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笑忘百愁

当彭无望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大哥郑担山,二哥华不凡和多日不见的爱徒洛鸣弦正守在他的床前。三个人都满眼红丝,似乎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啊!”彭无望惊呼一声,连忙问道,“大哥二哥,鸣弦,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三个人互望了一眼,都欲语还休,似乎人人都装了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怎么会在这儿的?”彭无望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间客栈的房间里。

还是没有人说话,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这次睡了多久?”彭无望想起了傍水镇一场痛饮之后发生的一切,连忙问道。

过了很久,洛鸣弦才干咳了一声,道:“师父,那个躺在傍水镇街头的人,是不是天魔紫昆仑?”

彭无望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回忆了一下酒醉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应该是天魔。”

郑担山的一双大手猛地伸了过来,捧住了彭无望的脸,硬生生地把他的脸转到自己面前,然后说:“说吧,全都告诉我,天魔为什么突然想不开了,要自杀。”

彭无望茫然看了看一脸认真的郑担山和旁边屏息静气,凝神观听的洛鸣弦和华不凡,咽了一口唾沫。

“快说啊!”郑担山有些焦急,天魔死亡的消息实在太出人意料了,他直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确信。

彭无望心里明白了些什么,咳嗽了一声,道:“大哥,事实上,是我……”

“你可别告诉我是你杀的他。”郑担山大惊失色,“我不是看不起你,三弟,但是这简直不可能。”

“那到底是不是天魔啊?”华不凡终于忍不住问道。

彭无望虽然心灰意懒,精神不振,但是仍然被他们逗得笑起来,道:“事实上,是我和战神天兵一起合力杀了他。”说着,他从腰间把那把墨色的战神天兵取了出来,递到郑担山和华不凡面前。

看着战神天兵上百鬼运尸的恐怖图案,华不凡,郑担山和洛鸣弦浑身的鲜血在一瞬间冻结了。“师父!”洛鸣弦喘息着说,“你竟然成功取出了战神天兵!那么你就是战神天兵的主人了?”

彭无望苦笑着摇摇头:“远远不是,我只是暂时佩戴它,直到李读先生再次炼出三昧真火,将它毁掉。”

郑担山和华不凡突然一齐道:“你到底是怎么杀的天魔,快告诉我们,快快!”洛鸣弦的眼睛也一下子睁大了。

彭无望只好叹了口气,将杀死天魔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听完这一段惊险环生的曲折经历,三个人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天魔已死的事实,渐渐被他们相信了。四个人面面相觑,一丝笑意宛如小石块落入水中所泛起的涟漪,缓缓扩散,突然间四个人同时开怀大笑起来。洛鸣弦从地上一个跟头翻到床上,抱住彭无望又笑又叫,好像遇到了一生中最扬眉吐气的事。郑担山用力地捶着华不凡的后背,而华不凡则狠狠地拍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笑做一团。彭无望仰天倒在床上,放开一切地狂笑着,忽然之间把一切烦恼都忘记了。

“好兄弟,好汉子!杀死天魔的大英雄!”郑担山用力一拍床,大声道,“我们一定要好好为你庆庆功。我郑担山的三弟,杀了天魔啦!”

“我们这就买快马,去扬州,找最大的酒楼,好好欢呼畅饮一番。”华不凡意兴湍飞地说。

“师父,你看!”洛鸣弦从房间的角落里提起一个布囊,打开布囊,露出里面已经被石灰包裹的天魔紫昆仑的人头。

看到天魔的人头,彭无望心中无缘无故起了一丝悲凉,他茫然道:“鸣弦,你割了他的人头?”

“是啊,”洛鸣弦昂然道,“我们洛家庄悬红五千两黄金取他项上人头,既然是师父的功劳,岂能被别人割了去?”

“噢。”彭无望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三弟,我去请大夫,治好了你的伤,咱们去扬州好好庆祝。”郑担山大声道。

直到此刻,彭无望才想起来自己出门到底是为了什么,连忙说:“大哥二哥,庆功之事,暂缓一下,我如今要到黟山一行,了解一些恩怨。”

郑担山和华不凡互望了一眼,突然同声道:“对了,你应该尽快赶去黟山。”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疑问的神色:“为什么?”

郑担山笑了起来,道:“如今黟山,正派人士云集,由他们主持公道,你和金家的恩怨必会有个了结。”

“是啊,”华不凡振奋地说,“事不宜迟,你养好伤后,立刻去黟山,必有道理。”

“师父,带我去!”洛鸣弦兴奋地说。

目送最后一批巡山弟子离开光明顶,在场的中原武林白道群雄纷纷摇头叹息。“还是没有消息,天魔到底来不来黟山。”一个少林壮年弟子忍不住小声道。

连锋听在耳中,心中一动,来到渡劫和华惊虹面前,道:“看来天魔已经决定暗袭黟山,我们应该联络江湖上著名的风媒,对他这几日的行踪进行全面的打探。”

华惊虹点点头,道:“我已经派出了蔽宫最善于巡迹潜踪的长老和弟子,组成了巡游队,对黟山进行巡逻查探,黟山毕竟是我越女宫生长之地,天魔绝对不会比我们更熟悉。”

渡劫合十道:“幸好宫主有此心思,老衲安心不少。不过,风媒的调动也刻不容缓。算算时日,天魔早该在昨天抵达黟山。”

“我立刻去办。”连锋转身就要走。

正在此时,一个巡山弟子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对华惊虹道:“禀告宫主,青州彭门彭无望携带徒儿洛鸣弦访山,说是两月之期已到,要和公主再次绝一高下。”

听到彭无望这三个字,华惊虹的眼中突然燃起兴奋的火焰,修长的素手不可抑制地扶了扶背上的天痕剑剑柄处鲜红色的剑穗。她想也不想,立刻说:“快,请他上山,就说华惊虹在此候教。”

在她身旁的连锋和渡劫都感到一阵困惑。连锋问道:“难道是青州飞虎彭少侠?怎么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宫主的晦气。”

华惊虹似乎直到此刻才想起天魔将至的大事,秀眉微蹙,轻轻一跺脚,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这样岂能尽兴。”

渡劫的眉头微微一挑,深深地看了华惊虹一眼,“华姑娘,这位彭少侠和越女宫有何过节。”

华惊虹叹了一口气,道:“事缘本宫陈长老和她的夫君曾经设计杀死他的大哥彭无忌和二哥彭无心。此人扬言要杀死陈长老夫妇报仇。可是本宫子弟岂能任凭外人屠戮,所以就此和他结了梁子。”

渡劫哦了一声,缓缓问道:“陈长老当真设计杀死他的两位兄长?”

“确实如此。”华惊虹神色一黯,老老实实地说。

“如此,便是宫主不对了。”渡劫肃然道。

“此事已经纠结至今,谁是谁非又如何说清。无论如何陈长老乃越女宫人士,决不能另外人轻易动她,否则越女宫在江湖上如何立足。”华惊虹淡淡地说。

“但是,”渡劫叹息一声,又道,“如今正是生死关头,如果我们中原人物还为如此小事,舍命厮杀,如何面对将要来临的天魔?”

华惊虹的脸色惨白,紧紧闭上了嘴唇,不再说话。

连锋看了看华惊虹苍白的面容,心中一软,道:“渡劫大师不必担心,彭少侠乃是识大体的人,如果了解了如今的情形,他一定会和我们共抗天魔。至于复仇之事,他应该不会急于一时。到时候,我们和他说明一下即可。”

渡劫大师苦笑一声,道:“希望如此。”

光明顶上的晚霞格外灿烂迷人,宛如将万物涂上了琥珀般的橘红色。迎着落日的余晖,彭无望和洛鸣弦一身轻松地来到了比剑台。比剑台七百零八个少林,天山和越女宫弟子着实让他们两人吓了一跳。虽然二人知道现在正道豪杰云集黟山,却委实未料到竟有这么多人。

看着彭无望和洛鸣弦目瞪口呆的样子,华惊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缥缈不定的笑意,她率领着越女宫的几位葬剑池长老,大步登上比剑台,朝着彭无望道:“彭兄,多日不见,风采依然,可喜可贺。”

彭无望茫然登上比剑台,木然看着这位青衣黄襟宛若凌波仙子般的神仙人物,心中一阵感怀:“多日不见,宫主一向可好?”

华惊虹微微一笑,似乎很是兴奋,轻轻点了点头,道:“有劳彭兄牵挂,本宫无恙。”

彭无望咽了一口唾沫,咳嗽一声,道:“上次承蒙宫主赐教,令彭某获益良多。如今在下再登光明顶,是希望……”

“太好了!”华惊虹唐突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想来彭兄一定领悟到绝佳的刀法,惊虹一定要见识一番。”

虽然她说得极快,但是连锋,渡劫还是及时飞身上台,当在二人身前。连锋对着彭无望一拱手,道:“彭兄,久仰彭兄的任侠风范,可惜几次失之交臂,未曾与彭兄有一面之缘,如今得偿所愿,连某幸甚。”

彭无望连忙一拱手,道:“你是连公子?倚剑公子连锋?”

连锋执辞更恭,道:“不敢,正是在下。”

彭无望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顾天涯在舍身崖赠给他的倾城剑法,递给连锋,道:“令师归隐华山之时,曾经留赠我一本倾城剑法。但是彭某愚鲁,只善刀法,对于剑术毫无兴趣,所谓得物无所用,今天还给连兄,希望这本剑决,可以让天山派发扬光大。”

连锋接过这本貌不惊人的小册子,眼中一阵酸楚,他认得,封面上那龙飞凤舞的大字——倾城剑法,就是自己的深深敬爱的师尊顾天涯的笔迹。他颤抖着翻动着书页,看着一页页顾天涯亲笔所书的剑法心得和行走江湖临敌对战时的经验体会,他几乎忍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这些,果然是师父的亲笔所书。”

彭无望想起顾天涯舍身崖上潇洒不羁的风采,心中也不禁一阵感触,他朗声道:“我曾经几次想要阅读这本册子,但是最终没有得空。不过我一个使刀之人,读这些剑法心得,事倍功半,得益不多。如今这本册子握在连兄手里,才总算找对了主人。”

连锋用力眨了眨眼睛,双手捧着这本册子,颤声道:“江湖传言,这本册子乃是彭兄用百年难得一见的千年血星珠给青凤堂主续命十日,才令到师尊以这本无上秘籍相授。此物得来不易,难道彭兄竟然舍得……”

彭无望笑了笑,道:“什么得来不易,都是江湖传闻,这本册子本就是顾前辈忽然起意丢给我的,我也是顺手收着。连兄你只管拿去。”

“多……”连锋想要称谢,但是喉咙一阵喑哑,哽咽良久,才振作精神道:“彭兄云天高义,连某在此谢过。他日天山剑派若能重见天日,全派上下代代永记彭兄今日之情。”

彭无望连忙摆摆手道:“连兄太客气。这本是举手之劳,不必说得如此严重。”他转过头,刚要和华惊虹说话,却被渡劫大师拦个正着:“啊,这位是彭少侠?老衲少林渡劫,有礼了。”

彭无望想了想,忽然震惊地说:“大师是渡字辈高僧,那岂非是无尘大师的师叔?”

“正是。”渡劫老老实实地说。

“能够得见高僧,三生有幸。”彭无望连忙道。

“少侠太客气了。”渡劫看到彭无望如此礼数周全,心中立刻对他着实喜爱,道,“少侠,今天你上黟山是否是来找金百霸夫妇了解恩怨?”

“正是,”彭无望躬身一礼,“家门大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只是越女宫多方阻挠,令他们苟活至今。今日我是来领教越女宫宫主华姑娘的黟山神剑,好给这一段纠缠良久的恩怨做一个了结。”他看了华惊虹一眼,道:“华姑娘……”

“哎,等一等,”渡劫大师连忙说,“彭少侠,今日你来的实在不巧,最近将江湖闹得沸沸扬扬的天魔紫昆仑,不日就要来到黟山,如今黟山群英都在枕戈待旦,时刻等待和天魔一拼生死。你可否将这一番比武较量押后数日,和我们同心合力,共抗天魔?”

“原来是为了此事。”彭无望仿佛这才明白为什么渡劫大师和连锋不厌其烦地挡在自己和华惊虹中间。他连忙说,“两位不必烦恼。”他飞快地转过头,大声道:“鸣弦。”

洛鸣弦一个箭步窜到他的身边,从腰畔解下一个布囊,手脚麻利地打开,露出天魔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各位,可有人认得天魔的模样,当日我在傍水镇饮醉,酒酣耳热之际,曾经和他交手。然后……”彭无望迟疑着说。

“后来师父将他斩于刀下。请问各位,这个可是天魔?”洛鸣弦自豪地抢过话头,大声问道。

他们师徒二人的话令光明顶上安静如死,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即使是德高望重诸如少林诸高僧,葬剑池诸护法,乃至连锋,华惊虹和渡劫大师,都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忽然,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缓缓响起,连锋迈着迟疑而缓慢的步子走到高举天魔人头的洛鸣弦面前,小声道:“有劳小哥给我看看。”

看着天下第一公子震惊的面容,洛鸣弦又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彭无望,心里的自豪之情几乎要胀破了胸膛,他昂了昂头道:“连公子尽管拿去仔细观看。”

连锋拿起人头,对着黄昏的阳光仔仔细细地观看了一番,心中宛如翻江倒海一般起伏不定。昆仑山那场惨烈悲壮的奋战在他脑海里翻翻滚滚地不断闪现,天下第一侠段存厚,天山五大长老,关中神剑欧阳夕照还有自己这个中原公子,八个人的剑光掌影几乎将那似乎永远不会倒下的天魔团团笼罩,没有一丝缝隙。但是,夸夫神剑阮长老浑身暴成满天的血花,孟天魂长老不知何时中了七煞掌,浑身化成紫青色。费长老不可捉摸的快剑竟被天魔游戏一般折为两截,而擅长的剑罡的碧斩搏长老用以催发剑气的奇形短剑居然被天魔的掌风打成了齑粉。段大侠,欧阳前辈,大长老令狐遥和自己的联手进攻也挡不住天魔信手扬起的一掌。天山五长老一个个死在天魔狂猛而迅捷的掌击之下,段大侠身负重伤,屠魔队浴血突围,宛如惊弓之鸟,火焰教教众得意而狂野的呼号,漫山遍野亮如白昼的火把,火光中闪烁变幻的黑影,一个个师兄弟在身边倒下时苍白而悲愤的面容再次浮现在眼前,宛如一根根钢刺,刺痛了连锋的心。

抚摸着天魔头颅上那紫红色的头发,连锋拼命忍住夺眶而出泪水,将人头高高举起,嘶哑着嗓子高声道:“天魔,你也有今天!”

他飞快地来到天山派众人面前,高举人头,道:“师兄弟们,天魔授首了,天魔死啦!”天山派的弟子纷纷围了上来,不敢相信地观看着连锋手中的人头。这个时候,光明顶上的其他门派弟子再也忍不住了,全都围了上来,将连锋围在正中,无数双手在天魔的头颅上摸来摸去,仿佛要亲自感受一下天魔授首的真实感。天山弟子们抱作一团,喜极而涕,连锋的泪水也忍不住泉涌而出,他将天魔头颅举过头顶,激动地说:“师叔祖,五位师叔师伯,天山派两代的血仇已经洗清,你们安息吧。”

看着他们欢喜若狂的样子,彭无望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转过头,看了看光明顶峭壁外橘红色的云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有了一些自己仍然活着的感觉。不知为什么,锦绣公主的面容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心没来由地一酸:“阿锦,我杀了突厥人的大英雄,你在塞外是为族人悲伤,还是为我骄傲?”

光明顶上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在黟山别院中落脚的中原各派豪杰听到声响,纷纷从四面八方的山道上朝着光明顶涌来。光明顶上人越聚越多,欢呼声越来越响,随着山风传送,宛如隆隆的雷声,气势磅礴。

“师父,你看,这次真的是太威风了。”洛鸣弦凑到彭无望面前喜不自禁地说。

“臭小子,”彭无望勉强提起兴致,摸了摸洛鸣弦的头,道,“只想着出风头。”

“出风头还在其次,”洛鸣弦的眼中闪烁着机灵的光芒,“你看着吧,师父,待会儿越女宫主就会亲自把金百霸夫妇带上来,让你一刀宰掉。嘿嘿。”

“希望如此,否则这么大张旗鼓地拿来天魔的人头干什么。”彭无望深思着看了静静站在比剑台上的华惊虹一眼。华惊虹在这个时候也正在看她,看到他的目光,她连忙把面庞转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