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鬼

我一转身,见万年不出房门的小鬼开了门,又从门缝里往外看。

这小鬼深居简出,我印象中他还真没和苟富贵见过,我奇怪地问道:“你见过?”

“面熟。”苟富贵摸着肚子,看看我,再看看那小孩儿,恍然大悟,“他是你的死儿子吧?”

我险些一口血水喷出来,说:“这事儿可不能乱说,而且你们说话怎么都那么不中听啊?”

苟富贵说:“你们长得很像嘛,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俩耳朵、俩眉毛、俩眼睛。头发底下是眉毛,眉毛下面是眼睛,鼻子在俩眼睛中间的下方,嘴巴在鼻子下面。”

你和李伯通是亲戚是不是。

“‘雷锋’同志,我早就和你说过了,这鬼不能随便养,地府鬼口普查不好做,你赶快给他办户口吧,”苟富贵说,“看咱们这么熟,我可以给你优惠嘛!这样吧,办户口的手续费我给你打八折。”

这也能打折?我说:“得了吧,之前有人改命改了那么多次你们也没发现,普查也没用。”

“‘雷锋’同志,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要支持我们的工作嘛!”苟富贵又看着小鬼,摸着下巴道,“面熟啊……面熟……”

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难道苟富贵知道这小孩儿的事情?于是我马上问道:“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苟富贵仔细端详那小鬼,旁边的勿相忘伸头看了一眼,问道:“领导,前一阵子不是有个鬼在寻人吗?拿了张画像给我们看,就是这个小孩儿,不过画像上他穿着古代的衣服,发型也不同,所以看起来不太一样。”

“对,对。”苟富贵连连点头,道,“就是他!”

“找他?”我问,“什么样的鬼在找他?”

“很高的一个鬼,瘦得皮包骨头。”勿相忘说,“穿着件破烂的褂子,眼睛凸起,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听了他的话,那小鬼脸色大变,瑟瑟发抖。

“我们还跟踪了那个人一段路。”苟富贵说,“他手里玩着三个骰子,我们怀疑他聚众赌博。虽然地府对赌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我们身为杨明村的鬼差,就要以身作则,严格管理!坚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出现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

赌博!一听到这话,我便已察觉到他们说的那人和屋里的小鬼有什么关系了:那鬼就是当初养小鬼的那个赌徒!

我连忙问:“那他到了哪里?”

“他进了城,市里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勿相忘说,“我们就没追了。”

“看来那鬼是来找他的。”李伯通拂尘一甩,指着小鬼道,“难道是你的仇家?”

那小鬼一反平常的冷静,表情惊慌,蹲在地上抱着头,张着嘴“啊……啊……”地叫着,想来是想到了原来的事。

云美从楼上跑下来,抱着小鬼道:“不怕,不怕,有我们在,没人能欺负你。”

吊死鬼也道:“要素有伦欺负你,偶就拿舌头抽他!”

那赌徒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投胎,而且看样子还一直在找这小鬼。

“那人是坏人?”苟富贵走过去,拍着小鬼的脑袋道,“不要害怕,小朋友,我们警察叔叔可以保护你。”

那小鬼“啊”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已经平静下来了。

“密斯特马。”男人头飘出来对我说,“欧德密斯特马和我说过,之前那个赌徒也来这里找过,但是小鬼待的屋被施了咒法,他找不到。”

怪不得那小鬼一直不愿意出来,原来是在躲那个赌徒。

这几百年都躲过了,这次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你们聊够了没,”貔貅不而烦地道,“这个鬼到底该怎么办?”

我这才想起貔貅爪子下还压着吴祥,现在那鬼正在哭:“我死得好惨啊!老婆、儿子我对不起你们啊!我死了也没办法保护你们!”

得,还是先处理这边吧。

我说:“别哭了,别哭了,明天我带你进城,去找那个王刚说说理去。”

云美问:“你说要找王刚,可是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我说:“这还不容易。”然后转身问苟富贵,“你们能搞到那人的住址不?”

“正好是办公时间,我可以联系管辖市里的鬼差问问。”苟富贵严肃地看着我,“不过,‘雷锋’同志,地址给你了,你们不能惹出什么事儿。”

惹不惹事儿不是我说了算,得看天机造化。

“哟,好热闹啊。”随着妩媚的声音,三娘笑着走进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在这里?”

她虽然笑容满面,但是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现在正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因为她手中握着李伯通做替身的那个小木人,攥得死紧。我连忙转头看,李伯通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家伙逃跑的功力倒是练得出神入化。

“这不是三娘吗,这么晚还出去啊?”勿相忘和三娘打招呼,苟富贵说:“这么晚就不要出去了嘛,不安全。”

三娘笑道:“不劳差哥挂心,我没有事儿。”

“我不是担心你。”苟富贵说,“我是担心村里的鬼,那些都是些普通鬼,打不过你,你半夜出去,他们很危险的嘛!”

三娘不理会他们,走到我身边,问:“小马哥,咱家刚才来客人了?”

“那不是吗?”我明知道她问的是李伯通,却故意指着吴祥说,“这混蛋把咱家门给卸了。”

云美问:“三娘,你不高兴?”

三娘妩媚一笑:“我高兴得很。”攥着小木人的手一动,“喀嚓”一声,小木人的头就断了,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我脚下。

然后三娘笑意盈盈地说:“小马哥,你们先聊,我累了,先回去休息。”说完她摇曳生姿地走回屋里。

“What?”男人头说,“Three Mother在生什么气?”

“……”我说,“你还是说中文吧。”

怪不得三娘生气,李伯通收了她弟弟,还逃了好几次,追了半天才发现追的是替身,是我我也想揍李伯通。

临到早上,苟富贵把王刚的地址送来了。

考虑到对方是个见过大世面的“高官”,我一个人肯定在气势上压不住他,于是我就把小二楼里除了我以外唯一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雷迪嘎嘎带上了。

正准备出门,云美问:“咱们家的门怎么办?”

于是我和雷迪嘎嘎就合力把门板安上去了。

雷迪嘎嘎忧心忡忡地说:“这门都破了,再装上会有小偷。”

我说:“不用担心,肯定不会!”

吴祥尸体还直直地插门上呢,这比防盗门都管用。

吴祥的魂魄一路上哭哭啼啼:“我怎么这么倒霉,人死了,老婆、孩子被人欺负,房子要被人抢,尸体还插在门上。”

你想哭我还想哭呢,我好好一个门板被你搞成啥样了!

等到了市内,我找了个站点多的地方下车,去看公交牌,正比对苟富贵给我的地址,雷迪嘎嘎忽然用手指戳我,神秘地说:“看那边!看!看!”

旁边是出租车站点,站着几个人等着打车,我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瘦高男人的侧脸。这男人穿着打扮并没有多古怪,可是我一看到他就觉得有点古怪。

像是察觉到我在看他,那男人转过头,他的脸比较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有点往外凸,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两个字——赌徒!

我问:“能抓住他不?”

“不用。”雷迪嘎嘎挥着手说,“他们肯定成功不了。”

我说:“安全起见,还是想办法抓住他。”

“哦。”雷迪嘎嘎应了一声,忽然指着那人大喊道,“有小偷!”

我没想到他忽然喊了这么一句,转头去看,只见那瘦高个儿旁边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人的手已经塞进了那个瘦高个儿的衣兜里。

旁边的人纷纷向他们看去。

我一下子明白雷迪嘎嘎刚才不是看到赌徒,而是看到有人偷钱才和我说的。

一般的鬼,普通人连看都看不见,更别提偷钱了。我们找的赌徒是鬼,那瘦高个儿却有形体。

外貌特征像,但是这家伙应该不是赌徒。

瘦高个儿茫然地看向我们这边,又看看那个小偷,“呵呵”地笑了,说:“别摸了,我自己都摸不出钱来。”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非常嘶哑。

小偷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手一松想跑,被瘦高个儿一把抓住了。那小偷眼珠一转,从怀里掏出一把刀,用力地戳向瘦高个儿的腹部!

瘦高个身体一僵,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却依然没有撒手。

“啊!啊!”围观群众惊慌地喊道,“小偷捅人啦!”

“杀人啦!”

不远处正好开来一辆警车,警察下车走过来,问:“怎么了?”

“杀人啦!小偷杀人啦!”一个卷发的大姐手舞足蹈地叫着。

警察马上向瘦高个儿跑过去,问:“怎么回事?”

“呵呵……呵呵……”出乎所有人意料,瘦高个儿竟然再次发出了嘶哑的笑声,抬起头对警察说,“没事儿。”然后拉着那小偷拿刀的手道,“他没捅中我。”

那刀泛着寒光,一丝血迹都没有。

“哦——”围观群众皆松了口气。雷迪嘎嘎对我说:“你看,我就说他们肯定成功不了。”

被他抓着的小偷眼都看直了,奇怪地说:“我明明感觉捅中了……”

警察同志看看小偷,又看看瘦高个儿,很严肃地问:“他偷你东西是吧?”

雷迪嘎嘎举手喊:“是。”

瘦高个儿看了我们一眼,又“呵呵”地笑起来:“不,我们是朋友。”他把兜翻起来,“你看,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他没有什么可以偷的。”他边说边伸手搭上小偷的肩膀,“我们在打赌,闹着玩儿,对吧”

这瘦高个儿明显是被偷的一方,这会儿倒反过来帮小偷说话,不要说我们这群围观的人,连小偷都愣住了,张嘴张了半边,然后才缓过神来,连连点头:“对、对!”

旁边几个人看起来是小偷的同伙,也纷纷搭腔:“我们闹着玩儿呢。”

警察还在怀疑地看着他们。瘦高个儿略微抬高了声音,对那小偷说:“我的赌局,你接受吗?”

一听到他说赌字儿,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看怎么觉得瘦高个儿怎么不对劲儿。他神态自然,不像是被逼着说这话的,现在舆论又站在他这里,他没理由帮小偷说话。

而且他所说的“赌局”……

可看那瘦高个儿站在人群里,周围的人都能看到,怎么也不像是个鬼。

小偷现在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碍于警察在场,那瘦高个儿说啥他都得答应,连忙说道:“那当然,咱们是兄弟嘛。”

警察现在肯定觉得这些人不对,可是当事人都说没问题,自己也不能做啥,于是皱着眉问:“真没事?”

“呵呵……呵呵……”瘦高个儿笑得很满足,说,“没事儿。”

警察又看了看他们,这才开着警车走了。

“得,今天欠你一个人情,算我交个朋友,你够义气!”小偷见警察走了,冲瘦高个儿点点头也想走,却被瘦高个儿拉住:“哎?不是说好要赌的吗?”

“啊?”小偷问,“赌什么?”

瘦高个儿不说话,看向我和雷迪嘎嘎。旁边那小偷马上会意,凶道:“看什么看,好看吗?”

我马上和其他围观群众一起转过头,雷迪嘎嘎还傻乎乎地说:“好看。”我一把把他脑袋横过来:“什么审美观,别看了!别看了!看这边,我比他好看多了。”说完自己拿眼角去瞟,只见那瘦高个眼睛发光,正和小偷说什么,说到一半,又看向我们这边,像是知道我在看他。

这人感觉还真敏锐。

我马上收回目光。

貔貅说:“你要小心那个人。”

不用貔貅提醒,我也看出来那瘦高个儿不对劲儿。

体形特征和赌徒一模一样,说话也一口一个赌字,唯一的不同是赌徒已经死了上百年。前一阵苟富贵他们见到的赌徒是个鬼,而面前这人是活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没人能看到站在我们身边的吴祥,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个瘦高个儿。

这一个不同点就能推翻前面所有的相同点。

瘦高个儿和小偷说完话,就坐上出租车走了。

这时候经过王刚家小区的公交车来了,车子一停,门正好在我前面,我转身招呼雷迪嘎嘎:“雷迪……”

大家都知道,挤公交车是我国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运动方式,所以在车停住,我转身叫出前两个字的一刹那,我就看见后面的人群汹涌而来。据吴祥说,我后面那两声“嘎——嘎——”喊得分外悠长,后面有个老太太说:“作孽呦,看把人家小伙子挤成什么样儿了,叫得跟唐老鸭一样。”

我一步都没挪,脚不着地就被人群给带上了车,雷迪嘎嘎在人群后面看着我着急,想往里挤又被人推出来。

都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现在才感觉到个人的力量在群众挤车的力量中是多么的渺小且不值一提。

转眼间我就被挤上了车,我赶快找位置坐下,透过车窗往外看,这雷迪嘎嘎傻,要是上不了车,那肯定就得走丢了。

我正想着呢,就看见几个人以雷霆之势将雷迪嘎嘎推进了上车的人群之中,一边推一边挤。

吴祥说:“这不是那几个小偷么?”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果然是那几个小偷,几个人凑作一堆将雷迪嘎嘎挤住,其中左右两个一边往上挤一边推雷迪嘎嘎的胳膊,后面那个就顺势将手塞进雷迪嘎嘎兜里,摸出一个红布钱包。

他们竟然偷雷迪嘎嘎的东西!

钱包到了手,那几个人马上从人群中撤退,雷迪嘎嘎被人群挤上了车,气喘吁吁地来到我身边。

小偷拿着钱包在下面冲我们乐:“那男的还跟我们打赌,我们偷不到这傻子的钱,这不是偷到了吗。”

另一个说:“他说赢了让我们到哪里去找他来着?”

“朝阳小区。”

看他们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就来气,转头跟雷迪嘎嘎说:“你咋不小心点呢,里面有多少钱?”

“那里面没钱。”雷迪嘎嘎说,“钱不是全被你拿去给我积德做好事了吗?”说完,雷迪嘎嘎“嘿嘿”一笑,一摊手,手里竟然握着三个钱包,“他们拿一个,我拿三个,我比较划算。”

车窗外的三小偷看见钱包,变了脸色,连忙掏自己口袋,肯定是啥也没掏出来。

这是贼遇见贼祖宗,不知道谁偷谁,我一下子乐了,冲着车窗外喊:“还赌什么呐,赌输了!”

为首的那个小偷马上打开雷迪嘎嘎的钱包看,里面一毛钱都没有。

另外几个小偷气得要过来砸车门,司机哪能让他们如愿,马上关门开车。

我正在得意,貔貅忽然道:“那人情况不对!”

我一愣,下意识地去看为首的小偷,只见他睁大眼睛,浑身抽搐,“嘭”的一声倒下去。

“啊!”人群中发出阵阵尖叫。

小偷身上飘出一缕白烟,仔细一看,竟然是他的魂魄,那魂魄奋力往自己身体里钻。可是似乎有一股更大的力量扯着小偷的魂魄,将他的魂魄硬生生地拉出来!

我再想仔细看,公交车却开远了,只能看见那魂魄聚成一个白点,向天空飞去。

“人死都是这种状况?”我问。

“怎么可能?”貔貅道,“明显是有人做了手脚。”

我心中一凛:“那个瘦高个儿?”我马上问雷迪嘎嘎,“他们刚才说瘦高个儿去哪里来着?”

雷迪嘎嘎说:“朝阳小区。”

“这不是咱们要去的地方吗?”吴祥说,“王刚他们家就住在那里。”

那瘦高个儿的目的地也是王刚家?

我喊道:“司机,开快点!”

司机很淡定地说:“公交车没有变速服务,同志,你还是去坐出租车吧。”

我掏了下兜儿,大票子都放在家,兜里就二十块钱,打车肯定不够。

公交车走走停停,还为了站点绕圈子,肯定比不上他坐的出租。等我们到朝阳小区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了。我下了车就往小区跑。王刚家是一楼,我刚跑到楼门口,却见里面慢悠悠地走出一个人。

吴祥说:“这个人果然是来这里!”

那人又瘦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看起来像根竹竿,正是那个瘦高个儿!

这家伙一边走一边呵呵地笑,手里还玩着三个骰子。

我马上严阵以待,闪身躲到雷迪嘎嘎身后。谁知雷迪嘎嘎动作比我还快,马上就蹲下拿手指在地上画画,把我暴露在敌人的目光之下。

路过的居民见到我们这架势,全都停下了脚步。

瘦高个儿把骰子往天上一扔,然后手在脑袋边儿一挥,他的手指之间,竟然稳稳地夹住了那三个骰子!

雷迪嘎嘎连忙跑过去看,看完之后“哎哟”了一声,跑了出来,跟我说:“你看他的骰子外面的点儿!”

我这才注意到,那骰子对外的那一面,从左到右的点数依次是一二三!

瘦高个儿再次发出“呵呵”的笑声,不说话,自负地盯着我。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能让他占了上风,手往天上一甩,只见几张红色的票子缓缓下降,围观的居民连忙上去疯抢,抢完了一哄而散。

瘦高个儿奇怪地看着我,不屑地嘲笑道:“你这是在显示你财大气粗?”

“那不是,”我乐呵呵地说:“这钱是你的,我不心疼。”而且我就撒了几张,大头还留在我兜儿里。

瘦高个一摸口袋,脸色大变:“你什么时候偷走的?”然后又看向雷迪嘎嘎,“你……”

“不客气,不客气。”雷迪嘎嘎在旁边嘿嘿地笑,“这叫积阳德,要不然你死了要下地狱的。”

我正向雷迪嘎嘎竖大拇指,忽然听见楼里一声尖叫,然后有人喊:“来人啊!出事儿啦!”

我心里一凛,连忙冲进去看,只见一楼有一户的门开着,外面站着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妈在尖叫。

屋子里面,躺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那两人神情痛苦地抓着胸口抽搐。

“那个男的!”吴祥指着年轻的那个喊道,“就是打死我的那个!”

看来这两个就是王刚父子了。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抽搐两下,不动了。魂魄慢慢浮出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着一样,被硬抓出体外,然后“嗖”地从我们身边飞过。

我连忙跟了出去,只见两道魂魄箭一般地钻进瘦高个儿手中的骰子里!

果然是这个人搞的鬼!我低吼一声:“貔貅!”

一道亮光闪过,貔貅从玉坠里跃出,对着瘦高个发出震慑的吼声。

“呵呵呵……”瘦高个笑道,“不要那么激动嘛,愿赌服输,他们和我赌,输了,自然要付出代价。”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这不是杀人,是赌博。”瘦高个儿强调道,“我和谁赌都无所谓。”他指着吴祥说,“但是盖房子那块地本来就有问题,他们又打死了人,把事情闹大,查起来牵扯到的人太多。所以有人想要他的命,出钱让我和他赌。有人出钱又可以赌,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原来是有人想要让王刚父子做替罪羔羊,湮灭证据。可是这瘦高个儿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吴祥呆呆地说:“那……我这就算报仇了?那我家的房子还用不用拆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瘦高个儿走到我面前,“帮我跟你家的那个没舌头的小鬼说一声,几百年没见了,我很想他。”他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收起手上的骰子道,“终于找到他在哪儿了,过几天我就去接他。”

过几天就去接小鬼?这瘦高个儿果然是那个赌徒!

瘦高个儿说完这话,转身走出楼门,我们几个连忙追出去,可是出门却看不到赌徒的身影。

回到小二楼,我马上把所有成员召集到我的屋里开会,又用狗哨叫来苟富贵、勿相忘,然后把这件事儿详细一说,在场所有鬼怪都吃了一惊。

“这不对嘛。”苟富贵说,“前阵子我们见到他时他还没有实体,现在怎么有了形体?”

我说:“是不是你们地府搞腐败,有人收钱让他起死回生了?”

“不可能。”勿相忘说,“就算是我们的顶级领导阎王,也没能力让死了几百年的人活过来。”

云美说:“你说他还能收人魂魄?普通的鬼做不到。”

吊死鬼点头道:“就素就素。不只素鬼,伦也做不到。”

我说:“那这么说,他不是鬼,也不是人,那他是什么?”

“嘿嘿……嘿嘿嘿……”雷迪嘎嘎笑着说,“是人妖!”

“别捣乱。”男人头说,“这是no可能的,妖死后能变成鬼,鬼死了可变不成妖。”

“不是人、不是鬼、不是妖,”我说,“那这个赌徒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直坐在一旁的三娘忽然用扇子捂住嘴,笑着问道:“不是人、不是鬼、不是妖,能无形又能显形,不还有另一个可能吗?”

“什么可能?”我说,“总不可能是神吧?”

三娘眼波流转,轻启朱唇,淡淡地蹦出两个字:“是魔。”

这俩字儿一出,我身边的鬼怪齐齐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惊恐。在这种环境下最能看出人的心理素质,唯一面不改色的就是我和雷迪嘎嘎。

“Why?”男人头问我,“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吃惊。”

我说:“我已经见过了妖怪、见过鬼,还见过阎王,现在不过是多了种新生物,没啥大惊小怪的。”

貔貅问我们:“你们知道这狐狸精说的魔是什么吗?”

“知道。”雷迪嘎嘎伸手摸我,边摸边说,“就是摸嘛。”

虽然同样淡定自若,但这傻子思想龌龊,远远达不到我的高度。我一把拍掉他的手,说:“我知道,魔就是鬼的变种吧?类似于赛亚人变身超级赛亚人。”

“修魔是旁门左道。”貔貅道,“若是妖类、人类修炼时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做恶事太多也会堕入魔道。但人、妖与魔同样都有形体,从鬼魂直接修炼成魔,却是从来都没有听过的事。”

“又是从来都没听过的事。”我说,“不会还是那个改命人搞的鬼吧?”

“对,说到改命。”苟富贵一拍肚子,对勿相忘说,“赌徒杀了本不应该在这会儿死的王刚父子,又带走了他门的魂魄,快查查生死簿,王刚父子原来的命运是什么?”

勿相忘连忙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册子,翻看之后说道:“按照生死簿记载,吴祥因为拆迁被打死,引起了各方关注,警方调查王刚以后,顺藤摸瓜,查处了一批贪污受贿,为房地产商开后门的官员。”

“不用说,”我说,“肯定是怕这事儿抖出来的那些人指使赌徒杀人的。”

“那我的仇算是报了还是没报啊?”吴祥苦着脸说,“他们还会不会拆我的房子?”

王刚父子的命运改变了,那本来应该进监狱的那些人会不会也因为这改变而逃脱法律的制裁?想到这里我一时语塞,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忽然听见我的蓝屏小手机发出悦耳的十六和弦的音乐。

打开一看,我连忙接了,问:“喂?”

那边说:“马力术,马兄弟吗?我是倪大。”

原来是那个做记者的倪大,我笑着说:“大记者,你现在还好吗?”

“不行啊,”倪大说,“最近没什么大新闻,我每天光折腾老片子,做娱乐版的怀旧撑版面。”

我说:“你别瞧不起老片子,他们生命力都强着呢,《还珠格格》都过了多少年了,最近尔康不是又红了嘛。”

“但愿吧,咱不提这个,言归正传。”倪大说,“马力术,你今天是不是去过朝阳小区?”

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一阵拆迁死人案闹得轰轰烈烈,今天王刚父子又猝死,作为一个记者,我当然要来看看。”倪大说,“我现在正在大楼保安处看监控录像,正好看到你们在,想问一下你们当时的情况,和你们对峙的那个男人是谁?”

我说:“就是那个人杀了王刚父子!”

“不对啊!”倪大说,“警方说王刚父子是心脏病突发死掉的,不是谋杀,不过警方在他们家搜出了一本受贿的账本,上面有不少重要人物的名字。这事儿本来就闹得很大,上面专门成立了专案组调查,这账本一出来,上面的人都得完蛋。”

这转折真是出神入化,令人意想不到,看来那些人还是没有逃过原本的命运。

我忽然想到,赌徒已经有了形体,倪大既然能从录像里看到我和赌徒对峙的画面,那他一定也能看到赌徒出门以后消失的画面,连忙问道:“你看没看见和我说话的那个男人出门后去了哪?”

“嗨,别提了。”倪大说,“那居民楼外下水道的井盖被人偷了,跟你说话的那男的边往外走边回头看你们,正呵呵地笑着呢,一脚没踩稳,直接就掉进去了。刚才警察才把他拉出来,幸好没伤着。”

“啊?”我一下就乐了,你说你做鬼做得好好的,做个魔修炼个形体出来做什么,怎么样,栽了吧!

“兄弟。”我跟倪大说,“帮我个忙,要是那个男人有什么动静,马上打电话告诉我。”

“行,他没嫌疑,也就是问个话。”倪大答应得很爽快,“我托警察局的朋友打探,有消息了告诉你。”

几个小时之后,倪大又打电话过来,说:“那男人在警局待了几个小时,警察问他,他啥话都不说,就反复问做笔录的警察要不要赌一局。后来警察看了监控录像,你和那男的对峙的画面,一个扔骰子一个扔钱。看完之后警察都觉得你俩神经有问题,决定先把那男的送到医院去检查。就在这途中,那男的跳车逃跑了。”

我说:“这就逃走了?”

“那男的跳车之后还跟追过来的警员说了一句话。”倪大顿了一下,道,“他边呵呵地笑,边说‘庆幸吧,你们没和我赌,这是捡回了一条命。’”倪大叹了口气,“看来他脑袋真有问题,你说这样的人没监护人到处乱跑,能行么?”

挂了电话,我说:“你们不是说魔很厉害吗?这家伙不要说从警察局逃走了,连下水道都爬不上来。”

“这样看来,”貔貅说,“鬼修炼成的魔能力限制非常大,而且很单一。”

能力单一,这就有意思了。连个下水道都爬不上来,这么说那赌徒的能力就只是赌。我想了想,笑了,这么说只要我不跟他赌就安全了?

三娘看着我的脸笑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不想和他赌。”

我说:“你用读心术?”

云美说:“不用读心术,看你的脸就能看出来。”

吊死鬼说:“偶也能看粗来。”

我说:“骗人吧?”

“闹太套。”男人头竟然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说,“不信你问雷迪嘎嘎。”

雷迪嘎嘎毫不迟疑地说:“你在想你不用和他赌就赢他了!”

连雷迪嘎嘎都能看出来,这可了不得。我摸着自己的脸想,原来别人看脸就能明白我想啥,我从来都没发现我竟然是一个这么纯粹的人。

貔貅说:“你必须和他赌。”

“这又是为什么?”我问。

“之前赌徒之所以找不到这个房子,是因为之前有人在这房子里设了结界。”貔貅说,“可是最近结界的力量越来越弱,所以赌徒才找到这儿。”

“那结界的保质期要过了?”我说,“那咱能不能换个新的?”

“不要说你,就连那黑胡子道士也没有这个能力。”

我真心觉得我比那李伯通强。

貔貅接着道:“那小孩儿是赌徒养的小鬼,只要赌徒在,养鬼契约就能成立。小鬼是赌徒养的,无论他愿不愿意,只要赌徒来了,小鬼就必须和他走。”

“简直是霸王条款。”我说,“都什么年代了,就算工作了也能跳槽,结婚了也能离。这个契约改不了了?”

“契约的决定权在主人那里。”貔貅说,“赌博的原则之一,是双方下注,赌徒收的是别人的灵魂,那么他肯定要投出相应的赌注。”

那赌徒逃离警察局,肯定会来到这里要回小鬼,也就是说,要留下小鬼,就必须得和他赌契约。

赌赢了小鬼得到自由,赌输了我就得死。而那赌徒既然已经成魔,吸收了千人的灵魂,那么说,他已经赌赢了上千局。

我需要为小鬼的自由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苟富贵说:“‘雷锋’同志,你不要担心,既然你是地府使者,又是见义勇为,等你死以后,我会请阎王为你颁发‘地府十佳杰出鬼民’的荣誉称号。”

谁稀罕那东西。赌徒还没来,这家伙就已经咒着我死了。

“赌还是不赌?”三娘摇着扇子看我,“在赌徒来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

“得了。”苟富贵说,“既然吴祥的仇人已经落入法网,房子也没问题了,那么我们就带他投胎去了。”

勿相忘拿锁链套上了吴祥,吴祥这次没有挣扎,乖乖地跟着走了。

“等下,等下。”我指着插在门上的尸体说,“这玩意儿怎么办?”

吴祥说:“我已经死了,肉体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咱们既然相识一场,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呸,谁要这玩意儿做纪念。

苟富贵说:“真对不住啊‘雷锋’同志,管理尸体不是我们的工作范畴,你自己解决吧。”

说完两个鬼差带着一个鬼穿门而出。

得,你们不管,我也不管,插在门上当装饰,门神都没这个好用!

出了我房间的门,我看到那小鬼站在门口,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张嘴叫道:“啊啊……啊……啊啊……”

“我觉得我们首先要和他沟通。”云美说,“弄懂他在想什么。”

“没错。”三娘点头笑道,“他是最了解赌徒的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话是这么说,我再次回到楼上书房,可是老头儿这里的藏书除了让我精气大损,再没啥别的用处了。

我一边想一边无意识地翻着书,忽然面前一个薄薄的黄皮书引起了我的注意。

只见书上面用毛笔写着五个大字——摸斯密码!

摸斯密码是四个字,为啥我要说五个字,因为“摸”字旁边画了个叉,旁边写了个“摩”。

我此刻心中轰然一声,已经无暇去深思我爷爷的二叔的大爷的曾孙子的科学文化水平,拿着那小黄书就往楼下跑。

“你再说句话!”我急匆匆地跟那小鬼说。

小鬼又张嘴道:“啊啊……啊……啊……啊……”

这回我听明白了,这小鬼啊的声音有长有短,非常有规律,中间还间歇地停一下,我连忙叫来屋子里的所有鬼怪,记录的记录,查找的查找,对着这声音核对小黄书上的密码。

N……I……M……E……

竟然真对上了,拼出来还是汉语拼音。

N……Z……H……O……

我们听得那叫一个难,折腾半天终于把那声音听出来了。他说的是——“你们终于知道怎么和我说话了。”

字全都翻译出来了,他后面却还有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音,我们把二十六个字母都对遍了,还是没找出这是啥意思。

三娘翻过一页,用纤长的手指指着书本说:“是不是这个。”

我一看就晕了,那竟然是句号。

老头子究竟是怎么想到这法子的,说话还要带个句号!

坑爹啊,费不费劲儿!

现在终于和小鬼说上话了,我们连忙问他赌徒的情况。

小鬼说:“啊……啊啊……啊啊……”

然后我们就开始分工合作,小鬼负责“啊”,吊死鬼负责听音节,男人头一起听并且重复校正,三娘反应快负责查找,云美做事认真细致负责断句拼拼音,我文化水平比较高则负责检查润色。

这小鬼的派头可够大的,联合国秘书长都不见得有这阵势,五个人负责翻译,还是人、鬼、妖三个不同种族的。

按小鬼的说法,那赌徒原本是富家子弟,嗜赌如命又每赌必输,祖上留下来的家产很快就被输光了。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了养小鬼的方法,从小鬼家买了小鬼,害死之后,用邪术束缚住其灵体来增强自己的赌运,从此以后逢赌必赢。

“逢赌必赢?”我说,“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我原来也经常和别人玩扑克、麻将,谁输谁请客吃饭。要真能逢赌必赢,我每天的牛肉面就有着落了。

貔貅不屑地说:“瞧你那点儿出息!”

小鬼摇摇头,说:“啊……啊啊……啊……(此处省略5637个字)”

我们折腾了半小时,总算是破译出来了,小鬼说的大意是赌博必定是有输有赢,怎么可能光输不赢,但是掌握一些诀窍,再加上小鬼本身的灵力,则可以把输的概率降到无穷小。

“赌博靠的不只是运气,还有技术,把所有的技术加在赌博的不确定性上,让其变得对自己有利。可要是有了这个前提,赌博的最大魅力就消失了。所以明白人自然不会对赌上瘾。”三娘嫣然一笑,道,“所以这世上真正的赌王都是不赌的,而所有嗜赌如命的赌徒,就是因为看不透这一点,以为自己下次的运气会比这次好,才被欲望支配,沦为赌博的奴隶。说白了,只是被空虚、妄想和欲望驱使而无法看清现实的可怜虫罢了。”

竟然这么深奥!我问小鬼:“那这技术是什么样的技术?”

小鬼很快做出了回答——帮他看骰子数,用灵力偷看别人的牌,打麻将的时候缺啥给他啥,等等……

我听得青筋直冒。说了这么半天!东扯西扯,扯出一堆深奥的东西,敢情最后就是出老千啊!

这还要什么技术,有这个小鬼不就都结了!

貔貅说:“你不要大意,他死后还能赢一百个人的灵魂,可见这人儿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说:“这个我知道。可这小鬼这么好用,那赌徒为啥又扔了他,现在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小鬼说,养小鬼是邪法,他死得凄惨,死后又被人驱使,终有一天会有反噬。那赌徒临死之前怕小鬼来反噬自己灵魂,就把他扔到这里,自己跑了!

小鬼的尸骨就在这房子附近的地下埋着,所以他被困在这里。本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赌徒已经投胎几回,俩人一了百了了,没想到他的鬼魂竟然还在,而且重新找了回来。

“那赌徒迟早得找来。”三娘说,“所以现在只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你不和赌徒赌,”云美看着小鬼说,“让他带走小鬼,但是小鬼生前被他活活折磨死,那赌徒的凶残可见一斑。现在那赌徒又已经修炼成魔,小鬼落入他手中,说不定哪天会被害得魂飞魄散。”

“另外一条路是,你和赌徒赌,”男人头摇摇头道,“不过你赌输了,你就会……”

吊死鬼接口道:“屎!”

“But,”男人头说:“如果你赢了,你就能……”

雷迪嘎嘎毫不犹豫地接口道:“屎!”我气得一巴掌抡他脑袋上。

“可是你要是赢了啊。”三娘说,“不止小鬼能留下来,你也能够击败赌徒。”

“闲言碎语不要说,”我说,“先说胜算有多少?”

貔貅说:“普通来说,概率不到亿分之一。”

“可是,”云美认真地看着我,“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来说,肯定不会是那种概率。”

我环顾四周,房中鬼怪皆对我点头。

我心中一热,问:“那我亲自出马,胜算的概率有多少?”

貔貅说:“大概是亿分之二吧。”

“……”我说,“那我还是考虑一下吧。”

“玛丽叔,”吊死鬼说,“你要是为小鬼屎了,我们都会怀念你。”

死都死了,你就算追封我为中国十大优秀广告人我也不高兴。

我见他们还有劲头想劝我,连忙摆手道:“散会,散会,改天再说吧。”

然后转身回自己屋,男人头特大声地问吊死鬼:“你觉得他会赌吗?”

吊死鬼也大声说:“玛丽叔素个高尚的伦!他一定会赌的!”

幼稚了吧,还用激将法,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儿,老子才不上当。

我想着他们晚上一定会再来劝我,于是我躲在房间一天没出门,我房间还放着一沓没贴完的小广告,我就一张一张地数啊,赌,不赌,赌,不赌,赌,不赌……

赌?!我还没娶老婆、没孩子,做这么危险的事儿,万一英年早逝,世上的美女们不得哭死啊。

再数数另一沓!

不赌?!那小鬼又可怜兮兮的……

我还是再数数另一沓吧。

结果数了一宿没睡,第二天我顶着个大黑眼圈往外走。一出门,众妖怪都围在大厅,三娘和云美就站在我房门口。

男人头奇道:“密斯特马,你眼圈怎么黑了?”

“公司不好开,工作忙啊!这不,”我说,“核对了一晚上的广告业务。”

云美说:“马力术,我……”

我大手一挥,道:“那事儿再让我考虑考虑。”

“不是那个事儿。”云美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说,“我跟你商量个别的事儿。”

我问:“什么事儿?”

云美看看站在房门口的小男孩,眼圈红了:“我……我觉得他生生死死都困在这里实在太可怜了……我想带他出去走走,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说:“他不是尸骨在附近,出不去吗?”

“原来是不可能,但是现在这里有我,还有神兽貔貅,结合二者的法力。”三娘笑眯眯地说,“再找到合适的载体让他附身,他就可以出去,只是时间有限,不能出去太久。”

我问:“什么样的载体?”

三娘说:“性格单纯的人的身体。”

我说:“行,那你们把雷迪嘎嘎拿去用吧。”

貔貅说:“他不行,他的大脑有损伤,灵体附身对他身体的损耗太大。”

我说:“那用谁?”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我。

男人头说:“密斯特马,你本身就是道士,通灵体质,他附在你身上,说不定还能说话。”

大家都觉得我单纯。我忽然安心了,我床底下的私藏碟片他们一定都没发现!

我问:“那他用了我的身体,我怎么办?”

云美说:“你是生灵,本身又有灵力,所以可以附在物品上面,像是包、衣服、鞋子之类的,只要施了法术,无论附在什么东西上,你都可以看见身旁的事物。”

衣服?电光火石之间,我脑中灵光乍现。

“人人都有恻隐之心,既然他受了这么多苦,那我为他做点什么也是应该的,”我大度地说,“好吧,就把我的身体拿去用吧。”

三娘眯起眼睛看了我两眼,唇角一弯:“那么,小马哥,你要附在什么上面呢?”

“我肯定要和你们一起出去,但是要附在什么东西上,万一不小心把我丢了就不行了,肯定要附在离你们很近的东西上。”我望向楼上,二楼窗外晾着三娘和云美的内衣裤,我咳嗽了一声,看着那些内衣裤说,“而且那东西还不能太招摇,万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所以最好是贴身一点的、隐私一点的,能用身体和皮肤感觉到的,这样才丢不了嘛。”

云美奇道:“那是什么?”

三娘嫣然一笑,轻声骂:“死相。”然后打开扇子,遮住嘴,在云美耳边说了几句。云美脸一下就红了,看看我,害羞地笑着往楼上跑去。

知我者莫过于三娘啊,我心里那个兴奋,那个期待,那个美。

过了一会儿,云美从楼上下来,递给我一个布包,红着脸说:“你要的贴身的、隐私的,能用身体和皮肤感觉到的东西,附上去,穿上就走吧。”

哎哟呵,我附上就穿,然后就走啦?

这话都说得出来,你个不害臊的小妖精!

我乐滋滋地打开布包。

然后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我哭了。

布包里放着一双鞋垫!

换魂附身之类的过程就不用细说了,不是我看不懂,是那太高深了,牵扯到灵魂学、玄学和物质不灭定律,说了你们也听不懂,而且我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心情说,总之三娘和貔貅“嗖嗖”几下,我就附在鞋垫里面了。

然后云美又在鞋垫上画了个脸,有鼻子、有眼睛、有耳朵,还有嘴,对我说:“这样你就能看、能听、能说了。”

我心想就算看也不就能看到个臭脚丫子么?结果画上一看,还真的不同凡响,就算垫在鞋子里我还是啥都能看到,反而比我原来的视野范围要大很多。

此时小鬼已经附在我身上,我看到“我”的眼睛茫然地眨了两下,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确定一般地握了两下。

雷迪嘎嘎蹲在“我”面前,说:“这个不是马力术了……”

吊死鬼问:“你能不能缩话?”

“我”张了张嘴,很干涩地说:“说……话……”

“果然!”云美拍手道,“和我们想象的一样,马力术的身体是个绝佳的容器!”

怎么我遇见的人夸起人来都这么腼腆,这么含蓄,听着跟没夸一样。

三娘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鬼脸马上红了,吭哧半天没说话。

“Oh……”男人头说,“会不会是他没名字?”

“这样吧,你既然在我家,就随我姓吧。名字得起个霸气一点儿、吉利一点儿的。”我想了想,说,“我觉得景滔这两个字儿不错,得嘞,你以后就跟我姓马,叫景滔吧!”

“小马哥,你啊。”三娘笑道,“你就是喜欢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他本来安安静静的,你希望以后他每天咆哮到窒息吗?”

云美说:“我看他安安静静的,像一片云,干脆就叫他云儿吧。”

小鬼说:“你们就……叫我……小鬼……吧。”

既然主人都发话了,那我们就再也没啥争的了。云美、三娘给小鬼收拾收拾,把我垫进鞋里,然后拉着雷迪嘎嘎,我们就出门了。

吊死鬼在门口挥着男人头和我们拜拜:“玩得开心点哇……”

真垫进鞋里我才发现云美给我画鼻子就是个错误,画眼睛、耳朵和嘴就行了,画什么鼻子!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鞋这么臭!

小鬼在屋里闷了几百年,今天第一次出门,显然十分怕生,躲在三娘和云美身后亦步亦趋。看到公共汽车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云美问:“你没见过这个东西吧?”

小鬼说:“马爷爷给我看过图片,但是这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等到进了城,小鬼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

城里人多,这小鬼原来受过的心理创伤比较严重,看到人多就表现得很不自在,老想躲闪。偏偏云美、三娘一俏一媚,两个大美人站在身边,再加上个蹦蹦跳跳,嘴里还叼着个棒棒糖的雷迪嘎嘎,路人的目光就没断过。

小鬼走了一阵儿就不走了。

雷迪嘎嘎回头问:“怎么了?”

小鬼不出声,但是我知道他害怕,他脚底出了一层汗,我在鞋里都要窒息了。

一旁的三娘显然是看出来了,也不明说,只是嫣然一笑,伸出手牵住小鬼的手,道:“走吧。”

小鬼还是不动,云美又拉起他的另一只手,温柔地说:“我们带你看看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一手牵一个美女,我能感觉到周围路人嫉妒的眼光射穿了鞋底。

雷迪嘎嘎掏出嘴里的棒棒糖塞到小鬼嘴里,拍胸脯道:“谁欺负你,我就去揍他!”

小鬼还是没啥表情,但是眼睛里已经有了点点泪光。

我是直接哭出来了——那是我的身体!你把吃过的棒棒糖往我嘴里塞!

那小鬼走在现代化的繁华大街上,开始还不好意思看,后来就开始左瞧右看,看什么都新鲜。

俗话说得好,时间是把杀猪刀。小鬼这一下子就被杀了几百年,这中间科技日新月异,肯定是看什么都新奇。路上有被父母牵着的小孩,他看着人家的眼神都充满了向往。

云美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什么东西,伸手拉了拉三娘。两人就站在后面了。

这会儿正好前面蹦蹦跳跳跑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现在的小孩儿吃得好、穿得好,皮肤水嫩,长得也好看。那小女孩儿大圆眼睛、高鼻梁,脸蛋粉嫩粉嫩的,还穿着个短裙。

小鬼一看人家脸就红了,死命地盯着瞅。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小鬼不会是起了色心吧。他原来那样儿对小女孩献殷勤,那刚好,现在他附在我身上,那就是个奔三的人诱拐幼女,做这事儿不得被人当变态嘛!

那小女孩也感觉到了小鬼的视线,疑惑地停下来看着小鬼。

小鬼非常紧张,咽了一口口水。

小女孩问:“你看我干吗?”

小鬼本来不好意思回答,但是这么漂亮的小女孩都张口问话了,又不好不回答,就说:“你长得真好看,像仙女一样!”然后他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鼻涕,然后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往小女孩儿面前一递:“给你。”

得,被我猜中了。

他倒是觉得那棒棒糖是雷迪嘎嘎给的,比较珍贵,可是那小女孩哪吃他这一套啊。她吓了一跳,嘴巴一张就哭了,边哭边跑还边喊:“呜呜……变态!萝莉控!哇!呜呜……呜呜……”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路边的行人纷纷朝我的肉身投来鄙夷的目光。

我那个冤啊。

小鬼呆呆地看着刚告白的初恋对象就这么跑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雷迪嘎嘎已经拿过他手里的棒棒糖塞到了自己嘴里,然后安慰似的地拍了拍小鬼的肩膀,冲小鬼点点头。

小鬼擦了一把眼睛,说:“谢谢你,叔叔。”

看不出他俩的精神世界倒是能连接上。

三娘忽然叫道:“你们两个,走远了,快过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刚才三娘和云美是站在一家童装店门口。

云美指着店门说:“进去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衣服和鞋子,买下来我们烧给你。”然后拉着小鬼就进去了。

这种事儿果然还是女人想得周到。我欣慰地笑了。

进了店,就有个售货员迎上来说:“欢迎光临,你们想买男孩的衣服还是女孩的衣服?”

“男孩的。”云美随手拿起一件衣服,撑起来就对着我的肉身比照,“怎么样?”

那衣服在我奔三的身体面前显得非常袖珍。

那售货员小姐的笑容僵硬了:“我觉得这衣服太小了,不适合这位先生。”

如果我有一把钻子,我就把我的鞋底钻个洞,钻到地底下去!

三娘边走边看:“这件,这件,还有这件……算了。”她掏出钱包,拿出一张金卡,说,“这一排的衣服都给我包起来,送到这个地址。”

阔气啊!我看得目瞪口呆,小鬼连忙说:“阿……阿姨……我不需要这么多……”

售货员一听小鬼叫阿姨,猛瞅我和三娘,在外人眼里,三娘怎么都得比我年轻。

三娘嫣然一笑:“没事儿,可以换着穿,阿姨疼你。”

小鬼脸红了,低着头说:“谢谢阿姨。”

三娘笑得十分甜蜜动人。

售货员的脸已经完全扭曲了,在她心中,我的智商肯定已经降到了雷迪嘎嘎的水准。

出了店门,云美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我心想那还用说吗,带小孩出来那肯定要去游乐园。

“要不然去游乐园?”云美又问。雷迪嘎嘎一听,乐得举着手道:“碰碰车!碰碰车!”

说到这儿,忽然听得“咕噜噜”一阵声响,小鬼奇怪道:“什么声音?”

其余人都盯着他的肚子,什么声音?你肚子饿了的声音。

小鬼迷茫地看着众人。

死了几百年,把饿的感觉都忘了。

“出来还没吃东西呢。”三娘笑道,“我们去吃点儿什么吧?”

既然决定一会儿要去游乐园,吃饭就要速战速决,旁边就有一家肯基基,我们几个就进去了。

不是就餐时间,里面人不多,三娘走在前面,小鬼跟在云美身后。

三娘说:“你要什么,随便点。”

点餐员指着单子说:“这是我们最近刚上的一款汉堡,配合套餐可以优惠三元,您可以试试。”

小鬼鼻子动了动,闻了闻店里的肉香,然后又低下头。

云美温柔地说:“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吧。”

小鬼这才低声说:“我要一个葱花鸡蛋饼。”

点餐员嘴角抽动了一下,问:“先生,你要什么?”

小鬼说:“窝窝头也行。”

这孩子原来家里是多穷啊。

点餐员沉默了。

“这里点菜不是这样的。”雷迪嘎嘎大手一挥,说,“来份土豆牛肉,不要土豆!”

云美说:“算了,还是我点吧。”然后点了餐,三娘带着他们两个找座位坐下。

我忽然开始庆幸自己现在是个鞋垫。

就在我庆幸的时候,雷迪嘎嘎问:“马力术不吃吗?”

小鬼“哦”了一声,然后脱下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拿出来,放在一个汉堡前。雷迪嘎嘎找了三根薯条插在汉堡上面,还虔诚地拜了拜。

周围人都用看邪教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一直沉默着,非常尽责地扮演了一只鞋垫的角色。

这一顿饭吃得无比艰辛,最后小鬼和雷迪嘎嘎两个人干掉了四个全家桶、六个汉堡。

吃完之后,我们就直奔游乐园而去,小鬼再没把我放回鞋里,一路捏在手中。

我一见那些刺激性的项目就发憷。三娘跟云美正在商量谁带小鬼玩,我看了看衣着清凉的三娘,又看看打扮贤淑的云美,心下早已做了决定,说道:“一开始还是不要太刺激,让云美带着吧。”

云美羞涩一笑,拉着小鬼说:“好,那我们先去玩那个……”然后玉手一指游园地图。

过山车!

我这下知道啥叫人不可貌相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么就忘了这家伙是个画皮,她的长相就不能代表她的性格!

玩完了过山车我们又去了海盗船,之后云美又拉着我们玩了激流勇进、旋转秋千和大陀螺。

小鬼还抓着我不松手,我倒立在高空中,看着带着雷迪嘎嘎玩旋转木马的三娘泪流满面。

一路玩下来,最后到了黄昏才停止,我已经头昏眼花,一停下来就吐了。旁边有人见我这样儿,吃惊地叫:“哎哟!你看,那个鞋垫在喷水!”

小鬼脸上还是没啥表情,但是捏着我的手那是吓出了一层汗。

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坚强的。”

小鬼同情地看着我说:“我原本以为死了已经很可怜了,没想到只不过过了几百年,活着就变得这么可怕。”

然后他看着尖叫着晃过去的过山车感慨:“还是死了好啊,死了好!”

旁边路过一对情侣,男的说:“你看他们在对着鞋垫说话。”

女的说:“别看,别看,现在变态可多了。”

我这边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我能感觉到小鬼以外的几个人嫌弃的目光。

三娘笑着问:“玩得开心不开心?”

云美意犹未尽地说:“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重玩一遍。”

小鬼的脸一下就白了。

你说你吓唬人家干吗?

我的手机在响,三娘从小鬼身上拿出来,接了之后,面色一沉,对我们说:“这是王亮打来的,他说他在小二楼。”

我说:“这还用得着打电话通知我们,他又是去找孔婷的吧。”

“这不是重点。”三娘说,“重点是,他说小二楼的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手上一直在摆弄着三个骰子。”

是赌徒!他已经找过来了!

沉默了一阵,我说:“走吧,走吧,回去了。”

三娘和云美叹了口气,带着雷迪嘎嘎往前走。小鬼拿着鞋垫走在后面,走了几步,忽然不动了。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俩妖怪一起回头看。

小鬼也不知道内心在纠结些什么,使劲儿地捏鞋垫啊,把我揉来捏去,我都要变形了。

“我……”小鬼忽然下定决心般地说道,“我明天还来!”

“只要你们不把我交给赌徒,”小鬼说,“这些东西玩几次都可以。”

云美一时无语,道:“这个……”

三娘对着云美笑道:“你今天玩得过火了。”

小鬼低着头,孤零零地站在后面,影子被夕阳照得老长,看着很是可怜。

云美叹了口气,走过去摸那小鬼的头,道:“没关系,不用担心。”

我感到身上一阵发潮,再一看,那小鬼竟然哭了,眼泪哗啦哗啦地掉在我附身的鞋垫上:“我不想跟他走……我不想回去过原来的日子……要不然你们就灭了我,让我魂飞魄散吧……”

“小马哥。”三娘看着我道,“你的决定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决定,我看着那小鬼想,我这辈子还没做什么好事儿,这就算给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生的儿子积德吧!

我拼了,跟他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