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关中相聚

“师弟?”正午时分,红天侠刚接待完从关中来的一位客人,立刻夹风带雨地冲出房门,用他特有的宏亮嗓音高声呼唤,“彭无望,你在哪儿?”洪钟般的声音将彭门镖局中所有的人都赶出屋门,聚到他周围。

“爹爹,你找大哥什么事?”红思雪连忙走上前,搀住洪天侠的右臂,柔声问。

“什么事?天大的事!真是让人又悲又喜。乖女儿,你可知道,我找到我另一个师兄了。当初,他曾经代师授艺,教过我一些功夫。我们有三十年没见了。三十年啊!”红天侠激动不已地说。

“太好了爹爹,这是天大的喜讯啊!”红思雪由衷地替爹爹高兴。

“可是,我这位师兄身中了天魔的致命一掌,生死悬于一发,现在处于九死一生的关头。”红天侠道,“所以我要和彭无望一起去关中剑派,看看能不能为他的伤势出一份力。”

“这样啊,”红思雪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大哥已经在凌晨时分出发,到黟山去了。”

“什么?”红天侠勃然大怒,“这个臭小子,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这么要命的时候离开,简直应该逐出师门。”

“爹爹,大哥也不想的,他那能料到这么多事。”红思雪连忙劝道。

这时候,方梦菁携着贾扁鹊巧笑嫣然地来到红天侠面前,道:“红前辈何必忧虑,如今现成的名医贾扁鹊就在此间,正可应急。又何须埋怨彭兄。”

红天侠的目光一落到贾扁鹊娇小玲珑的身上,立刻信心大增,道:“有贾神医在此,我的确再无烦恼。我们这就上路吧。不知贾姑娘意下如何。”

贾扁鹊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道:“我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救活令师兄,只能竭尽所能。我去准备一下,立刻出发。”

方梦菁一把拉住贾扁鹊的手,笑道:“可别忘了我。当年鹤神齐笑云七大弟子名震江湖,正是武林轶事录的最佳题材,我岂可错过。”

红天侠大喜过望,道:“方姑娘要是同去,便再好不过。说起我师兄当年的英风伟绩,便是十天十夜也讲不完。方姑娘你只管记下就好。哈哈!”

在这一个月内,长安关中剑派之内冠盖云集,泰山派,嵩山派,少林寺,越女宫,七大世家里无数早已经隐逸江湖,不问世事的前辈名宿蚁聚关中剑派驻地。这些江湖中的元老平时根本不愿意轻易表露行踪,更加厌烦人群密集之地。江湖弟子如果能够见到他们中任何一人,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更何况一下子遇上这么多人。

嵩山派掌门剪水鞭谢满庭,泰山派长老泰山云隐卢麟,河南名宿铁笔丹心左建德赫然就在其中,但是相比于在座的无数耋耄老者,他们只能算是后辈末流。少林寺诸位高僧中到场的有提棍金刚无量大师,少林主持方丈无尘大师,罗汉堂首座无畏僧,达摩院主事无痕大师,戒律院主事无念大师,和般若堂首座无忧大师。七大世家硕果仅存的两位当家梅自在,孟寒树会同本家族的几位轻易无法请动的前辈族老也匆匆到场。这些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之所以抛下尊贵的身份,放弃不问世事的原则,撂下繁杂重大的派务,纷纷云集于此,只为了一个名字,一个曾经让世人争相赞颂的名字——九州不二段存厚,昔年慷慨豪迈,万人敬仰的天下第一侠。

几十年前,几乎每一个江湖儿女都曾经对他悠然神往。提到九州不二的名号,激昂少年便想要高歌,风流秀士便想要饮酒,白发老者便想要捻须微笑,巾帼女子便想要悠然长叹,叹自己无缘遇上如此英雄了得的男儿汉。

岁月如流,如今的段存厚,只剩下不到五尺的一节残躯,还有一身几乎无法医治的重伤。天魔紫昆仑的七煞掌毒早已经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震伤了他的奇经八脉,他浑身的经脉宛如悬挂着千斤铁球的棉线,随时随刻都有崩断的危险。如今段存厚的性命完全靠这些聚集此间的武林前辈用自己精纯的内功吊着。

这一天阴云密布,关中剑派主厅之内,坐满了愁眉不展的各路名家高手。本来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的欧阳夕照此时面色蜡黄,嘴唇惨白,双目无神,需要依靠一根枣木拐杖支撑身体。虽然如此,他还是强打精神,招呼着满厅的武林人士。

泰山云隐卢麟看在眼里,心中难受,道:“欧阳大哥,你为了给段大侠疗伤,已经连续输了三天三夜的真气,如今还如此操劳,便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你歇一下吧。”

欧阳夕照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道:“比起段大侠所受的苦,这一点操劳又算什么。我只恨不能请尽天下所有的内功高手来为段大侠吊命。”

他们两人的这番对话,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一阵唏嘘,一时之间人人面色惨淡。这时候,无尘大师在两个关中弟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进大厅。

见到这个情形,欧阳夕照立刻迎了上去,急切地问:“方丈大师,段大侠伤势可有起色?”

“阿弥陀佛!”无尘大师口选佛号,脸显慈悲之色,“段大侠伤连经脉,中毒太深,我也只能凭借真气刺激他体内生机,保住他性命于一时半刻。如果不能去除纠缠在肺腑中的七种剧毒,他的性命恐会不保。”说到此处,他忍不住狂喷出一口鲜血。

“大师!”所有人都关切地围拢了过来。无尘大师,擦去嘴角的血迹,一摆手道:“我无妨。凭我的功力,只能支持这四天四夜,不知哪位施主愿意接替老衲。”

“我来!”无畏僧猛地站了起来,一甩下摆,就要走进房去。

“慢着!”无量大师缓缓站起身,道,“师弟,你的真气太过刚劲霸道,恐怕无益有害,还是我来吧。”

“师兄!”无畏僧急道,“你已经连续输了五天真气,在这样下去,铁人也吃不消。”

“还是我们来吧。”几位七大世家的宿老纷纷站起身。却被欧阳夕照拦住,他面带难色地说:“一个月来,我们所有人都已经为段大侠输过真气,现在每个人都元气未复,在这样下去,段大侠治不好不说,这里恐怕要多添几个床位。”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俊逸的声音悠然传来:“我来如何!”所有人都朝着大厅门口望去。这个时候,天地间忽然刮起一阵清爽干燥的大风,将一天的乌黑云朵一扫而空。北国春天晌午的清冽阳光照入厅来,照得来人浑身的金甲熠熠生辉。

“参见卫国公!”所有人都被来人的身份震惊了,纷纷目含崇敬地躬身施礼。

原来,这个突如其来的高人,正是大唐国战功彪炳的常胜将军——卫国公李靖。

“我从边疆刚一回来便听到了段师兄的消息,师兄他还好么?”李靖一把拉住欧阳夕照的手,急切地问。

欧阳夕照长叹一声,难过地摇了摇头。

“唉!”李靖奋力甩开他的双手,旋风般地冲进内堂。

三个时辰之后,李靖将军一头大汗地从内堂出来,脸色由红润转为蜡黄,继而开始变得惨白。他抬起头,看了看西沉的落日,常常舒了一口气。夕阳在他的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所有人都看到他手掌的阴影正在轻微的抖动。

“李将军!”欧阳夕照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沉声道,“请一定保重身体。”

李靖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用截脉法逼出了段师兄体内的两成剧毒,他过一会儿就会醒来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此话刚一说完,在场的群雄人人额手称幸,一时之间满屋都是赞叹唏嘘之声。就在此时,李靖将军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黑血。

“李将军保重!”欧阳夕照,无尘大师,谢满庭,卢麟,左建德等人纷纷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将他扶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好。

“我无妨!”李靖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怆之色,“段师兄乃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我身受师门大恩,无以为报,如今居然眼看着自己的师兄惨受如此折磨而无能为力,将来有何面目再见师父。”

“李将军,你乃社稷栋梁,肩负天下安危,短短不可如此行险!”欧阳夕照断然道,“刚才你用截脉法吸走段大哥体内毒素,虽然可以暂缓他的伤势,但是却令自己也身中剧毒,实在太过儿戏了。”

李靖一摆手道:“你不必多言,若能救得了师兄的性命,即使多受些苦楚,又算得了什么。我李靖一心报国,苍天断断不会在此刻收我。”说完,他又喷出一口黑血。

欧阳夕照摇头苦叹,只有吩咐人准备上好的参茶。李靖抹了抹嘴唇,看了一眼天色,问道:“段师兄可否醒转?”

段存厚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人。他第一眼看到的,正是急切地注视着自己的李靖。

多久没和他把酒言欢了?二十年?还是三十年?自从他追随了秦王李世民,他便很少再去找他寻酒买醉。这些年,他威震沙场,不知立了多少名扬后世的战功?段存厚的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

“师兄!你终于醒了!”李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地摇着。

“师弟,好久没见了。你越发憔悴了。”段存厚费力地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温和地说。

“师弟怎比得过师兄,便是受了天魔一掌,仍然虎虎生威。”李靖用力眨了眨眼睛,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热泪,颤声道。

“段大哥,为了你的伤势,中原所有的高手名宿都聚集在这里,集思广益,你的伤势终会有痊愈的一天。”欧阳夕照激动地说。

“所有高手名宿?”段存厚微微一惊,向四周望去。

“来,段大哥,让我为你一一引见。”看到段存厚的精神似乎很好,欧阳夕照心里一阵欢喜。

“且慢!”一旁站立的无尘大师忙说,“段施主刚刚醒来,不宜操劳,先让他休息一下。引见之事,也不急于一时。”

“正是正是,”欧阳夕照略带歉意地说,“我实在太高兴了,居然忘了段大哥的伤势仍然严重。”

段存厚猛然再次环顾四周一番,惊道:“少林寺各位名僧都在此间么?”

李靖看了看,笑道:“师兄,少林寺名僧几乎倾巢而出,他们为了你的伤势,尽了不少心力。”

段存厚眼前一阵晕眩,几乎昏厥了过去。欧阳夕照和李靖双双抢上扶住他,欧阳夕照急问道:“段大哥,你怎么了?”

段存厚半晌才缓过起来,挣扎着攥住欧阳夕照的袖口,急道:“欧阳兄,你好糊涂。天魔出关,第一个目标是天山,第二个目标就是少林,第三个目标是越女宫。如今少林寺高手俱都在此间,正好令天魔乘虚而入。少林,危矣!”

李靖猛然转头问欧阳夕照:“天魔完好无损地出关了?”

欧阳夕照的脸上一阵惊恐,点头道:“正是。但是,我又怎么能看着段大哥伤重而亡?”

“嘿!”段存厚怒道,“我一个人的性命难道比天下武林的存亡还要重要?天魔此次挟威而来,除了少林寺的五百罗汉阵,根本无人可治。如今,五百罗汉阵的阵魁人物全部云集此间,少林仅剩下年轻子弟,必然会被他一网打尽。那时候,天魔纵横天下,又有哪个可以与之抗衡。”

欧阳夕照眼前金星乱闪,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在场的李靖和少林诸高僧面面相觑,全都感到了事情已经严重到无可复加。

“唉!”段存厚仰天长叹,“我二十年卧薪尝胆,想要杀死天下第一魔。如今反被他巧妙利用,成了中原武林覆灭的罪魁祸首。我段存厚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他一声长啸,抬起左掌就要将一记破阵锥印在自己头上。

“住手!”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个声音不大,但是却透露着一股令人不可轻视的威严和气势。即使是段存厚这般的豪侠人物,也闻声一愣,被守在一旁的欧阳夕照和李靖抓住了臂膀。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刚才出言喝止段存厚自尽的人身上。只见她杏黄色衣衫,淡绿色腰带,肩头斜背鹿皮药囊,腰间大大小小七八个各色香囊,唇白齿红,娇小艳丽,一派昂然自若的潇洒风范,正是医仙子贾扁鹊。在她一旁相陪的乃是赤焰龙王红天侠还有智仙子方梦菁。

“哼!”段存厚斜眼看了一眼贾扁鹊,长叹一声,道,“小丫头,这里没你的事。”

贾扁鹊冷哼一声,道:“你就是段大侠。你的名号小女子出道太晚,尚未听过。不过,看在你是红大侠和彭大哥的师兄,我才勉为其难,不顾舟车劳顿,从青州来到长安为你疗伤。想不到你居然如此不济,竟是个动辄自尽的浑人。”

“嗯?”段存厚久闯江湖,从未有人如此当面辱骂于他,令他精神一振,怒道,“我如今八脉已散,行将就木,又因为我令中原武林遭到天大浩劫,百死难恕。如今自行了断,图个痛快,又怎会是个浑人。”

贾扁鹊微微冷笑,道:“好一个糊涂透顶的昏蛋。中原武林的兴衰自有命数,岂是人力所能影响。你身受师恩,学得一身武功,不知道物尽其用,为天下造福,反而寻死觅活,自怨自艾,不是昏蛋又是什么。想不到彭大哥的师兄弟里,居然有如此不长进的人物。”

这一番话,宛如醍醐灌顶,令本来意志消沉的段存厚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猛地一拍手,道:“好!说得好,如此看来,我不是昏蛋又是什么。”他兴奋得从床上直起身子,对贾扁鹊招了招手,道:“小姑娘,到这边来,你刚才说的红大侠,便是红师弟,那个彭大哥又是何许人也?”

一旁的红天侠仰天大笑了起来,对段存厚道:“段师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想当初,我被年帮叛徒陷害,双手双脚脚筋俱断,奇经八脉一损再损,只感到了无生趣,想要了此残生。多亏遇到了彭无望彭师弟,经他提点,才感到豁然开朗。若是他在此间,也要骂你。”

“噢?”段存厚一阵激动,“看来师父手下又多了个出众的徒儿。”

“彭大哥英雄盖世,便是千般挫折,也只会让他愈挫愈奋,他那样的人是决不会做出自裁了断这样的窝囊事。”贾扁鹊来到段存厚床前坐下,若无其事地伸出三根手指,替他把脉。

“骂得好,骂得好!”段存厚意兴湍飞,扬声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段某在昆仑窝得太久,人变得没志气了,有辱师门,有辱师门。”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少林高僧,道:“各位,也许事情尚有转机,我建议大家立刻启程回返少林。如果不幸少林寺遭逢劫难,希望你们可以远赴越女宫,和越女宫群英共同对抗天魔,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阿弥陀佛,段施主,我们即刻出发。”无尘大师等人纷纷双手合十,就此告别,漏夜赶回少林。

“希望天可怜见,中原武林可以化解此劫。”段存厚慨然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