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饿,饿死了……

我的心里胃里像是被掏空一样,怎么都填不满,只是饿的很,饿的每寸肌肤都躁动难安,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我将送来的吃食糕点全部塞进胃里,都安抚不了我要烧起来的血肉,我饿极了,不止是胃,还有这颗心都饥渴万分。

我在害怕,我知道的,紧张又害怕,却又莫名的兴奋……

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看啊看啊,他杀了多少人,他死有余辜,快动手啊,杀了他就什么都结束了……

看啊看啊,骊城之中尸骸遍地,都是因为他,因为他……

看啊看啊,冷百春会死,宝泽会死,骊城里的所有人都会死,没什么好犹豫的,是你救了他,如今杀了他不过是一命还一命……

我心里像是蛰伏着一只兽,吃人的兽,如今饿的醒过来,蠢蠢欲动。

恨,恨极了,我从未亏欠过谁,谁又真心实意待过我?阮碧城背弃我,利用我,晏殊逼迫我,威胁我,仅仅一句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凭什么我不可以?

怨,怨极了,我不杀人,人却杀我,好人坏人?骊城之中那样多的人,不论好坏,最后还不是要死,弱肉强食,不择手段,有什么不对?

自保,只是为了自保,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有什么不对?

我将一大叠糕点塞进嘴里,重重的呼吸,忽然有人在营帐外禀报道:“姑娘,有人找你。”

找我?我吞下一口的糕点,觉得舒服了点,擦嘴道:“谁?”

“是我姑娘。”帐帘被人掀了开,暮色四合之中长欢站在阴霾之中对我笑。

“长欢?”我有些发愣,又吃惊,拉他进来蹙眉问道:“你怎么会来?你不是该回家乡吗?”

他笑了笑,从袖中掏出白玉令牌放在我手心里,淡淡道:“我始终放心不下……若是以前的姑娘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可是如今……”他扯起袖子替我擦了擦嘴角的糕点屑,声音温柔的一塌糊涂,“我想陪着姑娘,等到姑娘处理完事情,我们再一起回江南,可好?”

白玉令牌温温的躺在我掌心里,我愣愣的瞧着,不对的,很多地方都不对的,我爱阮碧城,爱他的。

我救晏殊是心甘情愿,就算到如今让我再来一次,当时当地我也会救他的,我有时恨死了他,有时却又觉得他可怜……恨不起来,他要的极为简单,只是方式错了而已。

不对的,我是陆宁,不是苏谢。

“姑娘。”长欢叫我,低下眉眼看我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吗?”我收起白玉令牌笑道:“饿的吧……”

长欢跃过我的肩膀瞧了一眼狼藉一片的桌子微微蹙眉,“姑娘饿的这样厉害?”

是挺厉害的……

我没好意思讲,又猛然想起,拉他往里走了走,低声问道:“你来了,那……他呢?”

我们事先约定好了,阮碧城会在逃出魔教后赶到骊城与我会合,只等他来。

长欢微微一愣,瞧着我诧道:“阮……他和顾家兄妹早我一日就往骊城来了,应该早就到了啊,难道姑娘没联络上他?”

早就到了?已经入了骊城吗?

我心口突突乱跳,一刻都不安生,如果早长欢一日不就应该昨天就到了吗?明明事先约定好了一旦入骊城就想办法通知我……为何我没有收到?

他们还在骊城?

长欢忙道:“也许和姑娘错过了,再等等?”

等不得了,我离开魔教已经四天了,离毒发也只剩下两日而已,而且如今骊城之中水深火热,他难道被困住了?

按理说长欢都找到了我,没理由他找不到我,晏殊搞出这么大动荡,驻扎在骊城之外,他应该找得到我。

除非被什么事情困住了。

我忽然想起一直藏在怀里的信笺——离开魔教时少主给我的,一直没来得及看。

黄色的小信封,我打开是一张信纸,信纸上笔迹清秀的写道:六日后再动手。

只这一句,我将信笺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都不得其解,动手?他知道我要动什么手?

不是只有我和叶白芷才知道吗?我连阮碧城都没有讲,只讲了让他在七日内来骊城,我取了解药便去与他会合。

阮莲华怎么会知道?

我无意识的将信纸在手中折折叠叠,最后一点点撕开,猛地抬头问长欢,“你来时晏殊在哪里?”

长欢略微思忖道:“我并未见到祭司大人,叶白芷也不在。”

那该是去了骊城宫,我起身抓起披风,一壁裹上一壁道:“你在这里等我。”

“姑娘要去哪里?”长欢拦住我。

“去骊城。”我对他道:“我去骊城找人,你在这里等着,若是晏殊回来便说……我去骊城找他了。”

长欢不让步,蹙着眉道:“如今骊城兵荒马乱的,姑娘怎么找人?阮盟主若到了骊城一定会来联络姑娘的,又何必如此着急?”

营帐之外天色黑沉沉的压下来,五天,五天已尽了,越来越多让我捉摸不透的事情,我怕夜长梦多。

我抬头对长欢咧嘴笑道:“我想情郎想的紧,心焦焦的一刻都待不得。”我兜上围帽,拨开长欢挑帘便要出去。

“姑娘!”长欢却转身跟过来,道:“我随姑娘一同去。”

我顿了脚步回头看他,一挑眉问道:“你会武功?”

长欢眉睫微微一敛,摇头道:“长欢……未曾学过。”

“那你跟我去干嘛?”我真心诚恳的道:“你也说了骊城中危险的很,我这点功夫自保还勉强凑合,你再跟去,添乱吗?”

“我可以和姑娘同生共死!”长欢讲的情真意切,信誓旦旦。

我信,却呸了一口,不悦道:“哪个讲我要去死了啊?我一个人可以妥善的来去,你又何必硬跟着我去共死啊?”

长欢一时无话。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安心在这里等着,做些吃得等我回来,我饿的厉害。”

挑帘而出,我摸了摸怀里的匕首,两把,关键时刻我就靠这玩意儿保命了。守在营帐外的白衣少女拦了住我,行礼道:“姑娘要去哪里?祭司大人吩咐你好生休息。”

“跪下。”我沉声喝道。

白衣少女齐齐跪地,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

我绕过她们径直往前去,她们焦焦的抬头,“姑娘……”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我猛地回头喝她们,将苏谢的狐假虎威全数使出来,眯着眼笑道:“再多嘴拨了你们舌头!”

白衣少女一瞬抿了嘴不敢吭声。

我裹着披风一路往骊城跑。骊城之外守着魔教的人,我持有老教主的白玉令牌很顺利的便入了城。

在如墙的魔教守卫退开的一瞬我有些愣了住,城门开着,门上是血,墙是血,地是血,泥泞的都是鲜血渗透的红泥,城门口两边堆积如小山的尸体让我无从迈步。

“这些都是想要闯出骊城的人。”守卫伸手来道:“属下扶姑娘过去。”

“不必了。”我抓着披风走的快又急,脚踩在泥泞和尸骸上麻麻的游走在四肢百骸,我走的头都不敢回。

骊城早已不是那个骊城了,满街逃窜叫喊的人,有百姓有兵卫,街道上烧起的火,分不清满城中是白烟还是阴霾。

我埋头躲开惶惶的人群,记得当日在街头碰到箫九,他手中提着的药草之上写着同仁堂。

箫九定是为冷百春找最好的药房抓药,如今城中人都中毒了,该都是涌去最大的药店,那就应该先从同仁堂找起,找到一个是一个。

我避开人群,一路急奔的去同仁堂。

果然药店门前挤满了恐慌的人众,紧闭的门前窗下都是人,敲门的叫喊的,却都进不去。

我退到药店楼后,瞧着还不算太高的二楼楼廊,将以前父亲教过但没学会的轻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运足苏谢的内力,足尖一点,居然险险的掠上了二楼,还没站稳,一把剑压在了我喉头,有人低喝:“是谁!”

我骇的脚下一滑,翻身就要摔下楼去,一声娘没骂出来,手腕被人一把抓了住,那人收剑猛地一带将我扯上去撞在他怀里。

我听他惊又喜的道:“陆宁?”

我心口突地一跳,是不用抬头就知道这人是谁,阮碧城。

“你怎么来了?”他拉我到廊下,一只手冰冰凉的握着我的手。

我扯下围帽看着他笑,他瘦了些,憔悴了些,眉目深深,脸色病态的苍白,“来找你。”我诚实的告诉他。

他微微一愣,手指攥的我更紧,伸手环住我,轻却又深的道:“对不起陆宁,我原本该去联络你的,可是我有些事情走不开……”

“我知道。”我并不喜欢他对我讲对不起。他抱的我有些疼,下颚在我肩膀上咯得慌,我微微推了推他,问道:“你出了什么事情吗?”

他松开我,面色上顿了顿,才道:“我昨天夜里到的骊城,今日才发现骊城上下……”

“你中毒了?”我断了他的话问道,但他并不像中了失心散的摸样。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又道:“我遇到了箫九和冷百春。”

冷百春?

他拉我到窗子下,推开一扇窗,我往里瞧,极静的屋子里冷百春紧闭着眉眼躺在榻上,脸色青紫,大夫在为她把脉,箫九立在一边。

“她……中毒了?”我想攀窗进去,被阮碧城拦了住。

箫九听见声音望过来,瞧见是我,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尴尬又失神的道:“苏谢……”

他始终耿耿于怀,我无暇顾忌他,问道:“冷护法怎么样了?”

大夫摇了摇头,面色疲倦的道:“这位姑娘和其他人中毒是一样的,加上她即将临盆……怕是,怕是……”

“怪我。”箫九忽然颓丧的抱着头蹲下,七尺高的汉子,抓着头发语无伦次的道:“怪我没有照顾好她……为什么中毒的是她不是我……”

我立在窗下看着他,又看冷百春,开口道:“等我片刻,你先封住她穴道,护住她心脉和胎儿。”

箫九猛地抬头看我,“苏谢你……你可以救她?”

我不答话,转身要跳下楼去,瞧了一眼又回来对阮碧城咧嘴笑道:“你……送我下去吧,有点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