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真相

森林果然是羽人的领地,胡斯归一面想,一面哼哼唧唧地跟在如鱼归大海的云灭身后。云灭很不耐烦:“那么点小伤你叫唤什么?”

胡斯归拂开扫到脸上的树枝,愤愤地说:“好歹先通知一声,被羽爆术打正了你以为很好玩么?”

云灭“呸”了一声:“首先,以我的实力,自然能控制住,不会把你伤得太厉害;其次,老子就算通知了你,你也没本事动啊。”

胡斯归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闷头跟着在林中穿行。这座林中城市仿照雁都而建,规模自然十分庞大,偏偏其中又并无居民,实在是捉迷藏的上佳之所,云灭很轻易地在一根高高的树枝上找到一处绝佳的隐蔽之所。但从四周传来的嘈杂声音判断,领主出动了大批人力来搜捕他们,情形不容乐观。

“你身上再没有其他乱七八糟暴露目标的东西了吧?”云灭的声调拖得很长。

胡斯归悻悻地说:“放心吧,我不会再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跟头的。说起来,我差点就被那尊石像吸取了魂魄,你怎么会没中招?我还真不信你的定力比我强那么多。其实我一直都觉得除了长相,我并没有哪点比你差……”

云灭安慰地拍拍他:“老实说吧,虽然我一直认为我哪一点都比你强,但这回倒真不能怪你,只是碰巧有那么一桩关于云州的事情,是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

他简略讲了讲关于石人的典故,接着说:“所以有了龙渊阁书生们的教训,我一进入森林就开始警惕,随时提防着这种可能会突然间吸引人注意力的事物,果然不出所料,他真的布了这个陷阱,知道我一定会在意那株年木。”

“于是你发现了那道伤疤可能有问题,决定将计就计;但是你故意不告诉我,好用我的中招来掩饰你的伪装?”胡斯归的眼中分明有火花在迸射。云灭哈哈一笑,来了个默认。

胡斯归想到先前的凶险,心中恨不能把云灭当场掐死生啖其肉,但最后只是重重哼了一声,问:“那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没有被那石像所蛊惑?我只定睛看了一两秒就开始产生幻觉,而且身体也失去控制,根本没有办法摆脱。”

“所以啊,最好的方法就是一眼都不要看。”云灭回答。

“一眼都不要看?可你明明盯着那个石像的啊!”

云灭问:“你看我的眼睛现在在看哪儿?”

胡斯归回答:“你在看着你左边那根树枝,上面盘着一条花蛇,兴许是对你比较感兴趣。”

云灭摇头:“错,其实我是在看你脸上的肥肉,以及那只正在你肩膀上方琢磨哪个地方下口比较好的和你一样肥的蜘蛛。这是职业杀手的必备技能,隐藏自己的眼神,以免在观察形势时暴露目的,引起他人怀疑。刚才我看起来一直盯着石像,其实已经把真正的视线完全移开,一眼都没有看它,自然就不会中招了。”

胡斯归无奈:“好吧,这一招我不会,算我认栽……什么,蜘蛛?!”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很多胆大妄为杀人不眨眼之徒却往往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面,比方说,他们面对着血淋淋的尸体时可以胃口大开地吃午饭,却总会对一些在旁人眼里毫不起眼的事物抱有深深的恐惧。比如说胡斯归,云灭万万没料到,这个面对着张牙舞爪的棘魅都毫无惧色的死胖子,竟然会对小小的蜘蛛如此反应激烈。这个体重能顶三个云灭的胖子近乎轻盈地跳了起来,嘴里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从高高的树上跳了下去。这一声喊惊天动地,云灭相信全云州的人都听到了。

百密一疏,他恼火地想,只能很无奈地跟着跳下,眼看着胖子手舞足蹈了足足半分钟才停下来——他并非不想上前一拳将胖子砸晕了事,但此人发起疯来拳脚带力,虎虎生风,岂是三招两式能解决得了的?

好容易等他停下来不闹腾了,却已经口吐白沫瘫在地上,耳听得远处动静连连,追兵已经被吸引来,只怕用不了多一会儿就会找到身前来,云灭只得伸手将胡斯归扶起来。这厮身子着实蠢重,倘若不是云灭,换两个其它羽人也未必扶得动。他勉力拖着这沉重的累赘跑出两步,忽然间胸口一麻,四肢已经被人用巧妙的关节技制住,无法动弹。动手的不是别人,居然正是胡斯归!

“死胖子,你想干什么?快醒醒!”云灭低喝道,还以为胡斯归脑子仍然没有清醒。不料胡斯归手上反而加重,狞笑着说:“云灭,你以为我真的怕蜘蛛么?这点小把戏你就信了?”

云灭心里一寒,反而冷静下来:“你要干什么?现在不是自相残杀的时候!”

“这不是什么自相残杀!”胡斯归恶狠狠地说,“同一条道上的人才能算自相残杀!”

云灭内心寒意更盛:“你这话什么意思?”

胡斯归用令人不寒而栗的腔调说:“云灭,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没想到以你聪明的头脑居然也从来没有想到过:领主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不自己出面亲自去解决各种问题,为什么非要依靠那个并不算太聪明而且心也很软的风离轩?”

云灭心头一震,回想着风离轩的种种作为。此人虽然身具可怕的星辰力,确实心肠有点偏软,领主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但领主却为什么还要用风离轩,难道是因为……离了风离轩,他就无能为力了?

“你已经想到了吧?”胡斯归说,“其实我也是在云州和他对抗了很久才明白过来的,领主肯定是出于某种原因,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出面,所以他不得不依靠傀儡去给他办事。离开了风离轩这样的傀儡,领主就是半个废人!”

“可是风离轩死了,领主必须要给自己找到一个新的副手,也就是新的傀儡,”云灭低声说,“你觉得,那个人就是我,对么?”

胡斯归一声奸笑:“不是我觉得,而是必须是你!你的所作所为,我相信已经给了领主足够的印象,这就是我和你合作的根本原因,领主不会舍得杀你的!他一定会让你活着来到谷玄域,以便生擒你,劝服你做他的傀儡。而这个时候,就是他暂时忽略我的存在的时候,也是我唯一有机会找到办法摧毁掉他的时候!”

“连我一起摧毁,是么?”云灭的声音出奇的镇定。

胡斯归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终于说:“除了领主,你就是我第二个必须干掉的最危险的敌人。我让那三千人白白送死,根本不是为了麻痹领主,而是为了让你对我笃信无疑。你的狡猾不亚于领主,不付出相当代价,你不会给我这样制服你的机会。”

“制服我的机会?”云灭嘲讽地说,“你真以为你制服了我?”

“你休想讹我!”胡斯归怒吼道,“我很清楚我的关节技的威力!”

“我没有讹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锁住关节并不能保险,”云灭语气轻快地说,“刚才的羽爆术,我并没有使出全力,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再来一次。这么近的距离,开膛破肚只怕都算是轻的。你要试试吗?”

胡斯归额头的汗水滚滚而下,动弹不得的云灭却悠闲之极。胡斯归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最后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松开云灭,迅速闪到了一边。云灭拍拍自己被弄皱的衣服,轻笑一声:“其实羽爆术很费精神力,一天用一次就是极限了。”

胡斯归鼻子都气歪了,但良机已失,没有办法再上前搏杀了。云灭看着他:“你想抓住我,交给领主做傀儡,你就不怕我心情一好真的做了他的副手、或者是先骗骗他?那样的话,我保证会让你很舒服。” 

胡斯归身子一震,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云灭微微一笑,忽然转身喊道:“喂!你们要抓的羽人在这儿!”

胡斯归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云灭的话仍然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膜:“我原本就想要和这位领主会会面,哪怕这样做会有极大的危险,但我不喜欢被人强迫。如果我要做什么事,那一定是我自己愿意去做。你赶紧逃跑吧,看你找到机会摧毁领主的领地快,还是我杀死领主更快。”

胡斯归喃喃地说:“你就是个怪物,货真价实的怪物……你不怕和领主一起送死?”

云灭毫不犹豫地回答:“哪怕整个云州被翻个底朝天,我也没那么容易死。”

胡斯归听着身边杂乱的脚步声和武器发出的金属磨擦声,狠狠瞪了云灭一眼,转过头跑掉了。片刻之后,云灭毫不抵抗地陷入了重围中。

很快他被无数兵器指在要害处送到了一座规模宏大的连环树屋前,不消抬头他也知道,这是仿建的雁都风氏的宅院。回想起风离轩的种种古怪,以及对领主的服服帖帖,他开始隐约猜到一点对方的身份。

风宅体现出和云宅截然不同的气派,在真正的风宅中,每一株树木都有至少五百年的历史,建于其上的树屋更是俨然有登临云台、俯瞰天下之势,这一点,宁南云家的仿东陆风格建筑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而这座仿造的宅子居然从高度上半点也不输给真货,显然是用了某些加速树木生长的方法,而这种方法,云灭确信自己在和镇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但这不是他所要考虑的重点,那个站在堂屋门口、背向而立的人立即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此人穿着一身简朴的布衣,头发像个书生一样随意地束着,只是在那里悠悠闲闲地站立着,身上却散发出夺人的气势,仿佛一个主宰一切的君王,而他身上所蕴含的巨大的星辰力,更是骇人听闻,足以令辰月教主的精神力变得像儿戏。

毫无疑问,他就是一直隐藏于幕后的神秘人物,那只操纵着云州的恶魔之手,也就是统治云州三百年的领主。

“云灭,你来了。”领主淡淡地说,好像是在招呼一个老朋友。

武士们迅速退下,只留下云灭和领主两人,好像丝毫也不担心领主的安危。云灭活动一下手足,慢慢走向领主。这若干个月以来的种种奇遇,实在是他生平从未经历过的惊险与怪诞。而眼下,这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有一个了结了。虽然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从眼前这个人身上得到答案。

云灭走到与他相隔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向他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

“云清越,你好。”他说。

领主听到他喊出“云清越”三个字,突然大笑起来,转过身来。这是一张和云灭很相像的面孔,分明地彰示着某种家族血缘。

“云灭,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领主笑着说,“你猜对了,我就是云清越。”

我就是云清越。云清越,云氏三百年前的先辈,那个在家族里始终默默无闻的人、几乎找不到任何记录的人。那个一直和风离轩保持着通信来往,始终劝诫他要小心谨慎、最好不要去云州的人。那个在风云两家的战役中莫名死亡,连头颅都没能找到的人。

而现在,这个早该死去的前辈却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身上,头上笼罩着云州领主的光环。云州,这一块神秘莫测的禁忌之土,竟然在长达三百年的时间里,都被一个姓云的羽人所统治着么?

云灭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这张脸看上去甚至比风离轩还要年轻,只有一双眼睛深不可测,饱含着跨越三百年的睿智与阴沉。这双眼睛也在细细打量着自己,过了一会儿,云清越开口说:“真是太像了,活脱脱就是我年轻时的样子啊。”

“你现在看来也不老么,”云灭讥讽地说,“要是扔到云州森林里去,还能迷倒一片小姑娘。”

云清越笑得愈发开心:“这一点就更像我了,越是在逆境的时候,越能满不在乎。可惜的是,俏皮话只能缓解气氛,却不能借消除困境。”

说完,他左手轻轻一挥,云灭忽然感到周围的空气有了实体,就像是一堆看不见的软泥,将自己包围于其中。他越是用力挣扎,四围的阻力越大,越是不能动弹。

“你看,实力上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说再多俏皮话也无济于事。”云清越耸耸肩。

云灭哼了一声:“如果不借助星辰力,你自己的力量又能有多少呢?我可不会为此感到佩服。”

云清越神色自如:“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和天地星辰相比,人根本就是一种无比脆弱的存在。但是和星辰融为一体,我就能与天地同寿,何乐而不为?”

“你都与天地同寿了,还费那么大劲抓我干什么?”云灭问,“干脆走出这个乌龟壳,离开云州,用你伟大的星辰力去征服东陆和北陆好了。我相信那些历史上的传奇帝王纵使复生,也挡不了你一根手指头。”

云清越再一挥手,云灭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了。云清越说:“你也不必试图激怒我,那样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况且一个活了三百年的人,也没有那么容易发怒。你过来触摸一下我的身体,就明白了。”

云灭走上前,碰了碰对方的胳膊,他知道两人差距太大,也并未打算偷袭。这条胳膊摸上去僵硬而冰凉,完全没有活气,反倒是有一股泥土的味道。云灭缩回手,平静地说:“这具身体是假的,大概是用陶土烧制的吧,因为你原来的身体无法承受星辰力的摧残,已经死掉了。”

“不止如此,”云清越说,“现在这具身体,全靠星源维系着形态,一旦远离就会崩溃,所以我始终只能依靠一个得力的助手去替我做事。”

云灭虽然不知道所谓“星源”是什么,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还不如说直接点,像风离轩那样唯你马首是瞻的傀儡。但风离轩也活了三百年,他的身体也是假的吗?为什么可以代你离开云州?”

云清越摇头:“我不会给他像我那么强大的力量,所以普通的肉体也能勉强承受,虽然还是无法持久地保持活力。不过么,只需要每隔数年更换一具活人的身体就行了,那是一种几乎不为人知的暗黑秘术,只是我碰巧一直是一个爱读书的人。”

云灭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这样我就全明白了。难怪你能容忍我一直活到现在,活着站在你的面前,就是为了离开傀儡你就没有办法完成你的统治。只是为了独占这种力量之源,为了拥有强大的星辰力,你不惜让自己像囚犯一样地一辈子困在这里,连多走出几步都不行——我是应该佩服你还是该蔑视你呢?或者是尽情地取笑你?”

云清越并不动怒:“两样都可以,你会有很长的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当你成为我的副手之后。”

“那我就不明白了,当时在和镇与风离轩交手的时候,你只要稍微收敛一点,风离轩就不会死。你把他召回云州,接着给他换身体,不就可以供你接着使唤下去?难道是嫌他的头脑不如我聪明?”

云清越哑然:“你还真是不懂得谦虚,不过说的的确是实话,但那只是次要因素。重要的在于,风离轩的精神已经一点点垮掉了,就算再聪明,也不是那种能全心全意为我尽忠的人了,相反,他正在逐渐变成我的累赘,所以我早就想扔掉他。我本来只是派人追杀胡斯归,以免他将云州的事情外泄,不料却发现了你这样的美质良材,真是好运气。”

云灭鄙夷地看他一眼:“扔掉?你对自己的至交好友还真是好得很哪。”

云清越的脸上现出一种很古怪的表情,既像是愤怒,又像是惋惜:“你错了,如果真的是至交好友,我怎么可能这样对待他?这个风离轩,早已不是我的好朋友风离轩了。当年我激他探索云州时,他是何等意气风发;等到我们发现了星源的秘密之后,他反而变得畏首畏尾,什么都不敢做,还想阻止我,好几次差点坏我大事。我不得已,只能想法子逼迫他为我效命,但我们之间的友情,却早就完蛋了。他只是一个被迫效忠于我的奴仆,却不再是我的朋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建造这座雁都城吗?”云清越双臂一张,“我始终在怀念着当年的那个风离轩,那个不顾风云两家的矛盾、邀我到风家作客的风离轩;那个并不好酒、却能陪我痛饮半个月、自己醉得走不动路的风离轩;那个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惦记着我、给我写信讲述游历经过的风离轩。那是我三百年最愉快的一段时光,我的一生只结交了这么一个朋友,他却不信任我、甚至想抛弃我,这种难过,你可以理解吗?”

方才还从容温和的云清越,此时却像完全换了一个人,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着,身上的星辰力在一瞬间暴涨,可想而知内心的波动。云灭体会这他话里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你这老东西活生生就是个疯子!朋友在你心目中,究竟是什么?”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点别的:“你说你激风离轩探索云州,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很快就要为我所用,我也不妨让你先知道一些,”云清越恢复了平静,“我相信你已经查阅过史料,知道我在家族史上默默无闻,除了好酒贪杯之外,没有丝毫作为。但事实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心中怀着怎样的理想,当我看着周围那些平庸之辈无知无趣的生活,心里又有怎样的鄙夷。”

“我可以想象,因为我的堂兄也怀有和你差不多的念头吧,”云灭思考了一会儿对方的话,回答说,“不过他采取的方式和你相反而已。我的堂兄故意展露锋芒,让所有人都怕他;你却一定是那种深藏不露,试图让所有人都轻视你的人。但是很多事情还是需要有人替你去做,所以你利用了风离轩,对不对?他就是你的替身,通过他的眼睛,你虽然终日在宁南烂醉如泥,却也能看到九州的一切,对不对?”

云清越微闭着双眼,陷入了回忆中:“你这么说也不确切,我的确是想法子激他四处游历,然后将所见所闻都告诉我。但我也是真的把他当作我的好朋友,想用这种方法去磨炼他的性子,这样日后他才能成为我最大的臂助。”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看来甚至有些温馨的笑容:“我这位风老弟啊,很喜欢冒险,很喜欢体验新奇的事物,然而性子毛毛糙糙,最是沉不住气。我只需要有意无意地偶尔和他说起云州的神秘与危险,然后苦苦劝他不要去涉险,他一定会忍不住而拼命前往的。我甚至早就替他驯好了雕,知道他一定会用得上的。”

云灭冷笑一声,正想说话,云清越接下来的话却立刻令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可惜啊,我本来是想通过挑唆风云两家内斗来找寻机会的,但那些抱残守旧的人,只看到在羽族内部争权夺利,根本就难成大器。我看出他们不堪其用,只能将目光放得更远些了。”

“你的意思是说,风云两家势成水火,是你挑拨的?”云灭有些难以置信。

“我只是想办法加了点油而已,”云清越皮笑肉不笑地说,“横竖两家都是要打的,那不如玩大一点,死一个人是死,死一百个还是死。”

云灭心中本来还存有为了风离轩而生起的愤怒之情,此刻却完全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和他比起来,胡斯归简直算得上是善人了。他强迫自己抛开一切杂念,开始全副心神地思考如何对付这个怪物。

恶魔,他想起胡斯归用来评价云清越的话,这两个字果然半点没错。

云清越接着说:“云州我已经暗中调查过很久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我却深信不疑。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的时代,想要达成我的理想,就必须要敢为人所不能为,也只有这种表面上的蛮荒之地,才有我伸展拳脚的余地。”

“那么后来你留下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云灭问。

“他到云州后,我和他通了好几次信,也索要了一些迦蓝花的花粉,然后一直在等待时机,最后终于被我等来了,就是那次风氏的突袭。我趁人不注意,擒住了一名风氏的杀手,让他吞下了十倍份量的花粉。他很快变成干尸,我只需要把头颅割下来深埋好,把尸体摆在自己的床上,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死者就是我。而这之后风氏找不到此人,也只会将他列入战死名单而已。这样我就可以安全地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中,不为人知地去往云州了。”

云灭点点头:“于是你也猜到了旋涡的秘密,来到了云州。和风离轩探险家的思维方式不同,你只对权力和力量感兴趣,因此找到了操控星辰力的方法,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星源’,对么?”

云清越赞许地说:“我就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真是不费力气。云灭,我对你真是越来越满意了。”

他转过身,向着树屋深处走去,云灭别无选择,只能跟在他身后。穿过了几条狭窄的小径后,前方出现了一间毫不起眼的树屋。但当云清越走近后,树屋在眨眼之间消失了,露出一道拱形的石门。云灭刚刚跨进去,就感到一股巨力在拉扯着自己的身体,他明白,这又是一处传送点。

眼前的黑暗消失后,他已经站在了一片铺得很平整的高台上,寒冷刺骨的气流提醒他此处的海拔甚高,四周更是云雾缭绕,一片茫茫白色,大概是一座极高的山峰,然而当他走到高台旁向外俯瞰,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这根本不是什么山峰,这座平台竟然没有任何支撑,压根就是悬浮于半空中的!

云灭不动声色,细细打量这座平台。平台大约十余丈见方,厚度无法估量,四周毫无遮拦,也没有其他饰物,除了地上的一个黑洞是两人来此的“门”之外,只在中央醒目地矗立着一尊雕像。云灭下意识地扭头,云清越笑了起来:“别紧张,这东西不是用来吸取魂魄的,你尽可以放心地看。”

云灭听出此言非虚,于是将视线转过去。乍一看,这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怪物,身躯臃肿而不规则,头颅大得出奇。仔细一瞧,那具臃肿的躯干竟然是由数具不同的身体扭合而成,而且恰好对应九州的六个种族。这些身体极度扭曲,已经完全变形,彼此之间死死地纠结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亲密无间,但从头颅的表情可以判断出,他们正陷于苦斗之中。夸父的手狠狠掐着羽人的脖子,河络的刀顶在鲛人的胸口,每一张面孔都带着栩栩如生的狰狞与痛苦,那种惨烈的杀意让云灭都感到颇不自在。在这样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高台之上,摆放着一尊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的雕像,脚下是谜一般的云州大地,令他有一种飘缈的不真实感。

“你别问我这雕像是谁雕刻的、象征着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云清越说。他已经站在了雕像旁边,手抚上面的纹路,目光注视着远处的云雾,像是要看穿隐藏于其中的一切。狂风劲吹,他瘦削的身躯看起来完全弱不禁风,让人无法相信他的真面目竟会如此阴狠。

“但是我绝对相信,这不是人力可为的,那么,它就是天神给我的恩赐,是天神要赐予我这样的神器,成就我的心愿。”他说。

云灭没有讥讽他,心里想着“神器”两个字,一时间心头一片混乱。云清越目光迷离,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许多年前我来到云州时,心里其实半点底也没有,并不知道我究竟能找到什么。风离轩很难得地在云州呆了很久,但那也仅仅是由于云州还有太多未曾探索的地方,仍然能激发他探险家的热情,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别的追求。而我在云州的一年中,固然通过他发现了许多新奇的事物,也能为我所用,但都不能起决定性的作用。这样下去,我充其量不过能赢下一场风云两家的内战。”

“后来我就喜欢一个人在那座石头的城市中乱转。我不相信这座城市是无缘无故地矗立在云州这片蛮荒之地上的,它的存在必然有其理由,很有可能就是云州一切怪异之处的根源。我在城中四处寻找,几乎将它的每一个角落都印进我的头脑里,却始终未能发现什么。那只是一座死城,在时光的浸淫中一点点腐朽剥落,慢慢化为尘埃,而我的生命,比这一过程还要短得多。”

“有一天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失落和悲伤,我牵来了一头雷犀,开始在城里疯狂地四处乱撞,拆毁挡在我眼前的一切,以此泄愤。忽然之间,一座房屋倒塌之后,从废墟中露出了一道石门。在它即将被拱倒的一刹那,我勒住了雷犀。我敏锐地察觉到,那就是我所苦苦追寻的奇迹,我称它为星源。”

“就是我们刚刚穿越的那道石门吧,”云灭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这里究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