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第四十三片龙鳞(一)
长庆候府偏院外头,一群下人拥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
“诶怎么回事儿,大夫人不是说卧病不起了吗?”
“不知道啊,这眼看就要不行了的人突然就又活了,你说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啊?”
“唉说起来大夫人也是可怜,今天豫亲王妃生产,大夫人身为生母却不能在身边……老夫人他们未免太过分了些……”
“别说了,小心叫人听见!咱们做下人的就是得管住嘴!”
……
这时,偏院正房的门被推开,原本还小声说话的下人们立刻抬头挺胸站得老老实实,不敢多言,有那么几个胆大地抬起头,却跟见了鬼般张大嘴瞪大眼滑稽无比,其他下人也就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一见之下,众人皆惊!
那身着一袭大红罗裳,头戴珠翠雍容华贵的人是谁???
瞧着面相,怎、怎地有些像他们家那位内向柔弱的大夫人???
玲珑先前从床上爬起来,先叫人开窗通风去了满屋子的药味,她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味道,又不能充饥又不好吃,几个伺候的婢女眼里都含了泪,玲珑这一寻思,这几个丫头是以为她要死了啊!眼看其中一个悄悄退出去,估计是去寻这具身体的夫君长庆候了,玲珑啼笑皆非,也没浪费时间,自己麻溜下了床。
婢女们都惊呆了!
紧接着她重新洗了把脸,对着铜镜一照,我滴个乖乖,就算这铜镜清晰度不够,也足以玲珑把这蜡黄瘦削的模样给看得清清楚楚!没办法,为了掩饰这种苍白难看跟活死人般的脸色,她只好给自己上了个大浓妆。用的还不是大夫人之前的胭脂水粉,这个世界的彩妆工具不到位,她移花接木的巧妙,也没被婢女们发现。
拉长了眼线使得眼尾略微上钩,原本细细的眉则加浓加粗加长,立时就显得眉眼浓烈鲜艳,宛如燃烧的火焰,身体里又换了个人,那是真真跟从前不一样了。皮肤因为长年卧病显得黄白交加,玲珑特意用了象牙白粉底,鼻影一扫高光一打,五官便十分立体。这要的不是美,而是气场,就跟素颜和浓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不然就这急赤白脸的去,谁认识她是谁啊!
浓妆一化就不一样了,镇得住场子,要不是怕吓到产妇,玲珑还真想再戴个美瞳。
她又叫人取出一套大红的衣服,大夫人性格柔顺,穿衣也素净寡淡,婢女们找了许久才找出一套玲珑满意的,好在虽然不穿,但衣服都有按时洗晒熏香,只是身体太过瘦弱,里头玲珑就又多穿了一套。
“去豫亲王府!”
她根本没工夫和下人们浪费时间,直接叫人备马车,风风火火从偏院刮了出去,迎面碰上二房的,二夫人一瞧玲珑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吓了一跳,这该死的药罐子怎地突然能起来床了?难道是那药……她连忙伸手拉住玲珑,正要开口,却叫玲珑不耐烦地一个耳光扇过来!
二夫人向来得老夫人喜欢,三个妯娌里最风光的就是她,突然叫玲珑甩了一巴掌,顿时惊愕,就要跟玲珑理论,不知道这懦弱无能的大嫂是哪里来的本事,这一巴掌好疼!
玲珑却懒得跟她废话,她想再拉玲珑,玲珑已是又一个耳光下来,清脆的巴掌声听得在场众人都心惊不已,她阴沉沉地说:“现在我要去豫亲王府看琼儿,你若是再敢废话,休怪我不客气。”
说着提起裙摆快速往前走,婢女们连忙跟上,剩下千娇百宠的二夫人愣在原地,半晌才发出一声尖叫:“我饶不了你!!”
要不是情况紧急,玲珑真想把二夫人摁在地上揍一顿的,她上了马车,让马夫加快速度!
一到豫亲王府,她也不用人扶着下马车,直接自己跳下去径直往里面走,守门的不认识她是谁,想来拦,被两个婢女上去就是一嘴巴子:“大胆!这是王妃的母亲,乃是长庆候夫人!尔等怎敢阻拦!”
玲珑直接往里去,她随手抓了个下人问王妃在哪儿,下人颤巍巍给她指了路,她就加快步伐,就差没提起裙摆跑了。
心里懊恼,哎呀,化这个妆用了太久时间,早知道就不搞这么复杂了,这要是再迟一点儿,便宜闺女可就一尸两命了啊!
好在赶得及!
产房内,豫亲王妃卫琼已经疼的没了力气,身边有个嬷嬷,端了碗参汤过来给她抿,嘴上劝着她无论如何也要多喝点儿,不管怎么说,也得为肚子里的小世子想想,卫琼咬着牙张开嘴,那嬷嬷劝的十分妥帖,听得其他产婆婢女都感动不已。
等王妃生出了小世子,就熬出来了!
产房外还有一群花花绿绿的女人在等着,叽叽喳喳地都在讨论王妃生产事宜,玲珑一出现,她们顿时无比戒备!玲珑要推产房的门,却有一身着月牙白罗裳的女子出声阻拦,一出声,袅袅娜娜柔柔弱弱,玲珑懒得听,就为了防这些人,她几乎把自己的人都带来了,莺莺燕燕们被控制住,她又没工夫等里面的人来开门,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门板应声而裂,四散倒地,便是被疼痛折磨的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卫琼也震惊了,到底是母女连心,旁人认不出玲珑,她却是认得的,只是心中不敢相信胆小的母亲会从侯府来看她,且母亲卧病已久,这……“娘?”
她这一喊,顿时忘记喝参汤,那嬷嬷急了:“王妃,快喝吧!喝了才有力气好生小世子啊!”
玲珑大步上前,握住那老嬷嬷的手,嬷嬷痛呼一声,玲珑便从她手上取走参汤,交给身后跟来的婢女秋环。
现在最重要的是卫琼。
她冷冷地看了接生的婆子们一眼:“还愣着干什么,王妃若是不能平安,我便要了你们的命。”
语气轻柔,却冰冷刺骨,吓得婆子们不敢言语。
卫琼无力地抓住玲珑的手,这一抓,玲珑才注意到她的手温度极低,冷得刺骨,若是真喝了那碗参汤,本就生产艰难的卫琼怕不是要直接死了!怪不得是一尸两命!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送到卫琼嘴边:“张嘴。”
卫琼乖乖张嘴,一股甘甜清香的液体进入口中,身子瞬间就又有了劲儿,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她傻傻地看着母亲,简直都要认不出来了。“娘……”
“娘今天美不美?”玲珑自恋地问。
卫琼笑出泪来,“美。”
“娘。”她又抓住玲珑的手,泪水落了下来,“若是女儿遭逢不幸,还请娘照拂女儿的孩子……”
她心中是有预感的,自己怕是活不成了。她担心啊!担心自己的孩子,担心老实的爹柔顺的娘,担心不着调的大哥招猫逗狗的小弟,还担心小小年纪的妹妹,全家人都靠她一人撑着,若是她死了,家人要怎么办啊!老夫人视大房如眼中钉,二房三房都虎视眈眈,爹醉心书画无心其他,娘又胆小怕事,哥哥弟弟只会闯祸,剩下未及笄的妹妹……卫琼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
“有娘在,你怎么会遭逢不幸?”玲珑先是安抚了卫琼,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先前那嬷嬷一眼,“好了,娘陪着你,先将娘的外孙儿给生出来,等你生完孩子,娘还要带你回侯府坐月子呢!”
卫琼愣了,只是尚未来得及问,就又开始阵痛,说来奇怪,喝了那香甜的水之后,这阵痛她已经完全可以忍受,且,就像是、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已经生产四个时辰还没生下来的卫琼隐隐有自己大限将至的预感,然后现在,她不懂怎么生孩子突然就变得如此容易,不痛不痒,就生出来了……
“生了生了!”
“恭喜王妃!恭喜王妃!”
“是个小世子呢!哎呀小世子好有劲儿啊!”
剪了脐带后,婆子们带着小世子去清洗,玲珑让秋环跟上,这丫头机灵又聪慧,有她盯着不担心出意外。随后她摸了摸卫琼汗湿的脸,用温热的帕子给她擦干净,卫琼呆呆地看着今日的娘,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照顾家人,突然变成被照顾的人,还有些不适应呢!“娘,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家里又有什么事了?您跟我说,我会解决的——”
玲珑点住女儿毫无血色的唇瓣:“无需你来,我是你娘,自然该我保护你。”
卫琼眼眶都红了!
她打小就有主意,深知老夫人只是看起来喜欢自己,其实都是假的,只可惜爹娘一个老实孝顺一个胆小怕事,哥哥又不能依靠,为了保护爹娘与年幼的弟妹,卫琼从小就倔强,跟二房三房柔顺可人的女孩儿截然不同。也正是如此,她的性格其实很不讨人喜欢,不示弱不撒娇,什么都咬着牙自己扛。
但现在,她娘说要保护她。
“王妃娘娘,坐月子可不兴掉眼泪啊,会惹来晦气的!”旁边有个嬷嬷说。
玲珑不耐烦道:“没那种狗屁说法,我女儿想哭便哭,你算什么东西?”
她让人给卫琼清理了身体,没办法,虽然要当个好娘,但她还是不能纡尊降贵伺候人类。卫琼清理过后还是很虚弱,又进了食与水,这才好了许多,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觉得自己好了很多,甚至有种下床走走的冲动……
玲珑道:“你先歇着,我去办件事儿。”
卫琼有些怕:“娘,你要做什么去?”
见她如此担心,玲珑道:“你在屋里听着就行,娘去给你出气。”
卫琼有点没懂,出什么气?王爷那堆侍妾?她不在意啊!
出去之前,玲珑朝那给卫琼喂参汤的嬷嬷勾了下嘴唇,吓得那嬷嬷浑身一哆嗦,若不是被人押着,早跪在了地上。
王妃平安产下世子,外头一堆想看出事的侍妾们都十分失望,却见房门一开,先前那位红衣美妇走了出来,她刀子般的目光扫视过在场每一个人,没有人敢与她对视。
玲珑看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穿着月牙白罗裳的美人身上,她走过去,捏住对方的下巴,任由对方惊慌挣扎也不为所动,轻笑:“就是你?”
美人体似筛糠颤抖不止,玲珑朝后伸出手,婢女立刻将参汤呈上。她慢条斯理地迫使美人张嘴:“这玩意儿,我女儿喝不得,还是你来喝最好。”
那美人顿时瞪大眼睛疯狂挣扎,她不喝、她不喝!可惜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还是被灌了进去,玲珑一把她扔开,她就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抠着喉咙呕吐,只可惜吐不出来,而后立刻抱着肚子开始哀嚎,“痛!好痛!救命、救命!我的孩子……王爷回来了不会饶过你的!王爷不会饶过你的!”
“饶过我?”玲珑像是听了笑话,“原来你肚子里也有孩子啊,现在你该知道,你对我女儿下药的时候,我身为母亲,是什么样的感受了吧?”
她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只轻飘飘看了准备上前的王府下人一眼,就再没人敢过来了。
侍妾们瑟瑟发抖挤成一团,眼睁睁看着最得王爷宠爱的孙美人活活痛死,再看玲珑,仿佛看到了魔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正在这时,豫亲王回来了!
莺莺燕燕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窝蜂地扑过去,玲珑也正好看看这狗屁花心女婿是个什么样子。
模样倒是周正,剑眉星目生得十分俊俏,身材也修长,只从外貌看,着实是出色。
豫亲王看到玲珑,根本没认出来,听人说了她是谁,又听说自己的爱妾被灌了药活活疼死了,还包括她腹中的孩子,顿时咬牙切齿起来:“侯夫人欺人太甚!长庆候府难道不够你嚣张跋扈,竟摆架子摆到我豫亲王府来了!”
他这明显是在讽刺,因为世人皆知,长庆候夫妻继承了爵位却像庶子一样住在偏院,正院则让给了老夫人跟二房三房住,这两口子是出了名的窝囊废,一个愚孝一个胆小,都不够人嘲笑的,今儿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到他豫亲王府来撒野了!
谁知他说了这冷嘲热讽的话,长庆候夫人却没生气,反倒笑了一下。
不知怎地,豫亲王被笑得毛骨悚然。
玲珑用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一个贱妾而已,蝼蚁一般,死了便死了,王爷这么心疼,不如做岳母的,也送你一程,和她黄泉路上做个伴儿?”
豫亲王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就是个好美色的纨绔,满脑子都是寻欢作乐,曾几何时见过气势比父皇都惊人的人?“你、你不要过来!别以为本王怕了你!”
玲珑笑出声,她抬眼看向那群美人:“你们是自己让开,还是我动手?”
美人们见识了她的狠辣,知道她是不拿她们的命当回事儿的,最受宠爱的孙美人死得那样惨,她们怎敢有二话?
看着从自己身边逃跑的不顾形象的美人们,豫亲王瞠目结舌,这、这还是他的豫亲王府吧?!
“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玲珑看向孙美人的尸体,她死状凄惨,龙却毫不在意。“她要谋害我的女儿与我的外孙,你说,她该不该死,嗯?”
豫亲王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岳母,腿肚子打哆嗦底盘不稳,却还强装镇定:“便、便是如此,也该等本王回来处置!”
“等你回来?”玲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等你回来,我女儿与外孙都凉了,孙美人正得你欢心,再打出个有孕的牌,你会怎样处置?”
她恶心地撇了撇嘴,“我的女儿竟嫁给你这样的垃圾玩意儿。”
她把拳头攥的噼里啪啦响,豫亲王不服是吧?揍到他服也就是了。
豫亲王都没看清,自己脸上就遭了一记重拳,整个人匍匐倒下,疼得意识差点儿模糊。
但这只是开始。
卫琼听到外面的呼喊尖叫,她怕母亲吃亏,就让人把自己移到床边的软塌上,然后她就惊呆了,连抱过来的小世子都忘了管。那、那是她娘吧??她娘怎么把王爷摁在地上胖揍?
拳拳入肉,骨折声噼里啪啦听得在场的人胆寒发竖,恨不得缩在角落里当一只蘑菇。至于被揍的豫亲王早就哭爹喊娘求饶认错了,也不讽刺地喊侯夫人了,一口一个娘叫得无比亲热。
玲珑揍累了,丢开手里破麻袋般的豫亲王,站直了身子,吐出一口气,豫亲王的手伸出来颤了颤,她看见了,一脚踩下去——伴随恐怖的尖叫,可怜的豫亲王终于如愿以偿晕了过去。
玲珑整理了下因为揍人略乱的衣襟,冲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美人们嫣然一笑:“现在你们应该知道,豫亲王妃动不得了吧?孙美人只是杀鸡儆猴,她要害王妃,我便原样奉还,她躲不过,那是她没本事,是她活该。而你们……我实在是不喜欢我的女儿与其他女人共享一个男人,你们说,要怎么办才好?”
有个机灵的美人立刻出列:“小女愿自行离开王府,求侯夫人成全!”
有一就有二,一个人开了头,其他怕死的都聪明了,也有那不怕死的,想着等王爷醒了定不会善罢甘休,便一言不发躲在后头。玲珑也不勉强,愿意走的立刻就走,反正只是侍妾,无凭无据无文书。
至于有美人大胆要求回去收拾行李,玲珑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好收拾的,这整个王府都是我女儿的,趁着我现在心情好赶紧滚!”
言下之意就是,走,可以,带走王府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不行。
因为,那是她闺女的。
卫琼看得张口结舌,她那柔弱的风一吹就倒的娘是怎么了……
玲珑冲她微微一笑:“宝贝儿,你先在王府养几天,娘就带你回侯府坐月子,在这之前,娘在王府住几天,跟王爷好好谈谈心,你没意见吧?”
卫琼呆呆摇头。
玲珑便笑得越发开心:“那就好,宝贝儿好好养着。”
豫亲王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梦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的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揍的趴在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求饶,这怎么可能嘛!不过话说回来,他是真的觉得好痛……
“哟,王爷醒啦?”
豫亲王一听玲珑的声音就条件反射地骨头疼,他惊恐地睁开眼,就见那位娇艳欲滴的岳母正坐在椅子上冲自己笑。按理说他是极为风流喜好美人的,只是这位再怎么美他也无法欣赏,他只看到了恐怖!他家王妃要是一开始也这么彪悍,他是打死都不会娶的!
“王爷啊,我有些事儿想跟你说说。”
“当然了,说说,其实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你。”
豫亲王不敢开口,怕挨揍。
“当初是你求皇上赐婚,我们家琼儿才嫁给你,是不是?”
豫亲王仔细琢磨这话里应该没有陷阱,就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很好。玲珑微笑:“成亲不到一年,王爷便纳了……我数数啊,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几个侍妾,加上从前的那些个,王府一共有三十七名侍妾,是也不是?”
豫亲王开始害怕了。
但他不敢不承认。
“方才呢,我放出去愿意走的二十个,还剩下十七个,王爷,你说……该怎么办啊?”玲珑万分苦恼,“琼儿刚刚生产,可没有那么多工夫处理府中事宜,这么多人口多占地方啊,一人一张嘴还得吃饭呢,我寻思着不行。”
豫亲王心中警铃大作:什么意思!
“所以呢,我就想,是王爷自己把她们遣散呢,还是我来动手呢?”她叹了口气。“王爷刚才也见识过了,我这人,不好控制,有时候难免下手重点,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若是都死了,该多可惜啊!哦,忘了告诉你,孙美人的尸体我叫人处理了,你有意见吗?”
豫亲王哪里敢!
他想起惨死的孙美人,其实也没有多么在乎,这些个美人就是个好看的玩意儿,而且他注意到了玲珑说的话,孙美人想要谋害王妃与王妃肚子里的孩儿,便是玲珑不动手,他知道了也不会饶过的。毕竟正妻与侍妾,嫡子与庶子,他还是分得清的,没那么糊涂。
不过他不敢惹岳母。
他怕再挨打。
第512章 第四十三片龙鳞(二)
玲珑就瞥了豫亲王一眼便没再理会他,先让他在边儿上待着,等会她再收拾他。
那边卫琼已经缓过来了,玲珑给她饮的可是荒海之水,这荒海之水是指自归墟龙宫中那一汪汇聚了天下之水的泉眼,玲珑一向拿来浇花,甚少与人类饮用。卫琼饮了此水,百毒不侵强身健体,且能让身体越来越好,这可不是人类世界的胭脂水粉或是灵丹妙药能比的。
此刻小世子也被抱了过来,他刚刚吃过奶,小胳膊小手儿看起来有力气得很。豫亲王也是头一回有儿子,见了手痒,情不自禁想要抱一下,却叫卫琼把孩子交给了玲珑。
奶娃娃娇软可爱,嫩生生的,因为卫琼生产时饮过荒海之水,他生出来也不似寻常婴儿红通通皱巴巴,而是白嫩浑圆,娇滴滴的仿佛一只刚冒头的嫩瓜囊子,轻轻一碰便颤上一颤,稚嫩的不可思议。
此时他吃过奶便睡了,小小软软一团,卫琼爱得不行,亲手将他交到母亲怀里还是眼巴巴看着,玲珑抱了会儿便失了兴趣,将小世子又还给便宜大闺女,扭头甩了甩手,看向豫亲王。
也翘首盯着小世子看的豫亲王突然寒毛直竖,他看着岳母大人脸上那格外和善的笑容,腿肚子都打哆嗦,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么一个看起来纤细弱柳般的女子,是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将他给揍成猪头的?
他本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青年,只可惜叫玲珑揍的没个人样,一张脸上青青紫紫肿肿胀胀,怎么也看不出那股子风流劲儿了。
“娘、娘这样看着本王干、干啥?”
玲珑笑意更深:“我只是突然觉得,原来王爷也不是教不好的。”
豫亲王心中警铃大作,什么叫教不好?她打算怎样教?!
“琼儿生产,这王府里头的人,我实在是不信任,王爷又是个不着调的,所以我要带琼儿跟小世子回侯府,待坐完了月子再送回来,王爷没有意义吧?”
豫亲王嘴唇动了动,看了眼虽然生了孩子却仍然娇艳如花的王妃,忍不住说:“那个,岳母大人,本王觉得侯府好像也不是特别的……”
这侯府要是能给他王妃坐月子,王妃当初至于嫁给他吗?想他家王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又生得貌美如花,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好人家指定是看不上他这么个纨绔王爷的。
你道卫琼是怎样嫁他的?
还不是长庆候府那不长进的三房!三房有个独子叫卫晗,素日招猫逗狗不读诗书,又好女色——当然这样的话叫同样好女色的豫亲王来说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但问题就出在这儿,豫亲王好红袖添香,红粉知己无数,其中便有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名妓,恰逢卫晗跟朋友去喝花酒,醉了后便要那名妓侍奉,人豫亲王正听小曲儿呢,他上来捣乱,当时酒都给吓醒了!
豫亲王虽然不着四六,却实打实的是个亲王,又因为是已故的元后所生,皇帝对他还不错,卫晗跟他一比算得上什么?豫亲王又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性子,当下就要人把卫晗抓起来教训,卫晗娇生惯养贪生怕死,立刻求饶,又告诉豫亲王说自己家中有一长姐,美若天仙才艺双绝,这一说,就把豫亲王那好奇心给说出来了。
卫晗胆大包天,偷偷带了豫亲王进侯府,让他见了卫琼,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立刻就去求了皇帝赐婚。
卫琼思来想去还是嫁了,且不说三房哭着求她救卫晗,单说她那爹娘,也不一定能为她寻一门什么好亲事,侯府在老夫人手中死死把着,她爹娘又是立不起来的,哥哥弟弟不成器,妹妹又小,若是嫁了豫亲王,做了亲王妃,别的不说,总算是有了身份地位,老夫人他们若还想对她的家人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便嫁了。
她心中对豫亲王本就没什么感情,嫁了之后也不像其他女子小意温柔刻意讨好,性子那是又冷又硬,豫亲王在她这碰了几个跟头后就悻悻然走了,开始朝王府抬侍妾。卫琼嫁他本就是为权势,他抬再多的妾她也不在乎,只是没想到因为自己的这份不在乎,险些为人所害。
现在想想都后怕。她自己死了就死了,可她的孩子呢?她死了之后,谁来照顾他?还有家人……这些卫琼都放不下。
此时豫亲王哪壶不开提哪壶,玲珑脸一沉,他立刻乖巧闭嘴不敢说话,卫琼连忙打圆场:“娘,王爷也是一片好意,我若是回府,难保祖母不愉,还是——”
“说什么呢?你爹是正儿八经的长庆候,我是长庆候夫人,你是我的女儿,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的话我是一个字儿也不爱听,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辈子都是我的孩子,长庆候府永远都是你的家!倒是这王府,那么多女人瞧着多糟心,哪有长庆候府来得舒服?”
虽说卫琼已见了她娘暴力不讲理的一面,但是听到她这样讲,还是很惊讶。除了惊讶外还有欣喜,娘若是敢争、能争,那么她就不用成日惦记家里了。
豫亲王在旁边弱弱地想说话,玲珑睨他:“为了小世子的健康成长,王爷也跟我一起去,我女儿是产妇又不是丧偶,没个丈夫在身边怎么能行?”
豫亲王一个屁都不敢放!
于是这浩浩荡荡地收拾了就朝长庆候府去了,但他们一家都住在小小的偏院,哪还有地方让卫琼跟豫亲王住?
这就是玲珑带他们回来的理由。
长庆候卫洺得了下人的消息连忙赶回来,谁知那卧病在床多年的妻子已经不在家中!他正要去寻,又被老夫人叫去,当着二房三房的面一通数落,虽说没被骂的狗血淋头,但卫洺这性子,已经足够他羞愧难言的了!尤其是看到二夫人脸上的俩巴掌印,他更是心虚,忙不迭赔罪。
玲珑带着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她的便宜夫君跟个没脖子的鹌鹑一样站在那儿,所有人都坐着,惟独他这个长庆候唯唯诺诺地站着,任由上头的老夫人口沫横飞指责,也瞧不出其他人都在看他笑话,还一脸的愧疚难安。
卫琼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无论她跟妹妹受到二房三房怎样的欺负,她爹娘都教她要隐忍要谦让要宽容,她爹今年都三十又五了,堂堂长庆候却叫人骂得跟个孙子似的!
她又忍不住看向娘,然后吃了一惊,等一下,她娘这姿态不像是要讲道理啊!
玲珑一扯豫亲王,眯着眼威胁:“我宝贝闺女就先交给你了,待会儿动起手来,她掉了一根头发,我就剁你一根手指。”
豫亲王吓得被口水呛住:“我我我我我可是王爷!”
连本王的自称都吓没了。
玲珑哦了一声:“那又如何?我先砍了你再说。”
“娘放心,小婿一定用小婿的命保护王妃!”
玲珑摸他狗头:“这才乖。”
卫琼:……
她娘这是在训狗吗?
偏偏豫亲王还真咧嘴笑了,别看他这副德性,他幼时可是很想当个威武的大将军的,于是一直有慕强心理。岳母不管以前什么样,就那揍他的气魄跟力道,绝对的强悍!牛批!是个强者!豫亲王的慕强心理又出来了,而且虽然挨了揍疼得要死到处是伤,但都是皮肉伤,内里没伤着,玲珑是想着万一揍坏了她女儿未来可能要少个暖床的工具,豫亲王还以为岳母大人是心善手下留情了呢!
老夫人正在那不厌其烦地跟卫洺说自己拉拔他长大有多辛苦,又说他妻子打了老二家的有多野蛮无礼云云,卫洺跟罚站的小学生一样站在那儿听,动都不敢动,有心为妻子辩解,又怕惹来老夫人不高兴,再重罚妻子,便抿着嘴不说话。
门一被推开,玲珑率先进来,卫洺回头看见妻子,正要上前,却见她二话没说冲着自己走来,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又从边上经过,直奔二夫人去,当头又是啪啪两个响亮的嘴巴子!
二夫人叫打懵了,所有人都叫她打懵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上头的老夫人更是瞠目结舌,似是不敢认这身着红衣烈焰般的女子就是平日里话都不敢大声的懦弱的大儿媳。
玲珑打完了二夫人将她一脚踹开,灿烂一笑:“怎么着,我就是打了,你能耐我何?我是皇上亲封的诰命,打这么个小小妇人还打不得?刚才我听着什么了?给她端茶道歉?让她打回来?老太婆,你别上了年纪老糊涂,忘了这长庆候府是谁的了。”
说完她居然一把抓住老夫人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将人从上头扯下来丢到地上!
可怜老太太养尊处优一辈子,谁见了她不是讨好再讨好,哪个敢对她不敬?这从上头摔下,咕噜噜滚了两圈,疼倒是其次的,丢人才是最重要的!
而玲珑扯下老太太,自己坐在了主位上,她冷笑一声:“我这人不爱废话,能动手的就不喜欢跟人耍嘴皮子,今儿我话就放这儿了,我是长庆候夫人,是皇帝给的诰命,你们谁若是不服尽管去告御状,我就在这儿等着,看皇帝怎么处置我!至于你们,赶紧给我滚到边儿上去,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你敢!”
老夫人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听着玲珑的话,第一时间就是颤抖着手指她:“我是老侯爷的妻子!你敢赶我!”
“妻子?”玲珑轻笑,“老家伙,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你一个继室,算什么妻子?我夫君的生母才是正儿八经的上一任长庆候夫人,怎地,老侯爷没给你请诰命啊?还是说你以为自己跟我婆婆是同胞姐妹,便是这长庆候府的主人了?”
她伸出手,机灵的秋环立刻奉上热茶,玲珑却不是要喝的,而是掀开杯盖朝老夫人泼了过去:“你也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老夫人被热茶泼了一头一脸,“你这恶妇!卫洺!你休了她!休了她!你忘了我对你的养育之恩了吗!你要做不仁不义的白眼狼吗!”
玲珑觉得一杯茶可能不够,干脆连茶杯都甩了过来,正好砸在老夫人嘴上,弄得她满嘴鲜血,狼狈不堪。
“我说我不喜欢讲道理,是认真的。”她轻笑,又伸手,又是一杯热茶。“这长庆候府本来就是我夫君的,你对他有养育之恩?怎么你是喂过奶还是陪过床?喂奶的是乳母,陪床的是嬷嬷,教他四书五经的是先生,而这些资源,本就是他该有的,反倒是你后面生得这两个东西,沾了长庆候府的光,如今竟还敢大剌剌住在主院,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是你吧?”
她吩咐秋环:“去让人把主院的脏东西都丢出去。”
“是!”
秋环答应的无比响亮!
玲珑从不按套路出牌,要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有来有回,鬼知道还得花多少时间,长庆候府就是她的一言堂,封锁了消息,她倒是要看看谁敢往外面说?
一直任由母亲跟妻子出头的二老爷坐不住了:“大嫂你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你跟你老婆往我的药里经年累月的下毒就不算欺人太甚?”玲珑冷笑,正好将手上这杯热茶砸向二老爷,“躲在女人后头,让你老娘跟女人出头,自己在背后捡便宜,真是个垃圾!”
二老爷一听下毒,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只是他,就连卫洺卫琼父女俩都不知道!他们只知妻子(娘)卧床许久,看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身子越来越坏,却从未向她被下毒的方向想过!一家人在一起虽有龃龉,难道真的到了置人于死地的地步吗?
“至于你们。”玲珑慢条斯理地看向三房,“为了宝贝儿子,逼着我女儿嫁给那么个废物,这笔账,我会慢慢跟你们算的。”
她气势惊人凌厉,威压极重,根本就不给蝼蚁反抗的机会,雷厉风行地决定了一切。
老夫人连带二房三房都从主院搬出去,看是要住偏院还是滚出长庆候府都随便他们,至于他们的东西,但凡是属于公中的全部收回,又着人从二夫人手中拿走账房钥匙及账簿,比对检查,查缺补漏,这些年他们贪的,一个子儿都不能少!都给她还回来!
主院要重新打扫熏香,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有不服气的、想搞事的、背地里嚼舌头的……全都照死里打,这暴君行为让整个长庆候府都战战兢兢,里头都闹翻了天,外头还真就锁了消息没叫人知道!
因为每一个想开口的人,都烂了舌头。
豫亲王更怕他岳母了!现在他岳母一个眼神他都想跪下来!
卫琼全程是个小宝宝,什么都不需要她动手,也不需要她操心。她娘说要她在长庆候府坐月子,就把正院采光最好风景最佳的院子给了她,这院子本是老夫人住的,玲珑叫人把里头用过的东西都丢了,一把火烧个干净,重新贴了窗纸搬进新物铺了地毯,布置地温馨又美观。
而因为母亲犯错,被罚跪在小佛堂里的玲珑与卫洺的幼女卫琲,直到秋环进来把她带出去,又伺候她沐浴更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祖母叫爹爹过去,她怕爹爹吃亏跟上,跟祖母争了几句,就叫祖母命人关到小佛堂罚跪,这还没跪到一个时辰,怎地就能出去了?难道是娘?
不,不可能,娘只会让她忍耐让她体谅,怎么可能为她出头!
“秋环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这不是正院吗?难道是祖母要见我?”
看出小小姐的恐慌不安,秋环柔声道:“小小姐不要怕,是夫人叫您去吃饭呢。”
“啊?”小小少女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秋环抿着嘴儿笑,夫人经历了王妃产子被害一事,突然就变了,都说为母则刚,应该便是这样吧。
等见了一身红衣美貌绝艳的母亲,卫琲更是不敢认,直到被玲珑搂进怀里一顿搓,肥嫩嫩的小脸蛋儿都叫搓红了,她才鼓着一口气儿挣扎起来:“娘!”
她看看边上含笑的大姐跟咧着一嘴白牙的大姐夫,又看向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娘,纵然有再多话要问,最终也只剩下一句:“您怎么起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玲珑喜欢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说呢,长得太精致了,对爱美的龙女而言实在是合眼缘,她又无聊地捏小女儿的婴儿肥:“娘好着呢,倒是其他人要不好了。”
边上鼻青脸肿的豫亲王点头哈腰,卫琲顿时心情复杂,“娘,我们怎么在这儿啊?祖母他们呢?”
“以后别叫祖母了,你们祖母早就仙逝,叫她老夫人就行,记得一定要着重这个老字。”
卫琲看着仿佛换了个人的娘,忧心忡忡,“可是……”
“以后咱们一家住正院,他们住偏院,若是不想住,滚出长庆候府也可以,横竖这侯府是咱们家的,跟他们没关系。”
卫琲看向大姐,这才注意到大姐怀中有个小小的孩子,她顿时睁大了眼:“那、那是我的小外甥么!”
玲珑松开手把她推过去:“玩儿去吧。”
而后她站起身,对卫洺说:“你跟我过来。”
挨过揍的豫亲王立刻投以怜悯的眼神。
卫洺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他听人说话就是这个可信那个也可信,这个说得对那个说得也不错,性子也像面团般软和,否则也不至于堂堂长庆候被逼到偏院去住,长女嫁给个纨绔也反抗不得,因为他脑海中就一个字——孝。
老夫人与他生母是同胞姐妹,他还小的时候生母故去,父亲续娶,他心中便把老夫人当做亲母孝顺听话,可人家只是嘴巴上哄他,随便说说,他就把正院让了出来,再随便说说,他就任由女儿嫁给豫亲王,这样的人其实很好对付,不用跟他废话,揍一顿就什么都解决了,让他知道,从今以后,只能听一个人的话。
那就是玲珑。
卫琲逗着白嫩可爱的小世子,突然被一声巨响吓到,她连忙起身想过去看看,却被大姐拉住了,朝她摇摇头:“琲儿乖,娘在跟爹商量事儿,不要过去。”
卫琲:……
那真的只是商量事儿吗?她爹好像都哭了。
豫亲王暗自握拳,打得好啊!老丈人跟自己一样挨揍就不寂寞了呢!说起来他也很看不顺眼自己的老丈人,一个大男人,在自己家都不能当家做主,被人拿捏的死死的,就是该打!
他倒是忘了,他在王府虽然没叫人拿捏的死死的,能自己当家做主,不也挨打了么。
姐妹俩围着小世子说话,耳朵却都竖直了听隔壁的动静,奈何正院隔音挺好,除却最开始的响声外,就只听她们爹呜咽了两声,就再没声音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她们娘出来了,全然没了平日的病气,肌肤白里透红,整个人娇艳欲滴风情万种,眼角眉梢都带着春意,红润的唇含着笑,她们爹跟在旁边,亦步亦趋捧着手伺候,一点脾气都没有,要知道他可是个大孝子,从来不许旁人说老夫人一句不好的!
豫亲王心里极度不平衡,为啥岳父老泰山没挨打?!
没办法,谁叫卫洺长得比他还好看呢?
对龙女而言,能动手就不废话,卫洺耳根子软,但也胜在耳根子软,特别好拿捏,尤其她还是他妻子,他这人有些愚孝,是个榆木脑袋,但成婚近二十年,身边也只有一个妻子,妻子生了最小的女儿后就开始生病,他也没有想过其他人,仍然尽心照顾,当然其中更大原因是因为他脑子里只有书画。
不过不重要,反正他现在听话了。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像卫洺这样的人,让他乖乖听话可真是太简单了。
第513章 第四十三片龙鳞(三)
除了亦步亦趋跟着玲珑的卫洺之外,所有人都用敬畏又忐忑的目光看着玲珑,她自己不以为意,反而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书院也快要放假了吧?”
除却大房嫡出的四个孩子以外,二房跟三房都是一个嫡子一个嫡女,庶子庶女在两位太太的压迫下都出了不头,这可能也是大夫人特别招人恨的原因之一,她夫君虽然性子软,却是正儿八经的长庆候,即使没有实权,但在做学问这方面着实出色,就连皇帝都十分欣赏,偏偏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侯爷,居然还不纳妾,大夫人卧床十来年,他没有嫌弃不说,竟连女色都不沾了!
对比下二房三房那一堆姨娘,能不招人嫉恨么!
大房的两个弟子都在鹿鸣书院读书,半个月休沐一回,二房三房的两个嫡子也在那儿,平时是不住在府里的。
卫琲盘算了下日子,答道:“估摸着还有个两三日,哥哥们便要回家了。”
玲珑颔首:“很好。”
很好?
哪里好?
不知为何,豫亲王心中对两位舅子生出了至高的敬意,这敬意里还夹杂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幸灾乐祸。说起他这两位舅子,那可真是烂泥糊不上墙,大舅子遗传了岳父大人的性子,软和的跟团泥巴似的,不爱读书爱画画,别人说什么都唯唯诺诺,读书也不怎么样;小舅子则是个混世魔王,成天招猫逗狗不干好事净惹祸。兄弟俩那在一起真是臭味相投,根本教不好。
跟这兄弟俩一比,二房三房那两个嫡子都算是优秀出众了!
豫亲王觉得,大房唯一占优势的,就是他们全家皆美貌。不管是上了年纪的岳父岳母,还是尚未长成的小舅子小姨子,那个个都是相貌过人各有各的精致,光是看就赏心悦目,他们一家子还不作,就很让人有好感了。
当然一味的退让容忍,并没有为大房带来好事,看他们一家子被逼着让出正院就知道,这哪有侯爷不住正院,把正院让给早就分了家的二房三房的?老侯爷在世时可能就有这种担忧,临终前把家给分好了,可老侯爷一咽气,卫侯爷在老夫人的泪眼攻势下就乖乖住在偏院,窝都不带挪的。
卫琲握着小外甥小小的手儿,他可真小,她根本不敢用力碰他,就怕那小小的手儿小小的粉红色的指甲会痛。她看着截然不同的亲娘,又看看一脸潮红跟在娘身后的亲爹,心里有诸多担忧,却没有说出口。
娘先前那样的做法,虽说爽快利落,可难免留下祸根,只恨自己不在场,否则也能帮娘挽回一些。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有一只手捏住她肥嫩的腮帮子。小姑娘吃痛,一抬头对上亲娘似笑非笑的眼睛:“小孩子家家的,成天想这么多,不怕早衰啊?”
卫琲乖乖地任捏,却皱起眉:“娘……”
玲珑坐下,把卫琲拉到怀里,跟玩洋娃娃似的揉捏,卫琲在旁人面前像个小辣椒,到了亲娘怀里,跟个软话的面团般,和她那爹一个模样。
卫琼怕她生气,就帮妹妹解释:“娘,琲儿是担心,您刚才那样做,老夫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她说了一半又不想说了,盖因从前她不知多少次提醒爹娘,老夫人对他们一家没安好心,可这对傻乎乎的爹娘就是不信,愚孝的令人无奈。
“她?她有什么资格不善罢甘休?她应该担心我会不会善罢甘休吧。”玲珑捏着小闺女白嫩嫩的小耳垂,让她倚在自己怀里,“可别以为只住到偏院就行了,这事儿可没完。”
“娘,您之前说的,他们给你的药里下毒,是真的吗?”卫琼问,她一直在想这个事儿,如果是真的……她已经气到浑身发抖了。
大房有哪里对不住他们?除了担了个长庆候的名头,什么好的不是紧着他们?就这,居然还容不下她娘?
玲珑并不吝于将这些信息说给女儿们听,满不在乎道:“是啊,下了有十年了,不然怎地一场风寒染了之后,就在床上躺了十来年?谁见过这样厉害的风寒?”
在原本的轨迹里,卫琼一尸两命,当天消息就传回了长庆候府,女儿是身上掉下去的肉,作为母亲,大夫人如何能不疼?她竟是活生生被这噩耗刺激的吐血而亡!
卫琲小脸通红,恨意满满:“他们欺人太甚!我不会放过他们——啊!”
前面是在撂狠话,后面就是被玲珑敲了个爆栗。小姑娘很不开心:“娘!你做什么打我!”
“他们是给我下毒,这仇当然得我自己来报,有你什么事儿?”
卫琲气鼓鼓的:“娘嘴上这样说,说不定一觉醒来又反悔了,要继续孝顺他们听他们的话了!”
她跟姐姐最无奈地就是这一点,爹娘是好人,老实温顺,可就是这样的老实温顺让他们吃够了苦头偏偏还不察觉,本来卫琲想着,姐姐嫁了人,自己就得代替姐姐照顾家人,谁知道娘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毒,她却根本不知道!
豫亲王弱弱道:“本王觉得娘不会……”
奈何根本没人理他,玲珑又摸了摸卫琲的小脸儿:“乖宝贝儿,从前是娘不好,一叶障目,总想着息事宁人,觉得与人为善便是快乐,可娘自己没有快乐,也没有让你们快乐,是做娘的不好。若非那一场噩梦,娘都不知道你们受了这样多的委屈,宝贝儿以后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在京城横着走也可以,娘会保护好你们的。”
卫琼卫琲姐妹俩所求不多,只玲珑这一番话,便让她们红了眼眶。她们对外人时竖起浑身尖刺,身披铠甲刀枪不入,对着父母,却是天底下最贴心乖巧的女儿,卫琲哇的一声抱紧玲珑的腰,小脸儿藏在她怀里,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衣服。而卫琼则低着头,泪水也掉在小世子的襁褓上。
她们做梦都没想到,懦弱内向的娘会有这样强悍的一天。
像个英雄,说要保护自己的儿女。
玲珑离卫琼挺近,怀里抱着小女儿,又一只手揽过大女儿,她们都是很乖的孩子,哭泣都是隐忍的,在玲珑得到的记忆里,几乎不见她们这样哭过。一是因为大夫人身体差,眼看就要不行了,她们不想让母亲担心;二则是知道,眼泪与哭泣是没有意义的。
得不到疼爱与关注的孩子,才不会撒娇跟哭泣,她们年纪小小就学会了保护自己,甚至还要保护家人,无论大夫人与卫洺为人有多好,都不能掩饰他们是一对极其糟糕的父母的事实。
“娘做了个梦,梦里有位神仙告诉娘,若是再不振作起来改变自己,就会失去你们,还说琼儿围在担心,需要我去救她。”玲珑亲了亲卫琼的发,“幸好娘去得及时,否则真要悔恨终身了。”
卫琼一个劲儿地哭,母女三人抱在一起,至于边上俩男人,则顺理成章地被无视的彻底。
痛痛快快把这些年来的眼泪都哭出来,姐妹俩才觉得赧然,眼眶红肿着不好意思,玲珑让人准备了湿毛巾给她们做热敷,她亲自照顾她们,对姐妹俩来说,这样的娘只存在于她们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会儿她还能起身,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们。
对女儿很温柔的玲珑对着不着调的女婿就没那么好了,她脸上带着笑:“王爷啊。”
豫亲王被叫得屁股发毛:“是!娘!小婿在!”
卫琼:……
这是已经被训出了奴性啊!
“是这样的。”玲珑笑得很温和很阳光,跟便宜女婿讲道理,“我呢,许久不管府中事宜,之前侯府又是在老夫人手里,我寻思着自己人手不太够,要不王爷借我几个?”
“没问题没问题,娘您尽管说,要什么样儿的小婿都给你找来!”
这狗腿的态度看呆了卫琲,她瞧着这鼻青脸肿的姐夫,纳闷地朝姐姐看去,姐夫这是挨打了?
卫琼用眼神示意,是娘打的。
卫琲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打得好!
她早就看不顺眼这样纨绔姐夫了!除了皮相长得好没有一点儿优点!根本配不上她姐姐!
不过长得好就是好,看小外甥生得多好看啊!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小世子在襁褓里睡得正熟,两只小手手握成嫩嫩的小拳头,小的不可思议,卫琼看向边上的父亲:“爹,您要不要抱抱他?”
卫洺早就渴望着了!只是他不敢要,怕女儿不高兴。这会儿女儿主动邀请,他便紧张道:“可、可以吗?”
“当然,您可是他的外公。”
卫洺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将外孙从女儿怀里接过,一种感动油然而生,使得他不由自主红了眼眶,这小小的生命是女儿的延续,瞧他长得跟琼儿多像啊!
他心中一直有愧,长女貌美有才情,却嫁给了一无是处的豫亲王,她本能寻个前途无量的如意郎君,却嫁了个纨绔,他这个做爹的,日日夜夜睡不好,却又无可奈何。眼下见了外孙,才稍微得了点慰藉。
豫亲王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很快就把人送了来,玲珑点了点人数,又让乳母将小世子抱下去,带着两个女儿去账房,教她们管账。
卫琼嫁进王府后,对这些一窍不通,都是自己磕磕绊绊学的,一知半解,在王府里也遇到了许多麻烦,否则那些个美人儿也不敢挑衅他。卫琲更是不懂,老夫人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她们读书,卫琼嫁了人还能勉强认认字,卫琲就一个大字都不识,亏她们还有个学问渊博的爹!
卫琲忐忑地说了老夫人的名言——女子读书,那是乱了纲常坏了伦理,女子就是要生儿育女为男子掌持后院,读那些个劳什子书有何用?又不能考取功名!
对此玲珑嗤笑一声:“你听那老家伙放狗屁,她自己不认字就不许旁人读书,你们倒是想想,嫁了夫君,你一个字都不认识,可有共同话题?没有共同话题,何谈感情培养?早晚都是要散的命。那青楼花院,才艺双全的名妓远比空有美貌的受欢迎,连鸨母都懂的道理,那老太婆却不懂。”
姐妹俩都被亲娘这一番大逆不道又离经叛道的话给说傻了。
玲珑又说:“且那老家伙一个字都不识得,不知从哪听来这么一句话便奉为圭臬,要如何理解还不是看你们自身。是认为女子没有才华才算是有德行,还是女子没有才华便只能去看德行,不过是一念之间。但我要告诉你们,把自己一生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十分可笑且不安全的,能够自己掌握的,还是要握在自己手中才好。”
她拍了下手:“行了,你们爹不是出了名的学问好么?那从明天开始,他就不要再出去赏花饮酒吟诗作对了,只在家中教导你们姐妹,教不好,我便揍他。”
于是卫洺的命运就此落定。
他负责教导女儿学识,玲珑则教她们一些……不是那么正儿八经的东西。她是个不服管教的龙,我行我素任意妄为惯了,从来以自我为中心,不考虑别人心情,偏偏她又足够强大,根本无人能惹,于是活得越发潇洒快活。卫琼卫琲都是被礼教束缚的难以呼吸的姑娘,十分容易受到影响。
耳根子软的卫洺那是玲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让他出门他也不生气,不给喝酒也不恼恨,就乖乖每天分上午下午各拿出两个时辰教导一双女儿功课,从启蒙入门,逐渐深入,还让他给教出成就感来了!
女儿们可比那俩不成器的儿子聪明多了!
玲珑心想,荒海之水是白喝的吗?
她把整个正院都空了出来,只留下老实听话的下人,那些个心思不正的、吃里扒外的,全叫她给发卖了出去,又重新买来一批调教,只两天,侯府便彻底换了个模样,下人本分,主子上进,至于偏院……玲珑才不管呢,她只让人守住偏院的门,他们在偏院如何闹腾她不管,但谁要是敢踏进正院一步,就捆起来打!
二老爷一开始还不信邪,结果叫打了五十个板子之后也老实了。
其实偏院住着还真不怎么挤,只是他们奢侈惯了,享受惯了,把侯府当成自己的物件惯了,便觉得这小小的偏院狭窄难捱,想搞事吧,接管了中馈的玲珑早把他们的下人给收拾的差不多了,每个人身边就留那么两三个,而且还都留的老实不会投机取巧的。
这日子多难熬啊!
豫亲王夹起尾巴做人,在缝隙中求生存,总算是平安过了两天,英俊的脸也稍微恢复了原样。晚上他本是不能跟王妃共眠的,因为自古以来便有的规矩,妻子身子不干净,伺候不了丈夫,便要独睡,还要为丈夫安排个通房或是侍妾,这才叫大方、叫贤惠呢!
然而他想都不要想!
别说是侍妾通房,在玲珑的安排下,豫亲王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伺候他的小厮也都是粗手粗脚的!除了他自己用惯的两个下人外,就没有赏心悦目的美婢给他洗眼睛!不仅如此,晚上他还得亲自带着小世子睡,小奶娃动不动就哭,饿了渴了尿了拉了,只两天,豫亲王就顶了两个巨大无比的黑眼圈,早上起来走路都打飘,就这他那暴力岳母还亲自问他:“带孩子感觉如何?”
豫亲王都要哭了!
“有乳母婢女,叫你带个孩子都难成这样,琼儿生产时你却不闻不问,我看还是不行。”
娇生惯养的豫亲王痛不欲生!
卫琼本想自己亲自喂养孩子,却叫玲珑做主服了秘药断了奶,她怕孩子跟自己不亲,玲珑就嘲笑她:“你今儿也才十七,生了孩子且不说对身体伤害多大,就说那哺乳,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事?看到你身上的纹路与斑点没?你的胸疼不疼?孩子吃奶会让你更疼,还会让你发热生病,不哺乳屁事没有。”
即便是成熟的女性身体都难免会遇到这些麻烦,更别提其他更严重的情况,卫琼一个没满十七周岁的姑娘,这么点大生了孩子还要亲自哺乳,叫对生育完全没想法的玲珑来看简直是脑子有坑。
孩子跟自己亲不亲是看后天的教育,跟喂不喂奶有什么关系?乳母的奶不照样能喝?
卫琼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她讷讷道:“可、可是……”
“没有可是。”玲珑让她躺下,“难道你真想在这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关上一个月不洗澡不洗头坐月子?”
卫琼傻眼。
旁边的嬷嬷早就不敢说话了!要说谁家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偏偏到了侯夫人这儿,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都不顶用了!哎哟!她还让人给王妃洗头!你说坐月子的女人哪能洗头呢!
玲珑给卫琼准备的这个房间是正院采光最好的,每天注意通风,随时保持清爽,她不在时候卫琼听嬷嬷抱怨说娘的做法不对,当时脸就冷了,那是她亲娘!不管她娘做什么都是对的,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婆子来说三道四?
当下就让人把那嬷嬷换了,娘让她做的事,到底对身体好不好,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恢复的速度让那些经验丰富的婆子们都惊讶!
有娘陪伴,心情愉悦,产后膳食也是娘亲自制定的,身体每天都清清爽爽,恶露排净,还会下床走一走,听爹讲课,跟妹妹一起逗弄孩子……卫琼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幸福过!
夜晚被儿子折磨的精神衰弱的豫亲王,白天啥事儿不干就顾着补觉了,奈何他有个凶残暴力的岳母,逼着他每天都要去看一遍王妃。这每天一看,豫亲王那颗初见王妃的心又开始怦怦跳,怎么王妃越来越好看了呢?越来越有母性光辉,越来越有女人味!
后来不用玲珑逼,他自个儿就屁颠颠去卫琼面前报道了。
谁知这回书院没有放假,而是派人通知说,因为要进行考核,假期延至半个月后。
玲珑为此叹了口气。
她现在每天过得不知多快活,小女儿聪明又勤奋,学什么都快,她就理直气壮地把府里的账本都丢了过去,打算培养下小姑娘独立自主的能力,然后她就钻研些稀奇古怪的吃食让厨子去做,再去吓唬吓唬豫亲王,教训教训卫洺,这俩都是好调教的,前者靠揍后者靠睡,见了她跟见了天敌一般无比乖巧。
大女儿因为饮过荒海之水的缘故恢复的极快,肌肤比未嫁人前还要细腻有光泽,美得惊人,小女儿也逐渐上了轨道,玲珑教她心算,她现在算账连算盘都不要,卫洺也在教女儿的过程中得到了成就感与幸福感,等到书院放假,长庆候府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长子卫昭与幼子卫晖一下马车就被迎着朝正院走,他们也习惯了,归家第一件事是要给老夫人请安,结果不对劲儿啊!
卫昭好奇道:“祖母怎地在这里种了花?”
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老夫人不喜欢五颜六色,喜欢那些寡淡深沉的颜色,黑白灰蓝什么的,她住的院子也是这样,总是黑漆漆的,像是一张巨口,危险又深沉。但现在正院外却盛开着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花,错落有致颜色各异,生机十足。
引着他们的小厮笑道:“这是侯夫人要小的们种的,里头还新开了个荷花池子呢!侯夫人说,等养好了,就在院中烤鱼!”
侯、侯夫人?!
因这两个便宜儿子太不着调,玲珑压根儿没管在书院混日子的他们,什么消息也没递,这俩还不知道家里已经换人当家做主了!
再往前走,假山流水小亭苍松,竹林茂密花圃鲜艳,真是一片好景色,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这、这还是他家正院吗?完全不敢认了啊!
小厮又笑着说:“夫人说啊,以后咱长庆候府没有什么大爷大夫人,只有夫人跟侯爷!还让小的们都改口,叫大小姐小小姐,大少爷小少爷呢!”
这是完全把二房三房给排除在外了,夫人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实在是厉害,但她对下人十分慷慨,只要好好干活管好嘴,就能得赏,因此心思正的下人都非常推崇夫人,觉得夫人来当家可真是太好了!
一路把兄弟们看花了眼,晕晕乎乎地进了屋。
这一进,连亲娘都认不出了!
第514章 第四十三片龙鳞(四)
今日玲珑穿了一件嫩绿色的裙子,外套轻纱,裙裾绣着简洁而精致的花样,走动间仿佛踏月而来,宛如豆蔻梢头带着生机活力,头发松松挽起,插了几支蝴蝶簪子,又戴了琉璃耳坠,衬着白里透红的肌肤与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快活气,说她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卫昭卫晖兄弟俩就完全不敢认了!
他们记忆里的娘是个病秧子,镇日咳嗽,到了后来更是卧床不起,连下来走两步路都难,人自然也是形销骨立,因躺在床上养病,便也不打扮,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难闻的药味,常年不开窗避免吹风受冷,还会有一种腐朽的死亡的味道。
一家人早已做好准备,娘怕是活不长了。
玲珑瞧俩便宜儿子一脸呆相,问:“看到娘都不问候一声,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昭卫晖傻乎乎地看他,还是卫昭试探地叫了一声:“……娘?”
他其实不是认出来的,而是因为两个妹妹都生得跟娘很相似,瞧着这张脸,虽然年轻了许多,但绝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模样,因此才大胆叫了一声娘。你说万一不是娘,是娘的娘家姐妹来做客,这要是认错了可咋办啊!
边上正玩魔方的卫琲看着两个哥哥,嘴角一抽:“大哥,你读书读傻啦,娘都不认识了?”
小丫头也好意思说别人,她刚看见玲珑的时候不也愣了。
今儿个穿的是母女装,玲珑自打把侯府简单暴力地夺了回来之后就给自己跟俩闺女做了一大堆新衣服打了一大堆新首饰,没有说二房三房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大房却吃糠咽菜穿粗布麻衣的,这侯府本来就是大房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卫琲佩服娘亲的点就在这里,娘虽然不管府里的账,但侯府的每一个铺子每一家酒楼她都管得蒸蒸日上,甚至二夫人经营不当入不敷出的那几家胭脂铺,也让娘给起死回生,现在每天都朝家里赚那白花花的银子,他们家现在老有钱了!
身体好起来的娘对生活质量要求特别高,把原本灰漆漆的正院重新修葺了一遍,换成了明亮的颜色,里头的家具物品也都换了个遍,用娘的话来说,那些人用过的东西她嫌恶心,反正有钱,当然都要换新的。
还有那个刚开辟出来的荷花池,边上栽了一片竹子,配着假山石桥回环走廊,别提多雅致,爹得了空都不出门了,就在竹林摆一壶清茶,笔墨纸砚摊开,以诗会友,比在外头可好多了。
卫琲今年才十二岁,长得慢,个儿娇小得很,也跟玲珑一样身上穿的嫩绿色的裙子,玲珑简直是把她当成洋娃娃在玩儿,梳起两个包包头扎着蝴蝶流苏,流苏坠到肩头,小巧的耳朵上则戴着粉红色太阳花样式的耳钉,刘海儿剪的齐齐的,可爱的过分。
过去卫琲可没有这样好的衣裳跟首饰,娘也不会给她梳头,第一回叫玲珑打扮完,小丫头晚上睡觉都没舍得拆开发包,叫身边婢女好一顿劝,最后还是请了玲珑过去,才使得她相信以后都有娘给她梳头发。
她本跟长姐卫琼一样,是个冷硬倔强的刺猬性子,玲珑来了之后,有人保护她、疼爱她、照顾她,她便慢慢变了,变成个小甜饼,爱笑又爱闹的。
卫昭先是看了幼妹一眼,见她一改常态,对自己笑意盈盈,心中不由紧张警觉。他家俩妹妹,每回见着他都跟先生一样爱说教,要他好好读书好好做学问——可他根本就不爱读书,考了两回都名落孙山,那不就是没这方面的命嘛!导致卫昭能不见妹妹们就不见妹妹们,生怕再被抓住一顿说。
卫晖也是一样的,兄弟俩在这一方面达成了隐秘共识,妹妹们太唠叨太烦人了,能躲就躲。
眼下心底惊讶,却还是拱手朝玲珑行礼:“娘,我们回来了。”
玲珑微微一笑:“回来了呀。”
兄弟俩倒是不怕娘,因为娘向来病弱,跟他们说话向来细声细气的,说不了几句就开始又喘又咳嗽,一开始他们也担忧也心疼,但后来也就习惯了。
“是啊娘,您身子好些了么?”卫昭上前想扶玲珑的手,“儿子在外头一直惦记着您……”
“我听说,书院这回放假延迟了半个月,是因为什么……什么考核,是吧?”
说到这个兄弟俩就有一肚子苦水要倾诉!卫晖怒道:“娘您是不知道!好端端的不知道夫子们怎么想的,说是以后要每一月一考核!从前都是一年一考,如今变成一月一考,这谁顶得住啊!我——”
“那你们跟娘说说,考得怎么样啊?”
不知为何,娘笑得格外温柔慈爱,兄弟俩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要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了……卫昭不怕死道:“娘,我手头有点紧,这个月买颜料买的有些多,那青州的画纸又涨价了!娘……”
“娘我也想要银子!我跟同窗约好了过几日要去骑马!我还没有马呢!娘……”
琲儿小可爱默默地把魔方藏到随身的小包包里,戳了戳身边的婢女让她快去叫姐姐跟爹爹来看戏。
哥哥们要挨打了。
说实在的,卫琲早就想打他们了!只可惜打不过!两个不成器一心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只知道拖后腿闯祸让姐姐善后擦屁股的混球!这要不是她亲哥,她早就跟他们断绝关系了!姐姐嫁入王府才多久,他们居然都敢去王府找姐姐要银子!还学人吃什么寒食散,说是文人用的东西!
呸!书都读不好功名都考不到,还文人呢!
结果在侯府陪老婆儿子的豫亲王第一个跑到,怀里还揣着胖儿子,他格外兴奋,一屁股坐在卫琲旁边的椅子上。卫琲问他姐姐呢,豫亲王眼睛直勾勾盯着微笑的岳母大人跟俩倒霉舅子,嘴上得空答道:“王妃走得太慢了,本王怕错过,就先来了,她马上就到。”
卫琼卫洺也很快到了,玲珑让人把卫昭卫晖兄弟俩身边的书童叫来,问了成绩。
很好,在各自的班里都是倒数,非常好。
她眯起眼睛,笑得灿若春花。
卫洺看得眼冒红心,豫亲王浑身起鸡皮疙瘩,上回他岳母揍他的时候也笑得这样灿烂来着,现在他已经被荼毒的不能再用纯洁的目光去欣赏美人了——美人要是都这样残暴可如何是好!惟独温柔体贴的王妃能让他感受到这人间残存的一丝温暖。
根本就不想理他于是分外温柔体贴的贤惠王妃看都没看他一眼,从他手里把小世子接过来,小家伙到了母亲怀里分外兴奋,小脚丫子挺有劲儿踢来踢去。
回娘家的这半个多月,是卫琼这辈子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日子。她不用像未嫁时那样殚精竭虑,也不用像在王府那样事事小心,她只要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就行,不会有人背地里害她,不会有人视她如眼中钉算计她,她有娘,娘会保护她。
那个小小的被堂妹们欺负的小女孩,不用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鼻子,再悄悄换掉脏衣服擦干净脸才敢去见爹娘了。
说实在的,卫琼与妹妹一样,也很想打卫昭卫晖一顿。
不读书只闯祸,张嘴闭嘴就是要银子,不成器又拖后腿,从来不懂得体谅家人,只知道为家人带来麻烦——这样的亲人,让她又爱又恨。
见娘听说自己考了倒数还是笑盈盈的,兄弟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凑上去,正要张嘴说话……
卫晖就愣了一秒钟,便看见大哥像个破布袋一样飞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也挨了一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同样自由翱翔——砰砰两声,兄弟俩都撞在了门上,原来机灵的秋环早教人把门关上防止大少爷小少爷逃跑,今天这顿揍他们是挨定了!
豫亲王恨不得鼓掌叫好!
没等兄弟俩爬起来,就又被拎起,这回挨的不是拳头而是脚,他们都不知道看起来纤细如柳的娘是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揍在身上真的是疼得要死要活!
这辈子也没挨过这样的揍,什么画画什么骑马什么银子都不重要了,兄弟俩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豫亲王拍着手:“好啊妙啊……啊!!”
他本来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揍了,摔了个大马趴,爬起来之后很委屈,他就是看看又没做什么,干嘛连他也揍?再看看王妃跟小姨子,为啥她俩那么安全?再扭头一瞧见变成熊猫眼的老岳父,他心理又平衡了。
不过这回不敢摇旗呐喊了,而是跑到王妃身边,席地而坐,抱住老婆大腿:“王妃保护本王。”
卫琼手痒痒脚痒痒,特别想踹他一脚。
但是看看大厅里被揍得鬼哭狼嚎的哥哥跟弟弟,她又忍住了,她娘说,如果她不想跟豫亲王过了,那就狠揍一顿扔了再找个更好的,可如果她想过,就别对豫亲王动手。卫琼没想着嫁别人,她孩子都生了,豫亲王的一切以后都必须是她儿子的,但她也没想过要跟豫亲王过什么夫妻恩爱的日子,她娘不让她动手,肯定有娘的理由。
其实玲珑就是想卫琼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豫亲王皮糙肉厚,她就算动手了又能怎样?跟给人挠痒痒似的,会手疼。
作为一个疼女儿的好娘,她觉得还是自己来揍比较好。
豫亲王迄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乖顺了好一段日子后突然就挨了打——玲珑心想闺女想揍女婿,她就帮一把。
开始豫亲王还觉得自己被波及很委屈,后来他抱着王妃的大腿瑟缩不已,苍天啊,岳母大人这也太狠了啊!那是她的亲儿子啊!怎么下得去这样的狠手!还以为自己挨揍的时候已经很惨了,没想到还有更惨的!
玲珑把俩倒霉儿子摞一起,一只脚踩上去,问:“知道为什么揍你们吗?”
卫昭卫晖肿着青紫交加的猪头脸倒在地上老老实实点头:“没考好。”
玲珑啪的又是一人一脚:“再想!”
“……不用功!”
“……乱花钱!”
“不听话!”
“没考上功名!”
“说来说去,你们就觉得自己错在不好好读书没考好?”玲珑温柔一笑,“看样子还是打轻了。”
又是一顿胖揍,揍到兄弟俩哭爹喊娘恨不得立刻死了也好过这么一顿毒打她也不停手,直揍到原本看得很开心的卫琼卫琲都于心不忍开始求情了,玲珑才停下来。她冷冷地看着地上已经不成人形的两个东西,道:“打你们,是因为你们没有保护好琼儿跟琲儿。”
不仅是卫昭卫晖,就连卫琼卫琲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玲珑回到座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兄弟俩:“半个月前,琼儿生产,豫亲王侍妾孙氏暗中收买产婆,在参汤里下毒,她若是喝了,便是一尸两命。”
“一个月前,三房嫡女卫珏与琲儿起了口舌,从外头寻来一脏汉藏入她闺房,若不是琲儿自己机灵,眼下她已闺誉尽毁。”
“十年前,我偶感风寒,此后不见起色逐渐卧床,乃是二房在我的药里掺了慢性毒,若非我自己发现,怕是死了也没人给我伸冤。”
“老夫人克扣大房,二房三房月月有新衣,琼儿琲儿一年难有一身,还都是被选过剩下的次等布料。”
“三房的卫晗为了个妓子与豫亲王争风吃醋,惹了麻烦便拿琼儿去抵,一大家子逼琼儿嫁给个浪荡的纨绔。”
“你们卫家男人,忒不是个东西。”
“吸着女人的血,让她们给你们擦屁股,躲在她们背后过自己的小日子,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很快活?”
玲珑冷笑:“打你们都是轻的,似你们这等废物,我真恨不得当年便将你们掐死!”
卫昭卫晖对这些浑然不知,就连卫洺也不知道,他们面面相觑,一时忘了身上的疼:“……妹妹不是赐婚才嫁的豫亲王么?”
玲珑瞥了豫亲王一眼,狗东西被她吓得抱着卫琼大腿不撒手,“算是这狗贼做的唯一一件人事,还知道明媒正娶,否则你以为他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喘气?”
豫亲王:!!!
她心平气和道:“你们既然不爱读书,那么从今日起,就不要去书院了,也省下两笔昂贵束脩,可给琼儿琲儿再添件新首饰。”
卫昭卫晖顿时愣了,不读书,他们要做什么呢?
“你不是喜欢画画?”玲珑问卫昭说,“那你就去画,画到不想画了为止。卫晖喜欢玩,那就去玩,玩到你不想玩为止。”
她早就为这二位量身定做了一套大餐,希望他们喜欢。
就这样,卫昭卫晖兄弟俩,到了家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一滴,就被各自分开。
卫昭被关入一个布置的十分雅致精美的房间,里头摆满了珍贵的颜料与纸笔,都是卫昭喜欢的,他虽然疼成了个猪头,却在见了之后也忍不住喜出望外。
下人为他处理了伤口,让他休息,一日三餐养着,惟独一点,他只要醒着,就必须画画。
而卫晖则被带到了一个庄子上,庄子里全都是玩具,什么梅花桩啊风筝啊蹴鞠啊……但凡是卫晖喜欢的这里都有,每天会有人将饭菜从门口塞进来,他只要玩就好了。
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
一开始卫昭还画得如痴如醉,奈何他在绘画上天赋实在一般,画出来的东西只是糟蹋这些颜料画纸罢了。画着画着他就不想画了,总想做点别的事,可娘派来的人却看管着他,不许他看书写字,只许他画画,且强硬地逼他画!
一开始卫晖也玩得如痴如醉,可渐渐地他就感觉到了无聊,因为除了他以外,这偌大的庄子一个人也没有,就连送饭的也不露面,这里他可以任意玩,什么东西都有,可他玩着玩着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一天过去,是意犹未尽;
三天过去,是感觉不错;
七天过去,略有疲惫;
十天过去;开始厌倦;
半个月了,他们有点受不了;
一个月了,兄弟俩开始生气,恨娘这样狠心;
两个月,没有得到任何答复,逃也逃不走跑也跑不掉,两人终于开始认错;
可玲珑没有理会。
三个月,兄弟俩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一个看到画纸就想吐,一个躺在地上看着天也不想再玩乐了。
半年过后,他们已经彻底丧失了意志,等到玲珑派人把他们带出去的时候,兄弟俩还不敢相信,呆愣愣的,到了玲珑面前,看到亲娘,这才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扑过去抱着玲珑就是认错,语无伦次的,卫晖半年没跟人说话,嘴巴都瓢了,稀里糊涂不知所云,眼泪鼻涕混成一团。
玲珑摸了摸他们的头,柔声道:“知道错了吗?”
兄弟俩狂点头。
“愿意好好读书了吗?”
再狂点头。
原以为娘亲要让他们去读书了,谁知玲珑却笑起来:“没那个必要了。”
人类父母教导孩子,许多教导不成,便是因为爱,因为爱,所以心软,孩子也知道这一点,便越发不听管教,因为他们知道,父母爱他们,会无条件地包容与忍让,就好比卫洺,他已经流着泪求过玲珑许多次,也偷偷去看过两个孩子,每看一回便哭一回。
玲珑却从不去看,也不在意,她只是得到了大夫人的记忆,愿意为大夫人完成心愿,兄弟俩听话最好,不听话也无所谓,是死是活都无妨,毕竟跟那姐妹俩比起来,这俩实在是太不讨龙女喜欢了。
即便嘴上知道错了,玲珑也是不相信他们的,反正他们不喜欢读书,那便做点别的营生。
得知娘把两个哥哥都派出去打点生意,卫琲惊呆了:“娘……真的不让哥哥们读书啦?”
她今日穿得是粉红色的花苞裙,这裙子是她娘亲自画出的样式,让家里铺子的巧手绣娘做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款,她是第一个穿的呢!上回出门,好多小姐都争着问她裙子哪里来的,卫琲得意极了,天下只她一人有,旁人没有!
“就他们那德性,读不读书也无所谓了。”
卫琲有点难过,“可是我觉得,哥哥们是真的知道错了……”
“那又如何?”
卫琲一愣,“娘?”
“知不知错是他们的事,改不改也是他们的事,既然知错了,就得拿出知错的态度来。”
卫琲认真地听着。
“你跟你姐姐一样,心肠太软。”玲珑摸她今日缠绕了小花朵的辫子,“心肠软是好事,却也格外容易受到伤害,他们既然是哥哥,就要承担起哥哥的责任。你才十二岁,便已将侯府管理的井井有条,你姐姐从来没被我教导过,做了王妃那也是人人称赞。怎么女儿家都能做到,他们做不到?”
“叫他们出去做生意,一是长长见识,别再生活在象牙塔里,二也是叫他们明白生活不易,有心灵相通的家人,该珍惜,该保护。”
卫琲握起拳头:“我知道了,这都是娘的一番良苦用心!哥哥们真的懂事许多!都记得我喜欢小兔子,还给我寄回一套陶瓷的小兔子呢!听说是小哥哥亲自烧的,彩是大哥哥上的!”
同样收到礼物的玲珑不置可否:“可见你大哥哥是真的没有绘画上的才能,这兔子涂得也不甚好看。”
但对于从未收到哥哥们礼物的卫琲来说已经足够,她从小就没有得到太多的爱与关怀,于是只要给她一点点,她就很珍惜很满足了。
玲珑让她自己玩儿去,小姑娘却缠在她身边不舍得离开:“姐姐走了,我好舍不得呀!娘,什么时候再让姐姐回来住嘛!”
“唔……你姐夫可能不这样想。”
在侯府住了半年有余的豫亲王,如今已是合格的跟班一名,暴力的岳母让他对美人都开始过敏了,而美貌的王妃也不喜欢他靠近,这会儿对王妃正热乎着呢,处于追妻火葬场的阶段。
卫琼有了儿子,哪里还管什么男人,她是王妃,有嫡子,要啥有啥,豫亲王还不如一根黄瓜呢!
娘说了,女人有欲望无需羞愧,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而除了男人,多得是法子令自己快乐。
虽然当时卫琼脸烫的能煎蛋,但习惯了之后……豫亲王就更不重要了。
偏偏这位是个贱皮子,你不喜欢他,他偏要在你面前蹦跶。
叫卫琼说,就该让娘按规律一个月揍一次,才能让王爷老实。
第515章 第四十三片龙鳞(五)
备受教育的卫家男人里,惟独卫洺,除了偶尔在夫人揍儿子揍女婿的时候被“不小心”波及到以外,其他时候都是安全无虞的。因为玲珑想着,这家伙还得教闺女们读书写字,她揍人可不讲究什么轻重,也没有留不留情的,万一打坏了还得在床上养,还是等差不多了再动手。
跟俩儿子比起来卫洺那简直就是典型的乖宝宝,叫他往东不往西,叫他撵狗不追鸡。但也正是这样的性格,使得他成了远近驰名的“大孝子”,老夫人是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尊重孝顺老夫人,又要以兄长的身份礼让两个异母弟弟——方方面面都做得无微不至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却唯独委屈了自己的妻女。
连带着生出的两个儿子也一个跟着一个不着调,学问学不好,人也做不好,十项无能没有定点优势,玲珑看着着实糟心。
卫琼在娘家住了半年多,走得时候依依不舍,根本不想回豫亲王府去。奈何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继续在娘家住了,外头已经起了风言风语,她不想让娘家的名声也跟着毁了。
卫琼一走,府里就只剩下卫琲一个人,哥哥们都被娘赶出去打点生意,姐姐又带着胖乎乎的小外甥回了王府,只把小少女给愁的,每天除了学习时间外都缠着玲珑不放。
这天晚上,卫洺试探着问玲珑可否要找个女夫子来,玲珑奇道:“找女夫子做什么,难道你还教不了?”
“是这样的。”卫洺吞吞吐吐,“我,我是想着,琲儿年后就要十三了,很快便要及笄,是不是该寻个女夫子教她读女诫……”
话没说完就没敢再说,因为他夫人笑了。
这个笑容卫洺卫侯爷可熟悉得很,上回夫人这样笑,女婿豫亲王被揍出了三里地,哭嚎着知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但卫洺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呀!他又鼓起勇气道:“还有昭儿跟晖儿,虽说是出去历练,但不读书到底是不行,我寻思着……”
玲珑保持微笑:“你寻思着什么?”
卫洺不敢再往下说了,他怕夫人怕得很。
玲珑看着眼前这个都三十五岁了还有一双单纯眼睛的男人,觉得他幼稚又愚蠢,十分可笑。“卫洺,你以为我没揍你是因为什么?你儿子不读书,是我不让读的?你倒是让他们读了好几年,读出什么成果来了?”
她嘲讽道:“回回考核都垫底,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是样样不行,还不及初学半年的琲儿,在学院里更是招猫逗狗恶作剧,银子像流水一样朝外花,闯了不知多少祸!琼儿刚嫁入皇室他们便去要钱要保护要擦屁股,怎么你卫家的男人都是金子做的,得女人捧在手心疼?”
“你就不必说了吧,没有实权我不怪你,我被人下了十年毒,你小女儿叫人算计,大女儿叫人卖给豫亲王做妻子,你真当这是好事?你的心可曾疼过半回?别跟说那些没用的,什么夜晚辗转难眠心内有愧,不过是你原谅自己的理由罢了。一个男人,保护不了妻子女儿,教育不了儿子,你还算什么男人?算什么一家之主?”
她越说越气,冷冷地掀开被子下床:“我也不想跟你睡了,这样的你实在让我倒胃口,这半年来,你躲在我背后人事不问,过得是逍遥又快活,既然如此,想必你一个人也会很快活。”
她起身便要走,卫洺都不明白为何话题一下就变成了这样,他下意识拉住玲珑的手:“夫人——”
玲珑低头看他,又是那双羊羔一样的眼睛,充满了无措与茫然,她慢慢把他的手扒下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对我而言,连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她并不喜欢他,只是见他容貌俊秀身姿挺拔,才愿意与他做个露水夫妻各取所需,而现在她更不喜欢他了,便连露水夫妻都不乐意做了。
那么卫洺对她来说就是毫无价值的,没有价值的东西,丢弃了也不会犹豫跟可惜。
卫洺傻傻地看着妻子扬长而去的背影,一种被抛弃、被孤立的恐怖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想起对自己十分冷淡尊敬的两个女儿,她们对着夫人的时候撒娇讨好,对他却从来不会;他又想起两个只会要银子出去玩耍的儿子,他也没有银子,他还得问夫人要,一家三个男人,全靠吸着女人的血生活,他还自觉是个大孝子,问心无愧。
他觉得对不起女儿,也就当时心虚愧疚,睡了一觉醒来,他继续愧疚,却也不曾为女儿做过什么,甚至连女儿生产时险些一尸两命都不知道。
夫人被下了毒他不知道,小女儿被算计他不知道,他一股脑儿地把老夫人跟二房三房当成亲人,人家背地里笑话他是个蠢货他也不知道!
卫洺抱住头,不受控制地呜咽起来,他眼前走马灯般闪过一幕又一幕从未见过的景象……
琼儿难产,没能生下小世子便咽了气,小世子出生时已是面色青紫没了呼吸,夫人得知后,在床上挣扎着要往下爬,却无能为力,大恸之下吐血而亡,小女儿哭着求老夫人派人去找他,老夫人却捻着佛珠面不改色说什么……皇家的事他们侯府不能掺和,便把妻子的尸体丢在偏院不闻不问,直到他回来。
又说王妃难产是不祥之兆,连带着夫人过世都是不吉,要求丧事从简。
他浑浑噩噩的,直到小女儿也出了事,叫卑贱的山贼掳走玷污,小女儿性情刚烈,一头碰死在外,连侯府的门都没进。老夫人跟二房三房,都说她失贞不洁,又是未嫁女,连祖坟都不叫她进。而这个时候,卫昭卫晖还在与人饮酒寻欢!
卫洺像是真的经历过了一样,他一个人跪在床上又是哭又是笑怪异至极,他见到自己最终有了血性,一介书生文弱不堪,懦弱愚孝了大半辈子,终于因为妻女之死发疯了。
他在侯府的水井里下了药,趁着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一把火把长庆候府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也跟着一起死吧,还有卫昭与卫晖。
次日清晨,端水进来伺候的下人叫侯爷给吓得一跟头摔在地上,温水洒的干干净净,忙不迭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可等了许久侯爷都没说话,他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发现侯爷好像、好像痴了一样,竟是眼神呆滞毫无光彩!
这下也顾不得求饶了,赶紧跑出去找夫人!
玲珑没想到让卫洺重新经历一遍对他刺激这么大,她好奇地围着卫洺转了两圈,虽然不喜欢这人,却也说不上讨厌,老实人老实了一辈子,到底还是被逼得发了疯,他以为退让礼遇就能家和万事兴,却没想到他的每一处退让每一处礼遇,都是对他妻女的催命符。可以说,老夫人与二房三房是绝对的坏人,卫洺却也算是帮凶。
身为父亲,他没有教育好儿子,没能保护好女儿;身为丈夫,他又不能给妻子遮风挡雨;好在最后他有些血性,只可惜物是人非。
卫琲很担忧地在边上转:“娘,爹怎么了?他不会有事吧?”
玲珑问:“你很担心你爹?”
卫琲用力点头:“嗯!”
“为何担心他?”
卫琲一愣。
玲珑又问:“这样的人,担心他做什么呢?”
“……可是,娘……”卫琲犹犹豫豫,咬着小嘴儿,“爹他……很好很好的啊!”
玲珑闻言,看过来,像是在问哪里好。卫琲便低着头说:“爹什么都懂,看过好多书,手也巧,我小的时候他还给我跟姐姐扎过风筝呢!家里中馈叫二婶攥在手里,爹没什么钱,可每回回府,都会给我跟姐姐带一些府里没有的小玩意儿;爹从来不像二叔三叔那样对女儿凶巴巴的,爹总是很温柔,不管我跟堂姐妹们怎样不和,二婶三婶找上门来要罚我,爹虽然会给她们赔礼道歉,却从不叫我受委屈;还有哥哥们!哥哥们虽然读书不好,却也很疼我,会带我出去玩,会送我礼物,会听到堂姐妹们欺负我去找她们算账——”
她说着说着,又看着神色痴傻的爹爹,眼泪掉了下来:“虽然他们有很多不好,虽然我也想过,要是爹爹跟哥哥再厉害些好了,可是……”
“可是我们是一家人啊!”
被养得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满是泪花,稚嫩的声音清晰又坚定。
是的,就算有龃龉,有不和,有过彼此伤害与怨恨,但家人就是这样子的,爱恨交织,不能释怀。
玲珑无法理解小姑娘的想法,或者说她无法理解人类的想法,就好比卫洺,她不明白他为何窝囊了一辈子,到了最终却能连自己跟儿子的命都不要。可他既然能如此刚烈,又为何数十年隐忍退让,也许这就是人类的魅力?
她摸了摸扑进自己怀里哭泣的小姑娘的头,卫琲先前吃穿用度都算不得好,头发有些发黄,如今也算是养出来了,乌黑油亮,摸在手里顺滑的宛如绸缎。
“别哭了。”
“娘……”
玲珑叹了口气:“娘有没有跟你说过,哭起来一定要美,人活着就得有追求,你看你现在,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真的是太丑了,我都不想要你了。”
正伤心欲绝的小姑娘,顿时更加伤心了!
不过虽然伤心,她还是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脸,眼圈儿红通通的跟个小兔子一样黏在玲珑身边,“娘好厉害,一定能让爹爹也变厉害的!”
玲珑奇道:“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盲目娘吹的卫琲拼命点头:“嗯嗯!”
玲珑嗤笑,“不必担心,你爹只是做了个噩梦,等他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卫洺并非无药可救,他只是没被逼到绝境,他的家人都在身边的时候,岁月静好,虽有碰撞,但他觉得礼让一些也无妨,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礼让助长了对方的野心与贪婪,付出的情感毫无意义,他也就不是那么傻了。
“那爹为什么会做噩梦啊?”
玲珑一本正经回答道:“因为他提议要你读女诫,我寻思着光你读还不够,你爹也得读本男诫才行。”
“啊?”卫琲茫然,“世上有男诫这本书吗?”
“有啊,我说有就有。”
说话间卫洺醒了,痴傻的目光总算是有了些许光辉,他先是看看玲珑,又看看卫琲,心中百般痛苦悔恨交织,使得他面色无比古怪诡异,吓得卫琲抱住玲珑的腰,躲在娘亲身后露出一颗小脑袋。
卫洺忍住想要把女儿搂进怀里的冲动,眼前的小女儿娇俏明丽,满眼天真可爱,他心中却想起那个遍体鳞伤咬着牙碰死的小女儿,失贞不洁,连祖坟都不能进,活生生被逼成了孤魂野鬼!
他的手剧烈颤抖,抖的玲珑都以为他得帕金森了,她拍拍小女儿的脑袋:“行了,自己去玩儿吧,娘有话跟你爹说。”
卫琲看了爹一眼,又看娘一眼,忍不住说:“娘,爹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您……下手轻点儿啊,打是可以打的,但别打坏了。”
她虽然很爱爹,但更爱娘,且哥哥们跟姐夫都挨了打,惟独爹爹没有,她觉得不太行。
等卫琲出去,玲珑在卫洺身边坐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一个猛子扎进她怀抱,紧紧地抱住她:“夫人、夫人!”
他们二人是老侯爷还在世时定下的婚约,彼此之间虽然全无男女之情,却也相依为命多年,两人都是典型的孝顺人儿,凑在一起相敬如宾,孕育了四个儿女却都不甚了解,仿佛最熟悉的陌生人。
眼下卫洺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梦里,是庄周梦蝶,还是蝶化庄周?他只觉脑子一片混乱,惟独眼前这个人是清晰的、;冷淡的、真实的。他紧紧抱着,好像就能把可怕的画面驱除的干干净净。
玲珑叫他抱得腰疼,他以为他是娇小纤细的闺女?卫洺瞧着斯文俊秀,人也有一米八几,玲珑简直想要揍他了。
想揍就揍!
一拳捣在卫洺背后,他吃痛,不由松开手。玲珑把他推开,双手环胸俯瞰他:“怎么样,清醒点没有?”
他顿时又哭又笑:“夫人再、再打我!再打!用力打!”
像是这样奇怪又合心意的要求,玲珑很少听到咧,那当然是要满足他!
因为担心一直没走守在外头的卫琲小姑娘,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砰砰砰的响声,她琢磨了会儿没说话。
等到动静彻底停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戳开窗户纸朝里偷窥,还竖起手指嘘边上欲言又止的婢女姐姐们,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干扰——万一被娘发现就不好了。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爹……那个鼻青脸肿脑袋大了一圈的人是爹吧?居然还胆大包天抱着娘的腰哭鼻子呢,哭的那叫一个惨烈哦,好像压根没感觉到疼。
小姑娘一边咋舌一边悄悄吩咐婢女姐姐们准备药膏清水,待会儿娘肯定是要给爹上药的,她还是赶紧回自己的院子玩儿吧!
要是一家人和和美美,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呢!
打这天之后,作为跟爹娘最近的小宝贝,卫琲发现爹爹挨了揍之后彻底变了。
从前爹爹是只顾风花雪月不管事儿的,可如今她在算账的时候爹爹居然都主动要帮忙!甚至把她的活儿全拿走了!不仅如此,爹爹也再不叫自己学什么三从四德了,反而教自己读兵书!读野史!读一些从前根本不会让她看的书!
卫琲把爹爹的变化写在信里派人递给了姐姐,卫琼读了信也非常惊讶,连忙抱着胖世子回娘家,还处于追妻火葬场的豫亲王也屁颠颠跟着来,夫妻俩一见卫洺,都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以前的卫洺浑身斯文劲儿,一看就是跟铜臭不沾边的,如今的卫洺却拿着个小金算盘打的飞起,不仅如此,整个人气质也有了变化,用豫亲王的话说,就是文人变成了硬汉!
他那暴力又不讲理的岳母每天闲闲没事做就折腾吃的玩的,豫亲王明显看出了王妃眼里的羡慕与意动,果然!他还没开口,王妃就要在侯府小住!
豫亲王当时就给跪了,他折腾到现在连老婆的手都没摸过几下呢,二人世界都没得机会,那他得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然而岳母大人看他一眼,他就怂成孙子不敢说要回王府的话了,厚脸皮地跟着住下来。
这一住,豫亲王发现老婆更嫌弃自己了。
因为有岳父大人做对比,豫亲王觉得自己像是王妃打垃圾堆里捡来的相公!
说起来岳父大人本来就是温柔软糯的性格呢,不过王妃没有遗传到这一点,凶巴巴冷冰冰的,可他就好这口儿,被教训了多少回还是眼巴巴地缠上去。
再看岳母大人叫伺候的无微不至,甚至王妃跟小姨子都被照顾的体贴入微,豫亲王有了强烈的危机感——他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已经在王妃面前没什么地位了,这要是在溜须拍马伺候人方面也输了,这辈子怕都难亲一口老婆!
而在信里听说爹爹变样的卫琼,等见了真人真事是真的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爹爹居然、居然……
她都想不到形容词了!
妹妹挨在她身边,亲昵地抱着她的胳膊:“姐姐,爹爹跟我们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可是我觉得这样的爹爹最好了!”
卫琼看着正殷勤陪着娘亲在院子里串烧烤的爹,嘴角忍不住抿出一丝弧度:“是啊,这样的爹爹最好了。”
“琼儿琲儿,你们要不要也来试一试?不过可得记着离火远一点,你们娘说女孩子家不能沾油烟,会长皱纹的。”
姐妹俩相视一笑,应了一声,都迎上去,剩下抱着胖儿子无处是从的豫亲王在原地默默流泪。对不起,他不会串烧烤,也不会洗韭菜,他还不知道油烟对女孩子的皮肤不好,他只会吃现成的,他真是个废物。
好在他脸皮够厚,在没有人搭理的情况下也能蹭过去,挨着王妃不放,那黏糊劲儿看得还未及笄的卫琲一阵心理反胃,连忙离豫亲王远点儿。
现在她跟娘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呢!别人家都是女人掌持家用,她们家却是爹爹!且爹爹细心谨慎又温柔,做得比她之前还好呢!她每天读读书弹弹琴,跟娘一起折腾发型首饰衣裳,再一起研究古籍里关于吃食的做法,从没想过日子还能这样快活!
娘说天冷了最适合吃古董羹,卫琲超级期待的!
一家人吃着烧烤,一边吃一边聊天,玲珑顺势提了一嘴,说是年关将近,一家人得在一起好好过个年,让卫昭跟卫晖腊八回来,正好全家人一起喝腊八粥。
她顺势瞥了豫亲王一眼:“王爷没意见吧?”
豫亲王屁股一毛:“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说起来小婿也有点思念二位舅子呢,一走半年有余,也不知道历练的怎样了。”
玲珑做的决定,卫洺一开始还很担心,后来他便不再管了,若是真让两个儿子继续做个废柴净惹祸,还不如让他们老老实实出去到处跑。能成才固然好,不能成才,至少也不能拖琼儿琲儿的后腿。
卫琼忍不住惊喜:“真的吗娘?我也可以带着景哥儿留下来吗?”
玲珑还没答话,卫洺便斩钉截铁道:“侯府永远都是你的家!你想何时来便来,想何时走便走,永远不需这样怀疑。”
卫琼睁大了眼,卫洺却对她颔首,微微一笑,她眼圈儿立时便红了,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从爹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曾经她刚出嫁时想回府看看娘,二婶阴阳怪气地说她是出嫁女,不好总往娘家跑,老夫人也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卫琼嘴上没说,却都记在心里。
她不懂,也不是自己想要嫁人的,怎么就成了泼出去的水了呢?她爹她娘,她的哥哥弟弟妹妹都还在这里,这里怎么就不是她的家了呢?
第516章 第四十三片龙鳞(六)
“王爷背后说你老往娘家跑了?”
一看岳母大人眯眼,豫亲王原地跳起三尺高,悲愤地仿佛冤死的窦娥:“我不是我没有!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卫琼连忙给他解释:“娘,王爷不曾这样说过,我要回家来住,王爷还很是赞成呢!”
豫亲王赶紧蹭到老婆身边,努力用诚恳的眼神试图说服玲珑相信自己:“娘,我真的没有啊!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王妃的话就是最高指示,我现在什么都听王妃的,我连父皇的话我都不听了!”
卫琼细眉微蹙:“王爷又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了,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怎样凶悍呢。”
“不凶悍不凶悍。”豫亲王讨好地握住她细滑的小手,偷偷揩油摸呀摸,“王妃可是世间最好最温柔的姑娘,本王真是三生有幸能得王妃为妻,这让本王想到从前本王是如何的混账无赖,每每想起便心下刺痛,愧疚无比,还请王妃给本王弥补的机会,本王愿意终其一生都做王妃忠实的奴仆!”
饶是玲珑都被豫亲王的厚颜无耻惊呆了,她撇了撇嘴,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卫琲也是一脸的不忍直视,惟独卫洺若有所思,看到长女被磨的忍不住微笑后,他甚至开始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能对照着来一遍。
自打先前想给小女儿读女诫,夫人跟自己闹翻后,到现在他在夫人面前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受待见呢!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烧烤,卫琼与豫亲王在侯府小住了几日便回了王府,等到冬日第一场大雪降临,卫昭与卫晖兄弟俩终于归家。
兄弟俩在外头吃尽了苦头,总算是明白爹娘一番良苦用心,一开始也怨恨过、恼怒过、怀疑过,不懂父母怎么就能如此狠心地将他们丢在外头,甚至还想过要逃跑,活在蜜罐子里的时候不知道好,真正放在了广阔天地,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多么愚蠢可笑。
卫琲见到两个哥哥时都要认不出来了!按理说他们走的时候天气还热着,可后来就慢慢凉爽下来了呀!但人怎么能晒成这个样子?
过去白净的皮肤变成了古铜色,人也长高长壮了许多,眼神变得坚毅,跟过去那种软趴趴的纨绔子弟判若两人,若不是五官还是熟悉的那样,卫琲几乎要认不得了!
大哥卫昭一见面便把她抱进怀里,卫琲虽然也长了个儿,却还是娇小的,卫昭不知哪里来的劲儿,将她抱起在空中抛了数下还脸不红气不喘,过去他可是稍微拿点重的东西就喊累的人!
二哥卫晖则稳重了许多,叫卫昭把她放下后,就拿出了给她准备的礼物,卫琲抱着礼物盒子,小脸呆滞,卫晖便拧了下她肥嫩的脸蛋儿:“妹妹还是这样可爱些。”
待见了玲珑与卫洺,兄弟俩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跪下:“儿子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卫琲在边上,小嘴儿张的圆圆的,她是想过哥哥们回来是什么样子,但没想到也太懂事了些!这、这出去大半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别说是卫琲,就连他们亲爹卫洺都没想到,把俩孩子赶出去半年多,这一回来,个个都成人了!他手足无措地下去扶:“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直没听到母亲说话的兄弟俩却仍然跪着,卫洺叫不起他们,便跟着眼巴巴看向玲珑:“夫人……”
玲珑终于大发慈悲道:“起来吧。”
卫昭卫晖这才起身,只是看着爹娘小妹,眼眶泛红。
出去这大半年,真是酸甜苦辣人间百味都尝过了,被人骗过,被人背叛过,遇到过山匪盗贼,栽过不知多少个跟头,有的时候一单生意没做好,赔了本,连碗牛肉面都舍不得吃,只能啃怀里带的几个干馒头,就着凉水往下咽。那些跟他们打交道的货商,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老狐狸,两人不知上了多少回当才学乖。
他们遇到过一个小山村里的孩童,拿着树枝在沙地上学写字,得知他们是大地方来的,认字后,还怯生生地捧着家里的山货,求他们教他多认几个字。想着在家中吃饱穿暖,在学院中却不思上进,兄弟二人实在是心中有愧。
到了外头才知道银子是多么难赚,而他们在家中对着娘亲姐妹,张嘴就是十两二十两,有时候还要更多,丝毫不觉有错。
还遇到过个小商贩,赚了点银子,留了本钱便满怀喜悦地去了首饰铺,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根银簪子,说是要带给家中娘子。
他们呢?他们可曾想过为母亲姐妹买过东西?
从来不曾。
越是在外面待得久了,便越是想念家人;而越是想念家人,就越察觉到自己的不好;越是察觉到自己的不好,便越是羞愧,想着不混出个人样是不能回去的。
然而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团圆,他们也忍不住想要回家而不敢。这时候,娘亲的口信到了,大掌柜的亲口跟他们说过年可以回家,才刚刚上了轨道的兄弟俩还不敢相信,两人一合计,拿了彼此所有的盈利,给家人买了礼物。只可惜两人走南闯北大半年,一开始是赔的比赚得多,后来虽然有了盈利,但着实不多,挑来拣去也买不起好东西。
是以与父母见过礼之后,二人越发惭愧,将袖子里为母亲准备的礼物藏好,不敢拿出来。
半年多不见,娘亲越发光彩照人,头上的朱钗耳上的珍珠,哪一样不是好东西,对比起他们亲手做的簪子,实在是……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玲珑道:“袖子里藏了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卫晖顿时浑身一僵,他慢吞吞上前,把掩在袖中的玉簪取了出来。
这玉簪是合他们兄弟二人之力共买的,做工只能说是一般,与母亲头上的完全不能比,起初回家前他还兴冲冲,如今冷静下来,却是不想拿出手了。
玲珑看了看那玉簪,道:“玉质一般,应当不值什么钱吧?”
卫琲:!!!
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母亲,意思是:娘!您怎么能这样!
卫昭卫晖兄弟俩越发把头低下去不敢抬了。
“想来也是如此。你二人无甚本钱,也无后台,只在大掌柜下面做些跑腿的生意,没有机会也没有人教导,我本就知道你们闯不出什么名堂来。”
这回连卫洺都觉得夫人说得过分了,孩子怎么地都是一片心意啊……“夫人,你看,要不咱们……”
玲珑无视他:“生在侯府,身为男儿,本应保护姐妹顶天立地,你二人一事无成不说,还总是闯祸,书院每年交了那么多银子,也不见你们读出个什么结果,这难道是你们蠢吗?不见得吧?”
兄弟俩被说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若是地上有个洞,怕是两人早就已经羞愧地跳进去了。
玲珑不再说了,说那些也是没用,“还不过来,把簪子给我戴上,难道要我亲自来?”
兄弟俩一愣,卫琲看两个傻哥哥都着急,上去推了一把:“快去!快去呀!”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忐忑不安地靠近玲珑,卫晖慢慢地把簪子为母亲戴上,紧张地手心都在冒汗,玲珑戴好以后,摸了摸头发道:“这次便算了,下回再送礼物,不送价值连城的,至少也得送些光芒耀眼的,我好那口儿。”
说完,摸了摸两人的头:“这大半年吃苦了吧?希望你们心中莫要记恨母亲。当然,如果记恨了,那还是要挨揍的。”
卫昭卫晖久久不能言语,半晌,不约而同扑进玲珑怀里,一人抱住她一只胳膊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难听!
在外风吹日晒坎坷无比,什么糟心事儿都碰到过,让他们越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无能。那点子怨恨很快就消散了,剩下的是对家人浓浓的思念,时间久了,甚至连厌烦无比的学院都开始让人喜欢。
两人慢慢成长,变得坚强,但是午夜梦回,最想念的还是家人,最想的还是回家。
回家。
几乎已经成为了执念。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衣锦还乡,像他们,最终掏出所有银子,也不过是为妹妹买些小玩意儿,再给娘亲买一根品色不是那么好的玉簪子,甚至对于还不到一岁的小外甥,他们连礼物都拿不出手。
不努力,就没有未来可言。
这个道理,他们终于懂了。
看两个哥哥哭得那样可怜,卫琲眼圈儿也红了。她悄悄挽住爹爹的手,在爹爹身上擦眼泪,耳边听到轻微的抽泣,小姑娘含着泪抬头,发现爹爹也在默默哭泣……
玲珑被这一老三小哭得额头直冒青筋,她缓缓威胁道:“再哭就要挨打了。”
话音刚落,包括卫琲在内的四人立刻抹掉眼泪抬头挺胸站好,玲珑嗤笑,推开两个傻儿子:“半年多不见,仪态倒是好了很多,驼背都好了。”
大房一家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颜值,卫昭卫晖兄弟俩生得自然也是跟他们亲爹一样俊秀出众,只是素日里招猫逗狗不干好事,才叫人忽略了他们的相貌。历练了大半年,懂事了也长高了成熟了,便很容易让人注意到长相跟气度。
只不过眼前哭成这个样子,再好看的相貌也得打折。
见娘亲松了口,卫琲连忙叫人来为二位哥哥打点,身上穿的衣裳得全换了,他们的院子也都日日打扫呢,洗个澡换个衣裳全家吃个团圆饭该多好啊!
只可惜姐姐不在。
不过这么冷的天,还在下雪,小外甥那么小,是不好出门的。
结果卫琲心里正这么想,就听到下人来报说大小姐跟姑爷回来了!
卫琼也是得了哥哥弟弟回家的消息才赶来的,虽然倒霉王爷说明儿再来也行,但她一颗心都系在家人身上,怎么也没法度过今晚。没想到倒霉王爷还说了句人话,说要是王妃想回去那就回,卫琼可不跟他客气,立时让人将小世子包好,上了暖融融的马车,结果不要脸的豫亲王也死缠烂打跟着来了!
豫亲王心里无比期待舅子们挨打的情形,结果万万没想到,大半年不见的舅子们都长得那么高那么壮了!要知道小舅子才十四啊!最可怕的是两个舅子都拿一种让你占便宜了真想揍你一顿的眼神看他!
豫亲王突然觉得自己来错了,也许他不该来,也许他根本不该出现在长庆候府,他们是一家子人,把他给排斥在外面,然后一致对外蠢蠢欲动想揍他这个亲王!
这谁顶得住?
卫琼也着实想不到,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娘就把哥哥弟弟的性子给掰正了,她忍不住眼圈儿泛红,卫昭卫晖连忙围着她哄,可不能再让她落泪了,他们已经够对不住她的了!
认识到自身的错误后,兄弟俩对于豫亲王真可谓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哪儿都看不上。
豫亲王缩起脖子当鹌鹑,努力降低存在感。
卫琼也有礼物,虽然只是很简单的手工手链,但却是哥哥弟弟亲自收集的珠子亲自编的,她很喜欢,立刻就戴在了腕子上。小世子也有礼物,诸如纸鸢九连环一类的民间孩童玩具,只是他还太小了不能玩,卫琼也很高兴地替儿子收下了。
她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
鉴于是难得的全家团聚,卫琲被允许小小喝一杯果子酒,她兴致昂扬地举高杯子:“我好开心呀!”
见大家都举杯,豫亲王也嘿嘿一笑举起来,他虽生在皇家,却不曾享过这样普通人家的欢乐,父皇有无数的妃子,儿子女儿更是数不过来,从未有过这般简单的团聚,父子之间总隔着一层,因此虽然容易挨揍,但他还是喜欢往长庆候府跑。
他想,他大概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一家人痛痛快快饮了酒,吃了饭,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吐了出来,说到最后也哭成一团,总算是彻底解开了心结。
玲珑让人把这些醉鬼分别送回房,小世子也抱下去哄睡,自己揉了揉肩膀,扭了扭脖子,就这么点酒便全军覆没了,卫家大房的人是真的蠢,连喝酒都不行。
外头大雪纷飞,玲珑趴在窗边看,想起自己与清欢共同创造的那个雪人——即便如她,如清欢,也是不能随意创造出灵魂的,因此才需要龙珠与孟婆之心,人类就是这样奇妙而独特,她并不爱他们,却不妨碍她觉得他们有趣。
这一场雪下得又大又久,玲珑都不记得自己趴在窗边多久了,直到一件披风从后面裹住她,她才回头,见是因醉酒俊脸微红的卫洺,便挑眉:“酒醒了?”
“嗯。”卫洺点头,又将她裹紧些,“我叫人给他们都熬了醒酒汤,一会儿便差不多都要醒了。你怎么在这儿?还开着窗户,会着凉的。”
玲珑苦恼起来:“都醒了就不好玩儿了呀,你看这雪,是不是很漂亮?”
卫洺也探头看向窗外,平日里的假山怪石、花池走廊都覆盖了皑皑一层白雪,实在是高洁美丽,只是又不知这大雪底下,还掩藏着怎样一番景象。
两人安安静静地又赏了会雪,卫洺诗兴大发还做了两首咏雪的诗,玲珑便手托腮笑着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慵懒的笑意。
这是龙女难得心情愉悦懒散的时候,放松的就像是栖息在归墟龙宫那张偌大的珊瑚床上。
又过了会儿,醉酒的人儿都陆续醒了,还都觉着肚子饿了,玲珑便叫人烧起热锅烫东西吃,酱料一应俱全,按照自己口味自己挑选。一家人又吃了个肚皮溜圆,这回是撑得睡不着了,就都挤在一起赏雪。
卫洺的雅兴全叫这些倒霉孩子给败坏了!
兄弟姐妹四个人,长子卫昭已有十九岁,长女卫琼也嫁为人妇为人母,却油然生出了玩乐之心。卫琲年纪最小,她最先要求出去玩,玲珑摆摆手,四个人便像稚童一样冲了出去,姐姐妹妹一边,哥哥弟弟一边的打雪仗。
由于看不得自己老婆跟小姨子被欺负,豫亲王摩拳擦掌也从窗户爬了出去加入战局,以三敌二,他不来还好,他一来,正好让卫昭卫晖想起卫琼不得不嫁给他的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不管是不是亲王是不是金枝玉叶了,反正打雪仗嘛,不认真打什么雪仗?!
外面一片欢声笑语,五个人冻得脸蛋通红还是要玩,多年来的嫌隙早已消失不见,仿佛回到了儿时,四人一心,亲密无间。
豫亲王也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活泼快乐的王妃,他几乎都要看痴了,直到一个巨大雪球迎面而来砸在他俊美的脸上,冻得他龇牙咧嘴,正想发火,却发现是老婆砸的,老婆砸了还在那笑,豫亲王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软了下来,然后突然感觉不对:“等一下!王妃!王妃!你们怎么四个打我一个???”
这不公平!
“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一致对外!”卫琲举起雪球镇臂高呼,“打他!”
豫亲王在雪地上抱头鼠窜,连招架之力都没了。
卫洺忍不住道:“真是闹腾的过分。”
嘴上这么说,他脸上的笑却停都停不下来,“夫人,我们也去玩吧!”
玲珑看着他,这个马上过了年就三十六岁,已经做了外祖父的男人还有一双孩子般的眼睛,她轻笑:“我可不想打雪仗,你们加在一起也打不过我。”
卫洺:……
对不起打扰了。
“堆雪人去吧!”
玲珑想起自己跟清欢一起堆的那个雪人,“我要叫她了了!”
卫洺显然没听明白:“什么?”
玲珑但笑不语,“走啊傻子!”
卫洺战斗力过于虚弱,根本加入不到年轻人的打雪仗里,就乖乖跟着玲珑身边打下手,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堆雪人也堆的精致,没一会儿就把玩心重的卫琲给吸引过来了,于是打雪仗结束后,一家人又跑到院子里堆雪人,其中以卫洺卫昭卫晖父子三人手艺最好,卫琼卫琲其次,豫亲王最差,他口口声声要堆个美貌王妃出来,最后简直不成人形。
玲珑则在一边捣乱。
卫琲冲过来抱住她的腰:“娘!我好开心呀!”
玲珑哦了一声,顺手把手心攒出来的小雪球丢进小女儿脖子里,小姑娘被冻得原地蹦起三尺高:“啊啊啊娘!”
她气哼哼的,但气不到三秒,就又甜甜地凑过来蹭玲珑,一秒钟也不舍得离开她。
这样的生活可真好呀!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哥哥姐姐们都在身边,讨厌的姐夫都不那么讨厌了。
玲珑舔了舔嘴巴,心想这时候要是自己突然变出来一支甜筒,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她不畏冷热,其他人都被冻得脸蛋双手通红,她也仍然是那副洁白如玉的模样,连口热气都没呼出来。雪人一会儿就都堆好了,有他们一家人,有小猫小狗,还有假山长亭……个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卫琲小心翼翼地摸过雪人,双手握拳满怀天真道:“要是能永远保存它们该多好啊!”
其实她想保存的不是雪人,而是这一刻的家人,是这一刻的幸福与快乐。
这一点大家都懂的,大家也都是这样想的。
卫昭摸了摸小妹的头:“明年,我们还一起。”
卫琲期待地看向其他人,每个被她看到的人都含着笑点头,包括讨人厌的姐夫。她原地欢呼:“我现在就想去明年了!”
玲珑忍不住道:“今年这雪才下头一回,接下来还会继续下,想玩你们能玩到年后好吗?”
众人:……
她又慢悠悠地说:“眼看过年了,百善孝为先,总把老人家关在偏院好像也不太好,要不趁着这好日子,把人放出来吧。”
众人:???
玲珑可不是开玩笑,她是认真的,光是关起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未免也太善良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现在大房的人都正常了,也该正面刚了,总不能事事都要她来吧?她又不是做慈善的!
该他们自家人报自家仇了。
第517章 第四十三片龙鳞(七)
说起老夫人被迫从正院搬出来住进偏院这事儿,她可是有一肚子苦水要倾诉。
正院那么大,她一个人住正主院,剩下二房三房分别住两个侧主院,那也是十分宽敞的,平日里是吃香喝辣,山珍海味鱼翅熊掌应有尽有,她是老夫人,她说一不二,整个长庆候府都是她来当家做主。
可搬到偏院之后呢?
虽说还是能自己一整个大套房间,可她就是觉得挤得慌。不仅如此,因为住得近了,二房三房有什么动静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老人家上了年纪,觉轻,稍微点风吹草动就醒了,醒了就再难睡着。
吃的穿的也不至于说被亏待了,但跟从前那样奢侈的比,肯定是差了一大截,她说话也不像过去那样有底气能让人信服了。
二房三房就更别说了,他们搬出正院的时候,除了该得的东西,那些用公中银子买的衣服首饰,全叫玲珑给扣下了!玲珑也不刻薄他们,每个月该给多少吃多少喝就给多少,也按照规矩每个季度给他们换新衣——可老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是没享受过富贵,那也就能安于现状,可享受了富贵又要归于贫寒,实在是太艰难了。
当然他们的状况也算不得贫寒,玲珑也没把他们硬关在偏院里,只是正院不许踏足一步,府里的下人,除了卖身契在各个主子手上的,其他的全叫她给换了,现在的侯府下人,只听大房的话,老夫人就是火冒三丈拍桌子,他们照样唯唯诺诺嗯嗯啊啊转头就禀报玲珑。
眼瞅着年关将至,偏院里可是一点过年的喜气都没有。
好在大房那个恶妇还有点数,将他们给放出来,许他们进正院了。
老夫人气势汹汹带着两个儿媳跟几个孙女就来找玲珑算账——显然这大半年在偏院的时间里,她已经忘却了这个大儿媳有多么暴力不讲理,还以为是过去能拿捏的那个呢。
二老爷三老爷跟各自的儿子在后头,先让女人上去冲锋陷阵,毕竟跟大夫人一个女流之辈呛起来也不太好看,他们对自己亲娘跟老婆有信心,就等着老娘身边的人来报信,直接过去正院享受胜利成果就行。
一家子已经计划好了,首先要逼大房磕头认错,其次要他们把正院给让出来,再以补偿的名义赔偿给他们银子,别以为他们不知道,大房这一年在外头可开了不少铺子,那都是财神爷降临的,哗啦啦朝里赚白花花的银子!
二爷三爷在外面听人家羡慕地说,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那些铺子可都是侯府的东西!从前是二夫人在管的!那不就是他们的银子吗?大房凭什么独吞?
怀揣这种理所当然的气势,浩浩荡荡朝正院来。
而玲珑正微微弯下腰给小闺女的花苞头上系漂亮的花朵坠子,小姑娘本就继承了父母的高颜值,生得精致可爱,刻意朝萌萝莉方向打扮更是耀眼夺目,尤其是玲珑刚给她定做的花朵坠子,都是用最好的宝石切割雕琢而成,光是看着就价值连城,戴在小姑娘头上,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宝石还是她的小脸儿更令人瞩目。
卫琲显然非常非常喜欢这坠子,戴好了之后还跑过去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她今天穿的也是新衣,嫩粉色的裙子款式是娘亲手画了之后叫人做出来的,他们家有个成衣铺子,每回出了新款式她跟姐姐都是第一个穿的呢!
卫琼已为人母,便不适合戴这样小女孩儿的首饰,玲珑便为她准备了一套钻石头面——不久前她手下的人发现了一座钻石矿,这个世界的人们并不知道这种石头的美丽之处,就连卫琼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都捂住了嘴巴惊为天人!
翡翠玛瑙琉璃白玉固然珍贵动人,可钻石更令人新奇,这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石头,龙简直是太喜欢了!
豫亲王都看傻了,要不是暴力岳母虎视眈眈,他险些滴着口水过去蹭自家王妃求爱抚。
一家子都是绫罗绸缎,打扮的华贵雍容而不低俗,对比灰头土脸冲过来的老夫人等人,那可真是天差地别。
二房瞧着玲珑身上跟头上的衣服首饰,满眼都是红血丝,这都是她的、她的啊!
二房嫡女卫琳满是嫉妒地盯着卫琲看,尤其是她头上那两绺花朵坠子,怎么能雕刻的这样精细?粉色的宝石雕出的花瓣显得极为柔软,中间却又用了红色的宝石作花蕊,怎么就这么好看?怎么就这么耀眼?怎么自己就没有?!
二夫人先发制人:“我说大嫂,你掌管中馈给自家女儿置办新衣新首饰,我这做弟妹的当然没话说,可是你这也太过了吧!怎地就管你们大房,不管我们二房三房,连娘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也得讲究一个公平吧?”
哪怕是她把持公中的时候,也没有钱去买这么漂亮的首饰啊!
二夫人这大半年虽然住在偏院,但她家爷儿们没被禁足,出门回来就说外头都在追捧他们侯府的铺子,无论是卖吃食还是成衣首饰,那都是高门贵族抢破头的!可见大房是赚了多少银子!这银子,他们二房也有份!
“公平?”
玲珑全程微笑不说话,先开口的却是豫亲王,他在大房面前怂成狗,对着二房三房却是端起了高高在上的纨绔亲王架势:“你们算什么东西,来这里找公平?这爵位是老侯爷给我岳父大人的,我父皇亲自点的头,想要公平,先去死问问老侯爷,再活过来找我父皇,问问他们二位,怎么就不给你们呢?”
他当了这个出头鸟,就没人敢顶嘴了,谁不知道这亲王是个混不吝的,当初就因为个妓子争风吃醋能把他们卫晗给打得起不来床,好在送出了卫琼才得以解脱,谁敢惹这么个小霸王?
只是让人想不明白,豫亲王怎么会为大房出头?
倒是三房嫡女卫珊,瞧着豫亲王俏脸微红,她哥哥卫晗跟豫亲王有过节,她也听说这豫亲王是个好女色又不求上进的,因此很是看不上,哥哥惹了祸,让大房的堂姐顶锅,作为赔偿成了亲王妃,卫珊还一直在心底笑话卫琼呢!
可眼下头一回见到豫亲王,她才觉着哥哥平日里说豫亲王的话全是诋毁!
王爷明明就生得俊美挺拔风度过人呀!且瞧他对堂姐那黏糊劲儿,怎么看怎么都是乘龙快婿,真是令人气愤,这么好的夫婿可是她让给堂姐的……不,是堂姐从她手中抢走的!如果不是堂姐,必然是她嫁了亲王!
这其他人都横眉怒目要吵架撕逼,惟独卫珊小脸羞红时不时飞眼瞟豫亲王,在场的大房没一个傻子,卫琼卫琲姐妹本就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卫昭卫晖兄弟俩在外不知长了多少见识,卫洺经过一次幻觉也变得冷静清醒,一家人将这春心萌动的卫珊看得清清楚楚,顿时不约而同地朝豫亲王看过去。
这位可是个只看脸的色鬼!
卫珊生得也不错,与娇艳明媚的卫琼、精致可爱的卫琲完全不是一个类型,说不定豫亲王就动心了呢?
卫昭悄悄摸起手边的茶碗,卫晖把玩腰间匕首,卫洺露出和善的笑容……
豫亲王吓了一跳,连忙表达自己的立场:“你是何人!为何露出这般令人作呕的眼神!本王对王妃可是忠贞不二的!少来倒贴本王!”
这么一说,立时叫卫珊眼中浮现了羞耻的泪水,她不怪豫亲王,反倒怪卫琼,觉得要不是卫琼在这里,王爷必不会如此待她。要知道王爷怜香惜玉那是出了名的,怎会无视她呢?
豫亲王后悔了!他忙不迭往后退:“惹不起惹不起惹不起,王妃本王还是靠你近点儿吧。”
卫琼看他一眼,这什么德性啊!
被王妃一看,豫亲王那股子男人豪气又上来了,他大声道:“难道不是?向来只有本王勾搭美人的份儿,哪有人上杆子朝本王抛媚眼的!本王是喜欢美人,可不喜欢那倒贴上来的!”
卫琼:……
是吗,她怎么记得王府里好些个美人都是倒贴型的?他不是来者不拒?
豫亲王一看老婆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恨不得跪下抱着她的大腿陈述自己的清白,只是外人面前总要给老婆挣面子,今儿这头阵他是打定了!
“咋的,本王说的不对?”豫亲王呵呵一笑,这是学他岳母大人的,他岳母大人每回这样冲他笑,他小腿肚子都打哆嗦,“本王见多识广,什么美人没见过,你这样的本王还看不上眼,再说了,本王早已改邪归正,天下的花花草草本王都没有兴趣!弱水三千,本王只取一瓢饮,王妃你说是不是?”
卫琼凉凉道:“妾身不知。”
豫亲王咳嗽一声,继续道:“还要公平,要啥公平?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本王要是没记错,老侯爷仙逝前就把家给分了,这长庆候府是本王岳父岳母的,他们还留你们住偏院那是给你们面子,不爽的话搬出去啊!京城寸土寸金,怕不是你们连偏院那样大的宅子都买不起!占了本王岳父岳母的东西还敢在这里叫嚣,真是贪心不足!”
他说得口沫横飞,平时只有他被欺压的份儿,今日翻身做主人,哪怕喷的是二房三房他也开心!
这要是卫洺说话了,或者是大房任意一个说话了,老夫人都不怕,可豫亲王,她还真不敢,人家可是金枝玉叶,是皇族,她怎么敢对着喷呢?只能找卫琼:“琼儿,你就这样看着祖母被人欺负?”
卫琼啊呀一声:“本王妃的祖母早已仙逝,与本王妃的祖父合葬一穴,怎么,老夫人难道不知?”
她说话直来直往,一句就戳中了老夫人的肺管子。她怎么就那么讨厌大房?还不是因为大房是她姐姐,也就是老侯爷原配生得?她努力了一辈子,终于嫁给了老侯爷,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可最终他临死了,都要把家给分了,怕她的孩子抢了姐姐的!
人怎么就能这么偏心?!
老夫人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卫琲捂着小嘴儿咯咯笑出声,这一笑,她头上的宝石花朵坠子又摇晃起来,绚烂夺目,看得二房三房的几个小姐羡慕又嫉妒。
“老大!你跟你女儿一样!就是要我这老婆子丢人?!”
老夫人重重把拐杖捣在地面上,“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养你!老身真是瞎了眼!”
全家人齐齐看向卫洺,谁也没打算为他开口。
卫洺沉默了几秒钟,方道:“……您也没养我不是。”
老夫人:?
“母亲去世后,打小照顾我的是乳母跟婢女们,稍大了些,照顾我的是小厮,成婚了后,照顾我的是夫人,您何时养过我?倘若您要把偶尔一句问候当作养育之恩,我也无话可说。”
儿女们连同不讨喜的女婿齐刷刷比出大拇指,卫洺昂首挺胸又道:“如今我才是长庆候,父亲去世前我们已经分家,这些年二房把持公中本就不对,让他们搬出正院又何错之有?他们中饱私囊的尽数追回又有何不妥?真的说起来,偏院也不该给他们住,老夫人若是觉得不行,那跟您心爱的儿子们搬出去,我也绝不阻拦!”
他掷地有声,不卑不亢,既没有不敬,又据理力争,老夫人几乎都要认不出眼前这人是她那老实愚孝的继长子了!她哆嗦着手指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二夫人三夫人连忙围住她,三夫人扭头恨恨道:“大哥真是好狠心!母亲上了年纪,你就不能顺着她!一定要惹她伤心难过!这大半年母亲时时刻刻念着大哥,大哥就是不领情,也不必如此狠心!”
卫洺失望至极,他淡淡道:“来人,去找大夫给老夫人好好看一看,有病得趁早治。”
以往这么一说卫洺就屈服了,就好像三房逼着卫琼出嫁,卫洺当时也打死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豫亲王,可老夫人当场就气得浑身发抖晕倒了,醒来后流着眼泪控诉他不孝,他一语不发,被骂得狗血淋头,最终还是屈服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耳根子软,心地善良,说是个好人,其实特别好欺负,随便压榨。因为他不求回报,也不会反抗,更不会拒绝。
但现在,他居然会说“不”了。
儿女们连带不讨喜的女婿再度齐刷刷比出大拇指。
卫昭上前一步,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这大半年侄儿在外游历,也遇到不少突发状况,像是老夫人这般突然晕厥的事儿也知道该怎么应对,来二位婶婶麻烦让让。”
嘴上说麻烦让让,其实一点不客气地挤了进去,伸出大拇指朝老夫人人中狠命一掐——
别说老夫人是装晕,就是真晕也叫他掐醒了!
兄弟俩在外,什么都得自己干,练出了一身腱子肉,再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玲珑又让他们饮了荒海之水,比起大力士也不差,这一掐真是要了老夫人的老命,魂儿都叫掐散了,她疼得眼冒金星,只觉这辈子都没遭过这样的罪。
卫昭还两手一摊,一边看向众人一边往家人的方向走,自夸道:“你看,很有用吧?下回老夫人再晕了也这样干,包醒。”
卫晖遗憾道:“还以为大哥这招不行,我也有法子呢!”
说着举起腰间锋利的匕首,一道寒光闪过,绝对削铁如泥。
看得老夫人捂着心口直说不行,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奈何这样的胡搅蛮缠装可怜,大房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玲珑全程坐在主位上吃零嘴儿,看着他们一家人冲锋陷阵,全程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得空了,剥了刚从冰窖里取出解冻的葡萄一人喂了一颗,当然,豫亲王是没有的。
他怨念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但是转念一想他胖儿子也没有,立时又心理平衡起来,反正不是他一个人独一份就行。
“二婶三婶有时间在这哭,还不如赶紧回去想法子把几位堂兄明年的束脩给交了呢!”卫琲把娘亲喂的葡萄咽下去,笑眯眯地说,“毕竟早就分家了,二婶三婶靠着我们大房的银子给自己家闺女买新衣买首饰,又给自己家儿子交一年几千两的束脩,那是我们大房和善,可我们也要吃饭的呀!”
卫琼也微微一笑:“琲儿说得是,总不能等几位堂妹出嫁,堂兄娶亲,还都得让我们大房出银子吧?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时间在这浪费,还是回去看看什么首饰宝贝能当掉换点钱吧。咱们家刚新开了一家当铺,童叟无欺货银两讫,二婶三婶可以考虑看看,毕竟二叔三叔一事无成,也赚不了什么钱,叫人喊一声二爷三爷,那是看在咱们大房的面子上呢。”
二夫人恨恨回嘴:“你一出嫁的姑娘,管娘家的事儿,你算什么东西!”
卫琼轻笑:“我算什么东西?我是我爹娘的宝贝,我嫁了人他们照样爱我给我银子,二婶的娘家却只会打秋风,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您说是不?”
“我女儿嫁不嫁人,都是长庆候府的主子,你一个外妇倒是在这里对着正儿八经的小姐说教,你又算什么东西?”卫洺冷笑,想起幻觉中二房三房那丑恶嘴脸,简直令人作呕,“有时间不如去劝劝你那只会吸血的娘家,少把侯府的东西搬过去填补!”
二夫人气急败坏,她死死盯着玲珑,只觉得都是侯府的儿媳妇,凭什么自己就要这样受辱,她却能坐在那儿老神在在的喝茶吃东西?“大嫂!这种情形你难道不该说点什么?!难道就看着你们一家子欺负我?!”
这时候倒是想讲情分了。
玲珑叹了口气,总算是说了第一句话:“你们啊,跟你们讲道理,你们就讲情分,跟你们讲情分,你们就胡搅蛮缠,跟你们胡搅蛮缠,你们反而讲道理了,你说说,我该说点什么?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吧。”
豫亲王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岳母真的绝了!
“我的儿女不会有错,这点你们记得就行了,要是他们错了,那肯定也是别人的问题。”玲珑毫不犹豫地护短,“你有空在这儿大吼大叫了,身子可好些了?”
二夫人顿时一僵,“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玲珑吹了吹滚烫的奶茶,这是她叫人煮的,两个闺女都爱喝,“我什么都知道。”
本来大房老老实实待在偏院的时候,二夫人那是人参吃着燕窝喝着别提多快活了,平时那是发热受寒都没有过,可自打搬入偏院,她老觉得喘不过气,胸口闷的厉害,也没有食欲,因此大半年下来,玲珑越发光彩照人,她却足足老了好几岁,皮肤蜡黄看起来毫无精神,也不怪二爷总是去几个姨娘那儿,不在她房里留宿。
眼下叫玲珑一说,她瞬间警觉。
要不怎么说二夫人聪明呢,她伙同三夫人给大夫人下了十年的慢性毒,看着大夫人一点点衰弱卧床不起,最后更是强弩之末,如风中残烛,连长女嫁给了纨绔亲王都无法阻止,眼看就要死了,可这人突然一下又活了,你说怎么回事?
再想想自己这大半年的状况,似乎并不乐观,二夫人一凛,“你对我做了什么?!”
“哎呀。”玲珑稀奇道,“这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了呢?我能对你做什么?我在正院本本分分,你怎么赖起我来了?你长皱纹变胖是我的错咯?”
她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脸:“也是,你嫉妒我。”
二夫人尖声道:“我才不嫉妒你!”
“是嘛!”玲珑惊讶,“你不嫉妒我?你瞧瞧我今日戴的这个耳坠子,是侯爷特意请人从海外寻来的珍珠,颗粒圆润饱满,可比京城卖的好多了,寻常人家求都求不到,宫里的娘娘都没有呢!”
“你再看这翡翠镯子,是我这女婿孝顺的,皇帝亲赐,无价之宝,原来你不嫉妒啊?”
第518章 第四十三片龙鳞(八)
这豫亲王吧,平时在皇子公主里,特立独行也算头一份了,没成亲之前更是仗着金枝玉叶又生得英俊潇洒的本钱到处撩妹炫富,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偷偷扎他小人,结下仇家无数,按理说也是响当当一条老狗。
可现在他看着自己丈母娘,看着那张跟老婆有七八分相似的芙蓉面上露出的笑容,还有那傲慢劲儿,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论起拉仇恨跟炫富,他比不上他丈母娘。
要不怎么说挨揍也不冤枉呢,这不是输的心服口服吗?
见二夫人目眦欲裂眼看继续刺激怕都是要上来掐自己脖子了,玲珑很遗憾地叹息:“算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像你这样贪婪又爱占小便宜的人怎么能欣赏好东西的美呢?我居然会跟你浪费口舌,也是可笑。”
豫亲王咽了口口水,蹭到自家王妃身边,很怕怕地握住王妃细滑的小手摸一摸揩揩油:“娘真吓人,幸好王妃你温柔贤惠。”
闻言,卫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豫亲王立刻屁股发毛,他最近吧,虽然挺倒霉,连王妃小脸都没亲过,但好歹拉到小手了,假以时日,一定能跟王妃做一对恩爱夫妻,他有信心!
可怜豫亲王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王府各种遭罪是因为谁。
他一门心思想跟王妃培养感情谈恋爱,喜欢人家喜欢的不要不要的,然而卫琼不喜欢他啊!只把他当成夫君跟小世子的爹,哪里管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因此豫亲王的百般讨好她都看在眼里,不拒绝,是为了自己跟儿子的地位,让他拉拉手,是给他点甜头,免得他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豫亲王对她热乎的时候,她会尽最快速度把王府拿捏在手里,决不会给其他人分一杯羹的机会。
不过豫亲王有时候太烦了,她就会整整他,比如亲自给他做一份糕点却把盐巴当成了白糖,又或者约他赏月自己却睡过去忘了……都不会太过分,看着豫亲王那张明明很痛苦却仍然要假装快乐的脸,卫琼心里就很舒服。
她生孩子的时候死过一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喜欢上这个人,但她会尽量做一个合格的王妃,日后他若是觉得烦了,又想找其他美人了她也不会管他。
卫琼心里想的什么豫亲王是不知道的,他一心认为自己只要努力就能跟王妃两情相悦,完全没想到日夜相对的枕边人早已把自己看得透彻,冷冷清清想得明明白白,不会给他一点多余的爱。
玲珑又无意中展示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钻石吊坠,还有身上新做的裙子,这布料不用摸,光是用看的就觉得贵。
二夫人还穿着去年的冬装呢!
无论款式还是花样都差得太多,根本没有可比性,二夫人向来是好面子的,她自幼生得貌美,嫁的虽然是二爷,但嫁进来就跟婆母关系十分之好,便在婆母的帮助下掌持侯府中馈,可着劲儿给自己跟女儿做新衣打首饰,银子跟流水一样朝外花都不心疼。
可大半年前,叫那药罐子大嫂迎面啪啪甩了俩大嘴巴子,没来得及报仇就叫人从正院给赶出去了,缩在偏院里,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引以为傲的美貌都憔悴了,真是想想都让人生气!
再看看自己的女儿,比起大房的两个又差到哪里去?凭什么天生就要被大房压一头?
她不争不抢,难道就要看着大房风光?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嫂,你现在如此得意,就不怕乐极生悲!”二夫人先是冷冷一笑,然后看向大房的四个子女,她知道对大夫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这四个孩子,因此便要戳大夫人痛处,“两个侄儿都是有本事的了,听说你叫他们外出行商,士农工商,好好的书不读,却出外做那最卑贱的商人,难道还要借此光耀门楣?大嫂真是自轻自贱。”
玲珑一抬手,二夫人便尖叫一声撇过脸去,竟似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捂住脸,表情惊恐:“你、你刚刚——”
玲珑慢条斯理道:“我不是很喜欢你对我说话的态度以及语气。”
说完,她缓缓起身,走向二夫人:“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你我之间是天与地的差别,你们的未来都掌控在我手中,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我说话?”
又慢慢弯下腰,与二夫人贴得极近,靠近了,二夫人才注意到玲珑的手指染了蔻丹,鲜艳夺目,危险又热烈。她的嘴巴动了动,到底是被刚才那一巴掌打怕了,没敢回嘴,且看周围其他人根本没人注意到她挨的巴掌……这也太奇怪了!
玲珑捏起二夫人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面孔:“世间美人无数,可美人总会老去,老了倒也无妨,只你这样的,闻着都有股子腐烂肮脏的气味儿,我可不喜欢。”
她甩开二夫人,没多分出一丝注意力,“行了,猴戏看得差不多了,怎么今儿就只有你们女人家来了?二爷三爷还有各房长子哪儿去了?不会是猝死了吧?若是猝死了,几口薄棺钱,我们大房还是愿意出的。”
豫亲王默默地靠媳妇又近了些。
老夫人这回是真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她也想晕过去,奈何这一招不管用,只能哆嗦着问:“老大,你真就这样看着你媳妇欺负我?你忘了你父亲临终前的交代了?”
卫洺沉默了数秒才道:“就是记得,才百般退让。”
“那你还——”
“可是您又是怎样对我的家人的呢?”卫洺轻声问,“大房把正院让了十余年出来还不够吗?你们在公中贪了那么多银子还不够吗?我夫人十年卧床不起还不够吗?琼儿嫁给豫亲王还不够吗?琲儿险些毁了还不够吗?”
他用很平静的语气问:“那要怎样才够呢?才能满足你们的要求呢?”
“是不是我死了,我的夫人死了,我的儿子废了,女儿一生苦难,这侯府都给你们,爵位也给你们,才算够?”
本来还厉色指控的老夫人呆若木鸡,从未见过这样冷淡的继子,她嘴巴动了动,干巴巴道:“哪、哪有那么夸张呢?”
卫琼看到老夫人这副伪善的面孔便反感,她出声嘲讽:“爹,那当然还是不够的,光是把侯府跟爵位给他们怎么够?他们心中恨极了我们一家,巴不得我们过得再怎么悲惨呢,怎么会够?最好是我们变成地上的烂泥,才能衬的他们清雅高贵。”
贪心不足蛇吞象,无论他们怎么做,老夫人跟二房三房都不会满意的,大房必须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他们,再把自己变成任人践踏的烂泥,他们才能得到心理上的最大满足。
但又有谁会愿意自自轻自贱呢?
“说得是,所以现在,我什么都不给了,这侯府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儿女的,与你们无关。”
卫洺态度坚定,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这样看起来,恍惚间竟让老夫人以为看到了在世的老侯爷,说一不二,钢铁手腕,对她总是这样的冷淡。即便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心里头也还挂念着早逝的姐姐,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他也没想过把爵位传给她的儿子。
姐姐活着的时候她要做个听话乖巧的妹妹,姐姐死了,她要做个温柔贤惠的继母,怎么就没人为她想一想呢?她也是人,她也有私心啊!凭什么老侯爷什么都不给她,却要求她付出?
对于当年之事,二爷三爷都是后来出生的,可能不大清楚,但卫洺那时候已经略有记忆了,他喜欢那个总是对他笑得很慈爱的姨母,姨母又总是他面前提及父亲,后来父亲便娶了姨母做继室,只是姨母成了继母后,却不再对他笑了。
生母去世时卫洺也仅有三岁多一点,他潜意识中还记得姨母对自己的好,于是长大后也很是听她的话,孝顺她,知道她做继母是为了他委屈了自己,便尽量礼让两个弟弟。卫洺觉得自己做得已经足够了,却不曾想人心太过贪婪,她怎么也不满足。
老夫人笑着流下泪来:“是啊,这侯府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儿女的,与我无关,也与我的儿子们无关,可是凭什么?卫洺?你告诉我凭什么?!”
“凭老侯爷跟皇帝的意思呗,还能凭什么。”玲珑凉凉道,“难不成凭你心意啊?”
“无论是凭什么,我爹我娘也让你们在正院逍遥快活了十年有余,可你们是怎么对他们的呢?这会儿开始问为什么了,拿着大房的银子挥霍时,给我娘下毒时,逼着我妹妹嫁给豫亲王时,老夫人怎么不问为什么了?!”卫昭愤怒地质问。
卫晖则冷笑:“老夫人有这么多为什么,我也有许多为什么想问。为什么我爹是名正言顺的长庆候却不能住正院?为什么我娘有诰命在身却要向老夫人磕头跪拜?为什么爹娘仍在我姐姐的婚事却要老夫人跟三房做主?为什么每个月堂姐妹们做新衣打首饰我姐姐妹妹却没有?为什么二房三房对我娘下毒让她躺在床上十年?这些为什么,老夫人倒也给我解答解答,若是能说得在理,让我心服口服,我们一家子就此搬出长庆候府,这长庆候老夫人来当!”
卫琼笑得很和煦,家人硬起来了她的性格反而变得柔软,只是说出口的话就不那么中老夫人的听了:“瞧老夫人说的,活似当年是祖父强迫您嫁给他一样,本王妃嫁入王府后,身边有几个资历深的老嬷嬷,她们跟本王妃说起过一些趣事。当年祖母病重,老夫人前来探望,怎地探望着探望着,就成了祖父的继室?祖父为人光明磊落,老夫人该不会是说他用了强取豪夺的手段逼您做继室吧?本王妃还听说,祖父对祖母情深义重,因此我爹一出生就为我爹请封爵位,怎地到了老夫人嘴里,活似我爹是从二叔三叔那儿抢走了的?”
豫亲王在边上继续发抖,他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止岳母是不好惹的,舅子们厉害起来也是相当彪悍!
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在他们不着调的时候娶了王妃?否则还不迎来一通毒打?
太惨了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啊不,是太幸运了!
“行了行了。”玲珑无聊地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她嘲弄地看向老夫人:“当年趁着姐夫丧妻之痛饮酒买醉肌肤相亲,口口声声说不求名分只愿照料外甥的人,怎么不仅求了名分,还想要人家的爵位呢?”
闻言,老夫人立时瞪大眼:“你——”
“啊,我说错了,不仅仅是想要这个爵位,我看你还想要大房一家没出息啊!于是死命打压两个聪明的姑娘,推波助澜养废两个小子,怕他们父母察觉,于是用一哭二闹三孝道绊住一个,放倒在药罐子里一个,不知道等你死了,九泉之下,你姐夫牵着你姐姐的手问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你要怎么说呢。”
玲珑抠了抠指甲,吹了口气。
老夫人被她最后几句话形容出来的画面给刺激到了,她当年暗恋姐夫,好不容易等到姐姐死了,便趁机生米煮成熟饭,她说不求名分,是知道以那个男人的性格,必定会给她名分,不会辱没她。而她也十分争气,隔了十个月就产下了老二,原以为都是儿子,他会都喜欢,可他对老二永远都是淡淡的!
好在后来,他也死了。
他死之后,她又是痛苦又是想念,慢慢地就变成了怨恨跟不甘。恨他临死前都要把家给分了,恨他临死前还记挂着卫洺,却不跟她多说一句话,她这样辛苦盘算为的又是什么?难道就是他一句无聊的感谢?
她要的不是感谢!
她根本就不喜欢卫洺!她装的喜欢他,不过是为了让他知道,她会对他的孩子好,她又是孩子的姨母,若是续弦,那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了。
但人心怎么就那么不知满足呢?她以前想,能常常看到姐夫就行;后来,她想嫁给姐夫,想给他生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再后来,她想要自己的孩子比姐姐的孩子更优秀更出色——但老二老三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天生就继承了爵位的卫洺。
不公平啊,人生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老夫人泪水涟涟,念叨着老天不公。她看起来着实可怜,却没有人能感同身受,豫亲王忍了忍,道:“你口口声声老天不公,那这江山是皇家在坐,你是不是也觉得老天不公?否则为何本王生来便是亲王,你的儿子们却要为了个爵位争的头破血流做尽腌臜事呢?更何况你们害人是事实,怎地这时候就怪老天了?老天让你们给本王岳母下毒?老天让你们害本王小姨子?老天让你们找人在外头勾着本王两个舅子吃喝玩乐当纨绔?你也太不讲理了吧!怎么就你无辜可怜,其他人都是活该不成?”
这会儿老夫人也不管面前这是不是亲王了,她狠狠地瞪过来:“这是他欠我的!”
豫亲王目瞪口呆:“你这不是倚老卖老的撒泼耍赖么?又不是老侯爷强娶的你,不是你自个儿愿意的?你当继室时欢天喜地的,怎么到老嫌人家对你不好了啊?也没短你吃穿啊?”
玲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要说豫亲王这纨绔没个优点吧,他心直口快,这时候随口说出来的话就叫人哑口无言,是啊,你嫁的时候欢天喜地感恩戴德的,怎么到老了就贪心要这么多,说人家对你不好了呢?
卫洺对她还不够好?
玲珑一笑,其他人也没兜住,都跟着笑了出来。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卫洺表情漠然,“是老老实实住在偏院,还是跟你的儿子们搬出长庆候府。”
老夫人瞪大了眼:“我不搬!我凭什么搬!这里是我家!”
“这里姓卫,这里是长庆候府。”卫洺一字一句道,“我,是长庆候卫洺。”
最后那句话再度重创了老夫人,她哆嗦着手举起来慢慢地对准卫洺,想要指责他,却终究没能再开口——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晕了。
二夫人三夫人扶着她一阵慌乱就要找地方让老夫人躺着,卫昭好心提醒:“这里是正院,没有她躺的地方。”
二夫人便厉色道:“她是你祖母!你敢不孝!”
只要给个房间躺着,老夫人就会懂她的意思,到时候推说身体不适便赖在正院住,她作为儿媳可以过来侍疾,早晚能把正院再夺回来。
二夫人是这样想的,想象很美满,现实很残酷,因为没有人给她们找地方。
大夫来了之后给看,说是气急攻心,再加上上了年纪,这大半年又休息的不好,半边身子都瘫了,一半的脸有表情一半的脸是僵的,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老夫人余生都得在床上度过。
眼看老娘媳妇都吃了瘪,二爷三爷总算是坐不住了,主动来找卫洺联络感情,从小时候一起放纸鸢到少年时一起读书,从诗词歌赋讲到人生哲理,强调百善孝为先,强调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容易,强调老夫人在偏院住得不舒服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
卫洺任由这二位说完,笑了笑,“嗯。”
嗯,是什么意思?
这个嗯就很玄学了,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帮还是不帮?退让还是不退让?
“我若是没记错,咱们早就分家了。”卫洺轻叹,“分家后的兄弟还住一起,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这些年你们在侯府住,吃穿用度都出自侯府公中,我作为长兄,也没什么能做的,就都算了吧,你们挑个日子搬出去就行了。”
早在大半年前二房三房被玲珑赶走,他们的值钱东西就叫玲珑派人搜刮了个干净,谁叫他们贪公中的银子?还有外头铺子的亏损,都得算在二房三房的头上。可别说都是媳妇们干的两位老爷不知道,他们每天衣食住行什么档次他们不清楚?伸手就要银子出去潇洒快活,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大房什么状况他们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所有的恶都叫他们老娘跟媳妇去作,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成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兄弟俩没想到大哥能这么绝情,连忙起身拦人还想再说,卫洺却突然停了,两人便以为他回心转意,却不曾想他只是说:“现在搬走还有些体面,若是等到夫人赶人,你们一针一线都别想带出去。”
大嫂的手段他们俩是感受过的,绝对是狂风扫落叶,无情又残酷,他们在偏院憋屈了大半年就受不了了,也不想想人家大房住了十来年也没说过一句话。
真要搬出去也不是不行,他们手头还有点银子,只是心里难免做还能回到宽敞华丽的正院去住的美梦。而且,一旦离开侯府,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要是不搬走,那暴力成性的大嫂来找茬,藏着的那点子银子可能都要被搜刮干净。
二爷三爷商量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顶着熊猫眼通知妻儿收拾东西,他们则在外面置办一所宅院。
当然了,是分开置办。
占大房便宜的时候他们有默契得很,不分你我,真到了花自己钱的时候就抠门的要死,绝对不让对方占丁点儿利。
但是老夫人的去向就成了问题。
按理说老夫人是能在侯府颐享天年的,毕竟她也是老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坏就坏在卫洺不是她亲生,她有两个亲生儿子,分家了,难道一个都不管她?叫人知道了怕不是要在背后戳脊梁骨。
老夫人现在偏瘫,每天都要吃药,光是药材就不便宜,二爷三爷看了看账单,顿时达成共识——把老娘留在侯府,顶多他们多来看望就是了,因为真的养活不起啊!
第519章 第四十三片龙鳞(九)
老夫人在床上躺着,心里那个焦灼呀,不知道两个儿子怎么样了,只听到外面吵吵嚷嚷搬东西的声音,她焦急万分,想说话,嘴巴一张,却是口水流了出来,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她想问外面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声音怎么那么大?是老二老三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可伺候她的下人根本没心思管她,任由她在床上艰难蠕动。这些都是跟在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卖身契都在她手里攥着,但眼下老夫人瘫了半边身子,与废人无异,连句话都说不完全,也就没什么人怕她。反正正院那边,侯爷跟夫人都是冷淡的态度,给吃给穿给药,面子工夫做全乎了人家就不管了。
那他们干嘛还管?
二爷三爷两家子都要搬出去了,以后这偏院就剩老夫人了,伺候她能有什么前途?看老夫人这年纪,也没多久好活了,老夫人一去,他们的卖身契最终还不是要落到夫人手上?
因此下人们形成了独特的默契,他们认为这个是“投诚”。虽然大房没有报复,但都是侯府的老人了,这么些年大房的处境下人们也看在眼里,眼下人家翻身做主人,做奴才的当然是择木而栖,这有什么问题?
所以老夫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她本是爱干净的人,瘫了半边身子后一个人什么都不能做,连如厕都得有人伺候。这下人胆儿都大了,根本不管她是不是有需要,一天也就进来个两三回,有时候老夫人憋的难受,又叫不出声,就会便溺在床上。这床单一脏,反正侯爷夫人跟少爷小姐们都不会过来,下人们竟也敢不给她更换!
时间一长,老夫人连如厕的感觉都得逼着自己控制。她口眼歪斜,吃东西十分费力,下人们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粗鲁地喂完,不等她吃饱就急急忙忙收了碗筷,屋子里就她一个人,没有人陪伴,孤独是如此可怕。
老二跟老三搬出侯府却没把她也带走,叫下人们说是不孝顺,心里没有老夫人这个亲娘,可老夫人觉得两个儿子的做法是正确的,只有她还在侯府,他们才有回来的希望。
可是老二老三什么时候才来看她呢?
过年的时候冷冷清清,正院的嬉笑声传过来,老夫人院子里的下人唉声叹气觉着自己倒霉又晦气,不然怎么在这大过年的伺候一个老不死的?谁不想回家吃碗热腾腾的猪肉馅儿饺子,再跟家里人放点鞭炮,红红火火迎来新一年?
都叫老夫人给坏了事儿。
比起大房的其乐融融,二房三房的新年可以说是有史以来过得最差的一次,桌上就七八个菜,味道还一般,从前在侯府住,去哪儿身边都有那十个八个下人跟着伺候,现在就剩下一个!且今年新年连件新衣服都没有!更别提是首饰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不说,丢人才是最重要的!
如卫珊卫琳,她们本是二房三房唯一的嫡女,二夫人三夫人自然疼爱她们,给她们置办的衣服首饰可比那几个庶女多得多,可眼下搬了出来,好东西都叫大房给扣下了,她们只剩下一匣子不到的首饰,其中还没几样拿得出手的!过去一起玩耍的小姐妹见了,还不得笑话死她们呀!
总之一切都无比糟糕。
而二夫人三夫人则觉得身子越来越差,总是提不起劲儿,有时候走着走着都踉跄一下,腿脚不听使唤,虚弱得很。找了大夫来看,也只说是受了风寒,毕竟天太冷了,人都不爱动弹。
等到了来年开春,冰雪消融,万物蓬勃,二夫人跟三夫人都卧床不起了。
大夫也看了,开的药也喝了,就是不管用,成天喘气都费劲,整个人虚得很,别说是管家,就是儿女都管不了了!
二夫人觉着有些不对劲,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怎么也不至于虚弱到这个地步呀!话又说回来,她这个症状,怎地……和之前大房的有些相似?
那药是老夫人给的,二夫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正大房的就是越来越爬不起床,虚弱的成了个药罐子,成日只能躺着,眼看都要断气了,眼看整个侯府都要成他们的囊中物了,这大嫂突然就好转了!你说这怎么回事?这也太奇怪了吧?!
二夫人强撑着来找三夫人,妯娌两人一合计,感觉彼此的病都不大对劲,毕竟这症状太过相似,她们不由得怀疑起玲珑来!
听说二房三房的夫人上门,玲珑挑了下眉:“终于来啦,我还以为她们得再过段时间才发现呢,这样看来也不算蠢的无可救药。”
卫琲在边上画着图样,她现在也喜欢上画衣服首饰的设计图了,就跟着娘亲学,颇为乐在其中。
现在的日子可真幸福!
爹爹娘亲每天都陪在自己身边,无论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跟娘说,哥哥们重回书院读书后一日千里,夫子还亲自上门夸奖,说今年秋闱,大哥哥小哥哥都很有潜力呢!姐姐就不用说了,现在姐夫特别听话,王府里姐姐才是老大,小外甥也长得健康可爱,卫琲再没有别的心愿了!
她对读书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女红,倒是对做生意很有想法,玲珑也不拘着她,卫琲喜欢什么都让她尽情去尝试,只有一点,外出的时候必须有人跟在身边。卫琲也乖巧,她对玲珑有种盲目的崇拜,反正不管娘说什么都是对的,娘做什么也都是对的,她都听,都学。
性格俨然变得活泼顽皮起来。
听说二婶三婶来了,她抬起头很奇怪:“来了不该先去拜见老夫人么?毕竟那可是她们的婆母。娘,说起来二婶三婶两家子搬出去之后,都快三个月了,一次也没来看望老夫人吧?”
玲珑把玩着手里的核桃:“谁说不是呢,可你看人,总不能两手空空吧?老夫人这样的,普通礼物可不行,他们哪有银子呢?”
卫琲吐吐舌头:“我现在才知道,穷不可怕,穷还没骨气才可怕。”
玲珑对来禀报的下人道:“让她们去花厅等着,我现在正忙。”
下人恭敬地领命退下,卫琲悄悄看向娘亲手里的核桃,根本就是在玩,还忙呢……
结果二夫人三夫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玲珑才带着娇滴滴的小女儿姗姗来迟,阔别三月,她又更加美艳年轻了些,眉眼间风情万种,瞧着不像卫琲的娘亲,说是姐姐也有人信。看她走路说话一颦一笑,都是极致的风情慵懒,勾的人心痒痒。饶是二夫人跟三夫人年轻时也是出众的美人,亦不免被这艳色看花了眼。
而玲珑身边的卫琲则是少女的精致小巧,年前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呢,就几个月,人就噌噌长开了,脸蛋儿上的婴儿肥还在,但整张脸小了一圈,鼻子眉毛眼睛都无比秀气端丽,瞧着跟个小仙女一般。
二夫人不禁心下酸楚,去年她也是这样年轻风光呢……谁知道风水轮流转,现在她连件新衣都舍不得给自己添置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这,二爷还老是往外花银子,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又在外头养了个小情儿,对家里那更是不管不顾了。
她可怜的琳儿,所有的首饰加在一起,怕是也不及卫琲头上那串钻石流苏珍贵!
大房的铺子越做生意越好,成衣首饰花样又多又好看,京城人人追捧,就连宫里的娘娘跟公主都很偏爱,每回都是刚刚上架就卖了个精光。
钻石啊……
她这辈子还没能得过一套呢,其他人得了个坠子都珍惜的不得了,大房居然给卫琲做头饰!
玲珑吃了块果干,漫不经心道:“你要是是来拿那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盯着我宝贝闺女的,就滚吧。”
三夫人连忙戳了戳二夫人,二夫人便清醒过来,她盯着玲珑:“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吗?”
玲珑奇道:“有什么不行?这里又没外人。”
“只怕我说了,你的慈母形象要不保!”
玲珑顺势问:“那你想要如何呢?”
“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可以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其实二夫人心里也没底,但她也是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吓唬吓唬玲珑,她家琳儿就比大房的卫琼小了一岁,如今卫琼贵为王妃,生了嫡子,风光无限,她的琳儿却到现在亲事还没着落,也有那上门说亲的,可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能跟豫亲王那样的金枝玉叶比?
——这会儿豫亲王就是金枝玉叶了,当初卫晗惹了豫亲王时,她可不想让自家女儿嫁过去,忙不迭就把卫琼给推了出来。
现在二夫人就是想,琳儿哪里不如卫琼?卫琼能嫁亲王,琳儿为何就不能?当今圣上还有数位封了亲王的皇子不曾成婚,琳儿凭什么就不能有这个福气?
“你说哪件事?”玲珑看着二夫人那信誓旦旦的样子都好笑,“脑子没毛病吧你?威胁我?信不信我让你今天大门都走不出去?”
二夫人吓了一跳:“你敢!”
“我为何不敢?”玲珑歪着脑袋问,“反正又没人能证明是我干的。”
二夫人原本还想再反驳一句,可看着玲珑的表情才意识到——她居然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
她吓了一跳,连忙朝后退了几步,三夫人见她这样实在是着急,真是个蠢货,打个头阵反倒把自己给吓成这样!她隐晦地看了二夫人一眼,上前一步道:“大嫂,今日我和二嫂上门并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实在有事想求大嫂帮忙。”
玲珑干脆回绝:“不帮。”
三夫人也急了,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那大嫂就不想知道我们要说什么吗?不管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难道大嫂真的六亲不认了?”
“我对你们要说什么完全没兴趣,而且我也不想要你们这样的家人。”玲珑摊摊手,“又不能吃。”
三夫人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夫人这会儿也不管卫琲是不是在场了,本来她是想给玲珑点面子的,可玲珑不要,那就不能怪她!她是被逼急了,这段日子过得太糟糕,事事不顺心,要是大房不能答应她的条件,那就弄个鱼死网破!“大嫂!你好狠毒!居然对我跟三弟妹下毒!你的儿女知道你这样佛口蛇心么?你做的这些丑事,敢让人知道么?!你陷害家人,你不得好死!”
“啪”的一声,二夫人被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她捂住脸,不敢置信地抬头:“你!你竟敢打长辈!反了你了!”
卫琲收回手,娘专门找了人教了她一些防身术,这一巴掌打下去可真是舒爽极了!向来顾忌对方是长辈不敢如何,现在才知道,该打的就得打!“长辈?你也不看看自己,你配当个长辈么!”
二夫人简直想要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她的脸面、她的自尊都被践踏的一点不剩!“你们母女俩欺人太甚!”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啊。”玲珑说,“本来谁想得起你这号人物。来,宝贝儿,让娘看看手红了没?多用力啊这一巴掌,可别把自己给打疼了。”
卫琲顺势扑进娘亲怀里撒娇,哼哼,她永远都是娘亲的小宝贝儿!
三夫人眼见二嫂是指望不上了,她扶住泪盈于眶的二夫人,沉声道:“大嫂,我们只想知道,是不是你给我们下了毒?”
玲珑问:“你们为何认为是我下的呢?有什么证据?这么久了我都没见过你们,怎么一见面就指控我下毒?”
三夫人下意识就要说这症状和你先前的一模一样,意识到什么又咽了回来。
“三婶不说,我来帮三婶说。”卫琲鄙夷道,“因为你们伙同老夫人也对我娘下了十年的毒,害得我娘卧床不起十年,若不是姐姐出事,娘受了刺激,还不知道要被你们怎么害呢!现在你们居然有脸来说我娘对你们下毒?别说我娘没下,就是下了,那也是你们活该!怎么就许你们害我们,不许我们害你们?”
三夫人叫卫琲说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伶牙利嘴,她艰难道:“无论如何,大嫂,我们都是一家人……”
“分家了分家了,谁跟你们是一家人。”玲珑不耐烦,“我说你们到底来干嘛的?”
她都这么问了,二夫人跟三夫人反倒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她们俩来之前商量过,先拿下毒的事震慑住玲珑,不管毒是不是她下的,她们都得要点赔偿,银子什么的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琳儿跟珊儿的婚事,两个姑娘都是比卫琼小一岁,再不嫁人真要成老姑娘了!
至于那些庶女,她们到时候就选些家境富裕的人家嫁过去,也好给家里添一笔彩礼。
三夫人吞吞吐吐把想法给说了,玲珑了然:“叫我做媒啊?”
她这语气让二夫人跟三夫人同时兴起希望,难道是愿意?谁知下一秒玲珑便果断拒绝:“不。”
她可不想当红娘,而且她又不是什么好人,退一万步说,真给卫琳卫珊找了如意郎君也得不到一句好话,玲珑才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她要真帮了忙,下半辈子都得被缠住。
卫琲学她娘说话,“不!”
“大嫂!”
二夫人这回是真急了,“琳儿再不寻个好人家,就嫁不出去了!”
“那不是很好?人家男方是造了什么孽要娶你家女儿?”玲珑疑惑地问,“你家想嫁女儿,你嫁妆准备好了?该不会还想让我们家出吧?”
一看下头那两人脸色,玲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还真想让她出呢。
这是吸血吸习惯了,都被赶出去了挨了揍,遇到事儿还是要来找。
三夫人却有别的想法:“大嫂,我家珊儿倒不用您给找个好夫家,只是有一事相求……”
卫琲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珊儿这孩子,自小是个死心眼儿,心里头因为自家兄长惹了事,祸害到堂姐琼儿一直愧疚万分——”
她一张嘴玲珑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行了你别说了,不可能。”
卫琲冰雪聪明,她立时露出厌恶的神色:“上赶着给人做侍妾?到底是谁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这个词是之前二夫人说她娘的,现在她拿来问问她们,自轻自贱的究竟是谁?
那次卫珊看着姐夫的眼神,卫琲就觉得有点不舒服。虽然姐姐对姐夫一直不冷不热的,可卫琲并不希望有人跟姐姐分享夫君,再说了,小外甥白胖可爱,她就更不允许有人打姐夫的主意了!
说起豫亲王,那可真是浪子回头的典范。从前多花心浪荡一人啊,红颜知己遍布天下,王府中更是美人无数,可这娶了王妃有了儿子,居然就收心了!不仅主动遣散了王府几十个侍妾,还扬言此生只有王妃一人!
这个世上,男子稍微表现深情便有无数人追捧,现在卫琼俨然是令人羡慕的女子第一名了,豫亲王俊美出众又一片痴情,真搞不懂豫亲王妃为何对他那样冷淡。
他们都不记得卫琼刚嫁入王府不久,豫亲王就一个接一个纳侍妾的过去,只看见了如今“痴情”的豫亲王。
姑且不论这份痴情能持续多久,但是只要姐夫自己的心不变,卫琲就不许有别人觊觎他!
她嫌恶道:“居然觊觎姐夫,真是恶心!”
三夫人也是没办法,自打那回卫珊见了豫亲王,回去之后便屡屡做春梦,她见过的外男不多,也偷偷读过一些话本子,对那些风花雪月十分向往,乍一见豫亲王,观他行为举止,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轻浮放荡,反而十分潇洒自然、风度翩翩,立时就爱上了。再看豫亲王对卫琼那热乎劲儿,她哪能不心动啊!
从侯府搬出去后成天悲春伤秋的,就想着能再见豫亲王一面,诉说情衷。三夫人也劝过骂过,都没用,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花骨朵儿般的女儿凋谢?只好趁着下毒的“把柄”,想威胁玲珑。
她也有私心,跟二夫人一样,她也觉得自己的女儿没有哪里输给卫琼,卫琼那石头般冷硬的心肠,豫亲王现在是热乎着,可早晚会冷下来,哪有珊儿体贴温柔讨人喜欢?再说了,不做侍妾,做个侧妃总成吧?怎么说也是长庆候的侄女儿不是?
卫洺在花厅外面听得面色铁青,本来下人禀报说二夫人三夫人来了,他是大伯,总不好见她们,卫洺又担心妻女,还是过来了,谁知就听到这一番厚颜无耻的话。
“一派胡言!”
他大步跨进花厅,瞪着二夫人跟三夫人:“你们要上赶着倒贴,自己想办法去!少在侯府恶心我的夫人与女儿!”
随后又咬着牙,“倘若你们想要膈应我琼儿,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叫你们好看!”
三夫人吓了一大跳,险些没认出来这位气势凌厉的中年美男子是自己大伯。她说那话,自己心底也羞耻,又叫人家亲爹给听见了,脸上顿时烧得慌。
“滚滚滚!都给我滚!”卫洺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卫琲怕爹爹气坏,赶紧过来给他顺气,一边顺气一边道,“爹爹不气,爹爹不气,跟这样的人气什么呀!”
卫洺眼神柔和了些许,继而又冷淡如冰:“我们早已分家,日后不许你们再到侯府来!寡廉鲜耻的东西!来了这么久可曾想过去看老夫人一眼?!给我滚出去!来人!下回再放这样的人进来,就换你们挨板子!给我打出去!打出去!”
他显然是气急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如此无耻,用一张可怜兮兮的面孔求着夫人去做伤害自己女儿的事。
三夫人也着急:“大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大嫂她给我们下毒……”
她本想说出玲珑的不好与阴险,叫卫洺知道,谁知卫洺却反问。
“那又如何?”
第520章 第四十三片龙鳞(十)
三夫人呆了,什么叫……那又如何?做出这等恶毒之事,难道卫洺不该震惊愤怒,然后指责吗?怎么……那又如何呢?
“你二人真是无耻的厉害。”卫洺叫女儿顺气顺的没了脾气,逐渐心平气和,他冷冷一笑,“说什么我夫人给你们下毒,我话搁这儿,下了又如何?这才多久啊。害怕你们就别吃饭别喝水别用药,谁知道你们给我夫人下毒的时候,又都是下在什么东西里呢?”
“大哥,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给大嫂下毒,从年前你就在说,你有证据吗?”二夫人忍不住问。
她们绝对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的,所以这个罪名可以死都不认。
卫洺反问,“那你们有证据说我夫人给你们下毒了?”
……也没有。
卫琲顿时笑起来:“那不就成了,说我娘给你们下毒,总得拿出证据来吧。是什么毒,下在什么地方,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了,还得找个信得过的大夫作证,这点都做不到,二婶三婶就这么厉害,空口鉴下毒啊?这什么本事,也教教我呗!以后等我没银子了,没大房子住了,没山珍海味吃了,也靠这个去讹人,学以致用,能保一辈子荣华富贵呢!”
玲珑全程没说话看他们父女表演,一唱一和,把二夫人三夫人说得浑身颤颤,她笑起来:“行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趁我现在心情还好,不大想动手揍人,赶紧滚吧。”
知道今日是讨不到什么好了,两人只好相互搀扶着离开,家里生计困难,彼此出门都只能带一个下人,结果出了侯府,发现马车的轮子叫人弄断了,二夫人立刻就认为是侯府的人干的,又气急败坏地想去找事儿,被三夫人拉住:“二嫂!还嫌不够丢人么!”
二夫人气喘吁吁,她现在身体很差,走不了两步路,马车要是坏了,怎么回家啊?
一阵春风吹过,本该是温润拂面,吹在她们身上,却是彻骨的严寒。
两人只好在边上站着等,马夫是雇来的,要修车子还不能在侯府门口修,那像什么话?便慢慢朝外走,最后在巷口停下,好歹倚着墙稍微有了点力气。二夫人摸着心口:“我觉着自己是越来越不好了……大房说她没下毒,我一点都不信,肯定是她干的!这症状、这症状跟她当初一模一样!”
毒药是婆母给的,也没说什么,妯娌俩就把这当成了暗示,以很小很小的剂量下在大夫人的日常膳食以及汤药里,积少成多,眼看大夫人就要不行了,可突然有一天这人就生龙活虎起来,现在看大房那强势的样子,三夫人简直怀疑之前他们全家都是在扮猪吃老虎,故意挖坑给别人跳,再抓着把柄把二房三房都赶出去,否则怎么解释现在这情况?
“你说,婆母那儿会有解药么?”三夫人小声问。
二夫人没说话,她也在想这个问题。只是她们今天是抱着要补偿的目标上门的,连看老夫人一眼都没有,现在再想进去又晚了。且老夫人偏瘫,说不出话也写不出字,即便见了也不一定能说实话。
侯府到处都是大房的人,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必然要出问题。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必跟人家对着干呢?到时候真把大房惹急了,哪有好果子吃?
两人在边上等着,有石头遮挡倒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就瞧见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卫昭卫晖兄弟俩从里头钻出来,边上的小厮立马殷勤地帮忙提过书包:“二位少爷均拿了头名,叫侯爷夫人知晓,定然高兴!”
卫昭心情很好,敲了小厮脑袋一下:“不仅高兴,还有赏!”
卫晖已经迫不及待往里走了:“哥你快点!”
今天是鹿鸣书院放假,他们刻苦读了一个月的书,在月度考核中于各自的班都拿了头名,可以说是这段时间的用功完全没有白费。过完年玲珑才当着全家人的面,正式告诉兄弟俩,打算让他们重新回去书院读书,虽然旷了这么久的课程,但书院那边是打过招呼的,又说他们爹学问那么好,卫琼卫琲也都是冰雪聪明,没理由他们兄弟俩就蠢得连书都读不好。
兄弟俩也是真的洗心革面,外头寒霜苦楚大半年,什么辛酸艰苦都尝过,也见过人间百态,更是认识到自己的渺小无能。若是能通过读书科举为官,兴许就能让世间的悲惨事少一些。
鹿鸣书院是在元宵佳节后才开课,于是年后卫昭卫晖就不出去玩了,抓着父亲恶补,天没亮就起床,天黑了也不停止,勤奋刻苦。他们本就不是笨人,只要愿意学、肯下功夫,哪还有不行的道理。
突飞猛进的势头把卫洺都吓了一跳,儿子们既然想学,他自然是乐意教导的,等到年后鹿鸣书院开学,夫子们开堂考验的时候吓了一跳!这卫昭卫晖,不仅是窜了个头,皮肤黑了,就连书本都吃透了!
卫昭不及弟弟聪明,卫晖背书,来来回回读个两三遍就记得差不多了,从前不爱背是没兴趣,总想偷懒,夫子跟家人一唠叨,就有逆反心理,让他背他偏不背,让他学他偏不学。如今他自己愿意去学、主动去学,自然是事半功倍。
但卫昭背书就吃力许多,昨天晚上背下来的,第二天早上睡醒一觉就忘了大半。
他咬咬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背不下来的就熬夜抄,抄上个百八十遍,自然就记住了,且抄书时遇到不懂的词句还可以问,有助于加深理解。因此虽然背书及知识面不及弟弟,但对于圣人先贤的了解,卫昭就比卫晖深入很多。
开学的第一次月度考核,两人虽然不再是倒数,却也没有取得什么好名次。这让他们看清楚了自己跟其他同学的差距,于是愈发刻骨,夫子们都看在眼里,也对二人格外和颜悦色。
在书院里,尤其是成绩优秀的学生,越优秀就越是耻于求教。去问老师,怕人说自己趋炎附势,问同学,又怕人说自己不及对方,因此大部分人都抱着书自己绞尽了脑汁在那儿想。
卫昭卫晖兄弟俩就没这方面的顾虑了,他们遇到不懂的就问,问先生也问同学,甚至问书院的守门人。他们总是无法忘记那个握着树枝笑得憨憨的孩子,多少人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坐在明亮的学堂里,穿着锦衣绸缎,用着最好的文房四宝,却做不出个什么文章,学不出个什么名堂,真是惭愧至极!
因此两人进步飞速,第二次考核便已经冲上了中上,第三次,也就是本次月度考核,两人直接拿了第一!
其实这第一还是有点水分的,因为考的是做文章,相比其他坐在书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同窗,兄弟俩大半年来走南闯北,真正深入民间,见识过百姓疾苦,写出的文章,辞藻兴许不比同窗华丽,引经据典也不如同窗信手拈来,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悲悯以及对于现状的改变与蓬勃朝气,却是其他人所不具备的。
这样朴实无华却又流畅通顺的语言,可以说是返璞归真,夫子们传阅了这两篇,一致点了他们做头名。
二夫人三夫人心里能不难受么,从前大家的儿子都是扶不起来的纨绔,二房三房的还好些呢,至少不垫底,现在大房噌地就窜了上去,让二房三房怎么办啊!
心里苦啊!
她们的日子苦哈哈的,侯府却不知有多快乐。得知哥哥弟弟拿了头名,豫亲王府卫琼惊喜地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她看着哥哥弟弟的眼神都是不敢置信的,脸上写满了对于烂泥也能糊的上墙的喜悦!
卫昭卫晖摸摸鼻子,任由取笑,过去他们是挺混蛋的。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饭,卫昭卫晖悄悄找到豫亲王,跟他道歉,卫琼刚嫁入王府时,他们闯了许多祸事,娘亲卧病,只能找卫琼,现在想想真是丢人。
豫亲王沉默不语,他觉得大舅子跟小舅子不像是来道歉的,像是来示威的。哪有人道歉会说“虽然我现在还是一介书生但我早晚会做大官不仅要为百姓谋福利还要做妹妹后盾”“以后我会成为非常厉害的人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让姐姐以我为傲”……的?这根本就是在威胁他吧?威胁他要是对王妃不好,等以后舅子们发达了就要收拾他?!
豫亲王很难受,豫亲王很心痛,需要王妃亲亲抱抱才能好。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房间,就看到王妃对他嫣然一笑,笑得豫亲王骨头都酥了,然后王妃朱唇微启,说了一句话,豫亲王瞬间就蔫儿了。
王妃说:娘要见你。
要说豫亲王活到现在这个年纪最怕谁,那不是他父皇,也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是他暴力又不讲理的岳母——第一次挨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都有心理阴影了!
许多人都认为他现在收心只是一时冲动,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他已经对美人不感冒了,除了王妃,他看任何美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娘、娘,您找、找小婿啊?”
在玲珑面前,可怜的豫亲王不敢连自称本王都不敢。要不是玲珑不喜欢他,他真想上去殷勤地托着岳母的手伺候,免得岳母又跟王妃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导致他越来越不受王妃待见了!
“是啊,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豫亲王正襟危坐,严肃以对,他在玲珑面前是不敢撒泼犯二的。
“你岁数也不小了吧。”
?
豫亲王没懂。
玲珑微微一笑:“皇上年事已高,先太子,也就是你的长兄,与你一母同胞的大皇子,已经逝去将十年,皇上一直没有再立太子的椅子,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豫亲王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岳母真敢想!“不不不不不不娘,我、我不是这块料啊!我就想每天喝喝酒赏赏花跟王妃再生个胖娃娃,不想当皇帝!不想!”
玲珑看他这熊样手就痒痒:“你不想?”
“不想不想!”
“不想也得想。”
豫亲王差点哭了:“娘啊,您就别折磨小婿了,小婿胆子小得很啊!父皇身子骨康健着呢,少说也能再活个十来年,哪里有我什么事儿啊!而且那么多皇兄皇弟,哪里轮得到我?”
“你是嫡子,这就够了,名正言顺,立嫡不立长,这不是你们的规矩么。”
说是这么说,但是……豫亲王愁眉苦脸:“我母后早就仙逝,有几个皇兄人品才学都很出众,我并不想掺和进去,他们不管谁当皇帝,我总是个亲王,又何必去争呢?”
玲珑手指头在桌子上画了个圈圈:“你必须争。”
豫亲王不敢生气,可怜巴巴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希望琲儿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豫亲王一愣,他当不当皇帝跟小姨子嫁给谁有什么关系?
“你三皇兄广亲王看上了琲儿,想纳她做侧妃,你还不知道吧?”玲珑轻笑,“没关系,除了我跟你三皇兄,目前也没人知道。很快,他就要去求皇帝赐婚了,皇帝老了,对儿女们越发宽容,我想只要三皇子去求,基本上就是八九不离十。”
三皇兄?
豫亲王傻眼,他算是皇帝的老来子,虽然后头还有几个皇弟,但年纪都比较小,三皇兄广亲王今年都三十有二了!孙子都要有了吧!还看上卫琲,要纳卫琲做侧妃?“臭不要脸!老不修!”
玲珑颔首:“骂得好。”
难得被岳母大人夸奖,豫亲王先傻笑两声:“娘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听他这么问,玲珑露出个神秘的笑容:“你很想知道?”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还有黑漆漆的夜色跟穿堂风,正想说是的豫亲王屁股发毛,强大的求生欲让他矢口否认:“怎么会!娘想说小婿就老老实实听,娘不说小婿也老老实实不问,一切跟娘走,听娘的话,坚持贯彻娘的每一个理念,完成娘的每一个要求!”
玲珑笑:“你看,这就是我想让你当皇帝的理由了。不过你肚子里实在是没什么墨水,打明儿起就在侯府住下吧,叫你岳父给你补补课。”
晴天霹雳!
从来不爱读书只爱春宫图的豫亲王恨不得死去!
奈何他怂的要死不敢拒绝,委屈巴巴回到房间,看到王妃就扑了上去,哭唧唧地求安慰。还没来得及控诉岳母大人的丧心病狂呢,王妃就很温柔地摸着他的耳朵给他顺毛,顺的豫亲王美滋滋飘飘然简直都要睡过去了,才听见王妃柔柔地说:“王爷会听娘的话,对不对?”
……豫亲王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只要说个不字,就会立刻被王妃从她柔软细嫩的双腿上扔下去。
为了这个膝枕,拼了!冲鸭!
打这天起,豫亲王就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学习之中,他岳父是个奇才,豫亲王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不够使了。大舅子小舅子放假回家甚至聚集在一起嘲笑他蠢,他蠢?他哪里蠢?他那是不爱学习,他要是想学,再来二百五个大舅子跟二百五个小舅子也没用!
不过岳父的教导确实有用处。
皇帝最喜欢看卫洺的文章,豫亲王跟着卫洺学习,即便学不到精髓也能有几分风骨,再加上卫家一家人都是鬼灵精,时不时就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话,使得本来几乎查无此人的豫亲王迅速在皇帝面前挂了号。
包括广亲王在内的其他亲王都愤怒不已:竞争就各凭本事!靠的是脑子跟手段,还有人脉跟能力!你豫亲王也太臭不要脸了!你靠卖萌争宠???
你一个人还不够,还带着儿子?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其他人也想学,可不是谁都有豫亲王这样的脸皮子,也不是谁都有豫亲王那样莲藕般萌萌哒的胖儿子。要说小世子那长得真是玉雪可爱,哪怕是老皇帝也忍不住抱在怀里心肝肉啊的叫,小家伙还特别会讨乖卖萌,一双水汪汪的清澈大眼睛,就连卫琼都顶不住。
就在豫亲王努力当太子的时候,他父皇下了一道震惊朝野的旨意——
自打太子病逝,掐了十余年的亲王们都懵逼了,因为老皇帝没有立太子,而是立豫亲王世子为皇太孙!
老皇帝寻思着自己还能活个十来年,正好把小孙孙放在身边带大培养,可不能养成他爹那样的混蛋纨绔,满脑子只有女人。等到小孙孙独当一面了,他也就能驾崩了。
豫亲王忐忑不安地进了长庆候府,可怜巴巴地问玲珑:“娘,我这算完成任务了不?”
玲珑摆摆手示意他滚,“得嘞!”
麻溜地就滚了。
这下广亲王可不能做梦再纳花朵一样的小姑娘做侧妃了,人家可是皇太孙的小姨母!
多少人嘲笑豫亲王被儿子捡漏他也不生气,喜滋滋地怼人:有本事你也生一个皇太孙,让他去捡漏!
那些人便闭嘴不言,算了吧,谁有这样的福气啊!皇帝那么多孙子,偏偏就喜欢皇太孙,偏偏就皇太孙生得最好最会卖萌,不选他又选谁?
亲王们掐了多少年,全白掐了。
又是一年冬,老夫人死了,被发现的时候人都凉了,是被冻死的。刁奴们见主子们不管偏院的事儿,虽说不至于虐待,但也伺候的相当马虎,属于给口饭吃给收拾个床,再多的就没了。这大冬天的,被子还盖着一床,屋子里火炉都被搬到下人房去了!
老夫人一死,二房三房自然要来吊唁,但二夫人三夫人来不了了,她们现在成天躺在床上,连床都下不去。倒是三房的卫珊也没来,听说是去了广亲王府做了个侧妃,她跟卫琲有那么几分相似,满心以为去了广亲王府能过好日子,可进去了才知道,什么侧妃啊,就是名字上好听,广亲王他有近二十个侧妃!
卫琳到现在都还没能嫁出去呢!
处理完了老夫人的丧事,二爷悄悄找到卫洺,想借银子去给心爱的小情人赎身——这是他在搬出侯府后遇到的第N个真爱,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还要银子。
卫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眉头微蹙,妻子在家重病,女儿还没有着落,儿子更是不成器,二弟还想着给一个妓子赎身……
三房也是乱糟糟,卫晗又一次为了个妓子跟人争风吃醋,醉酒下把人给推下了湖,这大冬天的谁顶得住?一下就把酒给吓醒了!人捞出来一看,乖乖,不是别人,正是他亲二叔!这下命都去了大半条,别说是给情儿赎身,就是买药钱都没了!
二房三房就为这事儿翻了脸,二房想要银子了事,三房不乐意给,天天闹得鸡飞狗跳,二夫人三夫人在床上以泪洗面,可哪有人管她们?
她们现在也回过味儿来了,肯定是中毒了,肯定跟大房有关!可她们位卑言轻,又能说什么呢?徒惹人嘲笑,笑她们想碰瓷,想打秋风占便宜,二夫人素爱贴补娘家,结果二房落难,她派去娘家的下人被打了回来,后来家里实在艰难,仅剩的下人都给卖了。
到底是没能落得个好下场。
而侯府内,玲珑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瓷瓶,被豫亲王缠得头皮发麻的卫琼跑来躲难,自打儿子封了皇长孙,她底气便足了,不再跟豫亲王虚以委蛇,说了多少次真的不喜欢他,可那人除了头一回深受打击,此后都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死缠烂打,搞得她喘不过气来。
“娘,哥哥跟弟弟都分到那穷乡僻壤做官,能成吗?”已经褪去戾气硬刺儿显得十分温柔的豫亲王妃跟母亲唠叨着,“还有琲儿,您怎地放心让她出去做生意呀,最近可有信儿来?您……咦,您手上拿的是什么?”
玲珑把那小瓷瓶顺手抛出窗外,落入水池中:“那谁知道呢。”
是不是老夫人催化了先侯夫人的死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卫家人不需要再陷入仇恨之中。
人类啊,能心无旁骛的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