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后方,我感觉很好,很自在。在这里,我几乎什么都不用自己做。我睡觉,吃饭,有一身白衣的年轻漂亮的姑娘们照顾我,就这些。这里,没有爆炸的轰鸣声,没有机关枪的扫射声,也没有对面敌人发射的让人送命的炮弹的爆破声。

我来到后方并非孤身一人。有七只敌人的手陪着我呢。我从上尉的鼻子和络腮胡下面把它们带了出来。从鼻子和络腮胡下,就像让—巴蒂斯特说的那样。按照安拉的真意,我把它们藏在行李箱的最里面。尽管它们被我细心地裹上了相同的白布,我依旧能认出每一只手。我的战友们,黑人和白人士兵得了上尉的命令,要在我出发时仔细搜查我的行李,不过,他们没敢打开我的行李箱。按照安拉的真意,他们怕极了。我是故意让他们害怕的。在箱子挂锁的地方,我挂上了一个护身符。按照安拉的真意,那是我的父亲、那个老人在我奔赴战场时送我的美丽的红色皮质护身符。我在这个美丽的红色皮质护身符上画了一个东西,来吓跑那些翻弄我行李的间谍,无论他们是黑人还是白人,是巧克力兵还是白兵。按照安拉的真意,我画得很用心。我用一根老鼠的小小的尖骨头沾着混着灯油的灰烬,在红色皮质护身符上画了一只从手腕上砍下的小小的黑手。一只小小的手,真的很小,五根手指头分开,指跟隆起,好像半透明的粉红蜥蜴的爪子,我们那里的人把这种粉红蜥蜴叫作Ounk。Ounk有着粉红的皮肤,它的皮很薄,甚至在黑暗中我们都能看到它的身体内部和五脏六腑。Ounk很危险,它撒的尿有毒。

按照安拉的真意,我画的手还真有用。把护身符挂到行李箱的锁扣上后,那些收到上尉命令开箱找七只手的人——我甚至都不需要去藏这些手——不得不跟上尉撒谎了。他们不得不跟上尉发誓,他们白忙乎了半天,没翻到我的七只手。可是,事实上,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他们不敢去碰我那挂上护身符的行李箱。这些从第四只手起就不敢看我一眼的士兵,哪里有胆子去打开挂上血红护身符的箱子呢?更何况这护身符上文上了一只黑色的小手,五个指跟隆起,好像Ounk的爪子?这时候,我很得意,他们把我当成了dëmm,一个噬魂者。当获得十字勋章的巧克力老兵易卜拉希马·塞克来检查我的行李时,他看到了我那神秘的锁扣,差点要晕倒。他肯定要自责,为何把目光落在那东西上头。所有看见我那神秘锁扣的人,按照安拉的真意,一定会自责,责备自己为何会如此好奇。当我想到所有这些好奇的胆小鬼时,忍不住在心里大笑,哈哈大笑。

我从不在人面前笑,只在心里头笑。我的老父亲总是对我说:“只有孩子和傻子才会无缘无故地笑。”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按照安拉的真意,战争让我一下子长大了,特别在我那胜似兄弟的马丹巴·迪奥普死后。可是,尽管他死了,我依旧会笑。尽管让—巴蒂斯特死了,我依旧会在心里头笑。对其他人,我只是面带微笑,我只允许自己露出笑意。按照安拉的真意,微笑就像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我跟人微笑,他们跟我微笑。他们听不到,我跟他们微笑时,心里头在哈哈大笑。很幸运,因为他们把我当成了狂躁的疯子。就好像那些断手一样。那些断手从没说出我让它们的主人遭的罪,它们从没说出热气腾腾的五脏六腑流淌在冰冷的无主之地的情景。断手没有说出我是如何剖开八个蓝眼敌人的肚子的。按照安拉的真意,没人问我断手是怎么来的。甚至连被蓝眼炮兵射出的狡猾炮弹轰掉了脑袋的让—巴蒂斯特也没问。剩下的七只手就好像是我的微笑,它们揭示又隐藏了那些让我偷偷大笑的敌人流出的内脏。

大笑换来大笑,微笑换来微笑。因为在后方的修养所里,我一直微笑,所有人也朝我微笑。按照安拉的真意,那些在黑夜中因脑袋里响起冲锋哨和战争巨大声响而大声嚎叫的巧克力兵和白兵,甚至连他们一看到我微笑,也会对我报以微笑。他们没法不笑,按照安拉的真意,他们没法抵御这股力量。

弗朗索瓦医生是个高个子,瘦瘦的,看上去有点悲伤,但只要我一出现在他跟前,他就对我微笑。就像上尉说的那样,我有着自然赋予的力量,弗朗索瓦医生用眼睛告诉我,我有着俊俏的面孔。按照安拉的真意,弗朗索瓦医生很喜欢我。他跟别人省下的微笑都毫无保留地用在我身上了。这是因为微笑换来微笑。

但是,按照安拉的真意,我用连续不断的微笑换来的、我最喜欢的微笑,是弗朗索瓦小姐的微笑,她是医生身着一袭白衣的众多女儿中的一个。按照安拉的真意,弗朗索瓦小姐跟她的父亲想法一样。她同样用眼睛告诉我,我有着俊俏的面孔。可是,她的目光接下来投向了我的身体中央,我明白,她想的不是我的脸庞。我知道,我明白,我猜她想要跟我做爱。我知道,我明白,我猜她想要看到我全裸的样子。我懂得她的目光,那目光跟法瑞·提阿姆的一模一样,在我启程上战场的几小时前,在离河流不远的乌木林中,法瑞·提阿姆成了我的人,那时,她有着同样的目光。

法瑞·提阿姆牵起我的手,直视着我,接着,目光悄悄地垂下来。然后,法瑞·提阿姆离开了我们那群朋友。在她离开后,我也跟所有人说再见,远远地跟着朝向河流走去的法瑞。在甘焦勒,人们不喜欢在夜里沿着河岸散步,因为他们害怕玛·昆巴·邦女神。感谢人们对于河流女神的畏惧,法瑞·提阿姆和我没遇到任何人。法瑞和我因为太想、太想做爱而不再畏惧。

按照安拉的真意,法瑞甚至都没回一下头。她一直走到离河流不远的乌木林。她钻了进去,我紧跟着她。我找到她时,我猜她应是背靠着树。她面对我站着,在等我。那是个圆月夜,可是乌木一棵棵靠得很近,枝叶遮挡了月亮。我猜法瑞背靠着树,按照安拉的真意,我甚至看不清她的脸。法瑞把我拉到她怀里,我感觉到她没穿衣服。法瑞·提阿姆闻上去有着乳香和浸润着河流植物的水的味道。法瑞脱了我的衣服,我由着她。法瑞牵我的手,让我躺到地上,我就躺在了她身边。在法瑞之前,我没经历过女人,在我之前,法瑞没经历过男人。我无师自通,进入了法瑞身体里面。按照安拉的真意,法瑞身体里面是那么柔软、温热、湿润。我待在里面,很长时间都没动,在法瑞的身体里面颤动着。突然,她开始在我的身下扭动髋部,一开始幅度很小,接着越来越快。假如这会儿我不在法瑞身体里,我肯定会大笑起来,我们看上去应该很滑稽:因为我的腰也开始四处冲撞,法瑞·提阿姆的腰迎合着我的每个动作。法瑞的腰一挺一合,呻吟着,我也呻吟着,腰随着她动。按照安拉的真意,假如这没有如此美妙,假如我能抽出空儿,看着我们两个紧紧贴着、两腿乱蹬的样子,我或许会大笑起来。可是,我没法笑出来,在法瑞·提阿姆的身体里,我只能发出快乐的呻吟。就这样,我们身体紧贴着,摇动着,该发生的发生了。我在法瑞的身体里高潮了,我一边高潮一边叫着。感觉很强烈,比用手美妙多了。法瑞·提阿姆最后也叫了出来。很幸运,没有人听见我们。

当法瑞和我起身的时候,我们几乎站不住了。我看不见黑暗的乌木林中她的目光。不过,月亮圆满,它是那么大,黄得好像一轮反射到浸润着植物的河水上的小太阳。月亮让它周围的星星都黯然失色,不过,乌木林替我们遮住了它的光芒。法瑞·提阿姆穿上了衣裳,她像给小孩子穿衣服一样帮我穿上了衣裳。法瑞亲了亲我的面颊,接着,她朝甘焦勒走去,越走越远,没回一下头。按照安拉的真意,我待在那里看月亮燃烧在河面上。我待在那里,许久许久,盯着流火的河水,什么也不想。按照安拉的真意,那是我在上战场前最后一次见到法瑞·提阿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