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这个时代,一般的赏花宴,基本上客人到齐后,便会上酒上菜上歌舞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

歌舞伎便会退去,真正好玩的行酒令便会来了。

这酒令,有通令有雅令。

通令就是比试运气。

比如猜色子、划拳、花鼓令之类的。

而雅令则是比拼文才的。

像谢府举行的赏花宴自然是通令为辅、雅令为主。

今天谢府广发请贴,几乎来了半个洛阳城的人。无论是学识渊博的大儒、还是稍有文采的青年男女通通都来了。

沈瑶林还看到有一些人甚至是自备笔墨书简,就等着有精品诗文爆出来后,迅速摘录。

还有一些痴迷‘京城三杰’的世家女公子们,她们坐位稍远,可目光火热,热情无比。若不是怕丢了面子,恐怕早已经尖叫起心仪公子的名字来。

沈瑶林无意比较是她家兄长‘琼楼’公子沈琼树的粉丝多一些、还是‘枕山’公子谢行之的粉丝多一些、亦或是‘玉郎’楚北决的粉丝多一些。

她关注到今天前来参加谢府赏花宴的几乎全是各大世家的人,最次也是庶族,寒门学子则是一个都没有。

沈瑶林有些好奇,喃喃自语:“怎么没有寒门学子呢?”

今天可是‘京城三杰’都在的日子,极其难得。

若是能得到‘京城三杰’的评价,立刻便会声名雀起,是晋身最好的时机。往日沈家办宴席或是清谈会时,不知有多少寒门学子会慕名而来呢。

“陈郡谢家,祖上曾任车骑将军、荆州刺史、北平大将军……一流世家、名门贵胄,岂会与那些平民结交,凭白的污了自己祖上的名声?”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身。”

幽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是楚北决的声音。

似是自语又似是在给沈瑶林解惑。

语气中还带有一丝淡淡的不屑和嘲讽。

士庶之分,犹如天隔。

沈瑶林虽然知道她不应该与楚北决有半分牵扯,可是,楚北决说的真的是出乎沈瑶林的预料,她仍是止不住的望了过去,想要看看楚北决是不是说真的。

明明谢行之是那样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人啊……“可是,那些寒门学子之中亦有惊彩绝艳之辈啊……为何不能结交?”

没有鲜新的血液带来生机,只死守着尊贵的血统,最后只能是在乱世中腐朽糜烂。

只可惜,这次楚北决并没有给她回应。

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沈瑶林的一个错觉而已。

“咳……雁奴……谢家是‘九品中正制’忠实的拥趸者。”,他家怎么会自降品格,去请寒门学子?!不只是谢家,一流世家如琅琊王家、兰陵萧家、陈留袁家……等都是不会请的。

可以说整个世家大族,就几乎没有会请他们的。

只有他们沈家这种不热心于政治权利、一心做学问的清谈名家才会去请这些人来。

朝闻道、夕可死已。

他们才不在意那些人的出身。

对了,除了他们沈家,还有一个奇葩。

那就是曾是皇族出身的楚家楚北决。

不过,倒也能理解。

据说,楚家开国先祖是个豪放不拘之人,求贤若渴,只要是真正有才能,可不论出身皆可出仕。

那是个百花齐放的时代。

沈琼树其实心里十分倾慕。

‘九品中正制’?!

沈瑶林眉头微蹙。

九品中正制的危害,沈瑶林是知道的。

它出仕唯门第血统论,哪怕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只要你是生在名门贵族,都可以出仕在朝堂占上一个位子。

彻底堵住了底层人上升的渠道。

而各大世家互相联姻,把持朝政、圈禁大片良田、封锢山泽、囤积数不尽的钱粮……上层穷奢极欲、纸醉金迷、奢华成风,朝中滋生腐败、党争不斗,却无一人向下看看百姓早尸骨累累,不堪重负,哀鸿遍野。

这种‘九品中正制’已经在大齐持续百年,到了齐恭帝这一代,‘九品中正制’的种种隐患已经避地避,彻底爆发。

乱世的到来,已经不可避免。

犹如沉睡了多年的火山,一经喷发,便是惊天动地。

沈瑶林担心的是,如果谢行之是‘九品中正制’的忠实拥护者,那么得到了天女的他如果真的打败了男主楚北决,那还不是由一个齐恭帝换成了另一个谢恭帝?!

天下百姓又能有什么变化?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忧伤了……她知道兄长沈琼树有意为沈家寻一位明主投奔,以期能在乱世中得到明主的庇护。

如果是以前,虽然沈瑶林惧怕楚北决,可是,楚北决却是最后的赢家。

想都不用想,她肯定要怂恿兄长选楚北决。

大树底下好乘凉。

现在,男二谢行之身旁有女主相伴,这下胜负如何,就不是沈瑶林能猜透的了……她也不知道该做何选择。

可若是男二谢行之拥护的是‘九品中正制’,代表的是世族的利益,那沈瑶林从心里就不愿意选择谢行之。

唉,不知道在乱世中不抱大腿行不行……得不得活……

沈瑶林陷入了深深迷茫和纠结,谢府的赏花宴却开得正热闹。

经过了一番比试运气的‘通令’,做为赏花宴主人的谢行之,身着白衣,一尘不染,温润拂面,正在点评‘通令’中有出出表现的人,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衣袂飘飘,恍若神仙中人。

“赵氏公子赵卢虽然运气差些,却是户饮者,酒量无人能出其右……”

“韩氏公子韩骥乃是气饮者,虽酒量不大,但胆气却壮……”

“魏氏女公子魏容云远可评为趣饮者,口才机敏无双……”

“沈氏公子沈琼树为才饮者,其诗文惊艳华丽,堪为一绝……”

“楚氏镇府大将军楚北决则为神饮者,心机谋略冠绝天下……”

……

一番话说得无认论是厅内还是厅外众人皆服气不已。

沈瑶林听见周围的人都在赞叹,“谢府谢行之眼光精准、言之有物又风趣幽默,不愧有‘枕山’之名。”

“正是。”

“其风采真是让人折服……尤其是对‘琼楼’公子与‘玉郎’公子的点评,简直一针见血,精辟到位。”

沈瑶林也不由得看向了花厅正中央那个神采璨然,如暖玉生烟般的男子,心中叹息,这般风彩的人物为何看不破大齐是因何而亡的呢?

也许……也不是看不破……

只是不能罢了。

他毕竟是谢府独子,整个陈留谢氏一族的未来家主,身上肩负着一族人的生死荣辱,也许非是不能,而是无法。

谢家又不是沈家。

站到了那样的高位,除了一往无前,哪还有退路?!

这么一想,沈瑶林的目光就为之一变。

在沈瑶林胡思乱想之时,兄长沈琼树正为沈瑶林想要的那本《齐民要术》而努力。已经连过了通令、雅令三轮,均为胜多输少。

现在现场已由‘四色令’进行到‘五色飞觞令’,越来越难。

对于沈瑶林这个纨绔来说,这些令牌都是它们认识她,而她不认识它们。

但是令牌的好坏,她还是能分出来的。

她虽然作不出来,但并不妨碍她能分辨得出谁做得好。

此时,花厅之上,已有人醉了。

席间对酒当歌的有、抱桌嚎啕大哭的也有、吟诗颂对的也有、即席和唱的也有……率性不羁,衬着花厅之外十里梅香,还真有几分旷达玄远之态。

参与“五色飞觞令”的人越来越少,喝酒的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能保持清醒的就剩下几位大儒与寥寥几位世家公子了。

沈瑶林倒是有心替兄长沈琼树喝酒,可惜,酒令规定不能相替,看着兄长沈琼树已是喝了不少,玉面微红,双眼已不在似早先清明,沈瑶林有些担心了。

大公子沈琼树的身子虽然最近已是调养得大好了,可是,酒这种东西还是禁忌,不能喝多。

喝多伤身。

“兄长,别喝了……书我不要了……”

沈瑶林拉着大公子沈琼树的袖子,坚定的不让他再继续下去了。

再喝下去,她就得扶着兄长回去了。

大公子沈琼树没有想到谢府藏书竟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几位大儒和世家公子都有心一争。其它人都还罢了,他比较忌惮的是楚北决。

楚北决不仅文彩非凡且善谋略,重要的是酒量也好。

他……他很可能撑不住。

见兄长还在犹豫,沈瑶林不得不将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当借口,“兄长,你不是说不让我离开你半步吗?若是你醉了,还怎么护我?!”

一想起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沈琼树立刻不坚持了。

他可没忘记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那两人看雁奴的眼神,他不能醉!他若是醉了,谁能保护雁奴?!

“可是,那《齐民要术》……?”

大公子沈琼树还是有些迟疑。

“没关系。没有它,我也自己琢磨的七七八八了……”,沈瑶林笑笑强撑。

她当然想要啊,可是,她不能拿兄长的身子开玩笑。

兄长的底子本就不好。

万一真喝出个三长两短,她才要后悔不及呢。

一本书而已,哪有她兄长重要?!

大公子沈琼树见越战越勇,文思敏捷,喝酒豪气干云的楚北决,最终只能遗憾的退了下来。

看样《齐民要术》终是与妹妹无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