稳地坐着。他不担心离开贝拉,这个事实本该让我好受一些,然而并没有。
接下来要发生的重要事情就是贝拉母亲的到来。差不多午夜时分,爱丽丝告诉我蕾妮一刻钟后会出现在贝拉的病房。
我到病房洗手间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了些。爱丽丝为我们带来了新衣服,至少能让我看上去不那么惊悚了。幸运的是,等我想起检查一下眼睛的时候,它们已经恢复到正常的深赭色。眼下发生了太多的事,一个小小的红圈倒不会特别引人注意,只是我自己不想看到它。
收拾完后,我又陷入了忧思。不知贝拉的母亲会不会跟她父亲不同,会不会更责备我。如果他们中任何一个知道了真相……
我的沉思突然被意想不到的动静打断,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动静,实属稀罕:一个声音,如此清晰而强烈,一时间我还以为有人进了病房而我没发现。
我的女儿。拜托,来个人。我应该去哪儿?我的宝贝……
紧接着我又以为有人在楼下的医院大厅大喊或尖叫——我集中注意力听,声音好像是从那里传来的——但没人看到骚乱的场景。
不过,他们都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一个女人,也许三十岁,也许年纪更大,相貌美丽,看得出非常着急。她一副不安的模样,默默站在幽静的角落,但她的焦虑很明显,惹人注目。路过的几个护工和两个护士都停下来问她需要什么。
这显然就是贝拉的母亲。我在查理的脑海中见过她,她和她女儿十分相像。我原以为查理回忆中的蕾妮是她年轻的时候,现在看来也可能是更近的时间。她没怎么变老,我想她和贝拉一定经常被误认为是姐妹。
“我来找我女儿,她今天下午来的。她出了事故,从窗户摔出去了……”
蕾妮真正说出口的声音很正常,跟贝拉的声音相似,音调稍微高一点儿。她脑子里的声音却尖锐刺耳。
我被其他人内心的反应吸引住了。没人听到她脑子里响亮的呼叫声,但每个人都向她伸出了援手。说不清为什么,他们发现了她的需求,而且无法视而不见。我入迷地听着她和他们在内心世界的互动。一个护工和一个护士急于要帮忙,她们拖着她的小行李箱,带她穿过走廊。
我想起以前对贝拉母亲的猜想——我非常好奇,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头脑和查理的头脑组合之后,创造出了如此独特、如此异于常人的贝拉。
蕾妮完全是查理的反面。不知这是否正是他们当初走到一起的原因。
有了众多的向导,蕾妮没用多久就找到了贝拉的病房。她在半路又获得了一个护送人员:负责贝拉入院注册的护士。蕾妮急切的样子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时间,我把蕾妮想象成了吸血鬼。她的思想会不会朝每个人大声叫喊,让人无法逃避?我猜她肯定不怎么受欢迎。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想到这里竟然笑了——我彻底分了神。
蕾妮匆忙进了病房,行李箱被扔在了门口,护士紧跟在她身边。蕾妮一开始并没看到靠着窗户的我,她的眼里只有女儿。贝拉一动不动地躺着,满脸的瘀青刚开始显现出来,头上包着纱布——卡莱尔成功地阻止了他们剃光她的头发——全身上下都连着管子和监测器,断掉的那条腿从脚趾到大腿都打着石膏,用贴合的海绵垫支撑着抬起来。
贝拉,啊,宝贝,看看你。啊,不。
又是一个和贝拉相似的地方——蕾妮的血很香甜。不同之处在于,蕾妮的血过于香甜了,甚至有些甜腻,即便不够吸引人,也是一种有趣的香味。我从没发现查理的血有什么特别的气味,但它和蕾妮的血结合后,带来了某种力量强大的产物。
“她刚打了镇静剂,”蕾妮伸开双手靠近病床时,护士立刻说道,“会昏迷一段时间,过几天你就能和她说话了。”
“我能摸摸她吗?”她低语道,内心却在呐喊。
“当然可以,愿意的话,你可以拍拍她的手臂,轻点就行。”
蕾妮站在女儿身边,用两根手指轻轻地贴着贝拉的小臂。眼泪顺着蕾妮的脸庞奔涌而下,护士像母亲般用手搂住她。留在原地对我来说太难了,我也想去安慰她。
非常抱歉,宝贝,非常,非常抱歉。
“好啦,好啦,亲爱的。她会没事的,好吗?那个帅医生给她缝合伤口的技术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不用哭,亲爱的。要不到这边坐着休息一下?我猜,你是长途飞行过来的吧?从佐治亚过来的?”
蕾妮抽了抽鼻子。“佛罗里达。”
“一定累坏了。你女儿哪儿也不会去,也不会耍什么小花招。要不去睡一会儿吧,亲爱的?”
蕾妮顺从地跟着她朝病房角落的蓝色塑料躺椅走去。
“你需要什么吗?如果想梳洗一下的话,我们柜台有洗漱用品。”护士提议道。她看起来像祖母一般慈祥,白长发在头顶盘成圆发髻。她的名牌上写着“格洛丽亚”。我之前见过她,当时没怎么在意,但发现自己现在对她好感倍增。这是因为她的友好,还是我对蕾妮的感激产生的反应?待在她身边的感觉真奇怪,她能像这样把自己的思想——显然是在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投射出来。我想这有点像贾斯帕,尽管比贾斯帕的能力粗糙和简单,而且这绝对是她的思想的投射,而不是情绪的投射,只有我意识到我听到了它们。
这个发现回答了我心中的一个问题:贝拉跟母亲在一起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难怪她那样充满保护欲,照顾人那么细致入微。难怪她放弃了自己的童年来照顾这个女人。
“我带了东西来。”蕾妮疲惫地朝门口的小行李箱点了点头。
我感觉自己有点像房间里的大象,虽然非常显眼,但她们却都还没看见我。夜间的灯光调暗了,但亮度仍然够护士们正常工作。
我决定表明我的存在。
“让我来帮你拿。”
我迅速移动,把她的行李箱放到一个离躺椅很近的小柜台上。
跟查理一样,蕾妮的第一反应是突然猛增的恐惧感和肾上腺素。她很快摆脱了这种感觉,认为是自己太疲倦,被我出乎意料的动作吓到了。
我太神经质了。这会是谁呢?呃,嗯。这就是那个帅医生吗?看起来太年轻了。
“哦,嘿,孩子。”格洛丽亚有点不满地说。时间一长,她已经渐渐跟我和卡莱尔熟悉了。“我以为你回家了。”
“父亲让我照看贝拉,他在给萨达兰加尼医生帮忙。有几个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他交代给我了。”同样的借口我今天用了好几次。我说的时候充满自信,护士们不再有反对意见。
“他们还在忙吗?恐怕站着都能睡着了。”
萨达兰加尼医生当然早就回家了。他把卡莱尔介绍给了值夜班的血液学家,卡莱尔正在咨询几个比较疑难的病例。
贝拉的母亲投射出疑惑的想法,格洛丽亚立刻做起了介绍。
“这是卡伦医生的儿子,卡伦医生就是救你女儿的那位。”
“你是爱德华。”蕾妮对上号了。
这是贝拉的男朋友?哦,天哪。贝拉没戏了。
“我只有这一个躺椅,孩子,”格洛丽亚说,“我想德怀尔夫人比你更需要它。”
“当然。我之前睡过了,站着完全没问题。”
“已经很晚了……”
我想和他聊聊。
“没事。”蕾妮大声说,“可以的话,我想听听事故的经过。我们会非常 小声。”
我听了直想笑。
“当然可以。我先去查房,晚点再来看你。休息一下吧,亲爱的。”
我尽可能热情地朝护士微笑,她的态度缓和了一点儿。
可怜的孩子,他看上去真是担心坏了。他留下也不碍事,何况她妈妈还在这儿呢。
我走到蕾妮身边,伸出手。她疲惫不堪,没有站起来,只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冰冷的感觉令她稍微退缩了一下,肾上腺素再次猛增,像之前一样奔涌而出。
“哦,抱歉,这里的空调太冷了。我是爱德华·卡伦,非常高兴认识你,德怀尔夫人,真希望是在更好的场合遇见你。”
听上去很成熟。 整个房间都回响着她的赞许。
“叫我蕾妮。”她不假思索地说,“对……对不起,我不太在状态。”
天哪,他的样子真帅。
“那是当然。你应该休息,像护士说的那样。”
“不。”蕾妮轻声拒绝——至少嘴上的声音很轻,“介意和我聊一会儿吗?”
“当然不介意,”我回答,“我想你一定有无数的问题。”
我拿起贝拉床边的塑料椅,放到离蕾妮更近的地方。
“她没跟我提过你。”蕾妮郑重地说,满脑子都是难过的想法。
“对……对不起,我们约会的时间还……不长。”
蕾妮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想是我的错。菲尔的行程一直非常紧张,唉,我是个不合格的倾诉对象。”
“我相信她很快会告诉你的。”面对她的自我怀疑,我撒了个谎,“我也没向父母透露什么。我想,我们都不愿说得太早,怕带来坏运气。这么做有点傻。”
蕾妮笑了。真可爱。“不傻。”
我也朝她笑了笑。
多么让人倾心的微笑啊。哦,但愿他不是和贝拉玩玩而已。
我发现自己开始磕磕巴巴地打消她的顾虑。“发生了这样的事,我非常抱歉。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和她交换。”这些全都是实话。
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我庆幸袖子足够厚,能遮盖我皮肤的温度。“不是你的错,爱德华。”
我多么希望她是对的啊。
“查理稍微给我解释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困惑。”她说。
“我想我们都很困惑,贝拉也一样。”我回想起那天晚上,一开始是那么纯粹,只有快乐和幸福,刹那间,一切都乱套了。我感觉自己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是我的错,”蕾妮突然变得忧伤,说道,“是我把女儿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她逃走是因为她在意你——全都怪我。”
“不,别这么想。”我了解贝拉对查理说了那些话之后有多伤心,她要是知道母亲把一切怪罪到自己头上,我可以想象她的感受。“贝拉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她做她想做的事。好了,说不定她只是想晒晒太阳。”
蕾妮听了微微一笑。“也许吧。”
“你想听听事故的经过吗?”
“不,我只是对护士那么说。贝拉摔下了楼梯,这并不是什么怪事。”她的父母都这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理由,真不可思议。“撞到窗户太不幸了。”
“非常不幸。”
“我只想多了解你一点儿。贝拉对你的感情不强烈的话,是不会这么做的。她以前从没认真在意过任何人,我想她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又朝她笑了笑。“我和她都不知道。”
是吧,帅小子, 她怀疑地想,他很精明。
“你要小心对待我的宝贝,”她更强硬地命令道,“她对事物的感受能力非常强。”
“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我不仅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真真切切这么想的——为了贝拉的幸福和安全,我愿意付出一切——但我不确定这些是真话,因为最有可能伤害贝拉的是什么呢?我无法逃避那个最真实的答案。
石榴籽和我的地狱。我的世界可能给她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我刚刚不是见证过一个残酷的例子吗?正因如此,她才遍体鳞伤地躺在这里。
毫无疑问,让她和我在一起才是可能存在的最大伤害。
嗯,他以为他说的是真心话。不过呢,人们心碎,然后复原,这是生活的一部分。 这时她想到了查理的脸,有些心神不宁。我没法思考,太累了,到了早上一切都会想通的。
“你该睡了,现在这个时间如果在佛罗里达已经很晚了。”我能听出我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多么扭曲,但她对我的声音还不是那么熟悉。
她点点头,垂下眼帘。“如果她需要什么,就叫醒我吧。”
“好,我会的。”
她窝进不太舒服的躺椅,很快就睡着了。
我把椅子移回贝拉床边。看她这样一动不动地安睡,感觉很奇怪。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她开始在睡梦中喃喃低语。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和她一起待在那儿,待在黑暗中。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希望自己在那儿。
我听着母女俩的呼吸,想到了爱丽丝,这是她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后,我第一次想到她。不管我的心神多么狂乱,给我这么久的独处空间也不像她的风格。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期待了很久,期待着她来看看我和贝拉。而她为什么回避我,我只能猜到一个原因。
我有充足的时间来消化这一天里发生的事,但我没有 这么做。我只是盯着贝拉,徒劳地希望自己做得更多、更好,徒劳地希望在这场噩梦降临到她身上之前,我找到了正确的出路,并且坚持走了下去。
现在我意识到,还有事情是我必须要做的。我知道那会很痛苦,同时又不够 痛苦,我理应受到更严酷的惩罚。我不想离开贝拉,但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我会给爱丽丝打电话。我不确定她为了躲我跑到哪里去了。
我出门进了走廊,引起了两个护士的兴趣,她们一直在猜想我到底会不会离开病房。我还没拿起电话就听见爱丽丝的思绪从楼梯传上来。我走出去,在楼梯间的门内侧碰到了她。
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又小又黑,用细线缠绕着。她拿着它的样子好像希望能握紧拳头毁了它。我有点惊讶于她还没这么做。
我为此跟你争论了三百多次,但我永远不能说服你。
“对,你不能。我必须看看这个。”
各自保留意见吧。拿好了。 她把录像机塞给我,看得出来,她巴不得摆脱它。我无奈地接过来,它在我手里显得灰扑扑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找个可以一个人待着的地方。
我点点头。这是个好建议。
我会看着贝拉。虽然没必要,但我知道这样会让你好受些。
“谢谢。”
爱丽丝冲出了楼梯间。
我穿过一条条走廊,这么晚了,走廊里很安静,但还是有人。我想到溜进一个空病房,可是感觉不够隐蔽。于是我走到大厅,出门到了院子里,这里感觉更僻静,但偶尔还是能看见巡逻的保安。只要我正常行走,他们就不会在意我,可要是我在一个地方逗留,他们肯定会过来盘问。
我四下搜寻一个气泡般空荡荡的地方,发现就在巨大的环形车道对面,有一块地方没有人类的思想的踪迹,我松了口气。
似乎是巧合,这个空无一人的房子是校园的小教堂。尽管已经这么晚了,但教堂还亮着灯,没有锁门。我知道这种地方能抚慰卡莱尔,但我也相当肯定现在没有什么能帮得上我。
我没办法从里面锁上门,于是走到教堂最前面,尽可能远离大门。里面不是长椅,而是折叠木椅。我拖了一把椅子到管风琴的黑影下,紧挨着墙。
爱丽丝给我留了耳机,我把它们塞进耳朵。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一旦看了这个,我将永远让它留在脑海里,永远不可能从中解脱出来。这还算公平。贝拉亲身经历了这一切,而我只需要看。
我睁开眼,打开录像机。回放屏幕只有两英寸宽,我不知道应该为此庆幸,还是理应接受超大屏幕的惩罚。
录像从追猎者的脸部特写开始。詹姆斯——这个名字对他这种人来说太温和了。他冲我微笑,我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这一切都是冲我而来的,接下来将是我们俩之间的对话,尽管是他单方面对我说话。后来发生的一切,针对的绝不是贝拉,而是我。
“你好,”他用友好的口气说,“欢迎观看演出,希望你能享受我为你准备的节目。抱歉,节目有点赶工,有点匆忙拼凑。谁会料到我只花了几天时间就获胜了呢?大幕拉开之前,可以这么说,我想提醒你,这真的是你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你挡我的路,事情早就结束了。不过,这样更有趣,不是吗?再次祝你享受演出!”
录像切换到黑屏,然后出现了一个新“场景”。我认出了录像机的角度,它被放置在电视机上方,对着长长的镜子墙面。追猎者正在往后退,他迅速移动到镜头最右边,速度快到几乎没有被录像机捕捉到——录下的只是一段脱节的闪光。他守在紧急出口旁边,伸出一只手,僵立在原地。那只手里有个长方形的黑东西,是遥控器。他的脑袋微微歪向一边,听着声音。他听到了什么,声音太小没有录到。他冲着录像机,冲着我笑起来。
这时候,我也听见了贝拉的声音,跑动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紧张的呼吸声。有扇门开了,然后是一阵静默。
追猎者举起遥控器,按下一个按键。
录像机正下方的扬声器传出一个声音,比之前的任何声音都响,是贝拉的母亲在惊恐地呼叫。
“贝拉?贝拉?”
另一个房间里,脚步又开始奔跑。
“贝拉,你吓坏我了!”蕾妮说。
贝拉冲进了房间,惊慌失措,四处寻找。
“再也不许这样对我。”蕾妮笑着继续说。
贝拉顺着母亲的声音转过身,此时面对着我,眼睛紧盯着录像机正下方。我看着她,她突然反应过来,虽然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个骗局,但我能看出她渐渐放松下来。她的母亲没有危险。
扬声器的声音消失了。贝拉不情愿地挪动身体,她不想看见他,但她知道他在那儿。当她的眼睛找到他时,她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我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能清楚地看见他,他正在朝她微笑。
他走过来,我不得不放松手指,现在捏碎录像机还太早。他经过她身旁,一直走到电视机前,放下遥控器,同时望向录像机,朝我眨了眨眼,接着转过去面对她。他这么一转身,把背朝向了我,我能非常清楚地看见贝拉。因为录像机的角度问题,我无法在镜子中看见他。这一定是他的一个失误。我觉得他应该想让我看见他的表演。
“抱歉了,贝拉,不过,你的母亲没必要真的被牵扯进来,放过她岂不是更好?”
贝拉看着他,带着一种奇怪的,甚至是自在的表情。“是的。”
“我骗了你,你听上去好像并不生气。”
“我不生气。”她的语气透着坦诚。
追猎者犹豫了一秒钟。“太怪了,你说的是真心话。”他的脑袋歪向一边,我只能猜测他的表情。“有一点我赞同和你一起的那个另类的吸血鬼家族——你们人类有时候非常有趣。我想我能理解观察你们是一件多么有吸引力的事。太不可思议了——你们当中有些人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利益。”
他朝她倾身,好像在期待一个回答,但她保持沉默。她的眼神迷离,什么也没有流露。
“我想你打算告诉我,你的男朋友会为你报仇?”他问道,声音充满嘲讽,但嘲讽的对象并不是她。
“不,我想不会,”贝拉轻声回答,“至少我叫他不要这么做。”
“那他的回答是什么?”
“不知道。我给他留了封信。”
求你了,求你不要追杀他, 她在那封信里写道,我爱你,原谅我。
她的态度近乎随意,似乎惹恼了追猎者,他的声音更加尖刻,变了味的语气透着不祥的意味。
“真浪漫。”讽刺很明显,“绝笔信。你以为他会按信里说的做?”
她的眼神还是无法读懂,但她的表情非常平静,她说:“希望他会。”
求你了,我现在只能求你这一件事了, 她写道,为了我。
“嗯,好吧,这么说,我们的希望不同。”他的声音变得闷闷不乐,贝拉的冷静破坏了他预设的场景。“你瞧,这一切有点太容易、太快了。说实话,我有些失望。我期待的是更大的挑战,可到头来我只需要一点点运气而已。”
贝拉露出耐心的神情,就像一位家长,明知道孩子讲的故事会又长又乱,但还是决定顺着他。
追猎者用更加生硬的声音做出回应。“维多利亚无法接近你的父亲,我让她查到了更多关于你的情况。追着你满世界跑毫无意义,我可以自己选个地方,舒舒服服地等着你……”
追猎者不停地说,努力保持话语的缓慢和傲慢,但我能察觉到他的话语中潜在的挫败感。他越说越快。贝拉没有反应,耐心而礼貌地等待着,正是这一点让他感到恐慌。
我没想过追猎者是怎样找到贝拉的——除了躲避我们,他没时间做任何事——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我不再感到意外。当意识到我们飞往凤凰城触发了他的最后一步时,我微微皱起眉头。这只是让我感到愧疚的上千个错误中的一个。
他的独白快要结束了——不知他是否觉得我会有所震动。我努力鼓起勇气,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
“看吧,非常容易,”他总结道,“没有完全达到我的标准。好了,要知道,我希望你对男朋友的判断错误。他叫爱德华,对吧?”他装作忘记我的名字真是愚蠢至极。他不可能忘记,就像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名字一样。
贝拉没有回答他。她看上去有点困惑,好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没发现这场演出不是为她安排的。
“我自己也有一封小小的信留给你的爱德华,你不会太介意吧?”
追猎者往后退,一直退出了镜头。画面突然放大,只有贝拉的脸部特写。
她的表情我看得非常清楚。她开始明白过来了。她知道他打算杀掉她,但从没想到他会先折磨她。从她发现母亲是安全的到现在,她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惊恐。
我自己的恐惧随着她滋长。我怎么能挺过去?我不知道。但她挺过来了,我也必须做到。
追猎者确定我有时间注意到她开始恐惧了,便再次拉开镜头,稍微调整角度,我可以越过贝拉的肩膀看见他在镜子中的影像。
“不好意思,我想,在看过这个之后,他不可能压制住追杀我的冲动。”他又对自己的演出深感满意,贝拉的恐惧是他一直等待和期待的戏剧效果。“我不想让他错过任何细节。当然了,一切都是为他安排的。你只是一个人类,不幸地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我再加一句,无疑是和一帮错误的家伙在一起。”
他又回到镜头中,向她靠近。他的笑脸在镜子中扭曲变形。“在我开始之前……”
贝拉嘴唇苍白。
“我还想揭个旧伤疤,就一点点。”他的眼睛在镜子中与我对视,“办法一直都在那儿,我特别担心爱德华会发现它,毁掉我的乐趣。以前发生过一次,哦,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是唯一一个从我手上逃脱的猎物。”
爱丽丝给我看过让追猎者失去兴趣的办法。他不知道我拒绝了那个办法,他永远不可能理解为什么。
他开始了另一段独白。我承认,正因为他想炫耀一番,贝拉才能撑到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但我还是愤懑地咬紧牙齿,直到他提到小个子朋友 。我意识到事情另有一层含义,也就是贝拉试图告诉我们的意思。爱丽丝,录像——他认识你,爱丽丝,他知道你从哪里来。
“……她甚至没察觉到疼痛,可怜的小家伙,”追猎者解释道,“她在那个黑洞般的小房间里被关了太久。一百年前,她会因为看到幻象被处以火刑。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火刑换成了送往精神病院和电击治疗。她睁开眼时,感觉就像从未见过太阳一样,焕然一新的青春充满力量。那个老吸血鬼把她变成了一个强大的新生吸血鬼,我再也没有追猎她的理由了。为了报复,我干掉了那个老家伙。”
“爱丽丝。”贝拉轻声说。这个真相并没有令她脸色好转,她的嘴唇微微发青。她会晕过去吗?我发现自己期盼着一个暂停、一段解脱的时间,尽管我知道它不可能长久。
这件事有许多需要考虑的问题,有些问题我想知道爱丽丝的感受,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对,你的小个子朋友。在空地见到她时,我真的 惊呆了。”他又和我对视一眼,“所以我想,她的家族应该能从这个故事中得到一点儿安慰。我得到了你,但他们得到了她,唯一一个从我手上逃脱的猎物,实在是份荣耀。”
“而且她闻起来确实美味,我到现在还遗憾没机会品尝……她甚至比你还好闻。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味道非常迷人,花香味,好像……”
他越靠越近,直到俯视着她,然后伸出一只手,我又差点将录像机捏碎。他还没伤害她,只是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引出她的恐惧,耗尽它。
我从椅子滑到地面,把录像机放到旁边的地上,紧紧握住了拳头。这么做是对的。接下来,追猎者伸手轻轻抚摸了她的脸颊,我怀疑我会把自己的手握碎。
“我真是搞不明白。”追猎者得出结论,“好了,我想我们应该开始了。”他又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想让我知道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会好好享受这个过程。“然后我就能给你的朋友们打电话,告诉他们到哪儿找你,还有我的小小留言。”
贝拉颤抖起来,她的脸那样苍白,我很惊讶于她还能站得稳。追猎者开始绕着她打转,在镜子里冲我微笑。他俯下身,视线迅速移到她的脸上,微笑变成了他裸露的利齿。
她吓坏了,朝后门冲去。我猜这正是他想要的,他一直在试图刺激她动起来。他跳到她面前,暴露的牙齿变成了开心的笑脸。他轻蔑地反手一击,把她砸向了镜子墙面。
她在空中停留了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瞬间,紧接着,在金属的撞击声、骨头的断裂声和玻璃的破碎声中,她撞到了铜制的芭蕾扶手杆和后面的镜子。扶手杆从支架上弹开,砸到下面的地板上。她的身体跟着落下,软绵绵地滑到地上,玻璃碎片像发光饰品一样在她周围闪着光芒。我又期盼着她晕过去,但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她的眼睛。
震惊,无助,恐慌。
我的双手隐隐作痛,拳头握得太用力了,但我无法松开。
追猎者慢慢朝她走过去,眼睛盯着镜子里的录像机镜头,盯着我。
“效果非常精彩。”他说给我听,希望我不要忽略他的每一个精心安排,“我觉得在这个房间拍小短片会有戏剧化的视觉效果,所以选择在这里见你。很完美,不是吗?”
我不知道贝拉是意识到他转移了注意力,抑或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只见她痛苦地扭曲身子,把手放到地上,开始朝入口爬去。
追猎者看着她可悲的尝试,轻轻笑出声,然后站到了她跟前。
爱丽丝给我看过这个画面。我希望我能移开视线,但我办不到。追猎者的脚重重落在了她的小腿上,我听见两下断裂声,她的胫骨和腓骨断了。
她的整个身体猛地抽搐,尖叫声响彻整个房间,在玻璃和抛光木上反弹,感觉就像耳机里有个钻头钻进我的耳朵。她的脸痛苦地紧绷,眼里的毛细血管破裂了。
“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你最后的请求?”他问贝拉,现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他用一个脚趾对准方向,小心翼翼地把它按进骨折处的正中心。
贝拉又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刮擦着、撕扯着她的喉咙。
“不想让爱德华找我吗?”追猎者像舞台边提示台词的导演。
追猎者会一直折磨她,直到她求我追杀他。她一定知道我能理解她的回答是被迫的,想必她很快就会答应他的要求。
“对他说出他想听的话。”我徒劳地向她低语。
“不!”她嘶喊道。她第一次盯着录像机的镜头,血红的眼睛带着恳求,她对着我说:“不,爱德华,不要……”
他一脚踢在她仰起的脸上。
我已经看见这一脚留下的瘀青在她的左脸蔓延,她的颧骨上有两个小裂口。他很小心,他知道只要稍微用一点点力就会踢死她,而他的演出还没到结束的时候。说真的,这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
她又飞了出去。
看着她飞出去的方向,我立刻发现了他的失误。
玻璃已经碎了,撞变形的边缘像参差不齐的银齿对着外面。她的头几乎撞在了之前的同一个地方,但这一次,当重力把她拉向地面的时候,碎玻璃划破了她的头。皮肤撕裂的声音他不可能听不见。
他转身一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从镜子里看见他的表情变得僵硬。
血已经从她的头部渗出来,像一根根红线沿着她的侧脸流淌,滑过脖子,在锁骨上方的小窝里汇成一摊。光是看着这个画面就点燃了我喉咙里的火焰,让我回想起她的鲜血的味道。
地上也有了血,血啪嗒啪嗒地滴下来,渐渐在她的手肘周围形成了血泊。
这么多血,这么迅速地流淌,势不可挡。我看在眼里,为她能闯过这一关而震惊不已。追猎者也在看,他的精心安排、他的骄傲自大统统消失不见了。他的脸变得凶残、野蛮。他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抵抗嗜血的欲望——我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但他没有自我控制的习惯。他几乎忘了自己还在演出,还有观众。
他的牙齿间爆发出一声猎食的嗥叫,她本能地抬起一只手自卫。她闭着眼,脸上血色尽失。
一声爆裂,一声狂吼。追猎者猛扑下去。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镜头前一闪而过,速度很快,无法辨认清楚。追猎者从画面中消失了。我看见贝拉的手掌上留着他的鲜红牙印,她的手无力地落到血泊中,发出轻轻的溅落声。
我木然地看下去,屏幕上的我在呜咽,卡莱尔在努力抢救她。我的视线被拉到镜头右下角,追猎者时不时会在画面中闪现,偶尔也能看到埃美特的手肘和贾斯帕的后脑勺。凭这匆匆几眼根本无法感受到搏斗的场面。总有一天,我会让埃美特或者贾斯帕替我铭记下来。我不确定这么做能否平息我的怒火,就算是我亲手把追猎者解决掉的,也还是不够。没有什么能补偿这一切。
最后,爱丽丝朝镜头走过来。她的脸上掠过一抹痛苦,我知道她看见了有关录像的幻象,肯定也看见了有关我此时看录像的幻象。她拿起录像机,屏幕黑了。
我慢慢伸手去拿录像机,然后同样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把它压成了一堆金属和塑料的粉末。
结束后,我从衬衣口袋掏出那个小瓶盖,几周以来我一直随身带着它。我和贝拉的信物——我的护身符,我和她之间实实在在的纽带,虽然可笑,却让人心安。
它在我手里闪着暗淡的光,过了一会儿,我用大拇指和食指将它捏碎,让金属碎片掉落在录像机的残渣上。
我根本不配拥有什么纽带,不配拥有她。
我在空荡的小教堂里坐了许久。某一刻,扬声器里开始放出轻柔的音乐,但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注意到我在这里。我想音乐可能是定时播放的。曲子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的稍慢的柔板。
我聆听着,整个人麻木又冰冷。我试着提醒自己,贝拉会好起来的,我现在可以站起来回到她身边,爱丽丝看到过,只要三十六个小时,她就能再次睁开眼。一个白天,一个夜晚,再加一个白天。
但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因为她受的所有罪都是因为我的错。
我透过对面的高窗望出去,看着漆黑的夜色慢慢变成浅灰的天空。
这时,我做了一件一百年来从未做过的事。
我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在痛苦中……祈祷。
我不是向我的神祈祷。一直以来我都本能地知道,我们血族是没有神的。神对永生者来说毫无意义,我们不受任何神力的束缚。我们赋予自己生命,也只有我们自己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剥夺这个生命。地震压不死我们,洪水淹不死我们,大火太慢烧不到我们,硫黄 [1] 也跟我们毫不相干。我们是自己平行宇宙里的神,身在人间却凌驾于人间之上,不受它的规则支配,只遵从我们自己的规则。
我不属于任何神,没有可以祈愿的神。卡莱尔有不同的想法,也许,只是也许,像他那样的人可以是个例外。但我和他不同,我和其他所有同类一样污迹斑斑。
我是向掌控她的 神祈祷。因为如果她的世界存在某个更高、更仁慈的力量,它一定会关心这个最勇敢、最善良的女儿。不然,那样一个存在就真的毫无意义了。我必须相信那个遥远的神,如果确实存在的话,是在乎她的。
我向她的神祈求我所需要的力量。我知道自己不够强大——力量只能来自外界。我回想起爱丽丝看到的被抛弃的贝拉,幻象清清楚楚——她那张阴郁、暗淡、茫然、空洞的脸,还有她的痛苦和噩梦。意识到她的悲痛,却不 心碎、不 崩溃,我从来无法想象这需要多大的决心,直到现在也无法想象。但我必须下定决心,必须汲取这种力量。
带着堕落、迷失的灵魂的无限痛苦,我向她的神祈祷,希望它能帮我保护贝拉,不让她受到我的伤害。
[1] 代指神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