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摩斯码闪闪发亮，在三月耀眼的阳光下，灰白色的路面闪闪发亮，镶嵌的一道道黑色地砖也闪闪发亮，这就是摩斯码。摩斯码你知道吗，这里，你看，长长短短不同的组合构成字母，字母一组合就知道意思了。雨喜，先拼一个Y，再拼一个U，YU，雨，就是你。

声音仍在耳边，只是不知人到哪里去了。

再也联系不上了，罗家辉。他回老家过年，初三之后，一直没有他——短信发出去就像沉到了塘底，手机是关机的，后来变成了停机。

QQ上他的头像总是灰的，不在线。罗家辉，他还有个网名叫“梦想颠峰”呢，雨喜梦见过他像一块石头从一座石山滚下来，那石山上寸草不生只有一个乌黑的大屋顶，不知道那是王榨的四季山还是你们洗马乡，它寸草不生。

雨喜还上人人网找过他，也没有。

情人节过后她到北邮他的宿舍去，他的铺盖还在，落了一层灰，宁波同学说，罗家辉上学期有三门挂科，按理说他应该早回来参加补考，不然就拿不到毕业证书了。而且，无故缺课超过三个月，校方就要以自动退学论处。宁波同学把雨喜送到门口，他搓着手说：你快找找他吧，要是他经济上有困难，我们大家都会帮他的。

走到西门，地上的摩斯码——

在三月耀眼的阳光下，灰白色的路面闪闪发亮，镶嵌的一道道黑色地砖也闪闪发亮。密码都是很好玩的，他说。长长短短不同的组合构成字母。雨喜，先拼一个Y，再拼一个U，YU，雨，就是你。

声音在耳边跳荡，地上是空的。

将近一年之后，雨喜才听同村人说，洗马乡那边，那个考上北京的学生，寒假回家过年想挣点钱，结果被人骗到广西柳州的一个传销点去了，后来被解救出来回到洗马乡，大学是白上了。

每天下午六点多，雨喜要从地下过道穿到马路的另一边坐303路公交车到北宫门，过道常常有两个人唱歌。两个男的，打扮上既像民工也像流浪艺术家，或者，这两人既是民工也是流浪艺术家。年轻的那个光头，眼睛又细又肿，眉毛耷拉着长，看面相有些贼眉鼠眼的，但他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唱歌的时候瞪大他的眼睛，仰面长啸，看上去也颇有一种英雄气。他大声嚎的是：

……

幸福他在哪里

四万多一平米

哎呀房子太贵啦

我买不起啊

幸福他在哪里

不在这幸福里

四万多一平米

跟我没关系

幸福他在哪里

不在这幸福里

四万多一平米

我们买不起啊

……

四万多一平米

我每天赚钱很努力

花钱也很小心

可是要住进这幸福里

需要三个多世纪

……

他一字一顿地嚎叫，“我们买不起啊！”，到了这句，他迸出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血全涌到了喉咙里，“我们买不起啊！”他像野兽一样嚎叫。

匆匆下班的人，几乎没人停下来细听。也有人掏出一点零钱，放进他们面前的空饭盒里。

唱歌的两个男人中，年龄大的那个看样子有四十多岁,他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遮檐帽，你看不到他的眼睛，他没有吉他，他唱的时候，年轻人给他伴奏。他唱的是：

宝贝来到这世界的时候

你知道爸爸有多高兴么？

那天我请了我们很多的朋友

还给你取了这个好听的名字

从此以后你就叫郑钱花，

钱是挣钱的钱，花是花钱的花，

……

宝贝 你就叫郑钱花

爸爸我还爱你 却无能为力了

所以以后要靠你自己了

爸爸我只有衷心祝福你了

好好的成长不要生病啊

努力学习才能省掉赞助费呃

将来你长大了自己挣钱花

……

可是，我的宝贝你知道么？

现在的钱有多么难挣啊？

养一个孩子他妈不容易呀

计划生育还有必要吗？

伟大的祖国他超有钱那！

四万个亿跟我有蛋关系呢？

骄傲的GDP它噌噌的涨啊

能给我换来几包尿不湿吗？

……

如果你看到他的眼睛，会见到泪光，他的声音不高吭，他不嚎叫，他低平温柔，有点像喃喃低语。他喃喃唱道：

宝贝你就叫郑钱花\爸爸我还爱你 却无能为力了\所以以后要靠你自己了\爸爸我只有衷心祝福你了\ 好好的成长不要生病啊……

外面大雨如注，快八点了，雨喜这天下班晚，她已经吃过盒饭，不急着赶回去。雨声哗哗的，她在地下过道里和几个躲雨的人靠墙站着。

大雨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