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问之棒(一)

向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脱险的,只模糊记得他在昏迷前似乎看到了魔族,然后发生了什么,却想不起来了,脑子里的记忆像是断了片一样,无迹可寻。他现在有点后悔,如果当时他不那么冲动,或许可以让玉槿微回到魔族,这样,他也能全身而退了。

玉槿微环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向远:“我跟你走了这么多路程,你总可以说说,到底要带我去哪了吧?”

向远一听,忙道:“啊?哦,其实……我是想……”他话还没说完,眼前黄光一晃,跳出来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肉嘟嘟的脸,裙袂飞扬,却是好多年不见的司徒莉。

向远乍一看清人影,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司徒莉的变化不大,只是稍稍高了点个儿,体型什么的,差不多还是老样子。

“司徒莉!”向远脱口而出。

司徒莉皱着眉,一手扶腰,说:“向远,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你这一去就是十四年,夫子们都等急了,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唉,没办法,他们派我下山来寻,没想到我才下山不到一天就遇见你了。”

她一偏头,发现静默无语的玉槿微,瞳孔骤缩,脸色煞白,惊慌大叫:“呀,这个魔女怎么在这?!她不是死了吗?”

向远不知该作何解释,抓抓后脑勺,说:“这个……我把她找回来了。”

司徒莉大皱眉头,极为嫌恶地瞪着玉槿微,转过头,一本正经道:“向远,不是我拿三尊压你什么,玉槿微本是仙门重犯,死有余辜,难得她危难时迷途知返,保了你一命,这已是她的归宿。可没想到,你居然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情,傻傻的去把她捡了回来。就算回来,她也还是重犯,得关到昆仑山冰牢。你和她尽量远一点,不然,被他们知道了,你会跟着受罪分。”

这些话,深深打进向远的心,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他不能,让玉槿微再受伤了。

“我会保护好她。”向远坚定地说。

司徒莉一跺脚:“向远,你这非但帮不了她,还会害了她!”又对玉槿微怒目而视:“你这个魔女,真是阴魂不散,你既然活着回来了,就不要回广常山,滚回你的魔界去吧!”

玉槿微看了看司徒莉,把目光投向向远,带着询问的意味。

向远蹙了蹙眉,现下玉槿微不记得从前的事,他该怎么处理呢?

正在思索之际,忽然半空中降下一个异物,虎躯猊首,白毛黑纹,尾长于身,狰狞着面孔,朝三人冲来。司徒莉尖叫一声,向远眼尖,率先出招,祭出萤仙棒与之猛斗。那只异兽身形矫健,轻易躲闪,踩坏了好些绿草。玉槿微细细观察着这些动作,面色一变,嘴里轻轻道:“驺虞……”

忽然,驺虞仰脖子一吼,登时四方地面破裂开来,周围的树木随之抖动,向远和司徒莉身形不稳,被驺虞尾巴甩出的狂风挥散而出,退开十来丈远。玉槿微不敢再犹豫,右手掌心泛着金光,呵斥道:“驺虞!”

金光罩住驺虞的整个身躯,它渐渐缩拢身子,无精打采地趴伏在地上。玉槿微走近一瞧,发现驺虞的眼睛格外凶恶,嘴边长出了尖锐的獠牙,惊诧之下,暗暗思忖:驺虞是仁兽,生性仁慈,连青草也不忍心践踏,不是自然死亡的生物不吃,它怎会突然来凡间,还偷袭我们?

她伸手正要抚上驺虞的头,查看它的记忆,孰知驺虞突然低吟一声,窜开了金光,飞奔逃离。

彼时,向远和司徒莉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司徒莉犹豫道:“我们追还是不追?”

她本是随口问问,但向远亲眼看见玉槿微二话不说就朝着驺虞的背影冲了过去,忙说:“快跟上!”

驺虞奔跑速度极快,可日行千里,玉槿微和向远、司徒莉等人乘风御物追随,总算没有让它逃出视野。不知不觉,日落三分,驺虞一个眼错不见,钻进了一片树林。

向远踌躇道:“会不会有陷阱?”

玉槿微没有说话,径自走了进去。

树林茂密遮掩处,居然有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外有一石门,布满了深灰色的爬山虎,枝叶从侧面看过去,似顺着石壁攀爬成某种图腾的轮廓,曲折复杂的刻痕印证着一些神秘印记。玉槿微看到这个,眉心一蹙,手势在胸前变换,打出一道金光,击碎石门,三人闯了进去。

通道蜿蜒曲折,来来回回,一路上没碰到什么机关,只是有很多岔子路,以及不少残破不堪的石阶。

黑暗的洞穴,轻微的脚步,法宝泛发的光芒后,陆续是三个人影。幽室静谧,地上偶有十数具森森的白骨,不论新旧。

他们,已经走了很长时间,明明相距不远却看不到身边的人。这个洞穴很诡异,又仿佛没有尽头,走到深处,仍无头绪。

蓦然,前头出现了三个岔口,司徒莉眨巴着眼睛,悄声问道:“向远,我们走哪里啊?”

“这个……”向远犹豫不决,指了左边的一个路口,“我们走这边?”

玉槿微二话没说,进了中间的洞口,向远一张口,赶忙加快脚步,紧跟上去:“哎,玉槿微!”

司徒莉一见两人都闯入了中间的洞口,自己犹豫了会儿,望了望四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忌惮,大声喊道:“喂,你们等等!”自己紧随其后,慌慌张张的。

向远一踏入岔口,就发现找不着了玉槿微的身影,茫然地四处张望,双手撑在嘴巴的两边,喊道:“玉儿?玉儿?”

一片寂静。

这个漆黑的山洞,好像只剩下向远一个人。

向远紧皱眉头,下意识摸了摸腰际,迷谷花的光华淡淡洒落在他的身边,为周围镀上了美丽的光晖,一眼望去,这山洞仿佛没有尽头,竟似要通往夜空的最深处。

向远未作犹豫,顺着道路缓步前行,他的脚步很稳定,不紧不慢,藏在袖中的手,已握成拳。玉槿微不可能一下子走那么远的,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突然消失,这附近可能是有什么机关。

这里没有风,但至少还是有空气的,所以出口没数也不远。

向远凝视着旁边的四壁,石壁平滑,刻着一条条细密的纹路,却不像是图案,倒似一种古老的文字。长途漫漫,不知要走到何时,但向远始终没有停下。迷谷花给了他勇气,仿佛永远不会行差踏错。或者,这正是受到了某种庇护的缘故。

石道看似漫无止尽,却终究有走完的一刻,向远沉默而平静地行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来到一片宽敞的空地。

已经没有路了。

正中央是一座由不知名的石砖筑成的平台,刚好到他的腰际。

石台上有一个长长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向远感受到那强烈的气息,走上前。

他的目光一落到那东西上,就再也没有移开过,神情不变,心里却已经掀起波澜。他深吸一口气,朝面前的事物走近了些许。

这里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孤清的很,只有那带着亘古绵长的气息的棒子,似乎含了某种神秘的意义,幽幽发着光。

向远尽量调整此刻自己起伏的心情,直至呼吸变得顺畅平缓,也没有先前的浮躁了,这才伸出双手,落到棒上,微微用力将它托起。

不重,也不轻。

一缕月光从从头顶上方倾泻而下,越来越多,知道形成了一道将其完全笼罩的光柱。光线落在他的身上,一个动作都能溢出点点的星光,把他脸上微惊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光韵流转,光线最后全部注入棒子里。

向远从头到尾将那根棒子打量了一番,看见半空中浮现出的一些金色字体,心狂跳了几下。

“休相问,怕相问,相问还添恨。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相问棒?”向远念念有词道。

他又掂了掂棒子,只觉重逾千斤,且内含一股强大的鼓动人心的力量,温暖,似乎比萤仙棒更好一倍。

关于相问棒的传说,他是有所耳闻的。记得当初闵清在课堂上,给他们讲解关于擅长水系法术的名人,就有提到过相问棒。相传五百多年前,水性杨花的相识夫人抛弃还问祖师后,另寻新欢,还问祖师本欲自尽,幸得友人告劝为一朝三暮四的女子而死不值,还问祖师方才幡然醒悟,化悲痛为力量,潜心静气修炼,终于有所成就,并尽毕生之力炼出仙器一棒,名曰相问。还问祖师临终前,告诉自己的徒弟,但凡有人能找到他的相问棒,并成功拿起,那便是相问棒的有缘人,理应将棒赠送与那人。又留一口诀,待到千钧一发之际,念此可使相问棒发出无穷强大的力量,但至于有多无穷有多强大,就无从得知了。

向远听闻过这个传说,也记得那句咒诀:相忘孰先忘,问人难问心。真情此刻间,相问还添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