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大家围着餐桌,热烈地聊天。
“喂,别动!这是特意给朱丽叶特做的。”
诺尔赶走马瑟琳娜的手,把一碗粗面粉端到朱丽叶特面前。她把胡萝卜、西葫芦、鹰嘴豆和汤汁浇上去,再添上几颗葡萄干。接着,她拿着大勺在粗面粉里翻捣了会儿,挑出几块最好的羊肉。
“这是羊眼、羊肝和羊脑。吃吧,小公主,为了肚子里瘦弱的孩子!”
朱丽叶特把碟子拿到圆滚滚的肚子前面,让宝宝也闻闻菜的香味。
“羊眼!太可怕了!”马瑟琳娜叫起来。
诺尔瞪了她一眼,连雷昂在看到这道粗面粉时也没有发表意见。只要涉及宝宝的健康,大厨就会充分发挥创造力,满足朱丽叶特的需求。
“真是绝妙的一天,对不对?”马瑟琳娜还沉浸在与摄制组相遇的兴奋之中。
“特别是珀莱塔。”朱丽叶特对老太太的崇敬一天比一天强烈,“她表现得很不错呢。”
“没错,特别是她记住台词后。”马瑟琳娜嘲讽地说道,她因乔治对老太太的关注而感到妒忌。
今晚,珀莱塔早早上床睡觉了。在经历了“好时光”的大获全胜和自己的“银幕首秀”后,她的情绪也很复杂。
“来吧,朱丽叶特,再吃点。”
朱丽叶特做了个停止手势。这时,电话铃响了,伊凡走到吧台后接电话。他嘴里塞满食物,含糊地说着:“喂?我在听。”
住客们忙着埋头吃饭,丝毫没注意到老板逐渐阴沉下来的脸,也没注意到他一下子显得万分疲惫,眼神略显呆滞。他说了句“谢谢医生”就挂了电话,手却久久停在电话机上。
朱丽叶特双手抚着圆润的肚子,看着老板问道:“您说,是不是很快就能在电影里看到珀莱塔了?”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老板,他的神情却有些恍惚。
“伊凡先生?”
老板没有回话,径自拿起碗碟走向厨房。大家面面相觑,他是怎么了?
诺尔去找伊凡。她把碟子里的剩菜倒在垃圾桶里,再把碗碟放进洗碗池。
“出了什么事吗?”她问道。
老板默默地点点头,朝花园走去。
约莫一小时后,朱丽叶特走回自己的房间时,经过了乔治的房间。她停下来,轻轻地敲了敲门。
“马瑟琳娜,我跟你说过,我什么都不需要。”乔治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是我,乔治先生。”朱丽叶特轻轻说道。
乔治笑着打开了门:“晚上好,朱丽叶特!”
“晚上好,乔治先生。您好吗?您没下来吃晚餐,我就想来看看您有没有事。”
“你真善良,朱丽叶特。事实上,我中午吃太多了,晚上的粗面粉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吸引力。你还好吗?”
“长胖了!马瑟琳娜问我重了多少。诺尔给我塞了好多粗面粉,可把马瑟琳娜乐坏了。伊凡先生不让我端菜上桌了,生怕把我累着……”
她坐到床边。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赛马的慢镜头。
“您今晚不看电影吗?”
乔治关掉电视机。
“不,今晚我们自己演电影,你想去纽约走走吗?”
朱丽叶特闭上双眼:“那我先开始!”她欢快地说道,“我们在哈德逊河边,坐在草地上,望着河面。轮船朝自由女神像驶去。天气凉爽又舒适,我们走向……”
“走向屠宰场和肉铺区,紧跟一位老先生的步伐。我们看着路边的彩色招牌和积水的屋顶。我数下来有五个,你呢?”
“六个!我们在十五大道拐弯处——奥利奥工厂边的意大利小饭店休息一下……嗯……尝尝这里的生火腿……真是人间美味!我们沿着贝里克大街走……”
“这是我最爱的一条街!”
朱丽叶特和乔治都笑了。
老先生继续在想象中漫步:“在铺着沥青的霍雷肖广场上,几个壮汉正在抢一只橙色气球。更远些,在路的尽头,有人牵着八条狗在散步!我们继续走上一条阴森的街,查理大街的小房子前都装饰着各式各样的大南瓜和骷髅……万圣节快要到了!”
“我们在‘木兰面包房’门口停下。橱窗里放满彩色的纸杯蛋糕。我要了个香蕉布丁,小杯就够了。他家的蛋糕都做得特别大!”
“啊!在这里似乎听到了珀莱塔的声音!”
这一老一小笑出了声,朱丽叶特拿起一块饼干。
“您最后一次去纽约是什么时候,乔治先生?”她问道。
老先生的神情变了:“是……很久以前了。”
朱丽叶特看着他,不确定他是不是想讨论这段往事。因为尴尬,还是因为忧愁?
“我很想去一次……”她说道。
老先生的眼睛似乎亮了,但没有回答。于是她换了个话题。
“明天的游泳课您准备好了吗?”她打趣道。
老先生变得激动起来:“告诉我,朱丽叶特。为什么现在连做运动都要集体行动?每天一起吃饭,饭后一起玩‘妙探寻凶’,而且每次玩都搞得不欢而散。这些还不够吗?”
朱丽叶特扑哧笑了出来。马瑟琳娜有时候缠着乔治,让他不好意思拒绝。
“算了,乔治先生,我要是您,就不会烦恼。马瑟琳娜做运动,就跟伊凡为了糖尿病而控制饮食一样,不会持久的。要她持续运动,恐怕比改变地球转向还要困难。再去几次泳池,就不会有人再去了。我跟您打赌,赌一盒露依饼干。”
老先生似乎没有被说服:“至少明天你会跟我们一起去泳池吧?”
朱丽叶特犹豫了。她想趁明早的空闲去小方格洗衣店把笔记本还过去。
乔治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笔记本,交给老先生:“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接着,她把如何在图书馆找到笔记、那些神秘的句子、街上被大雨冲掉的字,还有马瑟琳娜的小广告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乔治。
乔治仔细听着她的话,被她的故事和眼里的光芒感动了。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道。
这时,珀莱塔推门走了进来。
“关于什么?”老太太问道。
乔治急忙站起身,给她挪了地方。珀莱塔按住他的手,让他别客气。乔治的心湖就像投入了石子一般,泛起一阵涟漪。
“晚上好,珀莱塔太太,您还没睡吗?”朱丽叶特跟她打了声招呼。
“我失眠了,正想找你。能给我泡杯洋甘菊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命令的口吻。然后她一把抢过乔治手里的笔记本,说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朱丽叶特重复了一遍她的故事,乔治趁机了解了更多细节。
“我说,你怎么还没去洗衣店找安东尼呢?等什么呢?”珀莱塔问道。
朱丽叶特脸红了。
“也许她并不打算去还笔记本?”乔治试探地说道。
珀莱塔表示不理解。
“没错,从某种程度来讲,或许朱丽叶特是担心感到失望吧?”老先生解释道。
朱丽叶特望着乔治,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他和她心有灵犀,很多话不用说得太直白。朱丽叶特觉得乔治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讨女生欢心。他心思细腻,懂得在适当的场合,得体地赞美女孩。
“哎呀,得了吧!别前怕狼后怕虎了!”珀莱塔叫起来,“还得跟你们说多少遍!生活抛来了橄榄枝,你们却躲在这个破旅店里不肯接!得了,朱丽叶特,快去找安东尼!最坏的结果就是爱上他,但你会重新振作的!”
朱丽叶特深吸一口气,看起来深受刺激,也喊叫起来:“您难道从没怕过任何事吗?”
珀莱塔沉默了。乔治极不自在,小心摆弄着自己的鞋子。当然,仔细想想,珀莱塔也有害怕的事。但她不想对朱丽叶特说,事实上,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我在自己房间等你给我送洋甘菊茶来!”她边说边站起身,“晚安,乔治。”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了敲珀莱塔的房门。
“你动作还挺快的。”珀莱塔坐在床上,把她正在读的信叠好,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进来的却是伊凡。他小心关上了身后的门。
“我打扰到您了吗?”他半边嘴一动不动地问道。
珀莱塔意外地望着他,让他靠近些。
“我能为你做什么,伊凡?”
“联系上您儿子了吗?”
“还没有。老是转到语音信箱。”
伊凡因老太太的平静而感到震惊。她想离开这里的迫切想法消失了吗?
“你是为了跟我讨论我儿子,才来的吗?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自己的事。”
伊凡清了清嗓子,说道:“珀莱塔太太,纪劳丁医生打过电话来。”
他咽了咽唾液,嗓子很干涩。老太太取下眼镜,镇定地把它装进镜盒。
“伊凡,我不想把你掺和进……”
“您知道诊所为什么打电话来,对吗?”他打断她的话。
他眼里的情绪暗示他无法继续说下去。这个内心柔软又善良的大个子,讨厌自己成为带去坏消息的人。他不忍心,也不愿把那几个字说出口。
珀莱塔静静地望着他。
伊凡终于说道:“下周二我会送您去诊所,您跟医生有个预约。”
他本来想多说几句,此时却有人敲门了。朱丽叶特手里拿着托盘,里面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伊凡借机向老太太道晚安,心情沉重地离开了房间。
[1]北非及意大利南部撒丁岛、西西里岛等地的一种传统美食。它是用杜兰小麦制成的,外形有点像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