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半年过去,大将军得到新皇帝的信任,地位稳固,于是又退回到酒色中去尽情享受,广交朋友,几乎每天都要大摆筵席。

这天的客人只有一位,在朝中无官无职,却是所有达官贵人争相邀请的贵客,就连大将军也是等候多日才终于将他请进府来。

终南相士刘有终,平生相人无数,无一不准,还没离开故郡,名声就已传遍天下。

大将军位极人臣,对自己的运数不太在意,但他最近颇感体虚气衰,开始关心儿孙们的未来,于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召来,请刘有终看一看。

楼家儿孙满堂,一百多人分批进入,恭恭敬敬地向父亲和客人行礼请安,然后站到一边听取自己的预言。

酒过三巡,刘有终开始端详楼氏儿孙,或是三言两语,或是颔首微笑,中间一点不耽误喝酒吃菜,不到一个时辰就点评完毕,人人满意,尤其是大将军本人,笑得合不拢嘴。

“我家老三真是前途无量?”

“外柔足以广结朋友,内刚足以制御部下,上承祖荫,下凭兄弟,又是太后亲外甥,前途不可限量。唯有一桩,切忌交友不慎……”

老三是嫡夫人兰氏的亲生儿子,与父亲相视一笑,只在意“前途无量”几字。

进来的孩子年纪越来越小,刘有终的点评也越发简单,往往只是嗯一声,道个“好”,不置臧否,楼温也不太意,百十个儿孙,只要七八位成才,楼家的大厦就不会倾倒。

楼础与几位兄弟排在倒数第三批进厅,在外面等得太久,肚子饿得空落落的,看到满桌的酒菜,个个偷咽口水,还要规规矩矩地行礼。

刘有终照常简评一番,突然目光又回到一个孩子身上,“这位是……”

楼温看向身边的随从,儿子太多,他记不清姓名与排行。

“十七公子,名础。”随从小声道。

“哦,就是那位‘不言公子’吧。”刘有终显出几分兴趣。

“咦,我儿的名声都传到外面去了?”楼温笑道,他已经快将这个儿子连同吴国公主一同忘掉。

“略有耳闻。请十七公子上前,容我细看。”

楼础走到相士面前,抬头直视其人。

刘有终笑着点头,端详多时,道:“张嘴。”

楼础的两片嘴唇闭得更紧。

楼温有些恼怒,这么多儿孙,就这个小子不听话,正要开口斥责,刘有终却改变主意,“罢了,请退。”

看相结束,酒菜撤下去再换新的,宾主尽欢,将近夜半才真的散席。

楼温喝得醉熏熏,仍坚持送刘相士出府,几个年长的儿子忙前忙后,他搂住刘有终的肩膀,自以为小声地说:“老刘,你还有话没说,别瞒我,我看得出来。”

刘有终嘿嘿地笑,瘦削的身体难以承受大将军的肥硕身躯,腿脚因此越发不稳。

“我拿你当朋友,你拿我当什么?”楼温质问道。

“那位‘不言公子’……”

“他怎么了?有问题吗?”楼温一愣,没料到刘有终在意的竟是这个儿子。

“外面传言颇多,说吴国士庶仍不死心……”

“那又怎样,他是我儿子,还能跟着外人造反不成?再说他才几岁?”楼温真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年龄。

刘有终摇头,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寻思良久,看到自己的车已经来到门口,向大将军正色道:“这位公子年纪虽幼,似有凌云之志,面相不俗,要我说此子闭嘴还好,张嘴就有祸事。”

“什么意思?他敢乱说话,我撕烂他的嘴。”

刘有终依然摇头,“此子若能一直闭嘴,不失为治世之良贤,一旦张嘴——怕是将成乱世之枭雄。大将军无需多虑,人各有命,唯天能定,凡人勉强不得。”

大将军松开相士,高声道:“我灭尽天下敌国,杀伤无数,就没见过不能勉强的人和事情。”

刘有终大笑,拱手道:“大将军自非凡人,不在相术之内,此子生在大将军府中,想必也是命中注定。”

楼温喜欢听这样的话,笑着送走相士,回屋睡觉,次日醒来,已将刘有终的话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