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要做七天。
傅庭筠每天早上由郑三夫妻和三福陪着去大兴善寺,在大兴善寺用了晚膳回来,到杨柳巷时,往往已是满天星斗。
有时候赵凌已经回来了,会在天井里打个招呼,有时候赵凌还没有回来,傅庭筠就会支了耳朵听,到前院子里灯笼高挂有了动静,她才会安心地睡下。
做完法事,傅庭筠捐了一百两银子的功德钱,二十两银子的香火钱。大兴善寺虽然香火鼎盛,这也是很大的手笔了,知客和尚笑盈盈地请傅庭筠去见主持:“……女施主诚心礼佛,主持大师想赠女施主一件开了光的法器,保证女施主身体安康,吉祥遂顺。”
傅庭筠双手合十和知客和尚见了礼,随着去了主持那里。
主持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见到她露出慈爱的笑容,说了些祝福的话,送了她一串小紫叶檀的挂珠:“也可以戴在手上,驱灾避难。”又邀请她,“下个月初一,寺里有法会,会有高僧讲话,女施主不防来听听。”
傅庭筠向主持道了谢,承认如果到时候能出门,再来礼佛,由知客和尚一直送到了山门口。赵凌站在马车旁等她,阿森和石柱跟在他向后,在知客和尚的眼里,俨然一位家资富裕的少年公子,十分殷勤地上前问候,说了很多吉祥的话,直到傅庭筠他们走远了,才带着几个小沙弥转回了山门。
阿森和赶车的车夫坐在车辕上,傅庭筠递了个油纸包给他:“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大兴善寺素馅包子。”
他欢呼一声,打开就塞了一个在嘴里,笑眯眯地咀嚼了两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敛了笑容,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递给走在旁边的赵凌:“九爷,您也吃!”
“你自己吃吧!”赵凌笑容和蔼可亲,像邻家的大哥哥,“我不饿!”
把车帘撩了道缝朝外望的傅庭筠看着暗暗称奇。
赵凌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心情非常好似的,眼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
阿森又递给三福、石柱和车夫,他们当然也不会和他抢食。阿森坐在车辕上,吃得津津有味。傅庭筠低声和阿森说话:“你们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我好些日子都没有看见你了。”
阿森扭着脑袋和她说话:“我们在宝庆街买了三间铺子,在长安县的鲁家村买了三百亩地,西淮村买了四百多亩,东姜村买了一千多亩……”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把傅庭筠的脸都说红了,不由悄悄地打量赵凌的神色。
赵凌嘴角含笑,好像他们的谈话很有趣似的,神色宽和。
怎么会这样?
傅庭筠满心狐疑地盯着赵凌的脸,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像是感觉到有人看着他,赵凌突然望过来,和傅庭筠四目相对。
偷窥被人逮了个正着。
傅庭筠慌慌张张地放下了帘子,自然也就没有看见赵凌越翘越高的嘴角。
三福和石柱他们并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他们正听着阿森和那车夫说话。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可真是有钱。宝庆街的铺面可不便宜,一口气竟然买了三间。”车夫啧啧道,“宝庆银楼的总店就在那里,西安府有名的银楼和古玩铺子都开在那里,听说一间门面一年的租金就是二百多两银子呢!”又道,“一千七百多亩地,花了不少银子吧?”
“也没什么。”阿森道,“现在年成不好,我们捡了个漏。”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车夫哈哈地笑,“就算是康成年间兵乱,这田也要买到一两二分银子一亩,小哥你太谦逊了。”然后自我介绍,“我姓马,在家排行第二,大家都称我叫马二,家住城东的梨子巷,平日都在城东津水桥旁边做生意,小哥你再要用车,直管叫一声,立马就到。”
“原来是马二哥。”阿森人小鬼大,机灵地和这个马二寒暄,“我记下来,以后有什么事,就麻烦马二哥。”然后和马二聊起来,什么哪里的糖食最好吃,哪里肉饼最好吃,哪里是卖梳子哪里是卖头绳的,一路上就听着阿森叽叽喳喳的。 郑三娘压不住心中的惊愕,悄悄地和傅庭筠说着话:“没想到九爷年纪轻轻的,就赚下这么大份家业。姑娘,您可有福了。”
傅庭筠冷汗直冒,忙岔开了话题:“我那里还剩些棉花,你要不要给临春做两件棉裤。”郑三娘大喜:“多谢小姐了!”
傅庭筠却想着金元宝。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要是母亲对她另有安排,她要离开西安府,郑三夫妻知道她和赵凌什么关系也没有,还不知道怎样的吃惊呢?马车摇摇晃晃的,傅庭筠的心也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到了杨柳巷,吕老爷和吕太太带着芦苇站在门口等他们。
吕太太扶着傅庭筠下了马车。
远远的,有人朝这边跑过来:“九爷,九爷!”
他一路大喊。
众人扭头望去。
就看见破衣烂衫的金元宝背着个包袱飞快地往这边跑,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杨玉成。“元宝哥,元宝哥!”阿森兴奋地挥着手,“我们在这里。”
金元宝跑到了赵凌的面前,一把就抓住了赵凌的胳臂:“九爷,九爷,您,您真的还活着!”说没有说完,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赵凌眼角也有水光闪动,见那个车夫好奇地望他们,沉声道:“我们进屋再说。”金元宝哽咽着不停地点头,吕老爷打发车夫,其他人簇拥着他们往屋里走。
杨玉成赶了过来:“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追了你,追了你两条街,好多年都没有这么跑过了,累,累死我了!”说着,搭在了三福的肩膀上,“你们谁,好歹也推我一把啊!”大家忍俊不禁。
气氛欢快。
赵凌笑着轻声喝斥杨玉成:“好了,别作怪了。元宝这一路奔波,辛苦了,”说着,他吩咐郑三娘,“烧些热水做些吃的来。”目光无意间瞥过站在一旁的傅庭筠,脸上就露出几分踌躇来。杨玉成在一旁嚷着:“这么好的日子,我们叫馆子吧!十三山的羊蝎子汤做得可真是好啊!”“行啊!”赵凌很快收回了落在傅庭筠身上的目光,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神定气闲起来,“你去十三山叫菜吧!”
“啊!”杨玉成狼嚎,“为什么是我?我蹲在喜升客栈等元宝等了十几天,连茅房都不敢上……”
大家知道他这是故作滑稽哄大家开心,都不理他,强忍着笑往厅堂去。
“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怎么这么倒霉!”杨玉成垂头丧气地走在最后,嘴里不停地嘀咕,“我去叫菜可以啊,可谁给钱啊!”
众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傅庭筠望着眼前的一切,视线有些模糊。
金元宝回来了,她也得离开这里了。
再也见不到看着英俊潇洒却喜欢逗趣的杨玉成,也看不活泼可爱的阿森了……
她的目光落在赵凌身上。
他正在大笑。
眼睛微眯,眉眼间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像那挣脱了乌云的阳光,明亮、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傅庭筠低下头。
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疼痛的无法呼吸。
她自然没有看见赵凌朝她望过来。
眼底深沉若海,莫名难测。
吕老爷那个陈设的像账房般的书房里坐着三个人,赵凌,傅庭筠和金元宝。
大家的表情都有些端肃,书房里气氛自然也就有些沉闷。
吕太太上了茶,轻手轻脚地带上了书房的门。
赵凌朝着金元宝抬了抬手,示意他先喝口茶:“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凶险吧?”
金元宝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要不是眼圈还有点红,看不出来刚才曾大哭过一阵。
“我专拣了小路走。”他恭敬地道,“一路上都很顺利,不过十天的工夫就到了华阴。”他说着,看了傅庭筠一眼。
傅庭筠知道他要说自己的事了,心中一紧,手攥成了拳。
“……不过,我却没能见到傅夫人!”
“什么?”赵凌和傅庭筠异口同声的惊呼,赵凌那么冷静的人也忍不住急声道,“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没有见到傅夫人?”傅庭筠更是脸色发白,不安地绞着手指。
“我听傅家的人说,傅夫人去了京都。”金元宝看了赵凌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然后眼角的余光瞥过傅庭筠,“我怕传言有误,想办法摸了进去。傅夫人真的已经去了京都。只留了两房陪嫁管着管理田庄,其他的人,也都跟着去了京都。”
“怎么会这样?”傅庭筠神色惶惶,“母亲怎么会丢下我去了京都。”她望着金元宝,目光中充满了希翼,“母亲难道就没有给我留句话?”
金元宝望着那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睛,半晌才低声地道:“据华阴的人说,傅家九小姐病逝后,傅夫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病倒了。傅家五老爷怕傅夫人触景伤情,向傅家老太太提出让傅夫人跟去任上。傅家老太太同意了。傅家七爷亲自来接了傅夫人进京。”
傅庭筠的嫡亲兄长傅庭筀,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七。
自傅庭筠的父亲中了进士留在了翰林院后,他就一直跟着父亲在京都读书。娶的妻子是父亲的同科的女儿,嫂嫂只在家里住了三个月,就跟着兄长一直去了京都。两个侄儿都是在京都诞生的,她都不认识。
62章浪庄卫
哥哥竟然亲自来接母亲……傅庭筠急得团团转:“我母亲病得很重吗?”
金元宝犹豫了片刻,道:“令堂去京都之前,傅家的姻亲都曾送去仪程,我也曾到那些姻亲家里打听,议论令堂病情的很少,议论傅家小姐之死的……到很多。”
也就是说,母亲去京都,完全是为了避开那些闲言碎语。
傅庭筠呆立当场,慢慢垂下头,眼眶湿润,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来。
全都是她……要不是她,母亲又怎么会被人指指点点……赵凌却皱了皱眉,道:“渭南的事还没有传到傅家吗?”
“我到华阴的时候,傅家才刚得到消息。”金元宝道,“那个时间傅夫人已经离开了华阴。”又道,“傅家大老爷和五老爷一起离开的。如今傅家管事的二老爷,二老爷已派人去渭南帮着处理丧事,赶去京都报丧。”
母亲不知道舅舅的事,所以走的时候才没有给她留下什么音信……母亲肯定以为她已平安地到达了舅舅家……待这边的消息传过去,舅舅去逝,她又下落不明……傅庭筠不敢继续往下想。
赵凌轻轻地叹了口气,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金元宝:“你有什么打算?”
刚才在厅堂,大家已经七嘴八舌地把这些日子的发生的事讲给了金元宝听。
金元宝沉吟道:“我想跟在九爷的身边。”
言下之意,如果不能和赵凌在一起,他不想投军。
赵凌点了点头。
如果他连这点都做不到,只能说明陌毅等人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中,他以后就算是去了军营,恐怕前途也艰难。
“那就这样说了。”他道,“你赶路也累了,下去梳洗一番,等会我们好好喝两盅。”
金元宝知道赵凌还有话对傅庭筠说,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杨玉成一直等着,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九爷怎么说?”
杨柳巷多是跟了赵凌好几年的人,自然知道他的规矩。
见他进了书房,都远远地避开了,此时书房门前只有杨玉成和金元宝。
两人朝前走了几步,确定不会听到书房里的谈话,这才停下脚步。
金元宝先把华阴的事说了,然后道:“九爷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投军,我说,如果能和九爷一起,我就去,如果不能在一起……”
他没再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杨玉成不由急起来:“你怎么这样?九爷现在也是身不由己,他当然想我们都在一起……”
“我知道!”金元宝作了个“不要再说”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我自有打算。”
杨玉成默然。
金元宝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出身农家,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跟着九爷去贩私盐的。金元宝的父亲是秀才,他也曾读过四书五经,从前在一家大户人家做账房,后来那家的嫡子和庶子争家产被牵连进去蹲了大狱,又机缘巧合结识了九爷,佩服九爷为人仗义有谋略,这才跟了九爷的。平时虽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可他谈吐、习性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想和他亲近也亲近不起来。而且他看上去沉默寡言,要说起话却口齿伶俐,谁也说不过他。他又有主见,拿定了主意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往日都不觉得怎样,但此时正是九爷为难的时候,杨玉成想想都觉得意难平,忍不住低声道:“要不是傅小姐猜对了,我还以为你跑了呢。金元宝知道,他们总觉得他有些故作高深,他也不想这样。可有时候他说来说去他们也不明白,偶尔还会觉得他杞人忧天很可爱,久而久之,他也不想多说了。反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听见杨玉成的嘀咕,他不禁愕然:“你说什么?”
杨玉成心里正不舒服着,见金元宝露出惊讶之色,在心里腹诽:你不是自诩算无遗漏,因而整日做出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吗?今日我就叫你大吃一惊好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露出灿烂如夏日般的笑容:“你不是去了华阴吗?大家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傅姑娘却说,你是算着九爷的没什么胜算,不想九爷遗憾,所以才去华阴送信,然后准备回来帮我们收尸的……”
“你说什么?”金元宝神色大变,望着杨玉成的目光惊疑不定。
杨玉成不免有些得意,添油加醋地道:“傅姑娘把你算得死死的。她说,你要学程婴。”这是他圻戏《赵氏孤儿》知道的,“还说,忍辱负重地活着比慷慨激昂的死更不容易。”
金元宝扭头朝书房望去,看上去好像有点高兴,又好像有点伤心,表情很是怪异,站在那里久久未语。
书房里,赵凌正和傅庭筠说话:“你也要不过于担心。令墼既然身体无恙,那就什么都好说。我这两天就寻个稳妥人赶京都,给令堂带个信去。你暂且安安心心地住在这里。等去京都的人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也只能这样了!
傅庭筠沮丧地点了点头。
突然间觉得人海茫茫,却没有自己容身之处。
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那就麻烦九爷了。”她勉强露出个笑容,笑容带着几分歉意。
“不用这么客气,”赵凌笑道,“你在这里,杨柳巷热闹了很多。”
傅庭筠没有心情,笑了笑,起身告辞。
赵凌送她到了书房门口。
在院子里说话的杨玉成和金元宝回过头来,纷纷给傅庭筠行礼。
傅庭筠曲膝福了福,往后院去。
杨玉成和金元宝走了过来。
“九爷,傅姑娘……”杨玉成望着傅庭筠的背影。
赵凌没有做声。
稳妥之人,谁能称得上稳妥呢?
金元宝看着有些踌躇:“要不,我去趟京都吧?”
杨玉成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金元宝装做没有看见,若有所指地道:“傅家九小姐的事,华阴传得很厉害。有人说,傅家九小姐根本就没有病死,而是跟人私奔了;还有的人说,傅家九小姐去碧云庵上香的时候被人……玷污了,为了保住傅家九小姐的声誉,傅家杀人灭口,把在碧云庵服侍傅家九小姐的丫鬟、婆子都处置了……”
任赵凌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此刻都不禁勃然大怒:“简直是一派胡言!傅家在华阴经营几百年,是华阴望族,根基深厚,怎么就这样放任那些人胡说八道,也不想办法澄清一下?”又道,“傅家是二老爷当家?那个二老爷怎么样?”
金元宝苦笑:“优柔寡断,一点点事就要去内宅回了老太太,不然什么也不敢应承。”
赵凌低头思索。
金元宝道:“九爷,这天下姓傅的人多着了,可要是有人把傅姑娘和傅想到了一块,不管是对您,还是对傅小姐都不好。我看,这件事知道的越少越好。除了我,别人去都不合适。而且京都形势复杂,一般的人去了,未必能知道傅家的大门朝哪里开!”
赵凌微微颌首:“你去也好。至少能弄清楚,这个时候,傅家的大老爷怎么也跟着去了京都……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
傅家以闺阁严谨而著称,被人传出家里小姐的与人私奔甚至被玷污,如果处置不好,被人信以为真,说不定会动摇傅家的基业。就算大老爷有什么急事要去京都,家里怎么也要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当家啊!
金元宝会意地朝着赵凌点头:“我想八月二十五的晚上走!”
赵凌和杨玉成都有些不解。
金元宝道:“我是悄悄回的喜升客栈,那个陌毅只留了小五守着,他还不知道我回了西安府。如果我不能和九爷一起,不如连夜往京都赶。”
这样,金元宝就成了赵凌留着的一着棋。
“如果是要你能和九爷一起走呢?”杨玉成忙问。
“如果我能和九爷一起走,那我出了西安府再往京都去。”金元宝笑道,“我们毕竟是由都司安排去的卫所,卫所的那些人想必也不愿意为了这些小事而得罪我们吧!”
赵凌听着笑了起来:“那你这两天就不要出门了。”显然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金元宝恭声应“是”。
阿森跑了进来:“九爷,九爷,陌管事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
杨玉成嘀咕:“难道陌毅知道你回来了!”
金元宝有些拿不定主意。
赵凌倒很爽快:“我去会会他不就知道了。”然后道,“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和他碰头。”然后去了厅堂。
陌毅四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赵凌进来,笑道:“你这宅子可真不错啊?花了不少钱吧?”
“还好!”赵凌含蓄地道,“早些年买下的,正好卖主急着要钱。”然后转移了话题,“不知道陌管事来找我有何贵干?”又道,“怎么没看见牧管事和刘六、小五,有些日子没见,还挺相念的。”
陌毅在心里撇嘴,脸上却笑得热情:“我这不是来恭喜你的吗?听说吴昕把你遣到了庄浪卫,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赵凌一愣。
庄浪卫,是甘肃总兵、颖川侯孟枢的辖地。
陌毅看着,笑得就更欢畅了。
63章 操持
“九爷要去浪庄卫了?”
傅庭筠拉了拉阿森身上的冬衣,然后退后几步,打量着阿森身上的冬衣,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的。
她昨天几乎一夜没睡,精神不太好。
穿着冬衣的阿森热得慌,可他挺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新衣服弄脏了。
“玉成哥和元宝哥以为我睡着了,”他嘻嘻地笑道,“在那里小声的嘀咕,全被我听到了。”
“你这个机灵鬼!”傅庭筠被他逗笑,心情好了很多。
她让阿森把冬衣脱了下来,烧了烫斗。
“那个陌毅承认他是什么游击将军了。”阿森趴在桌子上看傅庭筠烫衣服,“他还说,他在张掖等着爷。”怕傅庭筠不知道张掖在哪里,道,“元宝哥说,甘肃总兵府在张掖,浪庄卫,是甘肃总兵府治下的卫所之一,爷要去浪庄卫,要先去甘肃总兵府报备。所以陌毅说,他在张掖等着爷。陌毅还说,到时候‘葡萄美食夜光杯’,会好好招待招待爷的。”
傅庭筠不由发愣:“这么远啊?”
阿森点头,笑道:“元宝哥说,从西安府过去,要走二十几天呢!”
话音未落,赵凌走了进来。
阿森吓得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九爷!”
赵凌笑了笑,对傅庭筠道:“你已经知道了!”并不以为忤。
阿森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睛珠子骨碌碌在两人之间转动。
九爷最讨厌别人私下议论了,更别说是把他们的事告诉别人,还曾为此杀过人。可傅姑娘却不一样,那天他们在东姜村一口气买了一千多亩地,牙人只说他们的运气好:“早几天来姜家舍不得,晚几天来消息传了开了,要是招惹了西安府的大户人家来买地,你们未必能得手。”然后打趣道,“这东姜村现在只怕要改做赵家村了。”
他听了与有荣焉,道,“要是傅姑娘知道了,肯定也很高兴。”九爷当时只是“嗯”了一声。后来傅姑娘问他话,他就直言不讳地说了。当时九爷就在身边,拦都没拦他一下的。
这次也一样。
九爷的耳朵可灵了,他把玉成哥和元宝哥私下说的话都告诉了傅姑娘,九爷也没有生意(应该是生气吧。作者错别字了),还笑着和傅姑娘说话……难道说,傅姑娘也成了他们的人?
可傅姑娘又没有像富贵哥的老婆那样,天天给他们做饭,天天给他们洗衣衫,不对,富贵哥的老婆有些事九爷也不会让她知道……而且傅姑娘还天天要郑三娘和吕太太服侍着……不过,傅姑娘人真的挺不错。她虽然不是每天给做饭,可她做的饭比富贵的老婆和元宝哥都好吃多了,她虽然只是给九爷和他做了件冬衣,可那衣服做得真是漂亮,铺子里买的也不如它们光鲜。如果傅姑娘成了他们的人也挺好的。
阿森在心里琢磨着。
等会去问问元宝哥。
要是傅姑娘还不是他们的人,他做保,不知道能不能入伙……
傅庭筠哪里想到眨眼的工夫阿森就转了这么多的念头。
她收了烫斗,转身沏了杯茶奉给赵凌:“刚刚问的阿森!”
傅姑娘说是她问的他,而不是说他告诉的她……傅姑娘这人真的很不错……阿森朝着傅庭筠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陌毅既然敢来说,想必没什么更改的了。”赵凌喝了口茶,“只是不知道玉成他们被差遣到哪里了?明天去见了吴昕才知道。”然后感叹道,“没想到这个陌毅竟然盯着我不放了!”
傅庭筠陪坐在一旁,道:“那九爷有什么打算?”
赵凌眼欲言又止,但很快扬眉笑道:“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了。”好像在掩饰些什么。
傅庭筠心中生疑,想仔细问问,又不知道从何开口,犹豫间,赵凌已笑道:“说起来,我有好几年没有去那边了。”一副和她闲聊的样子。傅庭筠不是冷落别人的人,顺着他的话道:“听说甘肃总兵府在张掖,那可到了关外了。九爷的事既然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不如趁着还有两日做几件冬衣、皮袄带过去。”又道,“好在西安府是陕西首府,要什么有什么,要不然,可得为难了!”
赵凌神色间颇有些尴尬:“我邋遢惯了,一件皮袄穿个冬,开了春随便买件春衫再换上,皮袄丢到了一旁,等到冬月刮了北风,皮袄也不知道丢哪里了,再买件换上……”
他身边只有个阿森服侍,阿森自己还是小孩子,也不怪他邋遢。
傅庭筠思忖着,不由笑了起来:“要不,你看要添些什么,我……”她语气一顿,“不如让吕太太帮着置办好了!”
流了一身的冷汗。
还好及时把那句“我帮你置办”的话咽了下去。
她又不是他的……妻子,凭什么帮他操持这些事?
要是这话说出了口,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她涨红了脸。
赵凌目不转睛地望着傅庭筠,半晌才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慢慢地道:“我过去,少不得要和那些将军、总兵打交道,也不知道吕太太知不知道置办些什么好!”
傅庭筠松了口气,忙顺着转移了话题:“既然这样,除了衣服,最好还带些药材、古玩、金饰过去,”她回忆着每年母亲都打点些什么东西送到京里的,“路远,带的东西最好小小巧巧又价值不菲或是做工精致、样子别致,到时候也好送了上司,再带些一、二分的银角子,打赏同僚的孩子,如果是上司的孩子,那就得七、八两的银锞子……还得做几个不同的荷包装赏银,免得拿错了……”又想着喜欢游学的六叔每次出门的时候六婶婶是怎样给六叔置办行囊的,“皮袄最少得三件,一件拜访上司、出外应酬的时候穿,一件平时穿,一件在家里穿,棉衣最少也得三件,两件厚一点,一件薄一点,秋天的时候穿厚的,开了春风吹着还冷的时候穿薄的,最好还做件春衫,万一有什么事耽搁了一时来不及做春衫,也好有个备用的,皮靴我看最少也要做六双,据说那边到处是风沙,路上全是砾石,特别容易磨靴子,棉靴也要做两双,平时在屋里穿……”欲盖弥彰般,她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通。
赵凌没有做声,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耐心而又安静地听她说着。
阿森则是目瞪口呆,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傅姑娘,这么多衣裳,只怕一辈子也穿不完吧!”很是困惑的望着她。
言下之意是问她要买这么多衣服吗?
“这已经是必不可少了的!”傅庭筠道,“再减,那就得将就了。”怕赵凌和阿森想的一样,正色的对赵凌道,“如果是在其他的地方,想要添什么衣服的时候只管请了针线上的人来做就是了。可九爷这是去关外,那里东西贫瘠,就怕有钱也买不到衣料请不到人。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赵凌点头:“那就这样定了。”然后笑道,“你刚才说了一大堆,别说是吕太太了,就是我这样好记性的人都没有记住。你不如把要买的东西写个单子,我到时候让吕太太照着置办。”
傅庭筠赧然。
阿森帮她磨墨,她边想边写,花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才把单子递给了一直坐在旁边喝茶的赵凌。
赵凌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衣袖里,去了吕太太那里。
晚上,吕太太拿了单子过来:“傅姑娘,三件皮袄,一件拜访上司穿,一件平时穿,一件家里穿,这有什么区别?”
傅庭筠细心地解释:“拜访上司,庄重又不能太过奢华,太奢华了,比上司穿的还好,会让上司心中不快的。好一点的杭绸面子,灰鼠皮的里子就可以了。平时穿,就要看江南都流行什么了?听说,如今宫里的贵人们都穿‘苏样儿’,照着买一件,总不会有错。至于屋里穿的,那就讲究舒适了。最好能寻件狐狸皮的,又轻巧又保暖,穿个十几年都不走样。”
吕太太想到还有这样的讲究,以为拜访上司,自然是穿得越名贵名好,平时穿的次之,在家里,随意穿些什么都行……还好九爷提醒她来问一声,要不然,可真就办砸了。
她不由道:“傅小姐,要不,明天您和我一起去吧!这不过是三件皮袄,我已经拿不定主意了,那些给上司送的礼,我就更不敢启齿了。”
“这……”傅庭筠面有难色。
“傅小姐,”吕太太拉了她的手,“九爷明天去见了吴大人,最迟后天就要启程了,您就当是帮帮我好了。”语气很是恳切。
也是,赵凌马上就要去张掖了,他帮了她那么多,她就当是帮他一次吧!
想到这里,傅庭筠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那好!”她笑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买东西。”
吕太太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才走。
不一会,郑三娘过来:“小姐,九爷给了一千两银子郑三,让他明天陪着您一起去买东西。”
傅庭筠很是意外。
怎么这么快就拿了一千两银子给郑三,好像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她答应明天和吕太太一起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