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开同学会的真正原因

那天骆老师走了之后,我本来想和杨照说“谢谢”,但想起我那时隔不久的上一个“谢谢”,这个“谢谢”我就怎么也谢不出口了,憋来憋去,憋得满脸通红。

杨照问我:“你怎么了,脸色不对啊。”

我说:“我嗓子疼。”

杨照问:“嗓子疼,你脸红什么?”

我很认真地向他说明原理:“嗓子疼就是嗓子发炎了,发炎了嗓子眼就会泛红,这种红容易扩散,很容易就会扩散到脸上。”

有那么两秒钟,杨照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胡编乱造。

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有点儿担心他会戳穿我的谎话,但是他没有,他再张口的时候,是问我:“那你还吃饭不?”

我说:“不吃了,下次我再请你吃饭,我想回家了。”

杨照说:“那我送你回家。”

我说:“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好,或者坐地铁也可以,地铁也很快的,还不堵车,你也挺累的,之前还在开会,你快回家吃饭吧……”

我还没说完,杨照突然插话:“你不是嗓子疼?还说这么多?”

我说:“那好吧,你送吧,我给你导航。”

杨照说:“我已经不用导航了。”

他真的不用导航了,甚至都没有问我一句,开回我家跟开回自己家一样熟练。

到了我家门口,他放慢了车速,观察起来。

我问:“你干吗?”

他说:“我在找车位。”

我说:“不用啊,你靠边停吧,我下去就行了,这个时间哪还有车位,连违停的位置都没有了。”

他说:“我还是送送你。”

我说:“不用了,现在也不晚,我们小区挺安全的,你干吗要送我?”

杨照仍然在维持着找车位的眼神,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你不是嗓子疼?”

好,我嗓子疼,不想听我说话我就不说了。

我就不说话,杨照就继续找,我看着我自己离我家小区的门口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这时候杨照的电话响了。

屏幕亮了起来,我看见屏幕上显示一个英文名字和一条狗的头像,名字是Eve ,狗是柯基。

总不能是这只叫Eve 的柯基犬给他打电话吧?

我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杨照这才停下车子,看了看他的电话。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接听,对方挂断了电话,他黑色的电话好像死掉了一般,没有了任何灵动的生命体征。

杨照抬起头和我说:“确实没有车位,我倒回去,你在门口下车。”

他挂了倒挡,倒车影像显示了出来,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除了倒车影像,还要偶尔转过头亲自看看后面,难道是因为这里是老旧小区的大门口人多车多路况复杂吗?我虽然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考过驾驶证,但是从来都没有上过路,所以我不太明白。为了方便,他把一只胳膊搭在我的靠背上,偶尔转头的时候,他的侧脸会离我很近。

他的侧脸很好看,又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我偷偷瞄他的时候会不敢呼吸,怕我的呼吸撞到他的脸上会让他发现我在偷看他,我好像突然回到了少女时代,会因为一起挤公交车的好看学长而心悸。

杨照在门口停下,他本来要下车,但是后面的车按了“嘀嘀嘀”,他就又坐了回去。

要下车了,我觉得我还是得说出来。

“今天谢谢你。”我说。

他说:“没关系啊,送你回家而已。”

我说:“不是这一件。”

杨照说:“哦,是那件事。”

我说:“对,真的谢谢你!”

杨照轻轻地点点头,好像我给他送了一个果篮,他看了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哦,果篮”,没说收不收。

后面的司机又“嘀嘀嘀”,我赶紧跳下车。

就这样,我过上了下班后就去上课的日子,但策划的工作非常没有规律,经常加班,所以我有的时候甚至会下了课又回到单位去加班,然后直接又上班。好在公司有一项比较人性化的规定,如果前一天加班了,第二天没什么事儿的话可以晚点儿过去。

直到有一天,我打开鞋柜,铺天盖地的酒味向我袭来,我想起一句话,叫酒香不怕巷子深,柳州老窖,果然好酒!

刚好今天下班下课都早,我抱着鞋盒子去找马琳。

马琳穿着干练,化漂亮的妆,一进门,我就被马琳的胸部深深地吸引了。

马琳问:“你看我胸干吗?”

我说:“我没看你胸,我在看你的胸牌。”

说到胸牌,马琳自豪地往前挺了挺,胸牌上面的英文名字离我更近了。

“看见这上面的职务了吗?”马琳问。

我说:“看见了,不过你的英文名倒是挺洋气的,Madeline……玛德琳……”

马琳说:“因为我现在只服务更高端的客户,所以只有这个洋气的名字才能配得上我现在的身份。”

“可是马琳,”我皱起眉头看向她,“你名字里缺德啊。”

“你才缺德呢!”她一个大白眼翻过来,我发现半个多月没见,马琳的白眼竟像海浪一样汹涌。

她说:“你找我干什么来了?还不快把你鞋子给我看看。”

“哦,对。”我赶紧把鞋盒子打开。

马琳说:“快关上!”

我又赶紧关上。

她说:“这味儿也太大了,咋的,你和鞋喝交杯酒啦?”

我说:“没有,有人要给我上坟,刚好上我鞋上了。”

马琳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她说:“吴映真,程浅出差了,我今天晚上还得自己回家呢,你别吓唬我行吗。”

我把我在黄博宇婚礼上发生的事儿简略地和她讲了一遍。

马琳平静地听完,然后平静地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问:“干吗?”

她说:“来就是了。”

我们走到门口,马琳说:“叫你出来,没有别的意思,我接下来说的话会很难听,在里面说,我怕会脏了那一屋子的好鞋。”

我敬佩地说:“马琳,你是用真爱在卖鞋。”

马琳拍拍我的肩膀说:“谢谢你,我也是用真爱来骂你。”

然后她就真的用很难听的话来骂我了,虽然很小声,但是真的很难听。

中途我有点儿受不了了,就问她:“马琳,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难听?”

马琳说:“不能啊。”

然后继续骂我。

差不多有五分钟,马琳看了看表,我也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半了,我问:“你快下班了吧?”

马琳点点头,说:“嗯,她们快下班了,我还得等一位客人。”

我问:“那你要等到几点?”

马琳说:“大概要到十二点半吧。”

我很惊讶:“什么人,十二点半来买鞋!”

马琳耸耸肩说:“是啊,这个客人每次都是十二点半过来买鞋,有些有钱人就是这样,不走寻常路,否则怎么有钱的会是他们。”

我说:“那你也等?!”

马琳说:“对呀,这是我的工作呀。”

我说:“那我陪你一起。”

她说:“不用了,很晚的。”

我说:“你不是说程浅出差了嘛。”

马琳没说话,她把我的鞋盒子抱了过去,问我:“咱们得吃点儿东西,你想吃什么?”

她的同事们陆续都走了,我和马琳坐在店里吃寿司,她说寿司没异味,不撒汤,干干净净,还贵,刚才骂了我一顿,正好可以当“甜枣”请我。

我说:“谢谢,你想得可真周到。”

马琳说:“那个杨照对你还挺好的,还从婚礼上救你,还借了辆豪车来接你,你确定那是他借的车吗?”

她把寿司上面的三文鱼片夹走了,若有所思地放进嘴里。

我问:“你干吗不吃底下的饭团?”

她说:“因为不好吃啊,而且米饭还胖人。”

我说:“那你干吗不直接订生鱼片,干吗要订寿司?”

她说:“我怕你吃不饱啊,正好米饭都给你吃。”

我说:“谢谢,你想得真周到。”

马琳说:“对了,和你说个事儿,我们小学要开同学会了。”

我说:“哇,小学毕业快二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开同学会啊。”

马琳咽下那片三文鱼,然后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是犹如绿皮火车里冒着热气的红烧牛肉面一般熟悉又令人渴望的味道。

那,是八卦的味道。

“知道为什么吗?”

“快说!”

她放下筷子,说:“咱们小学的班长刘鹏,他前两年不是出家了嘛。”

“啊?我不知道啊!”我很惊讶,刘鹏是个上课喜欢睡觉和搓泥球的‘学霸’,非常聪明,他妈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虽然小的时候他那双小眼睛里就有对世间万物都毫无兴趣的神态,但我真没想到他能走出这一步。

马琳接着说:“后来他又还俗了。”

“啊……那就更不知道了。”

“听说他看中了一位常年去他们庙里上香的女施主的女儿。

这个女儿啊,让刘鹏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本来刘鹏都把手机上交师父了,他又向师父去要,师父就问他,为什么要手机,刘鹏认为自己不应该欺骗师父,就告诉师父,自己碰见了一个女孩儿,觉得似曾相识,想把女孩儿偷拍下来留作纪念。”

“这……好吗?”我觉得刘鹏的意志很不坚定。

“结果师父说,缘生缘灭,乃情字使然,你还年轻,还有未了的情缘,你不应该再待在庙里了,你应该去找那个女孩儿,刘鹏一下就悟了。你想想师父是多有慧根的人呀,不然能当师父嘛。”

“后来呢?刘鹏去找她了吗?”我问。

“当然没有了!咱班长能有那本事?!但他还是偷拍到了那个女孩儿,他把照片拿给他师父看,问他师父,觉得他们俩之间有没有缘分。”

“他师父怎么说?”

“他师父说,我们是佛家,不管算命,你要想算姻缘,半山腰左转有家道观。”

“那刘鹏去了吗?”我问。

“当然没去,他怕道观收费贵,想起了张诗慧。”

“张诗慧?”我一时想不起来。

“你忘了?就是从小就喜欢看什么星座运势、血型、手相的那个神婆,没事儿就给大家做心理测试。”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她现在专职搞算命啦?”

“专不专职我不知道,不过她确实是在搞算命,然后刘鹏就把照片给了丁武,丁武又找到陈晶晶,陈晶晶又找到董冬晴,董冬晴又找到我,我又找到李显,李显又找到庞博,庞博又找到顾晓白,顾晓白才找到张诗慧。”

“这么麻烦……找家道观算个命能花多少钱……”我感叹道。

马琳说:“不过也因为这件事,同学们又重新联系起来了。

但是你猜最要命的事情是什么?”

“是什么?”

“张诗慧一看到照片就说,这女的不是丁丹妮吗?”

“啥?!”我吓了一跳。

“你说是不是很要命,我听到这儿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我也没看出来这是丁丹妮,你说上学的时候,一共六年,我都没看见刘鹏和丁丹妮说过六句话,他俩一年一句话的频率都达不到,十多年以后,还一见钟情了。”

我说:“最要命的不是刘鹏对丁丹妮一见钟情……最要命的是刘鹏、丁武、陈晶晶、董冬晴、你,还有李显、庞博、顾晓白,你们竟然没有一个能看出来,那是你们亲爱的小学同学丁丹妮?!那张诗慧是怎么做到的?”

“张诗慧是神婆啊!”马琳说,“而且听说丁丹妮整容了。”

“她整了哪里?”我问。

“她割了双眼皮。”马琳郑重其事地回答。

“割双眼皮叫整容?!”我大吼,如果割双眼皮也叫整容,那有些明星可以直接叫投胎了。

马琳说:“其实啊,我觉得,十几年没见的人基本上就算是陌生人了,更何况小学的时候我们都太小了,记不住也很正常。如果你之前就知道对方是你的同学,你凭借模糊的记忆和对方依稀残存的童年时的模样,你大概能够猜到对方是谁,如果你不知道,快二十年没见,在茫茫人海中,你能认出来吗?

就算你觉得眼熟,你敢认吗?”

我想都没想就摇头了,我确实认不出来。

“至于刘鹏和丁丹妮嘛,我觉得,如果刘鹏早就知道那女孩儿是小学同学丁丹妮,未必会对丁丹妮一见钟情,特定的时候才会产生这种特殊的感情,距离产生美嘛。”

我说:“这些都是刘鹏告诉你的?”

她说:“不是啊,是董冬晴告诉我的。”

我问:“那是谁告诉董冬晴的呢?”

她说:“刘显。”

我问:“那是谁告诉刘显的?”

她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感叹:“原来同学们都是通过八卦联系起来的呀,真是个团结的班集体。”

马琳又翻了个白眼,说:“这就是为什么要开同学会的原因啊!”

我问:“什么原因?”

她一脸嫌弃,说:“因为刘鹏想要联系丁丹妮啊!送分题啊这是,还用我告诉你!”

那位VIP 顾客走进来的时候毫无征兆,马琳瞬间变脸,两副脸孔自然转换,无缝衔接。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刚好十二点半,一分都不差,难道这位尊贵的客人买鞋子的时间是算命先生算出来的黄道吉时吗?

我识相地退到角落,看着马琳热情又得体地陪这位客人挑鞋子试鞋子。这位客人年纪轻轻,衣着得体,而且气质知性,态度优雅,一进来就一直说抱歉,过程中还不断说谢谢。

女孩儿的腿很好看,又细又长又直,这样的腿和高跟鞋很相配,看着她一双一双地试,每一双都好像是为她设计,我不禁心生羡慕且毫无困意,好像在看一场秀。

最后女孩儿买了八双,不枉马琳等她这一场。

马琳下班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我们俩走在凌晨两点的马路上,上次是什么时候?好像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第一次去网吧包夜打游戏的时候,那时候世界正在我们面前慢慢打开,我们不用担心未来,不曾怀念过去,我们就像是刚刚从封印里放出来的两只小妖精,好像能活五百多岁,好像永不知疲倦。

十年过去了,我们拼杀在生活的战场上,残酷又艰难,但我们仍是战友,她拿着刀,我拿着剑,算了,刀和剑的杀气太重,那就给我们一人配个斗篷好了。我们没长隐形的翅膀,但我们披着隐形的斗篷,依然并肩走在凌晨两点多的路上。

我只是有点儿心疼我的朋友。

我说:“我没想到你这么辛苦。”

马琳说:“可是我心甘情愿啊。银行那件事儿之后我也想明白了,我就是喜欢钱,所以只要能赚钱,我做什么都会开心。”

我突然想到之前罗露露跟我说的那两句话,她说我被辞退并不怨她,是我自己的问题。也许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做事情不够专心,所有的任劳任怨,加班加点,都没有灵魂,都没有主动,都是自以为是,也许,这才是我被辞退的真正原因。

大半夜的,脑子还真是清醒了许多,很久没有想明白的问题突然一下子就想通了,想通了心情就更好了。

我说:“那我也要向你学习,趁着还有点儿力气,全力以赴。”

马琳笑了笑,暧昧地问我:“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我说:“去你那儿,我不放心我妈;去我那儿,我不放心你。”

马琳说:“去你那儿吧,我也不放心阿姨。”

我说:“我家可小。”

马琳说:“那有什么,你睡厨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