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山菊花(一)

黑夜的森林里,抬头看不到一颗星子,而树木交错,灌草丛生,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平增了许多压抑感。四周静悄悄的,连鸟鸣声与虫叫声也没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行走在这片黑暗中。

走在前面的那人提着一个大红灯笼,发出淡淡的赤光,照亮近距离的路。后面的人慢条斯理地走着,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连步伐都透着散漫之气。

过了一会儿,前面的人停住脚步,开口的声音略微低涩:“哎,玉槿微,我们会不会走错了?路有这么长吗。”

后面的是个微带有点磁性的阳气女声,打着哈欠:“怎么可能,地图上是这么画的,要不然就是你看错了。”

“不可能,”男孩马上排除了可能性,“闵清师兄好不容易从藏书阁里找出来,不会有假。”

“那我就不知道了。话说你不能找其他材料吗,就一个绿萤石非上荧光山找,找得半途就迷路了。”

“下个月就要年试了,这可关系到我的修仙分班,我一定要找样好的不一般的材料来炼制仙器,在考试时大显身手。”

“随你吧。”

这两人便是于广常山修仙的向远和玉槿微,大半年过去,他们为一个月后的年试做准备。因向远还缺少适合的仙器,便邀同玉槿微一起偷偷下山寻找材料,却误闯这座森林,心里有些忐忑。

又走了一段路,向远突然说:“哎,你的手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放我肩上?这样我很不舒服的。”

“我没放你肩上啊。”女孩无辜地张开两只手。

“那怎么……”男孩扭头一看,目光怔住。

黑漆漆的树梢上,荡下一只雪白的手骨爪,搭着他的右肩膀。但闻“啊”的一声惨叫,向远惊得蹦开老远,玉槿微手疾眼快,将手中握着的宝杖一挥,霞光闪过,白骨爪化为碎片。一堆骷髅碎渣从树上掉下来,很快又被宝杖放出的三昧真火烧成青烟。

玉槿微敛眉警惕道:“是白骨魔,以一百块死人骨头和魔血炼化七七四十九天而成,专吃人心。这座森林有点古怪,可能会有精灵鬼怪出没,向远,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妙。”

她这手中的短杖约莫有一尺半,乃是用许多名贵珍稀宝物炼制而成,通体呈银白色,杖的顶端是一个银圆环,环中间镶着一颗红宝石,隐隐有流光闪过,透出闪闪的星泽,环下方左右各有一只雪白的羽翼;杖尾是一颗夜明珠,用一颗金黄色的璀璨星星固定,在上方有一个六芒阵图案。威力巨大无比,取名归去。

向远看了下旁边的树叶,心有余悸地点头:“嗯,玉槿微。”

二人又小心翼翼地继续行路。偶尔会有一缕冷风吹过脖颈,引得向远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打冷战。

隔了会儿,附近的草丛中沙沙作响,像有野兽在动作。

“啊!”向远吓得躲到玉槿微的身后。

玉槿微一脸淡定地看他:“有这么害怕吗?”

“太害怕了,万一吃了我怎么办?我学法还不精哪!”向远打着哆嗦说。

玉槿微无奈道:“我是女的。”

向远怔了怔,寻思一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得站到她前面,壮着胆子说:“那好吧,我是男人。”

玉槿微槿微咯咯一笑,说:“我逗你的,瞧把你吓得。你没法器,还是让我来吧。”

向远巴不得这一声,又缩到玉槿微的身后,玉槿微无奈地摇摇头。

却看草静声止,由黑暗中慢慢爬出一个狗头人身的怪物,蓝脸红眉,胡子翘的老高,虎背熊腰,手里抓着一把狼牙棒。

玉槿微以杖指道:“你是何人?刚才的白骨魔是你弄的吧?”

“啊,是他……”向远看着那奇丑无比的怪物,说。

怪物的声音粗劣刺耳:“大太爷我乃是魔宫镇殿将军冷面心,奉我主之命上荧光山采稀石,回路见到你们。小毛孩乳臭未干,坏我法宝,也敢口出狂言,待大太爷也来收拾你等!”

玉槿微转着归去,说:“有本事你就来啊。”

“哼,不自量力!”冷面心说着,抬爪聚起大量黑气,冲向玉槿微。

“小心!”向远道。

玉槿微不慌不忙,伸过归去,黑气尽数被吸入红宝石内。红宝石流光溢彩,黑气很快被消融。

冷面心勃然大怒,说道:“看法宝!”从兜囊里掏出白亮亮的一个物件,口中念了一会儿,扑奔玉槿微。

玉槿微定睛一看,原来是混元如意石。这石头能大能小,要大真能有数丈大,要小就可如鸡子一般小,随风而长,随风而落。这石头要打起人来,准教弄出个头破血流。

此刻,半悬空唰啦啦的一响,如泰山一般,照着玉槿微顶门压下来。

玉槿微举杖,归去一闪红光,混元如意石滴溜溜一转,现了原形,掉在玉槿微伸出的一只手掌上。玉槿微手一收,捏了下,再摊开,石头已化为粉末。她随手一甩,石粉飞飞扬扬,早不知散落于何处。

冷面心面色生变,气得哇呀呀直叫,拼起自己七千年的内丹,口喷大量黑气,席卷而来。同时,他双手掐诀,出现一粒石子,逐渐变大,在黑气里动转看不清方位,一齐扑奔过来。

玉槿微只拿归去旋身一甩,巨大的光波横扫过去,黑气被冲散,石头化成粉末,金光犹未尽,直攻冷面心。冷面心忙设出结界,使出平生力气全心抵挡。金光穿过结界,直刺向冷面心。

“啊!”冷面心口吐鲜血,身子踉跄后退几步,扛不住,袖子里有一块碧绿的石头掉下,他来不及去顾及。冷面心素日为非作歹,嗜血如狂,他造的白骨魔又取过不少人心,助他提升至内丹功力,而今遇上玉槿微,那道金光竟打去了他五百年的修为,他又惊又气。

冷面心咬牙切齿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们是广常山的弟子,我叫玉槿微,这是我师弟。我们仙门从来都以慈悲为怀,今天就饶你一回,你快点滚吧。你要是怀恨在心,大可随时来找我报仇。”玉槿微说。

冷面心恨声道:“好,大太爷记住你了。玉槿微,你给大太爷等着!”说罢,驾起趁脚风赶快溜。

向远没看懂,只当玉槿微厉害,一下子就把魔怪赶跑了,又看他遗下的石头,联想他说的话,心想莫非这就是绿萤石?向远跑过去,捡起石头,仔细端详着。

玉槿微看了,抱胸说:“如何?”

“嗯,是绿萤石。太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省得我们亲自上山去寻找了。”向远欢天喜地地讲绿萤石揣入怀内。

玉槿微无奈地微笑摇头,刚刚还吓得半条命都没了,现在怪物一走,捡宝贝比谁都积极。

“太好了,有了绿萤石,再去南山请教南山先生,我的仙器就有指望了。”

玉槿微望了望天色,说:“既然这样,我们现在这里休息一晚,睡一觉,再出发吧。”

“嗯。”此时向远已得了绿萤石,无论玉槿微说什么,只要条件不苛刻,一应应承。

玉槿微便把归去立在地上,设出一个结界。二人在结界里,对立而坐,慢慢躺在草地上,只一刻工夫,相继睡去。

天一亮,好容易出了黑松林,向远与玉槿微一起下山,朝东南方向飞去。

玉槿微手一放,归去飞到脚跟前,变大变长,她坐了上去了,便飞向天际。向远驾的是木剑,速度有些跟不上玉槿微,便道:“哎,玉槿微,等等我!”

玉槿微道:“你就不能快点嘛。”

“你就等等我嘛!”向远说。

玉槿微打了个哈欠,飞行的速度却是稍微慢了下来,可以让向远跟上。

早起望天是阴的,以为要下雨,过了一会儿,乌云却渐渐隐去,换来一片蓝天,浮着几朵泛着金色的云彩。二人远观前方,不尽的层峦叠嶂之上,迷云蒙雾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点黄雾。山峰呈绛紫色,衬托着这团黄雾更为显眼,真是美极了。就像金子反射出的闪闪光亮,带了点神圣意味,同着那一些白云,更是美不胜收了。流经的江河亦是色彩缤纷,凌波微漾,两面青山,如墨倒影,俯下去,碧绿如翡翠。随着目的地的靠近,前面那黄雾更亮了。仔细一看,好似是千万朵菊花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光束集中的唯一光彩。

金黄色的阳光与乳白色的云雾交织在一起,云蒸霞蔚,山如斧削。仿佛再几步之遥,便是南山了。

向远对玉槿微说:“就是那里了。”

“哦。”玉槿微和他一起落地,收起归去,和他一起步行上山。

二人经过长期锻炼,即使一日之内爬三四座山也不会嫌累。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眼见天方肚白,苍茫的水面上氤氲,落木萧萧,时有沾衣,叫人勾起无限遐思。向远拉了下玉槿微,领路走向一条清幽小径。四周的草木逐渐换为一朵朵瑰丽的奇葩,红的似火,粉的似霞。慢慢地,有一阵醇郁的清香扑面而来。向远嗅嗅,说:“好香!”

一定是南山先生的满园菊花开了。以前向远的父亲就偕同过许多文人达士于重阳节提着秘制的酒酿登门拜访南山先生,那时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就吵着要去,父亲便捎带上了他。

回想起年少时的无知,向远微莞。

倒是玉槿微提醒了他:“你傻笑什么,还不快上路!”

向远忍不住一笑:“你混说什么呢。哎,走这里。”

走一大段长路,为的是抵达成功,不敢有一丝懈怠,只怕对不起自己经历的。

向远带头,一路给玉槿微讲解,这一路过去方圆十里都是菊花。玉槿微好奇地东张西望,果见菊花出现的数量越来越多,到最后竟覆盖了其他花。更令人惊喜的是,这些形态各异的菊花排列随意无规章,但看上去并不觉得有任何杂乱与违和,一眼望去不可胜数,让人由衷生起一种洒脱幽雅的清逸感。

风吹动,花摇曳,影层叠,掀起一层又一层花之波浪。

诺大的花海中央,是一座小小的竹林,配上周围巨石宛如天然的环绕,真乃妙极!

向远指着道:“这就是南山了。”

这是有名的南山阵法,属南山先生十年八载亲自研究出,除他者,再无有第二人知晓这阵解。

“的确是个好阵,了不起。”玉槿微赞许地点头。

“那是,南山先生可是我们这儿响当当的名士,连皇帝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呢。”向远颇以此为荣。

玉槿微注视着这玄法奇阵,忽蹲下身,伸出手欲去触碰尽在面前的一朵金灿灿的菊花。

“哎,小心!”向远伸手欲拦。

“怎么了?”玉槿微的手在与那菊花近咫尺间霎然停顿,侧首看向他。

向远阻了她,不知为何,一时竟红了脸,嗫喏着说:“可能有机关……”

“无妨。”玉槿微自信满满的说。

“哎!”

手指在菊花上头轻轻一点,随机滑了一个美丽的圈,玉槿微收回手,观察反应。

好像有摩擦地面的声音,那些花儿以被触碰的那多菊花为中心,纷纷向两边分开,如潮水般退却,接着几个巨大的岩石隆隆隆滚来,像受牵引,停在指定的地方,环抱着他们,似有玄机。来时的路,才一眨眼的工夫,就那么一点点,莫名消失了!

刹那间,那些菊花都如长蛇般在巨石后面将两人围绕,周围四野全是大大小小的菊花,枝叶相绕,怎么使劲也颇弄不开,风一吹,香味穿梭其间,沁人心脾。

向远慌张道:“你看你,真的有机关,这下完了。啊!”他仰天长叹。

玉槿微却像是得到了验证,恍然大悟道:“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哪样啊?你把南山阵启动了,我们被包围住,可怎么出去啊!”向远叫苦不迭。

天色又转,阴阴如泼墨,看这架势即将要落雨,向远垂头丧气,更不敢动一步,生怕一不小心,又触动了后面的机关,那时真的是插翅难逃了。玉槿微冷嗤一声:“你不是会御剑吗?飞出去不就行了。”

“这可不行,”向远严肃地说,“南山阵一发,南山先生一定知道了,估计待会儿就会来看是何人来擅闯此地。”

话音刚落,果闻身后一声:“何人擅闯此地?”

向远一愣,忙转过身。但见来人气定神闲,见了生人并没有一丝讶愕与突兀的表现,五官端正,相貌堂堂,黄白面皮,三绺胡须,全身无半点可挑剔之处,大概不惑之年,目光隐约透出几分沧桑与孤骜,声音不算冷,却让人感觉上有一种超脱世俗的淡漠,淡雅,甚至还有点……疲惫的味道。

向远赔笑作揖:“向府公子向远见过南山先生。晚生因有事想请教先生,无意触动机关,不想叨扰先生屈尊踏足,实在失礼!”

“哪里。”南山先生微笑道。

向远向旁边伸手:“这是同门师姐玉槿微,因路上颇有麻烦的,陪晚生一同来的。”

南山先生对玉槿微笑笑。

玉槿微盯着南山先生,若有所思。

向远脸一红,倒是南山先生不以为意,邀请他们去做客。

南山先生带着他们进了夹杂在竹林里的小屋,开了篱笆进去。玉槿微瞥见旁边盛开的百株菊花,姿态各千,五彩缤纷。

她当即道:“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