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旋涡与触手

淮安城的毒雾事件已经发生了两天,在这两天中,云灭总是很难压住心底的悔意。早知道当时再想一种别的招术,或者干脆压根不管这破事就好了。

这样自己就不会招惹麻烦了。风亦雨无处可去,倘若被风家的人抓回去,难免受到家法伺候,因此只能跟着自己。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有任何任务都只是通过传令使带话而已,如今一下子多了这么个累赘,真是头疼得要死。

宛州各城各县的官府未必比云灭头疼得轻一点。在历史上,战争总是带给人们无穷无尽的麻烦,难民潮就是其中之一。眼下虽然并非战争,但凭空多出几十万的难民来,足以让任何人不知所措。好在有钱的大爷们自然会有舒适的去处,剩下会听从官府安置的必然是穷鬼,对他们倒是不必太客气。

“我虽然对赚钱很感兴趣,却不是个抠门的人,”云灭对青衣书生说,“你们俩干吗非要坚持住在这些简陋的破棚屋里?有需要的话,我们一路大吃大喝去殇州都没问题。”说话时,四人暂时挤住在一间小小的临时棚屋里,只给风亦雨隔出了个小间。龙渊阁的书生们并不介意身外之物,云灭也具备对任何环境安之若素的杀手本色,但风亦雨这样的大小姐居然也毫无怨言,并且看得出来颇有喜气,实在让他心中有些烦恼。这是一段他不大敢碰的关系,或许让它无疾而终才是最佳选择,但事情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会向着他害怕的那个方向发展下去了。

“因为我们必须找到胡斯归,这个人来自云州,又对云州有如此多的了解,实在是太危险了。珈蓝花也许只是个开头而已。”青衣书生回答。

“那你们怎么肯定他还会留在这里?他完全可以远走高飞。”

“所以我们先要确定他不在这里。”这个答案让云灭都有点被噎得翻白眼的感觉,看来读书人一旦固执起来也足够可怕的,于是他也不再坚持了。其实从内心深处,他也隐隐觉得在这挤了无数人的难民区呆着可能安全点。要是他孤身一人,自然谁都不惧,然而要保护风亦雨不被风家的人找到,仍然有些困难。

他能够感觉得出来,风贺对风亦雨是的确存在父女之爱的,否则不会把河络的宝甲交给这个战争中的废物,更不会把象征家族最高权力的族长令给她。但她这一次却闯了祸,而且不仅仅是欺骗秘术师供其驱策那么简单。作为一个重要的港口城市,淮安也有不少风氏的产业,这一来毁于一旦,自然风亦雨难辞其咎。云灭虽然从不参与两个家族的争斗,但出于职业习惯,对于那些风云人物的性格略有了解。风贺这个人,在此类情况下必然会做出铁面无私的嘴脸,重处风亦雨,以维护他族长的公正与威严。

“真是麻烦。”他叹息一声,看上去像老了十岁。

奇怪的是,胡斯归真的如石沉大海一般消失了。两名书生四处打探,又和外地被派出行走的同伴联络,没有人发现过这个人的踪迹。看起来,胡斯归在马车里突然苏醒,杀死了马车夫和班主夫人后,就立即把自己的行踪隐匿起来。

“这个畜牲又欠下两条人命。”青衣书生忿恨地说。

“如果不杀,这两个人可能会记住他逃离的方向,”云灭说,“这两个人对他没有丝毫用处,干嘛要留着?”

青衣书生一笑:“不愧是云灭啊,真像你的说话风格。不过在我看来,你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冷酷无情。”

云灭也跟着笑笑:“所以我一直都在请问你们两位的尊姓大名,可惜连这一点都问不出来。”

“名字只是代号,甚至可以瞎编,没有知道的必要,”青衣书生说,“就像你所在的组织,不是都靠数字来互相称呼吗?”

云灭嘲弄地看着他:“那你们在龙渊阁里也这么称呼?‘喂,四十七号,麻烦把那本书递给我一下?’”

青衣书生轻轻摇头:“听这话就知道你们外人不可能了解龙渊阁。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啊,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进入过真正的龙渊阁。”他把“真正的”三个字说得有些重,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云灭看着他脸上落寞的神情,禁不住问:“还是很向往,是吗?”

“如果你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一项事业,最后却得不到半点承认,你大概也会有我这样的感慨,”青衣书生说,“也许在白天你还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心中充满了英雄般的悲壮,午夜梦回的时候,却禁不住开始怀疑:我这样做究竟意义何在?我真的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吗?到了那种时候,悲壮就变成悲凉了。”

“龙渊阁一向的宗旨就是:不能干扰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行,”他补充说,“其实以龙渊阁的力量,历史上任何一次大规模的全面战争,都是有力量制止的。但他们从来没有动过手,甚至从来没有动过年头,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无数的生命灰飞烟灭。”

“听起来你很不满。”云灭说。

青衣书生没有否认:“不满又能怎样?反正我从来没进去过,而以我们这一分支——好罢,你不必用那种眼光看着我,以我们这个伪龙渊阁的实力,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所以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那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呢?”云灭漫不经心地问。

青衣书生耸耸肩:“大概是想法不一样吧。龙渊阁觉得世界的运行总是以照着它固有的规律的,所以只需要忠实地记录一切就好,哪怕九州最终消亡了,也只是这个规律的一部分。我们虽然部分认可这个观点,但总觉得,光有文字的记载是不够的。一切的生命都应该在大地上留下它们永久的痕迹,哪怕从此不再出现。比如你们羽人,如果有一天被人类灭族了,你会希望从此在九州连一个活的羽人都找不到吗?”

云灭想了想:“听起来很悲惨,不过假如那样的话,我也死了,日后有没有羽人还关我什么事呢?而假如你想要把我做成标本保存下来,我一定会杀了你。”

青衣书生乐了:“你这么大一块标本我还懒得搬呢。我们既然要保存,自然留下的都是活物。”

“活物?”云灭一怔,“那可不大容易。那么多的动植物,所适应的气候环境也完全不同,得有多大的地方才行啊?如果分散在全九州,我很难想象你们如何管理。”

青衣书生犹豫了一下:“首先,我们都是挑选珍稀的生物,不是灭种边缘的暂时不考虑,所以你不必担心被我们盯上。其次,事实上,正如你所言,我们的人手不大够,地方也不大够,所以原本想到了一个也许会很有用的地方来存放生物。你猜猜是哪里?”

一直在静静旁听的风亦雨脱口而出:“云州!”随机满脸通红:“我瞎说的,别当真。”

青衣书生说和云灭对望了一眼,两人的脸上都略带点惊讶。云灭说:“这就是所谓的愚者千虑?”

风亦雨一脸的神往之情:“云州……你们不但到过云州,还在那里开拓土地,真是了不起!”

青衣书生自嘲地笑笑:“开拓?你可真看得起我们。事实上,这是一次完全而彻底的失败,除了带回了几样云州的生物——还造成了那么大的灾难——其余一无所获。相反,我们前后去了三批人,前两批一共十七个人,全部永远地消失在了那里,尸骨无存。而在离开的时候,我们还让胡斯归混上了船,引发出这场灾难。”

风亦雨皱起眉头:“那你们为什么还非要去云州?如果要说找人烟稀少的地方,雷州、殇州、越州都可以啊。”

“正如云灭方才所说,那些地方气候单一,”青衣书生说,“你没法把雪狼放到湿热的越州,也不能让喜欢温暖的专犁离开温泉。尤其我们想要存留的动物,大多古怪而脆弱,不然也不会濒临灭绝。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在于,这必须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杀戮,就有生命的终结。”

“那云州难道行?”云灭问,“那是个怎样的地方?”他的脑子里迅速闪过那些关于云州的光怪陆离的传说,几乎没有可信的。唯一能确信的是,千百年来,能活着登陆云州的人寥寥无几。这片大陆被瘴气和怒涛牢牢封锁住,从不曾轻易揭开神秘的面纱。历史上有不少疯狂的冒险家试图冲进这片禁忌的土地,其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在瘴气中被毒死,或者葬身鱼腹。剩下侥幸能踏入其中的,尚未听说有生还者。

偶尔会有一些人叫嚣他们从云州回来,但口中描述的云州却全然不同。有人说云州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向着同一方向走上好几天,也只能看见无穷无尽的红色土地和灼热的太阳;有人说云州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那茫茫林海无边无际,其中活跃着各种在东陆和北陆从来见不到的生物;有人说云州其实隐藏着九州最高大的山脉,几乎可以遮挡住月亮的光辉;有人说云州就是一片沼泽和雨林的领地,那里生活着可以驱蛇与弄蛊的可怕的原住民,但胆大的人也有可能从他们手里得到财富;甚至还有人赌咒发誓他在云州见到了宏伟的城市,而且是完全东陆风格的人族城市。这些自相矛盾、莫衷一是的说法,让人们根本无法辨别真假,所以只有用最简单的方式——把它们统统当作骗子的谎言。

“怎样的地方?”青衣书生有些失神,“云州,我怎么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如果我能够描述出来,那就好了。”

“当第一批先遣队失踪之后,我们原本就打算放弃,但是很快又想,即便仅仅是为了找回同伴的尸体,我们也应该义无反顾地再去一次。于是第二支队伍出发了,但半个月之后,他们仍然没有归来,却送回来一个没头没脑的讯息。活着飞回来的信鸽上面绑着他们的字条,上面总共只有六个字:‘不可思议,速来。’”

“那的确是他们的字迹,这让我们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那六个字的内容对我们而言却是巨大的诱惑。我们都是一生不停追求全新事物的人,云州这片天地的意义不言而喻。于是我们又派出了第三队人,事前做了更加精细的准备,尤其在联络方式这方面,专门安排了接应的人。这一次,我也在船上,一行十人从距离云州最近的陌路岛扬帆起航,驶往那片未知的彼岸。”

“我们龙渊阁的海船有着特殊的技术,比一般人类或者羽人的船更加坚固,更加能抵御风浪,”青衣书生说,“尽管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忐忑,不知道前方等待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从陌路岛到云州海岸,直线距离并不远,但那里的海岸要么密布暗礁,要么都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我们寻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一处勉强有可能登陆的地方。说它勉强可以登陆,是因为那里没有太多礁石,而且有一片可以停靠的海滩。但那里气候异常恶劣,风暴不断,我们等了两天也无法靠近。”

“第三天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情况,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了我们的桅杆,将它生生劈断。我们仓促之间不及防备,海船失去了方向,被卷入一股海流中,那海流的指向是一个不大的漩涡。但我们没有料到,那个漩涡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直径慢慢达到了数里之长,还在不断扩大,眼看就要把我们拉进去。当时我想,完了,这下子连云州的一块石头都还没摸到,就会命丧于此了。可笑我那时候竟然并没有顾得上为失去生命而悲哀,仅仅是单纯地遗憾不能活着揭开云州的真面目。”

云灭听了,思索了一会儿:“大漩涡……那是海上最可怕的杀手,即便是大风那样巨大的体型也不可能从大漩涡里逃走啊。你们是怎么挣脱的?”

青衣书生摇摇头:“我们根本就没有挣脱,直接被卷进了漩涡的中心。你无法体会那样的感觉,就好像你被困在了一个行将崩塌的山谷中,但那山谷没有岩石,全都是海水。海水高高地竖立起来,就像蓝色的山壁,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海水顺着墙壁倾泻而下。我们的海船原本足以直接上阵和世上最坚固的战船相抗衡,此时却如同一片树叶一样脆弱无助,随着大漩涡疯狂地转动着。那一瞬间我有种错觉,漩涡的中心就是一个无底的黑洞,或者是一只巨怪怒张的血盆大口,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掉。”

“后来呢?”风亦雨听得很紧张,看来是完全入戏了,“你们真的被吞进去了?”

青衣书生的眉头紧锁,仿佛是在被什么事情所深深困扰;而他的右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拍着大腿,那是紧张和恐惧的表现。最后他声音颤抖地开口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究竟是被吞进去了,还是被弹出去了。因为那种旋转和巨响不是常人可以抵受的,所有人都晕过去了,而当我们醒来时,已经身在海滩上了。所有人的身上连一丁点轻微的伤口都没有——除去在漩涡中挣扎时的碰伤。”

“我们的船就在身边,深深地陷入了沙地里。除了那根被雷电击毁的桅杆,整艘船竟然安然无恙,但它却并不在水里,而在陆地上,距离海岸足足一里远的地方。我们仔细察看了,海滩上没有任何重物拖拽移动的痕迹,那么这艘船,连同我们这些人,都是怎么会从大漩涡中移动到云州的海岸上的?这一个谜团,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但我们都隐隐有种感觉,也许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操纵着发生的一切。”

“不管怎样,我们活着到达了,连海船都还能使用,这毕竟是一个奇迹。在前方是一片密林,云州的秘密或许就隐藏于其中。我们清点了物品,决定留两个人看守船,其余的开始进行搜索。让我遗憾的是,我抽到了留守,和我一起的是那位穿白衣的老兄。”

他努努嘴,白衣书生依然是沉默地坐在门边,这些日子来,他说的话加在一起大概不超过十句。但听到青衣书生讲述云州的时候,云灭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肌肉似乎都僵硬了,可想而知内心必然是波澜起伏。

青衣书生继续说:“他们出发的时候,黎明刚过,说好了黄昏之前回来。但一直到了天色完全暗下来,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一只信鸽飞来,漫天黑压压的乌云似乎在预示着什么。而更糟糕的是,起雾了,我们沉不住气了,打算离船去寻找他们……”

“错误的决定,”云灭插嘴说,“那样做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在雾夜里迷失方向,不但找不到人,反而赔上你们俩的性命。”

青衣书生苦笑一声:“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们并不像你那样有着丰富的经验,一想到前两队莫明失踪的同伴,实在担心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他们身上。所以我们两人很冒失地下了船,走进了森林,没想到……反而因此捡回了一条性命。”

“我们走出了不到半里地,忽然感觉地下在轻微颤抖,随即这震动越来越剧烈,就像是地震了。这种时候,呆在森林里是危险的,必须要到平地上去,于是我们开始往回奔。刚跑了两步,忽然一声巨响,我们看到前方的地面开裂了,一个庞然大物从地下钻了出来。恰好在那一刻,天空中的乌云移开,露出了月亮的一角,借着月光,我们看清楚了雾中的一点轮廓,那并不是‘一个’东西,那是无数交织在一起的长长的触手。”

风亦雨听得毛骨悚然,身子朝着云灭那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点。云灭却面色阴沉,拳头无意识地握紧了:“大雾之中,许多触手缠绕在一起?我以前无意间听说过,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无聊的谎言而已。没想到,竟然会是真的……”

那时候那个醉醺醺的老头口齿不清地喊着:“云州啊……云州啊……我要是再动一下去云州的念头,我他妈的就是你们所有人的孙子!”

周围的人有的摇头叹气,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出言挖苦,令这个小酒馆的夜晚显得分外热闹。一个年轻人打趣说:“千万别,我们谁敢做你的长辈呀?你不是号称三十年前东陆最厉害的强盗,打家劫舍、杀人如麻么?我们还想活命啊!”

他刚说完这句话,马上转头向旁边的人作鬼脸,用夸张的动作捋着自己的袖子。果然,那老头压根没有留意到他,不出意料地用左手卷起了右手的袖子,露出一只木手。他的右臂从肘部开始被截断,剩余部分的肌肉也已经萎缩。

“第二十六次!”年轻人低声笑着说,“我都能背下来啦!”

老头长叹一声,开始讲述,似乎并没有看到周围的人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纷纷扭过头去,就像是一个被迫啃了一个月干粮的旅行者回到家里、却看见老婆往桌上摆了两个冷馒头一样。

“如果不是那些触手,那些该死的触手,我这只右手怎么可能会丢!”老头哀婉地说,“它们从地下钻出来,速度非常快,你虽然感到了地面在震颤,却压根不知道它们会来自何方。刚出现的时候,它们抱作一团,看上去就像只是一个,然后突然之间……”

虽然已经讲了二十六次,显然这段记忆或者说臆想还是令他难以承受。他恶狠狠地灌了两杯酒,这才有胆量继续说下去:“突然之间,它们……一下子分散开了,变成了成百上千条,简直就像……就像是无数昂首的毒蛇,除了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和毒牙。但它们比毒蛇更加贪婪,一把人缠住,身体就迅速裂开一道口子,把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你可以看到那触手鼓了起来,因为吞进了我的弟兄们,接着那一块鼓起的部位很快沿着触手缩进了地里。那地下一定藏着什么怪物!这些触手,就是它的爪牙和嘴。我的兄弟被它一个个全部吞吃掉了。”

“我挥刀砍断了好几条向我伸过来的触手,但从触手里喷出的汁液似乎带毒,不一会儿就让人觉得头晕眼花。我一不提防,右臂被一根触手卷住了,若不是我一直修习双手刀法,迅速用左手刀将右臂砍断,恐怕已经变成那看不见的怪物的腹中美餐了。”

“其实原本还能逃掉不少人的,可是我们碰巧遇上了大雾,雾气弥漫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有那些触手靠近你的时候,你才能看到。”

“我们没有近距离地观察,”青衣书生听完云灭的回忆后说,“还没来得及靠近,那些触手就钻出来了。我们赶忙退到一棵树后躲藏起来。”

“那些触手是否如那个老头所说的一样没有眼睛,我们不得而知,但它们看上去却像是长了眼睛。那个纠结在一起的母体——姑且这么称呼吧——伸入到船上,似乎先做了一番观察,接着就拆分成无数条触手,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有条不紊地分开,钻入了船的每一处角落。但是如你所知,当时船上一个人也没有,它们并没能找到食物。显然,这个结果令它们感到愤怒,我看到那些触手蠕动着,好似一条条黑色的长鞭,开始疯狂地拆毁我们的船。它们依然配合默契,而每一根触手都力大无穷,一旦挥出就能听到沉重的木片破碎的巨响。不消一会儿功夫,一百个夸父也难以拆除的海船已经完全变成了碎片。然后那些触手钻回了地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夜晚重归宁静,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就像只是一场噩梦。”

“船被毁了,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回来的呢?”风亦雨惊问,“还有你的同伴们,后来都找到了么?”

“这个么,容后再述,”青衣书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俩最后找到了回归东陆的办法,但我们所有的同伴都……”

他叹息着隐去后话,手上突然却向风亦雨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可出声。而白衣书生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云灭也是眼中精光闪动。风亦雨这才知道,外面有敌人靠近,在场的四个人当中,只有她毫无知觉,耳中听到的不过是失去家园的淮安平民们的嘈杂交谈声。她有些惭愧,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乖乖躲到屋角。

“奇怪!”青衣书生和云灭异口同声地低声说。他们原本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不怀好意的脚步在靠近,但现在,脚步声消失了。

云灭站起身来,凝神倾听。猛然间他抢上一步,一把扯过风亦雨,同时用肩膀狠狠撞破墙板,身子已经窜了出去。

“上面!”他大喊道。与此同时,一声轰响,屋顶被撞破了,几枚圆球被扔了进来,在地上炸开,登时硝烟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