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西马串店的时候正是高峰期，不过没关系，我有吴西。

但是我忘记了吴西给我的电话号码，都怪上次杨照打岔，我没完全背下来。所以我让杨照先去外面领号排队，我对着前台的服务员背了三遍，每一次都是号码错误，服务员向我礼貌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请你过半个小时以后再试，因为我现在真的很忙。”

我说：“那可不可以图腾解锁？”

前台小姑娘问：“什么意思？”

“我可以画出你们老板身上的文身，行吗？”我问。

前台小姑娘换成一种古怪的眼神继续看我，说：“不好意思，老板说我们店还没有开通这项功能，而且……能画出我们老板文身的女孩儿还真不少……”

我瞬间就明白了前台小姑娘的意思，不知道她是不是属于能画出来的那一个，但我能看出来，她好像挺想成为那个人的。

我说：“他今天真的不会过来了吗？”

小姑娘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不好意思。”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一个信缘信命的社会小哥，自然是如风一般来去无踪影的男子。

我出去找杨照，他正乖乖地站着，看见我出来的时候眼睛一亮，好像是在内衣店门口等待主人购物归来的狗。我走过去和他肩并肩站着，面朝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背靠着热热闹闹的串店。

“怎么样？”他问我。

我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上次打岔，我号码没背下来，排着吧！”

杨照皱起眉头问我：“一定要吃这个？吃别的不行吗？你不是饿了？”

我说：“你不懂？今天是我的大日子，我怎么也要来这里纪念一下。”

杨照不说话了，一心一意陪我等。

等了一会儿，杨照把插在裤兜里的双手拿了出来，我斜眼向下看了看他的手，继续将我的手抱在胸前站着。

杨照终于忍不住，用下巴指了指同样在排队的年轻情侣，说：“你看他们。”

我说：“我看着呢。”

杨照说：“你看他们，连排队都在牵着手。”

我说：“是啊，一看就是刚开始谈恋爱，连排队都要牵手。”

杨照说：“我们，我们难道不是？”

我说：“我们哪是啊，我们都认识好几十年了，哪还有什么新鲜感，是不是，小学同学！”

我用我的胳膊肘碰了碰他的。

杨照说：“你还在怪我？”

我说：“没有啊，不过自从我知道你是杨朝夕以后，好多小时候的回忆就都被放出来，”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它们现在正光着屁股在我脑子里面疯跑呢。”

杨照突然很紧张，说：“我小时候可没在你面前光过屁股！”

我说：“我知道，这只是个比喻，但是你小时候缺牙那件事我想起来了，你缺牙吃不了饭，我当时为了陪你，也不吃饭了。

你看，我从小就这么善良，还曾为你做过这么大的牺牲，你为我做过什么？你那个时候脑袋大得往下坠，成天仰着头看人，从小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这些我都想起来了。”

在我们前面还有十二个人，长夜漫漫，不和杨照吵架消磨时间，难道还和他接吻吗？

杨照说：“是，我小时候是没为你做过什么，但是你也没为我做过什么，你想想清楚，你当时不吃饭不是为了陪着我，而是因为你那时候也缺牙了，你吃饭也费劲儿！”

我说：“哎呀！你是在质疑我的记忆？”

杨照说：“你本来就没什么记忆，不然你怎么会不记得我。”

我说：“这个问题！之前不是说过了嘛！是你作弊！你作弊了！”

我的声音有点儿大，前面的那一对小情侣回过头来。

两个人看到我们然后面面相觑，在确认过眼神后，男生喊了一句：“杨老师。”

杨照看过去，男生领着女生走了过来。

杨照微笑了起来，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认识”被我抓了个正着，我眼中转瞬即逝的嘲笑也被他刚好捉住。

杨照说：“你们好，来吃饭？”

男生说：“对呀，杨老师也喜欢这家店？”

杨照笑着说：“我还好吧，主要是我女朋友喜欢。”

他说完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那两双眼睛瞬间划过我害羞害臊的皮囊，青春又跃动的目光啊，真是亮晃晃得让人无处躲闪。

女生这时候终于说话了：“杨老师，你女朋友真漂亮。”

我心想，这姑娘太会说话了，那我怎么也不能给杨照丢脸啊，我也要赶紧夸回去，于是连忙说：

“不不不！我可没有你漂亮！”

我说完杨照和那个男生一起看向我，我发现我最近夸人频频失误，㨃人却一日千里。

女孩儿笑眯眯地对我说：“师娘，您这件裙子特别好看。”

我说：“谢谢。”

我还是安安静静地接受别人夸我，别再夸回去了。

又叫号了，这次轮到了面前的这对小情侣。

男生说：“杨老师，要不你们先进去吧，我们拿你们的号。”

杨照忙说：“不用，你们去吃吧，我们也快到了。”

女生说：“要不咱们拼一张桌子吃吧。”

男生立马否决了这个提议，他对女生小声说：“人家杨老师陪女朋友呢，咱们就别当电灯泡了。”

门口的服务员示意他们赶快进去，男生想了想，突然抬起头说：“杨老师，我其实特别喜欢您上的课，真的，可惜这学期结束您就走了。”

女生说：“杨老师，我特别喜欢你……的课。”

女孩儿笑眯眯地在他男朋友的捏耳垂警告下续上了毫无生命力的两个字。

告别之后，两个孩子进去吃喝了。

我问杨照：“你下学期要去哪儿？”

杨照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他说：“你不知道吗，我是交流过来的，只能在这儿待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就得回去了。”

我想起来了，我老姨在给我介绍杨照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件事儿。

我问：“那你还剩多长时间？”

杨照说：“还有一个月吧。”

我没说话，杨照接着说：“所以我想……我想尽快去看看阿姨。”

“我妈？”

“对。”

我点点头，不说话，突然觉得我的头脑还是过热了，很多事情都没有想清楚。某些可能会到来的未知变革让我觉得非常没有安全感，我那可怜的安全感就像是我的机会和运气一样可遇不可求。

杨照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我又一次不故意地看见了这颗叫Eve 的柯基犬狗头照，杨照接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地背向了我，然后又往前走了几步，离我更远了。

我之前就对这个Eve 好奇，我现在可以问他是谁打来的电话吗？

我现在的身份，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问他了吗？

我看着他的背影，我知道我不是怕他不回答，或者会和我生气别扭，而是想到了刚才那种恐惧。我想，如果我现在这样问了，不管杨照是如实回答还是生气别扭，今天的对话会不会成为我们以后相处的既定模式？那么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会更近一步？因为这是只有男女朋友才会出现的情景对话；那么，我离那个可能会发生的未知变革是不是也更近了一步？然而我很害怕它离我更近，我是一个遇到事情就会下意识选择暂停思考的人。

我没有谈过恋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教过我。

杨照回来了，他若无其事地问我：“到几号了？”

我想了想，笑着说：“已经过去了，我们去吃别的吧。”

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