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异度空间

我们总共七个人,其中六个大老爷们,就卜洁一个女的,于是商量下来,两个人一班地轮班,一个晚上轮三班。

这五个人对我和王亮还有戒心,把我们分开了,我和羊旭一班,方涛和王亮一班,医院院长和酒糟鼻一班。

分完班,几个人从楼上拿了被褥,全挤到三娘的屋里,女的睡床,男的打地铺。这一折腾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不早,但也没人有睡意。

那房间门开着,我和羊旭坐在客厅里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羊旭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在客厅里转悠,上下打量着房屋。

我不断换角度观察着三娘的屋子,这是个难得的经验,等以后回去了,我就能找准角度快、准、狠地偷瞄到三娘。

看着看着,忽然瞟到楼上下来一个穿着古代衣服的兵差,睡眼蒙眬地往下走,一步没走稳,险些从楼上摔下来,那兵差连忙扶住把手稳住了,然后泄愤似地踢了墙一脚,骂道:“这什么鬼地方!”

我心里一惊,连忙揉了眼睛去看,那人影却不见了。

“你看到了没有?”我在心里问貔貅。

“看到了。”貔貅道。

羊旭还在周围转悠。三娘房里的五个人偶尔翻个身,也不知道睡没睡着,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楼梯看,希望能再看到些什么。

结果那画面再也没有出现。

过了一会儿,厉正宜和许柳海两个爬起来上厕所。

厕所就一个,那俩人发现对方意图以后,都加快了脚步往厕所跑。酒糟鼻体力比年过半百的许柳海好,三步两步就跑到厕所门口,拉着门就要进,许柳海慢了半步没抢上,但是反应也不慢,一把抓住厉正宜的手。

厉正宜问:“干吗?”

许柳海说:“同志,我这是为你好,厕所都阴,你贸贸然冲进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

厉正宜愣了,许柳海说:“我先帮你看看。”然后一个闪步冲进了厕所,关上门。

厉正宜问:“里面有鬼吗?你快说,我尿急!”

“我再帮你仔细看看啊。”许柳海边说边把厕所门别上了。

厉正宜听到锁门的声音,吓了一跳,问我们:“这里面真有什么?”

我说:“甭问了,那老同志不信这些。”

厉正宜这才反应过来被人耍了,骂了一句,提着裤子就往外面跑。

羊旭看着厕所门,问我:“这里面真不会有什么吧?”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人家鬼和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干吗忍着臭味待在厕所里吓唬你们啊,熏都熏死了。”我说,“既然没做亏心事,就不用怕鬼敲门。”

羊旭说:“可是那个小孩……”

我说:“救不了又不关你们的事,小孩能知道什么啊,说不定是来报恩的。”

羊旭说:“其实那时……”他看着厕所门不说话了。

许柳海上完厕所推门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小羊,怎么样,你要是累了,我和你换班。”

羊旭干笑道:“不累,没事儿。”

这俩人之间有什么秘密。

也就是在此时,房外传来酒糟鼻的尖叫:“哇!”

我们愣了一下,房内剩下的两个男人一骨碌地爬起来。

王亮跑到我身边问道:“怎么回事儿?”方涛和羊旭跑了出去,连卜洁都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我边往门外跑边说:“厉正宜出去上厕所了。”

出了门,只见厉正宜哆哆嗦嗦地贴在墙上,张着嘴,一脸惊恐。

见我们过来,厉正宜哆嗦着说:“有……有……有……”

“有鬼是吧。”我说,“这台词也不新鲜了,我都记下来了,你怎么还说不顺。”

羊旭问:“怎么回事儿?”

厉正宜指着前面:“那……那……那里……”

我听不下去,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哥们,你淡定点,已经被吓了这么多次,应该习惯了吧,现在还怕,你适应力是不是太差了?”

厉正宜又咽了一口吐沫,这才说:“刚才我出来尿尿,尿到一半,忽然看到前面背着我站着个人,一条乌黑的大辫子,我想着哪家的姑娘,一个人半夜跑到这里,多危险。”

许柳海怀疑地问:“这房子里还有其他的人?”

厉正宜说:“你们不信我?”

“我相信你。”卜洁别过脸,一手指着他裤子说,“所以你先把拉链拉上说话。”

厉正宜低头一看,“哎哟”了一声,连忙拉上裤子拉链,说:“你看这个就是物证,我确实撒尿撒到一半。”

“别扯那些,”方涛高声道,“说重点!”

“然后我就好心上前去问她,谁知道一拍肩,他转过身来,你们猜怎么着?”厉正宜说着说着,竟然得意起来,环视我们问道。

我们没人搭腔。厉正宜又自说自话:“他竟然是个男的!看起来年纪不大,肯定未成年,充其量十五六岁,那头型就跟电视里演清朝戏的人一样!露着个大额头,梳着根大辫子!还穿着一件不知道是什么料子,摸起来特别粗糙的古代衣服。我当时一看,心里就想,坏了,现在哪有正常人梳这个发型?可是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那男的没看我,双眼直直的,也不知道看向哪里,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哥,我对不起你。’然后眼睛就流出两道血!那是真的血啊,跟眼泪一样流下来了!然后那男孩低下头,我也不知道为啥也低头跟着他看,一看我就傻了,他的胸膛被一把刀刺穿了,刀从后背戳进去,从前胸出来。我当时就傻了,谁都知道这样就活不了了啊,结果那男鬼还看着我,又问了一句‘你见到我哥没’?哎哟,你们是没见过啊,那流着血泪的脸看人多恐怖。”

羊旭问:“所以你才惨叫?”

厉正宜说:“我一叫那鬼就消失了,然后你们就跑出来了。”

王亮低声对我说:“看来这应该就是关兴的弟弟了。”

虽然本身就没做多少期望,但是听到他已经死了的消息,我心里还是有点唏嘘。

这次另外四人倒是没做多少质疑,只是神色都凝重了几分。回去之后,酒糟鼻说他睡不着觉,就和许柳海先值班守夜。

许柳海的表情十分压抑,这值班名单基本上都是他定的,他不信我和王亮,于是耍了个小花招,没让我、王亮和他一组,但是就现在的情况看起来,酒糟鼻一晚上见了好几次鬼,体质很灵异,和他在一起危险系数也不低。

我和王亮回去以后,借口拿东西回到我屋子里,把这件事和男人头说了,男人头愣了半晌,叹了口气道:“他果然在这里……我早就想到他可能已经死了……果然……”

我说:“虽然他已经死了,可是看样子他还留在这屋子里找你。”

“我已经看出来了,这屋子的空间在七界之外。”貔貅跟我说,“只要待在这屋子,就没法投胎转世。”

我把这话转告给男人头。男人头说:“我既然来了,那就要带他离开这里,我们兄弟俩一起去投胎!不然我没脸下去见我爹娘!我去找他!”

说完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出去,集体困在这里,不要说男人头的弟弟,连我们都没法投胎。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到苟富贵送给我的狗哨。

也不知道那东西在这里管用不,我连忙掏出哨子吹了一下。

跟原来一样,依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又吹了几声,什么都没发生,也没看见苟富贵和勿相忘的身影。

看来是没用。

我刚要把哨子收起来,貔貅忽然道:“等下,你在吹哨子的时候,我感受到了这个空间结界的波动,你再吹吹看!”

那么神?我一听,连忙拿起哨子又吹了几下。

貔貅道:“果然没错,这哨音能引起结界的波动。”

我说:“那有什么好处?”

貔貅道:“你再吹,我用灵力突破空间!”

听了这话,我马上鼓起腮帮子,铆足了劲儿吹。

王亮听不到我和貔貅的对话,在旁边见我吹了半天哨子,很同情地对我说:“这哨子坏了吧?别吹了,我们公司广告处这种哨子有一大把,什么时候我给你拿一些过来。”

他话音刚落,只见我胸口的貔貅挂件闪出一道白光,那白光如同刀一般劈在空气中,竟在空气中劈开一个裂口,而那裂口逐渐扩大,裂口中间竟然显现出画面。

那画面中也是我的这个房间,不同的是房间内站着几个人,正吃惊地看向这边:“马力术?!王亮?!”

裂口那边的几个人俨然是三娘、云美、孔婷和雷迪嘎嘎。

面前的画面越来越大,几分钟的工夫,三娘、云美、雷迪嘎嘎已经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了。

王亮马上向站在床边的孔婷走去。

在这无亲无故、担惊受怕的当儿,忽然看到这几个熟悉的面孔,我神经全部缓解了,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三娘显然没有想到会突然看到我们,惊讶地睁大了那双媚到极致的眼睛,我心里一荡,叫道:“哎呀,同志们,我想死你们了!”然后头发一甩,张开怀抱就向三娘跑去。

眼看就要抱到三娘,雷迪嘎嘎横空出世,抹了一把鼻涕插到我和三娘之间,冲我迎来,乐呵呵地说:“我也想死你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我走南闯北,在城市里躲城管、在小区里躲保安的功夫底子就显现出来了,我一挥手,腰身一个后弯,右腿往左腿前面一绊,就以一个相当潇洒的姿势摔倒了。

雷迪嘎嘎已经到了我跟前,那傻帽不知道刹车,直直冲我奔来,我连忙劈开腿给他缓冲的机会,他还撒着欢往前走,云美在一旁叫道:“小心!”

眼看他一脚就要踏得我断子绝孙,我已经来不及再多做动作,只能伸手挡住裤子,打算挡住雷迪嘎嘎改变我一生的这一脚。

有个人说过一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而在这一刻我明白了,比人心更可怕的,就是雷迪嘎嘎!

因为在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雷迪嘎嘎的脚穿过了我的手直奔我的要害而去!

这不是耍赖么!不踏手专门踏我那里!

我这念头刚起,却见雷迪嘎嘎的脚直直穿过我的身体踩在地上。

雷迪嘎嘎接下来的几步,每步都穿过我的身体踩到了地上,他一鼓作气,跑到门口,然后回头看我,奇怪地说:“哎哟?”

“你们所看到的都不是实体。”貔貅道,“我没有办法撕破这个空间,所以你们彼此看到的都只是个幻影,你们必须长话短说,我的灵力坚持不了多久。”

“你们找到回来的方法了么?”云美问我。

“没有。”我说,“不过我发现一个问题,就是这几波人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联系,可是都隐瞒着各自的秘密。”

王亮点头道:“这点我也看出来了。”

我说:“所以我觉得这些人联系在一起,并不是偶然。”

“也就素说,素有人故意这样做?”孔婷说,“可素为虾米呢?”

我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还得调查一下。”

说到这里,苟富贵、勿相忘两个鬼差穿墙而过。苟富贵说:“‘雷锋’同志,你找我?”

我说:“来得正好,调查这个东西,你们最在行,你们帮我调查一下那几个人……”说到一半,眼前却一道白光闪过,周围情景渐渐扭曲起来。

“我撑不住了。”貔貅道,“联系要断了!”

就在他说话的工夫,周围的场景已经扭曲着缩小,逐渐回归成为一条裂缝,并以极快的速度缩小。

在空间消失的一瞬间,三娘正好转脸看向这边,我俩一对眼儿,我好像、似乎、大概、也许可能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她的眼里写满的关心和担忧。

那裂缝就像关掉的电视,嗖地一下消失了。

我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当一个女人对你表示关心的时候,那就说明她不讨厌你,你俩有戏,我心里计划着等什么时候从这里出去,我俩可以出去逛逛,约个会、旅个游什么的,把这革命情谊培养得更深。

那几个人的影像一消失,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了。

“怎么回事儿?”王亮还没反应过来,问道,“怎么没了?”

貔貅对他说:“时间到了。”

王亮说:“能不能再联系一次,我还想再看看孔婷。”

貔貅沉默了,我在脑中叫了两声,他也没反应,按这情况算来,大概是法力消耗过度,又睡着了。

王亮还在看着貔貅等回音,我说:“别想了,这一看就是必杀技,必杀技你知道么?一段时间只能出一次。谁家必杀技能使劲儿连续用?又不是批发大白菜,这用完了都要等再积蓄力的。”

王亮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说:“我们看能不能先把那几个人的秘密都套出来。”

王亮点头道:“也对,都套出来,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刚说完就听见有人推门道:“套什么?”

我转头一看,许柳海面色不善地站在门口,表情十分阴森。

我哈哈了两声,说:“天冷了,穿个外套。”

然后和王亮往外走,走过许柳海身边的时候,许柳海说:“我听到你们说什么线索,你们是警察还是记者?”

我和王亮俩人都是一愣,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道:“啊?”

许柳海又看看我们,顿了一下,没事儿人一样地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好奇,随便问问,哈哈哈……”

方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三娘房间的门口,望着我们道:“快点,都在等你们睡觉呢。”

我心里猜到他们还是对我俩有猜疑,但是表面上什么也没说,打着哈哈说:“你们太客气了,等我们干什么啊,先睡你们的嘛。”

等我和王亮进了屋,那几个人才躺下。

我左边睡着王亮,右边躺着羊旭,方涛睡在床边,和他老婆挨在一起,外面许柳海和厉正宜在守门。

大晚上折腾了好几回,按理说所有人都应该累了,但是处在这种环境中,没有人有睡意,尤其是我身旁的羊旭,跟被虫子叮了一样,翻身翻个没完。

大半夜的万物寂静,就这么点儿声音,越听越烦,我忍无可忍,正打算警告他,忽然听得有丝奇怪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呜……

那声音细微微的,断断续续,听得也不真切。

呜呜呜……好……呜呜呜……

我用胳膊碰了一下王亮,问:“你听到啥声音了没?”

王亮偏过头听了一会儿,说:“什么声音?没有啊。”

我说:“你听,呜呜呜的……哎……好像还在说什么……”

“没听到。”王亮翻过身,对着我说,“你耳鸣吧?”

耳鸣都是嗡嗡的声音,怎么会有人说话,又不是收音机。

“呜呜呜……好……呜呜呜……叔……”

那声音越听越近,逐渐变得清楚起来。

“呜呜呜……好疼啊……呜呜呜……叔叔……好疼啊……”

带着稚气的声音,像是个小孩子在哭。

我家里的鬼怪都是大人,就一楼一个小鬼,还是个自闭、不爱说话的,所以听到这个略带撒娇的、幼稚的声音,我能肯定这个鬼不是我养的。

又是新的鬼?

“好疼啊……好疼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羊旭已经不再翻身了。因为睡在隔壁,所以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非常僵硬。而且随着那声音的靠近,越来越紧绷。

知道王亮听不到这个声音,我本来以为其他人也听不到,现在看起来,羊旭应该也能听到。

“呜呜呜……叔叔……是我不乖么……呜呜呜……”

我忽然想起来,羊旭和许柳海之前提到的那个“小孩”。

他们看到的和方涛夫妻以及厉正宜看到应该都不是同一批鬼。

“呜呜呜……叔叔……呜呜呜……”

最后那声音就停在耳边,仿佛有人在耳边耳语一样。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羊旭抖了一下,然后他的头动了,似乎是仰起了头向上看。

我连忙侧头去看,只见羊旭的头顶,正趴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鬼,乌黑的眸子一点光泽都没有。

他的脸正对着羊旭的脸,木偶一般地重复道:“好疼啊……呜呜呜……好疼啊……”

羊旭估计被吓傻了,保持看着那小鬼的动作,动也不动,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鬼没看我,旁边的人都看不见那小鬼,显而易见这小鬼就是冲他来的。

我在心里琢磨,到底是站出来骂一句,这谁家的熊孩子,把这小鬼踹出去,还是要装作没看见,翻个身装睡。

不知道这小鬼的底细,前一种方法显然风险很大,后一种方法比较符合我的处世哲学,但是那小鬼要是把羊旭搞死了,我旁边睡个死人那更瘆人。

如此纠结半天,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敌不动,我不动,等我想到了制服他的法子,他动我再动。

刚做了这个决定,那小鬼忽然停止了哭泣,把头一点一点向我转过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慢慢转到我跟前。

嘿,表情装得挺文静,却一点都不老实,说动你还真动!

小鬼的脸已经转了过来,我看到了他那双无神的眸子。

我一阵发毛,心里想到小孩最怕吓唬。敌强我弱,我强则敌弱,于是故作凶狠地骂道:“看什么!看!看!再看就把你喝掉!……不对,收掉!”

我这边尚在说话,那小孩的头却又往后扭了一些,那目光纵使没有焦距,也能看出不是落在我身上,而是在门口。

我奇怪地向门口望去,只听得门口一阵脚步声,然后许柳海出现在门口,慌张地问道:“我好像听到这里有些声音。”

说到一半,显然是看到屋里的小鬼,愣住了,指着小鬼惊慌地说不出话来。

那小鬼盯着许柳海,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显现出一丝怒意,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这声音和原来的音调明显不同,带着明显的怒意。

在下一瞬间,那小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条脱缰的野狗一样扑向许柳海!

这小鬼五指张开,像是要从许柳海身体里挖出什么来。

“啊!”许柳海发出一声惨叫,坐到地上。

却见那小鬼穿过许柳海的身体,冲进地里,消失了。

许柳海摸着自己的心口,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干什么!”方涛坐起来,对着许柳海骂道,“吵什么!”

羊旭这才爬起来,问:“院……院长……你看见了?”

“看见什么?”王亮奇怪地问道。

“没……”许柳海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瓶药,塞了几颗到口里,然后慢慢抚着胸口,挥手道,“没……什么。”

卜洁抖了一下,问方涛:“是不是……又见鬼了?”

“……”方涛瞪她一眼,没说话。

“怎么了?怎么了?”厉正宜跑过来,看着房内的情况和许柳海的狼狈样,笑得很欣慰:“哎哟,你也看到了?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就我一个人见鬼,要见咱大家都得见,谁也跑不了。”

许柳海被吓得不轻,还在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

方涛说:“看你这样也值不了班了,我们换班吧。”

我一直觉得这人私心很重,忽然听到他说这种话,不禁感到惊奇。

羊旭点点头,说:“院长,你休息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王亮也坐起来准备出去值班,看到羊旭走出房间的背影,忽然一愣,转头问我:“你有没有觉得这人的背影特别眼熟。”

被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羊旭的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是背影这东西又不比正面,辨识度不高,也不会在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说:“他是医生,估计我们上次在医院碰见了。”

王亮犹豫着点头道:“可能。”

许柳海吃的药有镇定作用,平静下来以后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厉正宜看着他说道:“这死老头子睡得倒香,我想睡觉被吓得睡不着。”

“我平时睡觉不好,”卜洁说:“所以随身带着安眠药,你要不要?”

厉正宜连忙伸出手,道:“要!要!这要是再睡不着,我就真要死在这了。”

羊旭听了,也说:“那也给我两片。”

卜洁给他俩倒了几片,问我:“你要么?”

我打小身体就好,感冒药都吃得少,更不要说这什么安眠药了,听着就觉得瘆人,连忙摇手拒绝了,说:“我一闭眼就睡着了。”说完,打了个哈欠,躺下来假寐。

那安眠药还真管用,过了一会儿,厉正宜和羊旭就打起了呼噜。

方涛在客厅和王亮说:“我出去看看。”

王亮说:“太危险了,还是在屋里待着吧。”

方涛不耐烦地说:“没关系,有事儿我也认了。”然后就听见往外走的脚步声。

卜洁听到这声音,连忙从床上下来,晃晃悠悠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王亮规规矩矩地在客厅里坐着,那两口子一出去,屋子里除了呼噜声就再没别的声音了。

我在那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思索,现在看起来这几个人都有秘密,只有我和王亮比较清白,根据侦探片、悬疑片、动画片的定律,没有秘密又被牵扯进来的,那就肯定是主角,不是当侦探就是当救世主,所以如果我俩不动手解开谜团,遵循自然科学发展的必然规律,他们这几个一个个都得死。

我身负重担,得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拯救他们。

我非常认真地思索着。

思索着,思索着,就睡着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被人摇醒,抬头一看,是王亮。

“那俩人还没回来。”王亮说,“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听了这话,连忙起来,和王亮出去看。绕着房子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对夫妻的踪影,于是我们又走到他们停车的地方。天黑看不清,走近了,才发现那俩人果然站在车附近。

方涛骂道:“你还嫌咱们麻烦不够多吗?今天我听那院长说,那马力术和王亮两个人好像是警察还是记者,无论是哪个,只要让他们发现,咱们就完了。这种时候你还给我添事儿。”

“我怎么知道是谁,”卜洁说:“忽然蹦出一个人,我以为是她,谁知道这里还有外人……”

看到我们走过来,两个人都噤了声。

不知道他们又在隐瞒什么,气氛忽然变得有点诡异。

王亮咳嗽了一声,说:“你们怎么还不回去?”

方涛问:“这就回去了?”说完拉着卜洁走了两步,卜洁不放心地低声说:“车……”

“车什么?说了放在这里没问题!”方涛不耐烦地答道,回头看我们,“你们不走?”

我和王亮暗地里对看了一眼,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待在屋里太闷了,让他陪我出来转转,透口气。”

说完,我俩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走过墙拐角,我俩马上趴在墙边看。那对夫妻站在原地往这边看了十几分钟,才进了房子。

见他们进了门,王亮小声问我:“你想到了什么?”

我说:“他们好像很在意他们的车。”

王亮点头:“我觉得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

我说:“你的脑子不错,和我想的一样,如果长得像我一样帅,那一定能更受欢迎。”

王亮说:“那咱过去看看?”

于是我俩猫着腰,小心地绕回了方涛的车附近。

我试着拉了拉车门,扭头对王亮说:“不要说这黑灯瞎火的不好调查,就是白天,这车锁得这么严实,我们也查不出什么来。”

我特别想念雷迪嘎嘎。

等我把手收回来,忽然觉得手上湿乎乎的,奇怪道:“哎,这门上怎么湿乎乎的?”

王亮伸头看了看我的手,说:“汽油?”

我说:“汽油哪是这个味。”

“那是什么,一股腥味,不会是血吧……”王亮疑惑地抬头望向车里,然后身体一抖,坐在地上。

我奇怪地说:“干什么,怎么了?”然后转头往车里看,这一看,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刚才车上还空荡荡的,这会儿副驾驶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女人,齐肩发,穿着件碎花吊带长裙子。

完了,偷碰别人车被发现了!我连忙说道:“美女,你看,这是个误会,我们不是偷车的,我就是好奇来看看。”

那女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伸手往车后指了指。

我和王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再看回来,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得,又是鬼。

我想起之前貔貅跟我说车里面坐着一个女人,估计就是这位了。

可是她想跟我们说什么?

我和王亮往车后走去,王亮看向后备箱说:“应该是这里。”

话音刚落,忽然听得‘嘭’的一声响。

我们马上停止说话,仔细听着,很快分辨出声音是从后备箱里传出来的。

嘭!嘭!嘭!

那声音不断响起。

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双手拉着后备箱的盖儿,往上一掀,车盖竟然轻而易举地被打开打了。

在打开的瞬间,有一个圆形的东西嗖地飞了出来,边飞边说:“Oh,我的天!闷死我了!”

这声音非常耳熟,我和王亮马上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地叫道:“关兴!?”

关兴看了我们一眼道:“怎么是你们?”

我说:“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关兴说:“这话说来就长了,你们先把我的身体弄出来。”

我这才发现关兴的身体也在车里,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塞进去的,我和王亮往外拽的时候非常费劲儿。关兴的怀里放着一个大塑料袋,我和王亮一用力拽,那大塑料袋就跟关兴的身体一起出来了,袋子里的东西撒了满地,一阵恶臭袭来。

“什么东西这么臭?”王亮挥了挥手。

我别的没看清,就看见了一条破破烂烂的碎花裙子。刚想说话,忽然听得关兴叫道:“小心!”

刚想回头,头上忽然遭到重击,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拿棍子敲人那是个技术活。一棒子敲死了那是没水平的打架斗殴,真正的高手敲人的力道不能太轻,太轻不能把人敲晕,也不能太重,太重就把人敲死了,所以要在这轻重之中拿捏得恰到好处。

那都是练家子,一般人学不来。就像那人敲我一样。

也不知道晕了多久,我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马力术,马力术!”

我睁开眼,躺在客厅里,王亮五花大绑地坐在我身边,不停叫我的名字。

我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也被绑了起来。

王亮松了口气,道:“你总算醒了。”

我愤恨地骂道:“敌人太阴狠了,竟然让我失去知觉这么久。”

王亮说:“你刚才打呼噜了。”

我说:“这两天都没睡好,正好赶上这个难得的机会,就顺便睡了一会儿。”

王亮点头:“临危不惧,你真是了不得。”

“彼此彼此,我也不是特别厉害,就是一般厉害。”我问,“是谁把我们绑起来的?”

王亮向我后方抬了抬下巴,说:“你用排除法就能看出来。”

只见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许柳海、羊旭、厉正宜三人也被绑着。

厉正宜刚睡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绑着的手,迷茫地说:“这怎么回事儿?谁给我绑上的,又闹鬼了?”然后抬头看了看,叫道:“哎,方涛、卜洁,你们来得正好,帮我把绳子解了。”

犯人已经昭然若揭,这傻帽还啥都不知道。

方涛走在前面,卜洁跟在后面,两个人刚从厨房出来。

我们遭到袭击的时候,许柳海、羊旭、厉正宜三人一个因为刚犯完心脏病正休息,另外两个壮年怕睡不着,吞了安眠药,绑上他们三个真不比撂倒几个小孩困难。

所以这病怏怏的女人和她年轻力壮的老公完成这工作应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厉正宜见他们不动,又喊:“哎,你们光站着干吗,快来给我们解开。”

方涛和卜洁站着不动。

厉正宜还要喊,羊旭说:“别叫了,你还没看明白吗?”

厉正宜问:“明白啥?”

羊旭不愧是做医生的,脑子非常清楚,说:“你仔细想想,要真是鬼把我们绑起来,为什么偏偏留下他们。这地方就这么大,我们睡着也不是一会儿了,他们要真想给我们解绑,还会等到现在?”

厉正宜身体一震,说:“他……他们就是鬼!可……可是你们为啥要绑架我?”他眼珠子一转,说,“难道你们也想拍电影?不用这种手段也行啊,我现在正在准备筹划拍成吉思汗二,你们要愿意,我……”

“拍什么电影。”我说,“这两个是杀人犯,杀了一个女的,把人尸体剁碎了,藏在车后备箱里,也不知道藏了几天,都臭了。”

厉正宜听得嘴都合不拢,看着方涛和卜洁说:“我靠,变态杀人魔,活的!”

许柳海发了个抖,问:“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方涛说:“我本来没想这么对你们,可是……”他指着我和王亮说,“他俩去翻我的车,发现了,那就怨不得我了。”

“这就是你们不对了。”厉正宜马上转头对着我和王亮骂道,“没事儿乱翻人家车子干什么!没礼貌!”

我说:“那死掉的女鬼天天坐在车子里往外看,要是我们不翻,她迟早也得过来,说不定看我们没有见义勇为,就全把我们灭了。”

“女鬼?”卜洁的脸一下白了,问道,“什么样的女鬼?”

“什么样的你们不比我清楚。”我说:“穿条碎花布裙子,披肩发,就在你车里坐着呢,你们开车过来,她可能一直都坐在车里看着你们,就是你们不知道。”

“果然是她!”方涛听了我的话,又看向自己的车,喃喃道,“她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为什么……”

“废话,”我说:“你们把人家的尸体随身带着,她魂魄能不跟来么?”

其他几个人都听得一头雾水,我和王亮早就在了解这夫妻俩的情况,所以心里都明镜似的。王亮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女人应该和你关系不一般,她是你的情妇吧……”

方涛点点头,用双手抱着头道:“可是我真的没想杀她……”

卜洁在旁边冷哼了一声:“他们问什么你答得倒是利索,想把自己家底都倒出来吗?”

方涛抬起头,问:“你光说把他们绑起来,现在绑起来了,以后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卜洁笑了笑,亮出一直放在身后的右手,手上竟然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我们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女人真人不露相,平时柔柔弱弱的,看不出来竟然这么狠毒。

不止我们,连方涛也吓了一跳:“你要杀了他们?”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卜洁说:“难道要留着他们出去报警?”

许柳海哆哆嗦嗦地说:“两……两位冷静点……我们有……有话好好说。”厉正宜在旁边拼命点头:“出去了我们也绝对不说,不说!”

方涛皱着眉对卜洁说:“他们说不说。”

“这话能信么?你们这群臭男人的话有一句能信么?”卜洁冷笑道,“当初结婚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一辈子只爱我一个。”她抬起手,指向那车的方向,“结果呢,有钱了,发达了,就跑出去找女人,姓方的,你是忘了当初你穷的时候我是怎么跟着你啃馒头、吃咸菜,到处找关系,帮助你的吧?”

方涛没吱声。

“你们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卜洁问我们,我们齐齐摇头,但是卜洁显然只是想说话,完全不顾我们的意见,自问自答地说,“这女人在我怀孕住院期间,还和我老公勾三搭四,那天这男人说要出去买东西。”她指了指我和王亮,“就是你们来的那天,你们走了以后,我又等了很久,他还没回来,我想他是不是遇见你们在聊天,于是去窗口看。”她哼了一声,问,“你们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我们继续摇头,卜洁依然不理我们的反对,自顾自地说道:“我看到这男人站在楼下和那女人拉拉扯扯!”她刷地扬起手中的刀子,指着方涛说,“亏我忍了那么久,还傻乎乎地认为只要孩子生出来,你一定会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我急怒攻心,想下楼给这对狗男女一点颜色看看,谁知道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动了胎气,被送进了手术室,最后连孩子都没有了!”

我和王亮面面相觑,她这么一席话倒是把那天我们离开之后的事情补全了,我们心里清楚得很,她肚子里面的小孩是孔婷投胎,而孔婷没有去投胎,所以无论怎样,那婴儿也活不了。

可是我们知道,卜洁不知道。说到这件事儿,她已经显露出疯狂的状态。

“我知道你在!”卜洁鄙视地看着车的方向,喊道:“贱女人!死了正好,不要以为你死了我就怕了你,有本事你来啊!告诉你,这男人的妻子是我!无论你做人做鬼,你都抢不过我!”

车里面的那女鬼用力地趴在车窗上,身体被刀切过的地方不停地涌出血水,双手不停地扒拉车窗,却出不来。

我们完全被卜洁这时候所体现出来的凶悍镇住了,所以当卜洁转头再来看我们的时候,我们几个大男人都无端端地打了个寒战。

“不过现在好了,在这地方只有这么几个人。”卜洁深情地看了一眼方涛,“只要杀了他们,就只剩我们两个人,再没有外人来打扰我们了。”

方涛一直阴着脸,看着我们不说话。

“老公,你说……”卜洁举起刀,笑着问方涛,“从哪个开始杀?”

厉正宜连声喊:“你们想想清楚啊!杀人犯法!”

卜洁压根不理他,走到许柳海面前,说:“那就先从老东西下手吧,一把年纪还是医院院长,荣华富贵也享足了,你活够了吧。”

许柳海吓得浑身发抖,连连摇头道:“咱们一起想想办法,说不定还能出去,你杀了我们,就少了帮手。”

厉正宜说:“没错,我们是一起进来的,要是杀了我们,你们两个人说不定就出不去了!”

“出不去也好。”卜洁笑道,“要是你们一出去,我们杀人的事情不就曝光了。”

“这算什么啊!”见那刀在眼前晃,许柳海已经语无伦次,“谁……谁还没有个秘密,你们杀了人,我也不见得清白!大家都是一条道上的人!”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他也杀过人?

羊旭叫道:“院长!”

方涛转头看着许柳海:“你说什么?”

许柳海说:“你们看到了你们杀的女鬼,我们也看到了一个小鬼,那小鬼就是我杀的!”

堂堂一个医院院长竟然杀了小孩?!

听了这话,不止我们,连卜洁也愣住了。

羊旭说:“他死是因为手术失败。”

“那小男孩是我们医院的患者,做手术前签订了器官捐赠手术。被捐赠的那个小孩的家里人给我们医院捐过不少钱,他们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其余地方的路都铺好了,但是唯独差了做手术需要的器官,如果再没有符合条件的人的器官来做手术,他们那小孩就挺不住了。”许柳海咽了口吐沫,说,“所以,那小男孩的手术不能成功!”

“你们故意的!”我背后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这简直是彻底的谋杀。

“我下的命令,羊旭主刀,这种高难度的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就不是百分之百。”许柳海说,“就算我们出点儿差错别人也不会多想。”

王亮骂道:“你们真无耻!”

“没有什么无耻不无耻的。”许柳海说:“我现在已经看出来了,我们几个来到这里的人,每个人都不干净。”

厉正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可是我觉得跟你们比起来,老子就像是天使。我除了骗小明星上床,拍裸照威胁他们不要说出去以外,再没做啥坏事!”

你这混蛋要是天使,那我就是耶稣基督!

说了那么多,卜洁还是冷冷地看着许柳海。

“年轻人,你想清楚,我是医生,你们住在这里要有什么病,我可以给你治啊!”许柳海显然被她的眼神吓到了,“没错,你们不是想生孩子么?有了孩子,我们可以给你接生……啊!”

许柳海的话被卜洁忽然落下的刀打断,那刀直接插进了许柳海的大腿,又拔出来。许柳海疼得蜷着身体在地上打滚。

“不需要别人!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方涛要是死了,我自杀下去陪他,要是我先不行,”卜洁笑了一声,看向方涛道,“我死前,无论如何也把他杀了陪我一起。”她呵呵一声,用小女孩一样的梦幻语气道:“我很久以前就这么想了。在他找借口出去和那贱女人约会的时候、在他对我不冷不热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过一遍又一遍。要是有一天我能和他两个人困在荒岛该有多好,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这里只要我们两个人,多余的一个人都不需要。”

这女人已经爱她老公爱到心理变态了。

人不可怕,变态也不可怕。但是人为了爱变态起来就特别可怕。

方涛说道:“老婆,住手吧。”

卜洁冷笑道:“已经杀了两个,再多杀几个不是杀。”

厉正宜张大了嘴:“你们杀了不止一个?”

“刚才方涛出去,就走到远处抽烟,我知道他不想和我说话,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贱人!没关系,我去找那贱女人的鬼魂,我一点都不怕她,她能死一次我就能让她死第二次!等她魂飞魄散,方涛就再没有可以惦记的人了。于是我从门口捡了根木棍,到处找她,等走到车子附近的时候,发现后备箱那里蹲着一个人,我轻手轻脚地走近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棒子挥了下去。”卜洁说,“我知道你们全都在屋子里,所以知道那个人不会是你们,却没有想到那是个男人。”

“男人?”厉正宜问。

“没错,男人,一个我们没有见过的男人。”卜洁抖了一下,说,“我那一棒子把他的头打掉了,他的身体还往前爬了两步才倒下。”

“一棒子把人的头打掉?”听到这里,羊旭终于忍不住反驳道,“怎么可能?”

他不信我信,不用说那个头被人当棒球打的就是男人头了。脖子那本来就不牢靠,被人拿棒子狠狠打击,不飞才怪。

不过她这话倒提醒了我,我们醒来以后就再没见过男人头,它现在在哪里?

王亮用胳膊碰碰我,然后用下巴指了指门口,示意我看。

我看过去,门口边上的花瓶后面,露出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头,正往这边看。

那不就是男人头关兴嘛!

“尸体是我和方涛一起搬进车子里的。”卜洁说,“我也不强求你们信。你们信不信都无所谓,反正你们都要死了。”然后走到羊旭面前:“下一个就是你。”

男人头显然也看到了我们,眼神相对之后,他冲我们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扭头,叼出一根木棍,又冲我们点点头。

养头千日,用在一时,救兵啊!

我和王亮十分雀跃,王亮反应比我快,率先笑出声来。

卜洁猛地转过头盯着王亮:“你笑什么!”

王亮没想到她突然看向自己,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

卜洁说:“既然你这么高兴地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让你先死。”

说完她握着刀走到王亮身边。

这就是乐极生悲。我和王亮俩人没想到她突然变换目标,王亮连忙说:“我没笑。”

我说:“他确实没笑,就是脸抽筋。”

卜洁举起刀,说:“死了脸就不会抽筋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我马上转过头去看我们的救星关兴,这一看不要紧,我的脸马上就抽筋了。

那棒子太长,他光叼了个尾,棒子头那里卡在花瓶后面了!

关键时刻,怎能掉这种链子!

生死攸关之际,眼看男人头帮不上忙,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连忙大喊道:“住手!你不能杀他!”

卜洁转头问道:“为什么不能杀?”

我说:“他是你们那没出生的女儿的男朋友。”

卜洁显然被我这话绕晕了,愣了一下,还是没反应过来,冷笑道:“不让杀他,那我杀你!”

我说:“我也不能杀,我是你们那没出生的女儿的房东,还是你们那没出生的女儿的男朋友的朋友!”

卜洁骂道:“胡扯!”说完,刀子就已经向我插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的男人头用力抽动棒子,那花瓶随之而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卜洁动作一顿,回头去看,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一跃而起,迅速扑倒了卜洁。

卜洁被扑倒在地上,刀子叮当一声掉在一旁,卜洁一边伸手去抓刀一边叫道:“方涛,快帮我!”

眼看她就要抓住那刀,手忽然被人摁住,卜洁转过头着急地喊道:“方涛!你在干什么!方……”

当她看到摁着自己手的那个人的时候,剩下的话就喊不出来了。

那个扑倒她并抓住她手的人正是方涛。

这情况来得太突然,卜洁想挣扎,但是身体却被方涛摁得死死的。

卜洁喊:“方涛,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方涛说:“和你这疯女人在这鬼地方过一辈子,我才真是疯了。”

说完,拿起一旁的绳子把她绑起来。

“方涛!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卜洁挣扎着骂他,“我知道你还心疼那贱人,你想为她报仇是不是?你记清楚了,杀她的是你不是我!”

“谁在乎她,你以为我外面只有那一个女人?”方涛费了老劲儿绑完她,已经是满头大汗,站起来踢了她一脚,道:“疯子。”

许柳海压着自己大腿的动脉,哆嗦着问道:“你……你杀的那个女人?”

“那是个意外。”方涛从地上捡起刀,“那天卜洁和她打架,我上去劝架,就拉了一把,谁知道她一下磕到柜子上,死了。”方涛说,“我和这个疯女人不同,我有钱有地位,怎么会随便杀人呢,那都是意外,就跟你们做手术让那个小男孩死亡一样,是个意外。”

“对……对,那都是意外,不是杀人。”许柳海说:“那你放了我们。”

方涛指了指许柳海、羊旭和厉正宜说:“咱们都是出过意外的人,彼此能互相了解,所以放了你们当然可以。但是……”他看向我和王亮,“这俩人啥意外都没出过,如果放了他们,咱们一出去,那些意外不就被人知道了么?”

羊旭问:“那怎么办?”

“既然世界上有那么多意外,”方涛说,“那他们两个也产生些意外也不奇怪,对吧?”

现在要是能有机会让我再回阎罗殿,我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抽阎罗王两个耳光,还说给孔婷找了个好人家。现在看来,这对夫妻一个比一个变态,要是孔婷投胎了,指不定小时候就被掐死做人肉叉烧包了。

许柳海笑了,连连点头说:“不奇怪,不奇怪。”

厉正宜也连声说:“一点都不奇怪!”

方涛笑了一声,拿着刀向我们走来,我一看他的目光就明白了,他们这几个人握有彼此的把柄,已经达成了统一战线。所以我和王亮这样清清白白的好人,瞬间就变成了异类,眼中钉、肉中刺。

方涛拿着刀站在我和王亮面前,问我们:“你们谁想先死?”

这年头当个好人也不容易,当个坏人堆里的好人那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只是对于一般人来说。

我从小学一直都是二班的,所以这情况对我不通用。

我和王亮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胸有成竹地笑了。

我说:“你杀不了我们。”

方涛问:“为什么?”

王亮说:“你往后看。”

方涛皱眉道:“你们以为使这样幼稚的伎俩我会上当么?”说完冲着我挥下刀。

他没看,但是其余几个人全都看过去了,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恐惧。

这也难怪,他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一个男人头叼着木棒飞过来肯定吓了一跳。

只听得“嘭”的一声,方涛脑部遭到了重击。

一下没打晕,方涛拿着刀转过身,叫道:“是谁!”

他转头还不如不转呢,看到男人头先是被严重惊吓,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创伤,然后男人头毫不客气地一甩头,又给了他一闷棍。

这下方涛彻底在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打击下晕了过去。

厉正宜看到关兴,吓得直叫道:“头!头!就是这个头!”

许柳海更是吓得一个哆嗦松了压住腿上动脉的手,腿上血倏地喷了出来。

这个时候最能显现出人的心理素质,我甩了一下头发,异常潇洒地说:“说了你杀不了我,你还不信。”

男人头吐掉棍子,又叼起方涛叼在地上的刀,来到我跟前,把绑着的绳子割断。

我得到解放以后赶快把方涛绑上,又把王亮的绳子解了。

王亮对男人头说:“幸亏你来了。”

男人头说:“幸亏我又变成了人头,要有身体,个头太大,肯定藏不住。”

我说:“你不是去找你弟了嘛,好好地跑到他们车那里干吗?”

“我本来是在找关武,”男人头说,“可是走到车子那里,忽然闻到一股温馨又熟悉的家一样的气味,我就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

“一股温馨又熟悉的家一样的气味。”我问,“那是啥味?”

男人头说:“和我亲爱的甜心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亲爱的甜心不就是那个烂掉的女人头嘛,喝!说了半天是被那车里的尸体腐烂的臭味吸引过去的!

我们三个正在说话,那边依旧被绑着的人忍不住了。许柳海捂着腿,轻声叫道:“同志?小马同志?”

我说:“叫什么同志!谁和你同志,有没有礼貌?”

“哎哟,马哥。”厉正宜赔着笑说,“你看,你们也聊够了,是不是把我们身上的绳子都给松了?”

他们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我就来气。

我拿过男人头叼着的刀,在衣服上把男人头的口水擦掉,拿着刀边活动筋骨边往他们那边走:“把你们放了?”

那三个人齐齐点头。

“现在叫我放了你们?”我慢悠悠地走过去,边把玩着手里的刀边说,“刚才是谁说我死了也不奇怪的?”

许柳海说:“哎哟是谁啊?”

厉正宜指着许柳海:“是他说的!”

我又说:“又是谁说‘一点也不奇怪’应和那人的?”

“谁说的?”厉正宜说:“这我就不清楚了。”

“哎!”许柳海气愤地指着厉正宜说:“那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别把自己撇得太清。”

这俩人厚脸皮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比人渣中的战斗机还垃圾。

“你们还不承认!逼着我来真格的!”我大怒,打算给他俩一个下马威,把刀从右手扔到左手,再从左手扔到右手,吓唬他们,结果右手扔过来左手没接住,那刀倏地飞到许柳海腿中央,把许柳海吓得一哆嗦。

我没想到会失手,正想解释,听见后面王亮和男人头说:“看来马力术不只是个成功的艺术家,还是个出色的谈判专家,这一手使得,真霸气!”

我对他们点点头说:“对,这就是我的策略。”然后蹲下来,捡起刀在许柳海脸前晃了晃,道,“想让我给你松绑?门儿都没有,等我出去了,就把你们都交给警察。”

许柳海眼睛一转,忽然捂着胸口叫道:“哎哟呦,我的心脏好疼,羊旭,快来给我看看。”

我心想你这种小伎俩还想骗我,当老子是骗大的。

许柳海在地上打起滚来,他腿本就受了伤,这一滚更是滚得满地是血。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老头本就有心脏病,别真整死了。赶快给羊旭松了绑,拿刀指着他说:“你去给他看看。”

羊旭三步两步地跑过去,把许柳海放平,摁着他的胸口给心脏做按摩。我见许柳海抓着羊旭小声说什么,马上走过去听。刚走到跟前,却见许柳海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似乎想举起手,那手举到一半,许柳海脖子一歪,头无力地垂下,手也突然掉下去了。

这种情形好像电视上经常演。

我吃了一惊,连忙往后跳了回去。

“怎么了?”王亮和男人头问。

果不其然,羊旭摸了摸他的动脉,说,“他死了。”

死了?王亮连忙过去探那许柳海的鼻息,对我说:“真死了!”

羊旭伸手对我们道:“我救不了他,你们还是把我重新绑了吧。”

他倒是自觉,我们把他重新绑了,然后我和王亮、关兴对着许柳海的尸体发愁。

我说:“完了,他死在这里我可说不清了。”

关兴说:“按照我之前的经历,他就算死了,尸体也不会回去。”

我说:“那就行。”

王亮又说:“可是按照他之前的经历,活着也出不去。”

“你们别急,”男人头说,“我们慢慢想办法,上次我出去有两个方面值得注意,一个是我变成了人头,另一个是我弟给我的护身符。”

“护身符倒是在这里,可是它扯不下来啊?”我又拽了拽粘在男人头后面的红包。忽然灵机一动,用刀子把那布袋割破,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张黄色的符,“这是什么?”

“应该就是这个有效,”男人头喜笑颜开地说:“你们快来看看这符有什么特别的。”

已经过了几百年,那纸却一点儿都没老化,拿在手里跟新的一样,上面用红色的朱砂画着奇怪的图案。

厉正宜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见我们说到这里,也察觉到我们是在商讨出去的事,伸着脑袋看着我们。

我拿着那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特别,刚放下那符,忽然发现男人头和王亮都看着我。

我说:“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王亮说:“你不是常说你是个道士么?那这符怎么用你肯定知道。”

“那……那当然,哥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举起那符,在地上跺了几脚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兵天将显神灵!”

就像我预料到的一样,啥都没发生。

我说:“不行,我们还是想别的方法吧。”

“剩下一个方法就是像我那时一样,把符放在身旁,然后把脑袋切下来。”男人头说,“而且就算成功了,也只能有一个人出去。”

我和王亮开始沉默,这方法太扯淡了,不要说我们,就算拿去骗雷迪嘎嘎,雷迪嘎嘎都不会信。

厉正宜连声说道:“有什么方法能出去,我来试试!”

我看他那样子就猜到了他没听见我们前面的话,光听见男人头说的最后一句话,故意说:“不行,这太危险了。”

厉正宜说:“我不怕危险!”

我说:“这危险系数太高了。”

厉正宜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看他这么执著,我也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热情,就把那符拿过去贴在他脑袋上,说:“那你挺住啊。”

“来吧。”厉正宜喜滋滋地点头,说,“然后我要怎么做?”

“你就站等着我砍你脑袋就行了。”我指着关兴说,“等你变得和他一样,说不定就能出去了。”

厉正宜笑容凝固在脸上,“啊”的一声变了脸色,我没给他反应时间,刀已经刷地砍了下去。

厉正宜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笨了吧。”我冲他挥了挥刀,“我是用刀背砍的。”

正在这时,沉默了很久的貔貅忽然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说:“嘿,你终于睡醒了。刚才有人要杀我,也不见你出来帮个忙,太没义气了吧!”

貔貅道:“如果是鬼神害你,我自然能感应到,神经病不在我的管辖范围。”

我说:“三娘他们说不定已经发现了什么,正好你醒了,我们再去看看。”

貔貅道:“也好。”

说完我又吹响了苟富贵给的哨子,就跟上次一样,小二楼又出现在我们面前。

三娘和云美坐在客厅,看见我们,连忙站起来道:“我们等你很久了。”

王亮问:“你们发现什么了没有。”

云美说:“我和三娘讨论了很久,又询问了很多妖怪朋友,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我问:“什么结论?”

“你们并没有消失,还在小二楼,就在我们身边。”三娘走到我身前,拿着扇子在我面前挥了一下,“但是我们没法看到你们,也没有办法触碰你们。”

怪不得厨房里还有云美买回来的东西,小二楼的摆设也一点都没变。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三娘嫣然一笑:“因为有高人在小二楼里布下了八卦阵。”

我奇怪地问:“八卦阵?”

“你不认真学习道术,自然不知道。”貔貅叹气道,“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五行相克、阴阳相生、变化无穷,怪不得我总感觉这地方虽然影响了我的灵力,却没有更多的阴气,原来是这个原因。”

羊旭睁大眼睛看着我们说话,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既然是八卦阵,那就肯定有阵眼,找对阵眼就能破了这个阵。”云美说,“可惜这八卦阵深不可测,我们研究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阵眼在哪里。”

“那没关系。”我说:“只要有出去的办法就成。”

“既然上次我靠那符回去了。”男人头说,“那符又是我弟给我的,只要找到我弟,问清楚他那符的来历,说不定我们就能知道怎么出去了。”

王亮说:“问题是你弟神出鬼没,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说到这里,还有一件事儿。”云美又说,“我们请苟富贵他们查了那年来到这里的关兴他们的生平,发现生死簿上记录,除了一人被雷劈死之外,其余几个,包括关兴,都是在进京路上被土匪杀死的。”

又和生死簿不一样!

我吃了一惊,正想接着问,忽然眼前画面一花,三娘和云美的人像消失了。

这貔貅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没了!我心急地摇着貔貅玉佩道:“先别睡,让她们把话说完。”

“不是我灵力不够,”貔貅道:“而是有阴气靠近!”

什么阴气?我还没看到什么,忽然听得男人头高声叫道:“关武!”

顺着男人头看的方向,我看到一个梳着清朝的大辫子,穿着古代粗布衣服的鬼魂,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男人头的弟弟——关武!

等了这么久,这人,不,这鬼终于出来了。

看到他,我们心里都非常激动。

他是拥有能让男人头破解阵法回去的符,那么除了这个符,他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见到弟弟,关兴比我们更激动。苦于没有身体拥抱他,只能冲上去用额头碰着他弟弟,叫道:“关武!你总算出来了!几百年了,哥找你找得好苦啊!”

关武流下两道血泪:“哥,我对不起你。”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一听就是正在变声的少年音。

关兴高兴地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只要找到你,就有脸带着你下去投胎见咱们爹娘了。”

关武说:“哥,你已经出去了,就好好转世投胎,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何苦又回来找我。”

“你把符给了我,我又怎么能一个人逃出去,咱们是亲兄弟,谁也不能落下。而且这一百年,我一直想着,或许你没有死,还活着。”关兴问,“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关武避而不答,说道:“哥,你不应该来的,很多事情,我唯独不想让你知道。”

我说:“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哥不怕危险,跑进来找你,你显身给别人看,不给你哥看,让你哥到处找你,脑袋掉了一次又一次。像话么?啊?”

关武只是重复道:“你们不应该来的。”

男人头奇怪地问:“为什么?”

关武抬起满是血泪的脸道:“好吧,哥,你想知道,我就全告诉你。”

说完,又飘得无影无踪了。

关兴见关武不见了,着急地四处张望,叫道:“关武!关武!”

他叫了没两声,整个小二楼忽然一下子黑了。

“灯坏了?”我连忙走到灯绳附近,伸手摸了半天。

抹黑开灯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次我怎么也摸不到灯绳。

正在我奇怪的时候,王亮叫道:“马力术,快看。”

黑灯瞎火的看什么?我正奇怪,忽然听到二楼传来“嘎吱”的开门声,一个男人喊道:“你先喝着,我出去尿尿。”

另一个人说:“你简直是尿缸子,每天喝两口就要跑一趟!真没劲儿!”

另一个人骂道:“去你爷爷的。”

然后就见一个黑影晃晃悠悠地从楼上下来。

这楼里还有人?我们都是一惊,屏气凝神地看着那人。

那人似乎没有看到我们,下了楼梯,完全没有理会我们,醉醺醺地哼着小曲往外走。

他满身酒气,走到门口还在门上撞了一下,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门才出去。这时候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隐约能看到那人头上歪歪地戴着一顶古代的兵帽,脑袋后面还垂着一条辫子。

男人头马上跟着冲了出去,叫道:“差爷,别出去,外面有鬼!”

我脑子一亮,马上就明白了,这是男人头那时候的兵差!

我和王亮马上跟着出去,只见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立着两尊石狮子,狮子头正对着小二楼。

那兵差没走远,走了几步,就脱了裤子开始撒尿。男人头在旁边连声说:“差爷,外面太危险了,咱还是回去吧。”

兵差像是没听见一样,专心致志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撒尿:“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

关兴大叫道:“差爷!差爷!”

那兵差哆嗦了一下,转头看向我们。

关兴非常高兴地说:“差爷,外面危险,咱回……”

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见那兵差嘿嘿地笑道,口齿不清地问:“你……你怎么出来了?”

此时听到外面有个有些嘶哑的少年声答道:“出来尿尿。”

“好……好……”兵差又转过头,笑道,“一……一起尿……”

关兴猛地转头望向门口,那里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弟弟——关武!

关武背着手,笑吟吟地走到兵差身后:“我不着急,差爷您先。”兵差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关兴奇怪地自言自语,“为什么关武没和我说过他下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兵差?”

我说:“还有什么说的,他骗你。”

关兴又问:“他为什么要骗我。”

这问题我没法回答,也用不着我回答,因为在下一刻,我们就看到了答案。

只见关武抽出藏在背后的手,他的手里竟然握着一根长长的铁棍,关武用那根铁棍,用力地、毫不犹豫地向兵差打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兵差应声而倒。

关兴惊叫道:“关武!你在干什么!”

关武显然听不到他的话,握着铁棒的手还在颤抖,喘着粗气看着那个兵差,然后像是下了决定一般,脱下那个兵差的衣服套在身上,然后立起铁棍,用力向兵差胸口插去!

他气力不够,将那一块插得血肉模糊,才用铁棍完全刺穿那个兵差的身体。

那兵差是被他活生生捅死的!

我们都被这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男人头更是难以置信,道:“关武,你做什么?”

最后关武脱掉了身上沾血的外衣,又把那衣服扯烂穿回死去的兵差身上,用力抹了两把脸,擦去脸上的血迹,才松了口气,浑身发抖地往屋子里跑。

看到这里,我们眼前一晃,小二楼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不见了,客厅里的灯光透过门照出来。

关武站在门口看着我们。

“原来你手上的血是这么来的!”男人头看向关武,气得整个头都在抖,“当初我只是奇怪那么强壮的官差为啥不声不响地就死了,现在想来,原来是因为他认识你才没有戒备!”

关武难过地低下头,半晌,才轻轻地点点头。

“爹娘送你去读圣贤书,是想你以后为关家光宗耀祖!”关兴气得大吼,“咱们关家穷是穷,可是从来没做过没良心的事情!你这样对得起咱们爹娘么!”

关武轻声地说:“哥,我知道错了……”

王亮问:“剩下的人是怎么死的?”

关兴说:“难道也是你杀的?”

关武又点点头。

关兴怒火攻心,又苦于没有手揍他,只能冲上去用头撞他:“我代表咱们关家人打死你个畜生!”

关武也不躲,就站在原地,任由关兴撞,那小身子骨眼看就要被撞得魂飞魄散了。我看着奇怪,连忙一把抓住了男人头的头发:“等会儿,等会儿。”

男人头骂道:“等什么,我是他哥,就算揍死他,他也没有怨言。”

我说:“你得先问问,凭你弟弟这小身板,是怎么把另一个官差杀掉的?”

男人头说:“对,你打不过那个兵差。”

关武说:“我知道他晚上会喝酒,就在他酒中下了药。哥你睡得那么死,也是因为我在分给我们的干粮里下了蒙汗药,我怕你们起疑心,就把那兵差的尸体肢解了,这样你们会更相信这是闹鬼。”

关兴愣了一下:“那我又是谁杀的?我被杀的时候你明明就在我跟前。”

关武又低下头,说:“哥,都是我的错。”

他说罢,又飘回房子。

我们连忙跟着跑了回去,刚踏进小二楼,眼前一黑,日光灯的光线又消失了。不同于上次的是,这次正中央的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现在这房子里的摆设显然不是我小二楼的摆设,零散地摆着几张木桌子,看上去像是餐馆。

不过我们的视线并没有被那桌子上的摆设吸引,而是全都落到了点着蜡烛旁边的地上,在那里,少年关武正在拿着刀肢解死去的官兵,满地都是血。

我见过杀鸡宰猪,就是没见过肢解人的。

关武的魂魄正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生前的所作所为。羊旭虽然一直握着手术刀,但是肯定也没见过这么不专业的乱砍,吓得直哆嗦。

王亮问:“你杀人就不觉得害怕吗?”

关武说:“杀第一个的时候还害怕,第二个就冷静很多了。”

怪不得哪个国家都在严厉地打击青少年犯罪呢,个个都这样,那还了得。

关武忽然转过头,向二楼望去,我们顺着他看的地方望过去。

要不是他看,我们还真难以发现,在二楼的墙旁边,露出了一个脑袋,正在看向这边。

关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啊”了一声,呆呆地看向那边。

那脑袋看了一会儿,就又缩回去了。

我们再看回来,却见在下面切官兵的关武也不见了,就剩满地的断手、断脚和肠子。

王亮看了一眼就开始干呕,说:“我以后再也吃不下肉了。”

我有些惋惜地想,要是雷迪嘎嘎在这里就好了,他看到这情景我能省不少肉钱。

楼上又传来木地板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小心地走路,我们又往上看去。

那声音停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人摸着墙,从上面轻手轻脚地走下来。

我看着那人说:“关兴,那人长得和你真像!”

关兴说:“那就是我!那天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看看!”

关武说:“这就是我哥临死那天的情形。”

只见关兴下来以后,先是看向最中间的摆着一些干粮和半瓶酒的桌子,似乎是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猛地转身,警惕地望向四周。然后身体又顿了一下,再转过身,指着那桌子说:“你们……你们……”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关武别出来!”关兴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就在这一刻他身后的黑暗空间中忽然窜出一个黑影,挥着刀子向关兴的脖子砍去!

关兴的脑袋从身体上脱离,咕噜咕噜地滚下来,落到护身符上,嗖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哥!”关武在楼梯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我们集体盯着那个窜出来的黑影,他背对着我们站着,非常瘦弱,身体不停地发着抖,看起来比关武高一点,手上还紧紧地握着那把刀。

关兴马上认出了那个人:“这是那时候跟我们在一起的另一个学生!原来那天我听到的动静就是他弄出来的!”

“哥!”关武从楼上跑下来,抱着关兴的尸体痛哭。

那学生冷笑道:“哭什么。”

关武抬起头,眼睛都气红了,吼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哥!”

男学生道:“我不杀他,难道等着你们来杀我么?”

关武身体颤了一下,问:“你说什么?”

“别装模作样!”男学生双手握着刀,指着关武说:“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你们了,那天只有你下了楼,偏偏那天就死了一个差爷,所以第二天你给我什么我都没吃,果不其然,晚上就看到你杀了另一个差爷!”

关武惊道:“你看到了?”

男学生说:“两个差爷都死了,如果我不杀你们,你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我吧!”

关武抹了一把眼泪,从胸口掏出一把刀说:“没错,可是这是我做的,和我哥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杀我哥!”

男学生说:“你俩是兄弟!”

关武嚎叫了一声,道:“你要杀,杀我就行了,为什么要杀我哥!”

“不止你哥,你也得死!”那男学生咬牙冲上去,把关武扑倒在地上,对着他狠狠地戳了几刀,关武胸口完全被血浸湿,却奋力挣扎,从一旁抽了一张凳子朝男学生头上砸去。男学生额头被砸中,鲜血直流,下意识地用手抹,就在这时,关武毫不迟疑地用刀子戳中了那男学生的胸口。

男学生惨叫着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却渐渐失去焦点。关武笑道:“我哥是无辜的,你杀了我哥,我要你给我哥偿命!”说完,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关兴的尸体走去,口中念念有词:“哥……我对不起……”

那个“你”尚未说完,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得,全死了。我看着一地的尸体,不禁说道:“这都闲的,杀来杀去好玩么,看,全灭了吧。”

关兴已经看得眼圈都红了,问:“关武,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关兴这句话也问出了我们的疑惑,关武看起来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一个文文静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开始杀人?而且从他的举动来看,杀那两个官差都是有预谋的。

关武抹了抹眼睛,问:“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曾经遇到的一个人么?”

关兴道:“遇过那么多人,我哪里记得住。”

“你应该记得。”关武指着自己被剃了半秃的头,说,“他虽然也是长发,可是前面的头发却没有剃掉。因为娘说过前面头发不剃掉会被砍头,所以当时我们都很害怕,不敢和他说话,但是他却和我们打招呼,我们一听到他说话,就不由自主地想和他亲近,戒备心全没了。”

“啊!”关兴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他,虽然他留着头发,可是每次出现四周都没有人,所以虽然我们见了很多次面,竟然从来没有别人见过他。”

只凭有没有半秃就能把人认出来,古今中外,也只有那一个朝代了。

“我还记得我们问他那个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不用剃头发,可是那人说话我听不懂。你虽然比我小,可是你聪明,能听懂他说的那些神叨叨的东西。所以每次你们说话,我就走到一边自己玩。”关兴又问:“可是这都多久的事情了,你提这个做什么?”

“哥,你没有听他的话自然不知道。”关武说,“那人和我说了很多故事,并教了我一些简单的五行八卦,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注定了,他和我说的话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房子的事。”

“房子?”王亮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那房子被布下了阵法,每过一阵就会自动启动。而在那时,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这房子,他们进来了就出不去,只能在房子里慢慢死掉。”

我打了一个寒战,问:“你想说那房子就是这个小二楼?”

关武点头。

关兴说:“不要说你那时还小,过了那么多年,事情不一定记得清楚,就算你记着,又怎么知道他说的房子是这个?”

关武说:“我记得很清楚,他说过那个房子有两个特点,一是被困在那个房子里的人无一例外地都会看到倒数,二是困住那些人走不出来的是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雾。”

全中!

我痛苦地捂住脸,我说怎么有那么好的事,有亲戚送我房子,原来是个凶宅!

有鬼有妖精,我还能用爱心感化他们,整个高难度的阵法来陷害我,我就是托马斯——三千六百度回旋,再空中转体三十五周半,估计也没法破解,这不是逼着我去学那些劳什子的道法吗。

我说:“他和你说了那么多,那他告诉你怎么破解了没有?”

关武说:“我那时还小,听到他说得那么可怕,心里害怕,就问他‘那如果我碰见了这种事怎么办?’那男人看了我半晌,摇摇头,叹口气,给了我一个护身符,对我说‘用这个护身符,就可以出去’。”

关兴叫道:“就是你给我的护身符!你当初说那是咱娘求来给你的。”

“我不那么说你肯定会问个详细,当时我还不确定,怕和你说了惹你担心。”关武说,“那天进到这小二楼,我莫名地想起那个男人讲的故事,于是就把护身符给了你。等到后面几天,我看到那些数字和外面的雾,就更加确定了,这里就是那男人说的地方。”

“怪不得……”男人头说,“怪不得……我们看到墙上的痕迹都没有大的联想,唯有你,一下子就认为那是数字。”

“可是你们有护身符,不就可以出去了吗?”王亮说,“你为什么要杀人呢?”

“我当时拿过护身符,心中十分高兴,说有了这个,大家就都能出去了。那男人却笑了,说哪有那么好的事,护身符只能让一个人出去。”关武说,“然后我问‘其他的人呢,他们要想出去怎么办?’那男人说道:‘那些被选中的人全都是祭品,如果想出去,必须用血来祭。一个人逃脱,需要三个人的血。’”关武顿了一下,“可是当我发现我和我哥正处于这房子的时候,我只有一个护身符。”

一直在听我们说话的羊旭忍不住插话道:“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反正都是要死,我哥送我出门,这对他是无妄之灾,他死不如我死。可是没有护身符,其他人困在这里,迟早也会死,不如我送他们上路,这样我哥还能活下去。”关武说,“杀掉第一个兵差完全是侥幸,我本来担心没办法杀掉第二个兵差,谁知道那天我竟然在这房中翻到了蒙汗药……”

关武叹道:“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论,那人说得没错,就算送了我护身符也不一定是好事,我的命运会有改变,说不定比之前还要坏。”

命运会改变?我一听到这几个字,觉得有些熟悉,连忙问道:“什么命运?”

关武说:“那人说,他给我护身符,就算是帮我改了命,以后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改命!我脑中轰轰作响,又想起之前三娘说过的话,这几个人的命运和生死簿上记载的不同。

阎罗王曾经说过,能改命的人并没有出现,也就是说,关武碰见的那个男人,是冷宝源曾经遇见过的改命人!

这人显然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厉害,早就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帮人改了命,而过了这么多年,阴间却没有发现!

“这么说,出去的秘密还是在这符上面。”我重新拿起那符看,“可是这符有什么特别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貔貅突然说:“等下,把那符给我看看。”

我把符拿到胸前,给貔貅看,貔貅道:“这张符已经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我说:“那就是废了?”

貔貅没有回答,又看了那符一会儿,说:“关兴的弟弟,你仔细看过这符没有?”

关武说:“我好像看过,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貔貅说:“这符上面画的是一张地图,标明了这八卦阵的阵眼。”

“什么?”关武猛地抢过那符,拿在手里看,越看脸越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王亮说:“看来那男人骗了你,却没想到你真的上当了。”

我急道:“咱们废话少说,出路究竟在哪里?咱赶快回去吧!”

关武说:“你们跟我来。”说完就飘了出去。

此时厉正宜已经醒了,看着男人头和关武发抖。

我和王亮拖着昏过去的方涛、卜洁,松了羊旭、厉正宜脚上的绳子,让他们跟在后面,一块儿出去。

关武出了门,绕过房子,走到小二楼背面的正中央,然后指着前面说:“就是前面,直走就是阵眼。”

这个阵布的竟然这么阴险,一般人被困,只会想着走前面的路,极少会有人想走到后面,而这个阵的阵眼偏偏就在房后!

拖着那几个人,我们来到雾边。

“这雾里辨不清方向,”我说,“怎么直走啊?”

关武咬牙道:“我给你们指路。”

说罢,手一伸,只见一道血柱从他食指射出,直直地穿进雾中,那雾虽然浓,却遮不住那一丝红色。

看不出他年纪轻轻,血还真不少。

我们说声谢了,然后拖着那几个晕死的人往雾里走。

走到雾边,男人头转身问:“关武,你也一起走吧,回去以后哥陪你去地府认罪,咱好好改造,争取早日投胎。”

关武刚要回答,忽然一愣,转头向后看去,脸色大变,说:“哥,你不能在这里久待,快走!”

关兴问道:“怎么了?”

关武说:“之前我一直看着你,却不能和你相见,就是因为这百余年间,那三个被我害死的人一直在找我们报仇!那日你被杀不只是我同窗的攻击,那两个兵差也出了不少力,我仗着那人教我的阵法一直躲着他们。他们一百年的怨气堆积已经成了恶鬼,见到你们定然不会放过,这几天他们之所以没有伤害你们,也是因为我布下的阵法,可是我能力有限,那阵已经抵挡不住他们多久,你们快走!”

他话未说完,就见远处飘进来三个鬼,怒气冲冲地叫道:“你们谁也走不了!”

关武马上冲上去拦住他们。他迈的步法十分奇怪,竟然拦住了其他三个鬼。

关兴叫道:“关武!要走一起走!”

关武扭过头,又流下两行血泪:“哥,死在这里的鬼会被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你不要管我,先走吧。”

关兴冲过去,喊道:“我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带你回去,你不走,我就不走!”

关武毫不留情,转过身一拳把男人头打了回来。我连忙接住他。

关武对着关兴道:“哥,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然后又对我们说:“帮我好好照顾我哥。”

我和王亮再也不敢多犹豫,连拖带拽,带着男人头和剩下几人一起冲进了雾中。

浓雾中能看见一丝血红在前面指引,我们按着那血的方向不停地跑,跑着跑着,眼前忽然一亮。

只是瞬间的工夫,眼前的景象就变了,周围不再是清一色的白,各种色彩迎面而来,就像从一个世界穿到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正是小二楼的正门,大门开着,客厅的三娘、云美、孔婷正看向这边,雷迪嘎嘎嗷了一声,欢快地奔跑过来。

我们回来了!

我连忙停下,转头一看,身后那片白雾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一丝红丝。

再一眨眼,那红丝也不见了。

“关武!关武!”男人头还在望着远处狂吼,我松了手上的绳子,放开男人头说:“你叫了也没有用,他出不来了。”

男人头眼泪流了下来。“我等了一百多年……”他看着远处喃喃道,“没想到等到的是这样的结局。”

王亮叹了口气,走到小二楼门口和孔婷说话。

我摇摇头,一转身,雷迪嘎嘎已经奔跑到我跟前,快乐地转了一个圈,张开双臂,洒脱而又真性情的大声呼喊着:“侬好,马力术!”

又是这套,我多精啊,哪能让他如意,一猫腰,就从雷迪嘎嘎张开的手臂下穿过去,然后扑向三娘,热血沸腾地喊:“我马力术又回来了!”

三娘一闪身,让我扑了个空。

雷迪嘎嘎又乐呵呵地冲我叫:“侬好,马力术!”然后把手放在耳朵旁边,像是等我回应一样。

我问云美:“他这是怎么了?”

云美说:“这几天村里小卖部的饼干卖不出去,店主送了些给他,估计是吃多了。”

三娘看看我和王亮,又看看身后那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一看方涛和卜洁的白色轿车还在这里,说:“这说来话长,你们先打电话报警,我和你们慢慢说。”

“那他们呢?”云美指着厉正宜和羊旭问。

我说:“先把他们关到屋子里,让孔婷看着。”

没过一会儿警车就来了,先从警车上下来的警察我瞅着非常面熟,那警察估计也看我眼熟,问我:“这位很眼熟啊?”

他一开口我就认出来了,当初笔仙事件中我跟他说我是道士,他二话不说就让手下把我拎到医院去检查神经的那个警察队长!

原来是结过梁子的。

这会儿这队长不改往日风采,正指着我在和旁边警员说:“我对他有印象,你查查他是不是通缉犯。”

敢情这位就看不出我的闪光点。

我说:“别查了,我是来报案的。”然后把方涛夫妻杀人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不过加了一点艺术加工,把那个结界里发生的事给隐瞒了。

车里那女人的尸体还在。一打开车后备箱,那股腐臭味就窜出来,硬是把几个警察给熏吐了。

后来警方又去方涛家里找出了更多的证据,方涛、卜洁俩人杀人罪是落实了。

这边算是解决了,羊旭和厉正宜俩人还在小二楼里绑着,云美问我:“他们怎么办?”

厉正宜愁眉苦脸地看着我:“大哥,我真没干什么需要赔上命的事儿。”

“留着占地方,”我说,“放了吧。”

王亮一边解羊旭的绳子一边说:“奇怪,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貔貅也在脑中问我:“你真不记得这个男人?”

我听了他这话,又仔细去看羊旭,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记起来了:“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当初在医院,你是不是和一个肩膀上爬着个小松狮、穿着白色西装、长头发的男人说过话?”

羊旭的脸一下子白了。

貔貅说:“那人肩膀上的不是松狮,是神兽饕餮。”

“饕餮!”云美惊讶地叫出声。

“饕餮?”我问,“是那个特别能吃的怪兽?”

“饕餮性格凶恶,见人吃人,见鬼食鬼。”云美说,“若是它来了,我可能一招都抵不住就要丧命。”

“有那么厉害?”我问貔貅,“那他和你谁厉害?”

貔貅答道:“它是我的兄长。”

这下轮到我诧异了:“你还有亲戚?”

“龙生九子,其五为饕餮,最末为貔貅。其他分别是赑屃、螭吻、蒲牢、狴犴、狻猊、睚眦、椒图。”三娘说道,“龙子与我们不同,出生即为圣兽。起点不同,修为等级也千差万别,他们和我们是云泥之别。”

原来妖怪出生也有三六九等。

“兄长从不控制自己的食欲,上次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却什么都没做。”貔貅从玉佩里跃出,跳到羊旭跟前问,“和你说话的那个控制着他的男人是谁?”

羊旭一直都表现得很镇定,这时候反而脸色铁青。

我说:“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之前情况紧张,我来不及说。”我问羊旭,“许柳海是你杀的吧?”

羊旭的身体震了一下,惊恐地看我。

“一看你那样就知道你根正苗红,像你们这种精英,在谁面前做坏事都成,别在老子面前做坏事,老子做过的坏事比你吃过的盐都多。”我说,“尤其你们这种技术性犯罪的,动手能力不错,但是心理承受力不成,我一看表情我就看出来了,那时候许柳海还能活,但是你把他给杀了。他本来就有心脏病,那时候腿上还被插了一刀,你又是医生,肯定知道能动哪儿不能动哪儿,要杀这么一个人还不容易。”

王亮愣了,问:“他为什么要杀他们院长?”

我指着羊旭说:“这就要问他了,照许柳海的说法,那发生医疗事故的小鬼是跑来找你们俩人复仇的,可是他看到羊旭啥反应都没有,看到许柳海却二话不说就扑上去,两个都是仇人,怎么还有区别待遇呢?”

羊旭摇摇头,呵呵地笑道:“我本来以为可以瞒过去,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我点点头,严肃认真的说:“任何的罪恶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你脑子进水了?”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的厉正宜问道,“你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不杀他,他还能给你挡挡事儿,杀了他你也没好处,你杀他干什么。”

“那孩子在医院里住了一年,我把他当亲弟弟看。”羊旭说,“而我是个医生,手里的手术刀是用来救人而不是杀人!许柳海是院长,我不同意他找别人来做这个手术,所以当初许柳海告诉我要利用手术杀人的时候,我虽然嘴上答应,心里却没有同意。只要我救活这孩子,再让他父母给他转院,许柳海的计划就破产了!”

孔婷道:“可素为虾米他还素屎了?”

“许柳海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事先和麻醉师、助手护士通了气,本来就是高难度的手术,又频频发生状况,就算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手术还是失败了。”羊旭咬牙切齿地说,“我曾经答应过让那孩子健康地回去,可是最后他却冤死在手术台上。之后许柳海尝到了甜头,当着我的面说这个方法是一个赚钱的新路子。我忍无可忍,匿名打了报社电话,举报了这家医院吃医疗回扣,希望能通过调查账目把这件事查出来,却没想到许柳海那么有手段,轻易地就把事情压下去了。”

我点点头:“原来倪大是你找来的。”

“我想要制裁许柳海,让他得到报应,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斗倒他。就在这时,那个带着饕餮的男人出现了,他告诉我在这里会有一个结界,如果我带着许柳海到这里,就可以让他永远地困在结界里,生不如死,于是我找了个借口把许柳海带来。”

三娘蹙眉问道:“可是他困住了,你也出不去,你是想和他同归于尽?”

“我能出去,因为那个男人给了我这个!”羊旭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包,看着那个东西,我们全部都大吃一惊。

它和男人头弟弟给男人头的护身符一模一样!

“护身符!”男人头叫道,“他怎么会有这个护身符!”

王亮说:“难道你说的那个男人就是关武曾经看见的那个男人?”

“……”羊旭愣道,“你们是说,那个男的活了一百多年一点都没有老?”

“这么说起来,他就不是人,”云美沉思道,“也许是妖?”

“有什么妖怪有能力驯服神兽饕餮?”貔貅反问。

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的三娘忽然转头问我:“你怎么看,马力术?”

她这一问,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说:“上次关武说到那人曾经提到改命这个词,这世上比我牛的人也没那么多,要是人人都会改命,那改命就不算什么必杀技了。所以我感觉这个人和当初给符庆成改命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同一个人,那这事就简单了,”王亮指着羊旭说,“我们可以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找出那个人。”

三娘妩媚一笑:“既然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哪会那么容易就被我们找到。”

果然,羊旭说:“那人都是主动联系我,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而且他出现每次都带着墨镜,我连他的长相都不清楚。”

“长相什么的不足为信,他有那么强的法力,改变相貌也不难。”三娘问,“那人还有没有对你说其他的什么?”

羊旭摇头,说道:“没有了。”

“看到倒计时的人为什么是我们,这是怎么选出来的?”

“除了许柳海,其余人都是那个男人决定的。”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看到倒数都是从个位数开始,为什么王亮从二十九以上就开始了。”

“第一次做这种事,我怕数错了,先倒计时一个试试。”

这年头,坏人也不好做啊。我摇摇头,看样子再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厉正宜一直站在旁边,双目发直,见我们聊完,用眼神扫过男人头和孔婷,目光停在我身上,语气平静地说:“你们聊完了啊,我可以走了吧?”

难得见他这么平静,我奇怪地问:“你看到这个男人头和吊死鬼不害怕?”

厉正宜摇摇头,表情非常淡定地说:“看多了也就习惯了。”然后往门外走,我见他走路姿势非常奇怪,像是裤子不利索,走路都外八字,问雷迪嘎嘎:“他怎么了?”

雷迪嘎嘎呵呵呵地笑,然后捂着嘴告诉我:“他进来一看到吊死鬼的舌头就吓得尿裤子了。”

都尿裤子了还不怕呢!

羊旭把那张护身符塞给我,说:“我留着这个也没用,送给你了。”

我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羊旭说:“我要去自首!”

“自首,你傻了?”厉正宜转过头来说,“反正许柳海尸体找不到,你把这事儿说出去也没人信,咱们国家法律都主张什么疑罪从无。你不说,回去当你的医生,每天收收红包、做做手术,不是挺好。”

“我要去自首这次手术背后的事情!”羊旭说,“我要是不把这件事揭穿,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许柳海出现。”

看不出这小伙还挺有正义感,我十分感动,拿出倪大的名片,说:“这人是记者,你自首之前先去找他,他能帮你。”

羊旭点点头:“我去警察局之前先给他打电话。”然后拍拍厉正宜的背说,“一起走吧。”

厉正宜说:“不能一起走,咱不顺路。”

羊旭说:“你之前不是交代了你骗奸小明星的事儿吗?正好我去警察局,你和我一起自首去吧。”

“自……自首?”厉正宜说,“我没你那么傻,我才不会自首。”

“可是,你逃不了的。”云美说,“之前叫倪大的记者打电话过来,说一个被你性骚扰的女孩已经打算告你了,他手上还有你强暴未遂的录音带。”

“录音带!”厉正宜一拍脑袋,指着我和雷迪嘎嘎说,“难道就是你们那天的……”

云美那天听了录音机里的带子,发现厉正宜关录音机的时候按下的是录音键,机子没声音不是停了,是在录音,马上就通知倪大把带子交过去了。

“成吉思汗二!”雷迪嘎嘎想起来这回事儿,高兴地说:“你还对我说‘成吉思汗不二,你二’。”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乐呵呵地看着他:“二了吧?”

厉正宜一脸哭腔,蹲下去抱着脑袋说:“老子最近怎么就那么背。”

“正好,”羊旭拖起他胳膊,“走吧。”

“我不去,”厉正宜还在做垂死挣扎,“我没事儿,您先去,不用管我,我不急。”

“别客气,”羊旭很有义气,“反正都认识了,现在也算半个朋友,咱一起走吧。”

“我没跟你客气!”

那俩人一个拽、一个拖拖拉拉地走远了。

第一次看到有人结伴去自首,接受改造、坐穿牢底、重获美好人生,我的心情非常愉悦,这事儿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男人头飘在窗户边,眼神忧伤地看着远方。

这件事中最不完美的就是他,等了一百多年,弟弟还是没回来。

我过去安慰他:“身为小二楼的统帅,我没把你弟弟带回来,我觉得很抱歉。”

关兴摇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

“要不然我让苟富贵他们给你走个后门,投胎到有钱人家?”不过想到阎王那坏怂,说要给孔婷投胎到好人家,结果却夫妻俩全是杀人犯,我就来气。

这阎王说话也太不靠谱了!

“我不能让关武一个人困在那里,”关兴说,“他说不定还没有魂飞魄散,我要在外面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能找到办法把他整出来。”

“这不是问题。”我说,“等我们抓到那个人,逼他把你弟放出来。他要是不从,咱就揍他、拿辣椒水灌他、往他眼睛里洒石灰!我就不信他不把你弟放出来。”

关兴看着我,眼中充满诚挚地感激,认真地说,“三克油,马力术。”

我忍不住问:“你英语究竟是谁教的?”

关兴说:“是一个国际友人教我的,他是你爷爷的二叔的大爷的曾孙子马建民先生的朋友。”

老爷子朋友还挺多。

男人头的事至此就告一段落了。

新一天的早晨,我睡饱了觉,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间。云美刚做好了早餐,端着盘子出来,雷迪嘎嘎已经吃上了,男人头飘在空中看吊死鬼摆弄九连环。

“早啊!”我乐呵呵地和他们打招呼。

“早。”云美微笑着和我说,又转头看向一边,“三娘,你不吃早饭了?”

“不吃了,我有事儿,要出去。”三娘蹬着小高跟,穿着光鲜亮丽的往外走,看见我,如水的眼眸弯了起来:“小马哥,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我说:“好歹解决了一件事情。”

“只是一件事情而已,我说小马哥……”三娘将手搭上我的肩膀,对着我的耳朵吹气,“你忘记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啦?”

“什么话?”

三娘但笑不语,朝我抛了个媚眼,然后扬长而去。

貔貅低声道:“这狐狸精究竟有什么阴谋。”

这句话提醒了我,三娘似乎曾经和我说过,这屋子里的妖鬼都有自己的过去。

我转过头,环视屋子里的人。

云美正认真地摆放碗筷,雷迪嘎嘎三下两下就解开了九连环,赢得了男人头和吊死鬼的一致欢呼。

我们因缘际会,聚集到这个小二楼,是巧合还是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个神秘的狐狸精想要的又是什么?

“三娘!”我追出门。

门外已经没有三娘的踪影,不远处苟富贵与勿相忘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那是个瘦高的男人,穿着件黑色的风衣,戴着顶夸张的爵士帽。

似乎发现我在看他,瘦高的男人转过头看向这边。他的脸异常消瘦,凸起的眼睛毫无神采。

“啪!”我身后传来响亮的关门声。

是储藏室的那个小鬼把门狠狠地摔上了。

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哎……”我苦恼地扶住头。看起来,以后还会发生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