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两个成语

火狸鼠抱着木条愣愣出神。彻底沉迷其间,梁辛开始还笑嘻嘻的等着,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人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意思,他也坐不住了,伸手轻轻捅了捅火狸鼠:“咱先接着往下说吧。”

“说啥?”火狸鼠随口答应了一句,抬起头来眼神里全是迷茫,又过了片刻才真正清醒过来,脸上显出一份赧然,对着大伙笑道:“天生就是这个臭毛病,一见到和声光之术有关的东西就魂不守舍,让诸位见笑了。”

梁辛哈哈一笑,也不用客气什么,直接拉回了话题:“有没有法子,把长舌里记录的声音尽数还原出来?至少,还原到三百年前?”

梁辛满怀希望,可火狸鼠却笃定的摇了摇头:“做不到!从纹路入手,还原五年已经是极限了。如果还想继续,就必须弄清楚长舌的质地……可这样一来,就会毁坏宝石,其中记载的声音。自然也就无从还原。”

梁辛哦了一声,立刻希望变失望,不料火狸鼠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技术上,是肯定做不到的!”

旁边的郑小道急的直拍桌子:“那就说说不用技术的法子!你这人说话忒费劲,有什么就一股脑说出来,别总一句一句的往外蹦成不?”说完,也学着火狸鼠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咱俩聊姑娘的时候你不这样啊!”

火狸鼠也不以为意,笑道:“这块长舌宝石,单靠我们的手段,肯定无法还原得比麒麟更多,不过另外还有一个法子,或许管用。”说着,火狸鼠加快了语速:“蛇蝎出没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长舌宝石天生灵异,出生之地说不定就有能破解它的宝贝。”

众人都是一愣,郑小道更是后知后觉的笑道:“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这么简单的法子,咱们能想到,麒麟、朝阳他们也能想得到吧?”

火狸鼠摇了摇头:“道理虽然简单,可别人未必能想得到,特别是麒麟他们,通过纹路还原出了一些声音,肯定是要照着这条路跑下去的。我能想到这一点,还是因为不久前在草原上闲逛,被一头厉害蝎子蛰到,又从附近找到了灵草。这才融会贯通。”

梁辛却若有所思,寻思了一会才抬头说道:“不管他们想到想不到,等得了宝石之后,总要去一趟蜀藏!”蜀藏就是当初发现宝石的玉脉,早已荒废许久了。

说完之后,梁辛顿了顿,又莫名其妙的笑着说了句:“这个想法倒是有趣的紧,要好好设计一下!”

众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里天色渐亮,老叔这才跟放大家到外面去走动,才刚吃过烤肉不久的梁辛又张罗着做早饭,正忙活的时候,远处脚步声响,只见几条青色的人影,脚步迅捷,正向着营地疾奔而来,梁辛大喜,正是他手下那六个青衣铁卫。

六位青衣人人双目紧闭,却在奔跑中迅捷矫健,丝毫看不出已经五感尽丧,甚至在进入营地之后。为首的熊大维还微微楞了下,似乎察觉到营地比着平时多了一个人,站住脚步之后,抽出随身的绣春刀,在地面上写到:哪位?可是梁大人?

梁辛惊喜交加,伸手拉过熊大维的手,画了个圈……他怕写字太复杂,熊大维认不出。

熊大维的脸上却显出了几分尴尬,他当然不能凭这个圈就拜大人,可要用手去摸梁辛的脸又觉得不合适,再说也未必能摸得出来。梁辛咳了一声,赶忙又把自己的命牌塞进了他手里。

熊大维这才面容一整,跟着整肃衣衫,一丝不苟的施青衣官礼,起身之后,对着梁辛做了个稍等的手势,随即闪身离开。

梁辛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一共六个聋青衣,其他五个人回到营地后,并未聚在一起,而是有的去喝水有的去洗脸,有的则回了帐篷,可熊大维却没怎么费周折,就把他们找到了跟前。

郑小道走过来,笑呵呵的说道:“果然是件神奇的事儿,我开始还以为催眠术不好使,他们还有视力,可试过几次之后才确认,他们的确五感尽失。”

梁辛摇了摇头:“神奇倒谈不上。不过他们的进境可着实让我惊讶!”

一年的时间,六位青衣在眼下耳聋鼻塞之下,身体的感觉对外界越发敏锐了,虽然每次打猎都无功而返,不过正常生活依然无碍,再加上他们功底厚、反应快,比起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郑小道继续笑道:“简单的偷袭,对他们都无效,看好了!”话音落处他的脚尖一挑,向着熊大维抛出了一块石头,随即只听嘭的一声,石头正正砸中了熊大维的脑袋。

石头不小,熊大维的额头眼看着拱起来一个青紫色的大包……

熊大维见梁辛回来,满心里都是高兴和激动,哪想得到郑小道那他们当杂耍狗熊来显摆,一下被砸了个正着。熊大维缓缓转头,用紧闭的双眼‘看’了郑小道一眼,目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示意老子记住你了。

梁辛哈哈大笑,瞪着郑小道喝道:“大胆匪类,袭击朝廷命官,论罪当……那个是小汐!”

蹄声清脆,远远的一匹枣红色骏马向着营地疾奔而至。小汐策马扬鞭,秀发正朔风飞扬!时值初冬,草原上早已失去了满眼了青绿,换而接连天地的莽莽苍黄,可衬出的却是小汐纵马间的那份泼辣的生机!

好看归好看,不过小汐现在可不怎么干净,任谁在草原上连跑十天,也整齐不到哪去。一直素面清爽的小汐现在满脸尘土,身上也没穿着一贯的白色罗裙,而是换上了草原人的厚重皮袍,头上还带着一定剪绒小帽。虽然不如原来那么清丽脱俗,可却显得有些俏皮和……亲近。

梁辛高高兴兴的就迎了出去,可是却没想到,小汐似乎没看见他,一双清澈的眸子直视前方,口中轻声叱喝,催促着骏马一路驶入营地,翻身下马后把缰绳抛给郑小道,也不和别人说什么,快步走进了她那座小小的白色帐篷。

自己个子不小,小汐的眸子更大,不可能没看见自己,梁辛愕立当堂,满心加满脸都是纳闷,跟着仿佛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郑小道:“小汐不会也被催眠,自封五感吧?”

郑小道摇摇头,他也不明所以,皱着眉头跟梁辛瞎猜:“你光头了,她不认得了吧……”正说着,只听小汐的帐篷里哗啦一声,似乎是急急忙忙的找东西,不小心碰翻了桌子。

不多时的功夫,白色帐篷门帘一挑,小汐又缓缓的走了出来,俏目顾盼之间,终于看到了梁辛,随即做出了一个很有些做作的吃惊表情:“你回来了?”这时的小汐,脸也洗干净了,帽子摘掉了,皮袍子又换成了长长的白色罗裙,站在营地之中,清俏而独立!

梁辛也笑了,快步走到小汐跟前,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斯斯艾艾了半晌,才呵呵笑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小汐唇齿轻启。随即,一向清冷得欺霜赛雪的白衣少女,微微歪起了脑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梁辛一番之后,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光头,倒显出了几分彪悍气!”说完伸手一拉梁辛的胳膊,道:“陪我喝酒!”

“还没吃早点呢……”梁辛一边得便宜卖乖,一边喜滋滋的被小汐拉去喝酒了。

昨晚老叔已经知道了梁辛要回猴儿谷过年的打算,带着羊角脆一起指挥着庄、宋两人准备车马,收拾行李,梁辛和小汐几次想要帮忙,都被老叔给轰了回去。

梁辛好像献宝似的,又把自己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听得时时动容,可等他全部讲完之后,小汐却摇了摇头,蹙眉琢磨了一会之后,才开口道:“其实我倒觉得,你以前在铜川开饭馆的事情,更有趣些。”

梁辛看了小汐一会,也随之笑道:“这好办,等闲下来,我再开一间,算你一股,你要不当青衣了就去帮我算账!”

小汐眸子清亮,轻轻点了点头!

备车、整理行李,前后也没费一两个时辰,众人也不再耽搁,和草原上的巫士辞行后就此上路。

大司巫还在闭关,见不到人,草原上的巫士和郑小道等人相处一年,彼此关系融洽,更看在阿巫锦的面子上,施展巫风直接将梁辛等人送到了草原边缘。

这次梁辛等人竟由铜川入关,铜川府早已荡然无存,连废墟都没能留下,整整一座城池都在柳暗花溟的大神通之下化作飞灰,荡然无存!

时隔一年有余,梁辛途经故地,却再找不到那时的一点痕迹,心里又怎能不有些嘘嘘,小汐看他神情黯淡,想安慰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抛给了他一坛老酒。

入关之后,众人弃官道而选荒僻小径,梁辛也不再耽搁,开始按照干爹的方法训练六位青衣,让他们甩掉马匹,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徒步奔跑,才刚一入关,六位青衣就变成了滚地葫芦,一路向着苦乃山摔去……郑小道也不肯闲着,问梁辛借了戾蛊红鳞,憋尽全力指挥星魂,倒也玩的不亦乐乎。

郑小道自小修炼蛊术,对北斗阵位比着梁辛还要熟悉,加着些小心,倒也不会被其他的红鳞误伤。

梁辛再不去想那些繁杂琐事,白天里指点青衣练功,晚上就和小汐、老叔把酒言欢,这一路上的暖暖融融,真就把整整一年间憋在心里的戾气涤荡得一干二净!

火狸鼠始终缩在大车里,对外面的事一概不闻不问,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梁辛画在木板上的纹路。

一行人日夜兼程,虽然青衣练功拖慢了速度,但白天耽搁的路途,都会在夜里补回来,一晃之间,距离苦乃山还剩两日路程,今天,正是腊月二十!

一年之前,这一天里。

干爹的忌日到了,梁辛却未执重孝厚拜,而是仿佛没事人一样,拼命的说着,拼命的笑着,直到子夜时分,终于嚎啕大哭!

老魔头死之前只露出了一个笑容,无声的说出那三个字。

这一天里,白天时的阳光,梁辛觉得好像是干爹的眼光;夜晚中的繁星,梁辛觉得仿佛是干爹的眸子。梁辛总是觉得干爹在看他,他就更舍不得哭,舍不得难过,他怕自己一哭,干爹会劈头盖脸给自己一巴掌,骂上一句:哭个屁!

老头子舍不得的是自己,梁辛便要更珍惜自己,他活的越好,仇人便越没有活路。

干爹将岸,生前杀人无算,丧在他手中的绝世高手不胜枚举,本身便是一代魔君,又教出了一个魔君子弟;干爹将岸,死后身化灰槁,溶于天地之间,即便天下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却还有一个不出世的老蝙蝠赶来大哭吐血,更把梁磨刀,真正磨成了刀……

这才是真正的魔头,生前死后,谈笑之间,便换了天地颜色!

大哭之后便是大醉,整整两天的沉睡,梁辛再醒来时,车队虽然距离猴儿谷尚远,可已经进入了苦乃山。

一进苦乃山,羊角脆就变了个样子,再不像以往那样顽皮多动,而是满眼的好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时不时都要跑到车头嗅一嗅味道,根本就不用梁辛或者老叔指路,干脆就是这头小猴子带着车队像大山深处跑去。

进山后不久,道路渐渐崎岖,众人弃车步行,六位青衣性子执拗,即便山路难行也坚持练功,摔得就更惨了,倒是郑小道,这一路上指挥红鳞颇有进境,到现在能把七蛊红鳞耍的虎虎生风,但星阵还远远谈不上,充其量也就是摆个样子。

不过有了他,庄不周和宋恭谨哥俩省事了,不用抬着个大箱子赶路,郑小道兴致颇高,反正深山里荒无人烟,他就指挥着红鳞跟随众人一路前进,时不时还扬起鳞片去吓唬老鸹,着实威风凛凛……众人正行走间,最先是十一,突然闷哼了一声,始终憨傻的脸上显出了一份警惕,很快梁辛也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正从不远处缓缓浮现!

梁辛立刻给同伴打出了小心的手势,小汐则伸手拉住正往地上狠摔的几位青衣,一行人同时止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被你们发现了?果然有点意思。”声音粗哑而尖锐,听起来好像是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在说话。

随即,十余丈外的一棵大树枝叶摇荡,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大头少年,就从树干之内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乍一看上去,就好像他提前挖空了树干躲在其中,可等他离开那棵树之后再看,大树丝毫无损。

突然现身的少年面容丑陋,脑袋大脖子细,身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棉袄长几乎盖过了膝盖,棉裤短还露出了干瘦的脚腕子,偏偏他的脚奇大,穿这双大棉鞋,说不出的邋遢。

听了声音,见了真人,梁辛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虽然和乾山道宗的那两个丑娃娃宗师长相不同,但神态气质,几乎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来的人,不是丑娃娃的同门,便是他的兄弟……仇人堵他们来了。

枝叶摇荡不停,大树仍在颤抖,一个又一个丑陋少年鱼贯而出,一盏茶的功夫,一共走出了十个人,每个都相貌奇丑,头大身小,看年纪比着乾山那对丑娃娃要大上两三岁。

十个少年其余九个都穿着蓝色棉袄,唯独第一个走出的穿着黑衣,这些孩子各有各的丑陋,相貌大不相同,可神情举止和衣着打扮都差不多,把郑小道给看乐了,要凑齐这么多一般大小的丑人,可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首的那个黑衣丑少年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郑小道身旁的七蛊红鳞上,咧开嘴巴笑了,露出了一嘴烂牙,问郑小道:“你就是梁磨刀?杀我师弟的梁磨刀?”

郑小道立刻就笑不出来,恨不得啐自己一口,好端端的,玩什么红鳞啊!深吸了一口气才恢复常态,笑道:“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黑棉袄似乎听到了个好笑的笑话似的,丑脸上显出了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只不过这幅神情放在梁辛等人的眼中,未免显得太娇柔做作了:“不老宗想要找的人,天涯海角也无处藏身!”

郑小道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买账:“说实话!不丢人!”

黑棉袄皱起了眉头,本来就离得很近的双眼都快挤到一起了,正想再说什么,脸色倏然一变,转头望向了身侧的密林中。

又是一阵枝叶响动,密林中枝叶摇摆,一道道湛青色的身影迅速穿梭接近,每一道身影之后还拖着一条火焰般的红痕!梁辛的目力卓绝,只一眼就看到了葫芦师父!

一眨眼的功夫,葫芦就出现在两拨对峙人马的侧面,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十几头强壮的大天猿。

黑棉袄修为很不错,看出这群红尾巴猴子惹不起,明白它们是地头蛇,却又哪知道梁辛和葫芦的渊源,立刻换上了一副恭谨的神情,对着葫芦躬身施礼,朗声道:“晚辈不知山中妖王驾到,有扰阁下清静之处,万请见谅!”

葫芦根本就没看黑棉袄,圆圆的眸子在梁辛的脸上转了两圈,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之色,随即又看到梁辛怀里的小天猿,又显出了些疑惑。

见葫芦面无表情,黑棉袄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晚辈等人与这群奸贼血海深仇,借前辈福地擒杀贼寇,还望前辈成全,不老宗来日必将补报!”

妖王大人还是原来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站直了身体,微微眯起眼睛,尽显仙风道骨,淡淡的点头道:“你们打,我不管。我是来坐山观火的。”说完,顿了顿,又觉得只吊一个书袋有些不过瘾,又补充了:“也是来隔岸观虎斗的。”

梁辛乐了,隔岸观虎斗还可以,坐山观火的话……实在有些不太妙,倒是一年多不见,师父学问大长,能一次说出两个成语了。

葫芦说完,背负双手,静立于原地,渊渟岳峙间一派宗师气度,一点也没察觉自己把俩成语用串了。

‘嘣’的一声轻响,一根弩箭射向了天空,在葫芦身后的一头天猿忙不迭的把手中的寡妇弩藏到了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