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介绍人得罪不起

赵大妈就是我和雪猴先生的介绍人,雪猴先生是赵大妈的外甥,当初因为我删除了雪猴先生的微信和电话号码,赵大妈一气之下也差点儿删除了我的联系方式,她在小区里逮到我妈就抱怨:“你家映真太不懂事儿了,你说你跟人家不成可以,但买卖不成仁义在,哪有说都不说一句,就直接给人家拉黑了的!”

赵大妈嗓子眼里安装了天然的环绕立体声,两句话喊出去,楼上的十几个脑袋探出窗户来。

我妈当时手里正攥着一捆韭菜,为了省一毛钱没要塑料袋,她的手指深深地扎进细密的韭菜里,挤出绿色的汁水,升腾出绿色的气味。

我妈反击:“有什么仁义?我又没买卖过女儿,哪来的仁义?!”

也许是单亲母亲的缘故,我妈平时温和得很,谁说她什么她都可以一笑了之,唯独说我,不行。

家庭妇女出身的赵大妈,对于我妈这个逻辑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她瘪了瘪嘴,终于挤出了一个字正腔圆的“好”。

“好,没人管你家姑娘!”

“谢谢,我也觉得我家女儿你来管不合适!”我和其他围观群众一样扒着窗户目睹了一切,我发现两个平时聊不到一块儿去的老太太,吵架也吵不到一块儿去,各自的知识结构都太不同质,吵起来根本就不和调,更没有快感可言。

我有点儿心虚,眼瞅着我妈趾高气扬地进了门洞,我赶紧把洗衣机上的脏内衣按进水盆里,装出一副爱劳动的好宝宝样子。

我妈果然气得不轻,进门劈头就问我:“你为啥删了人家的联系方式?你不想和人家相处就好好说!咱们家孩子不兴突然玩儿失踪,没礼貌!”

我说:“妈,这事儿不能怨我,我已经和他讲得很清楚了,他还总给我发奇怪的微信!”

我妈问:“有多奇怪?”

我擦擦手,说:“我都给删了,他人我都拉黑了,而且太占内存了!”

我接过她手里的韭菜,说:“不过我可以背出来。”

“你怎么还会背?”

“因为他隔三差五就发一次,而且每次发的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映真,你上次不辞而别,其实我是懂你的,请你不要这样自卑,要记住你是非常好的女孩儿!跟上我的脚步,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妈静静地看了我三秒,没有说话。

“每次都是这样,一字不差。”我耸了耸肩膀。

我妈想了想,然后说:“你先给我讲讲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儿吧。”

我捞个凳子坐下,开始给我妈讲我和雪猴先生的相亲故事。

雪猴先生约我在火锅店见面,屋里人声鼎沸,蒸汽缭绕,仿佛置身仙境一般。我从来没来过通风这么不好的一家火锅店,谁都看不见谁,我当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能找到相亲对象吗?可别相错了人。

烟雾中,我看见了一个周身环绕仙气的菩提手串正在空中飘动,我心中大动,以为自己真的到了太虚幻境,看这空中,还飘着法器呢。

“请问是吴小姐吗?”一个带着笑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正眯眼睛找这声音的主人呢,谁知道雾气散开,一个顶着毛寸,穿着花衬衫、花裤子、花皮鞋的男人正站我对面冲我呵呵笑呢。

我本能地退后一步,他说:“你好,我是王明。”

我说:“你好,王先生。”

他说:“别叫王先生啦,多见外,叫王哥吧。”

说着一转身,对我回眸一笑,说:“这边走,妹妹。”

我紧紧跟着他,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丢失在这云里雾里了。

雪猴先生带着我在一个空位置边落座,他选的这个位置还挺隐蔽,七拐八拐,挨墙靠窗,四周无食客,往来无跑堂。

我说:“你这位置选的,堪比包房!”

他说:“还行还行,我前一天订的位置,我说越隐蔽越好,我要谈大事儿。咱这不是大事儿嘛。”

他乐呵呵的,笑起来有些显老。

我也学着他“呵呵”一乐,说:“看来你很喜欢吃火锅啊。”

没想到他脸一绷,严肃起来说:“不是,我不喜欢,不过我这个人啊,皮肤特别干燥,就喜欢湿一点儿的地方,火锅店啦,澡堂子什么的。”

原来他来火锅店并不是因为想吃火锅,而是命中缺“湿”啊。

“点菜吧点菜吧!”他大声招呼服务员。

然后跟我说:“妹妹,你随便点啊!千万别跟哥哥客气!不过我呀,不太喜欢吃肉,吃肉体内湿气太重,我最近养生,不吃肉。”

我说:“那来点儿海鲜?”

他眉头一皱,连忙说:“不好意思妹妹,不瞒你说,之前做生意跟客户大鱼大肉的吃坏了,落下一毛病,痛风!所以我还是悠着点儿,悠着点儿好。”

带我吃火锅,不让点肉,不让点海鲜,那我只能来一道蔬菜大拼盘了。

“完啦?”他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我“嗯”了一声。

他突然大吼:“这也太少了!”然后伸手拿过菜单自己看。

“一盘木耳,一盘金针菇,一盘豆腐皮,再来一份手擀面。”

点完了又对着我呵呵笑,说:“这还差不多,妹妹,你点的太少了!减肥也不能这么减啊!”

我差点儿昏死过去,心想:哥哥,我说减肥了吗?不是你说不吃海鲜不吃肉的嘛!你抠门能不能不要拿我胖来当借口!

再说了,我需要减肥吗?就算需要,你别说出来好吗!

服务员对了一遍菜,刚要转身,就被雪猴先生叫住:“哎,等一下。”

服务员又转过来。

“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看你们写着什么今日有特价菜?”

“是的先生。”

“今天什么特价啊?”他问。

“今天土豆片儿特价。”

“哦,那再来盘土豆片儿。”

当时我已经想好等忍完了这一顿,我再去斜对过儿的小超市补两根烤肠去。

雪猴先生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看着我问:“妹妹平时有什么爱好啊?”

我说:“看看书看看电影吧。”

他说:“高雅!就喜欢这种高雅的人!”

我问:“王……哥平时喜欢干什么呀?”

他用左手的食指关节“咣”得碰了一下桌子,立马吐出俩字儿:“泡澡!”

“这个兴趣……还挺别致的哈……”我接茬。

“哎呀,妹妹!这个泡澡真是好呀!特别养生!就我这脸,之前一刮风就爆皮、一刮风就爆皮,这几年我把咱们市的澡堂子都泡遍了,你看看,多好!”

雪猴大哥用手背把自己肥厚的脸蛋子拍得“啪啪”作响:

“你看看,哎,你摸摸,可水灵了!你们女人花那么多钱买这个水儿买那个霜的,有啥用,就泡澡,泡澡是最好的美容了!真的妹妹,你别害羞,你摸摸,摸摸!”

我的脚尖已经指向出口的方向,若不是服务员上菜打断了雪猴先生的热情,我早就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赶紧转移话题:“王哥工作忙吗?”

他把土豆片放进锅里,说:“能不忙嘛!我这一天天的事儿可多了!我现在是小河沿二手车市场的二把手,也就是副总,不知道我三舅妈跟你说过这个没,市场那么大,根本离不开我!”

他手里的菩提手串仿佛被一股能上天的真气顶得“哗啦哗啦”直响,我若不补上一句“王哥你可真厉害”来平复一下,怕是要被这股强大的力量㨃到墙角去,于是,我就违心地补上了。

他仿佛更有兴致,脸上的肥肉在蒸汽里显得更肥,和我说:“哎,就今天上午,我还卖出去一辆二手的奥迪V8 呢!八成新,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短粗的手指头,在我面前晃了又晃。

我“哇”了一声,根本闹不清他伸出来的这个五指的是五万还是五十万,正想低头捞个木耳,就听服务员一声大喊:“外头警察贴条啦!”

一阵风过后,雪猴先生竟然不见了。

由于我这个位置挨着窗户,而我这个窗户又正好挨着警察贴条的那条街,我眼睁睁地看着食客们呼啦啦地冲出门口各自上车,更重要的是,我看见雪猴先生也在队伍之中,他那一身的花花儿行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跟着这枚发光体过了马路,路过一辆奔驰,路过一辆宝马,路过一辆本田,又路过一辆捷豹,最后在一辆银灰色的车辆面前停下,开门,上去,开走,这辆车的车标好像一对红色的翅膀,它有一个霸气的名字叫作:五菱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