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齐·天佑四年五月初五。

宝陀山十里梨林正值花期,远远望去玉树堆雪,风吹花动,瑞雪纷纷,幽香氤氲,如九天仙境一般。仙境中围着道足有一里长的紫丝布障,不断的有青衣下人进进出出,脚步急促而又慌乱。

“啊!”

一道女子的惊叫突兀的从瑞雪之中传来。

那叫声柔嫩,却包含惊骇之意,似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紫障之外,三五个世家女公子正带着下人,着锦衣坐马上,放松马缰,由着马儿慢慢走,欣赏梨林美景。闻听紫丝布障中传来的惊叫声,一个面容娇美的紫衣女公子拉住马缰,鄙夷道:“哟,看样儿,沈二这是醒了……”

“怎么就没摔死她呢?真是命大!”,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女公子满脸厌弃道。

“可不是,沈瑶林竟然敢……她竟然敢……”,一个肌肤胜雪的白衣女公子眼含春水,羞怒不已道。

另外两匹温驯小母马上的女公子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出声附和,可眉眼间也全是不满。

沈氏百年书香世家,其父沈延卿是清谈领袖之一,颇有名望,其兄沈琼树更是鼎鼎有名的“京城三杰”之一,其人霞姿月韵,不染纤尘,不知是多少女公子心中梦中情人。

一门清贵。

可偏偏出了沈瑶林这么一个异数。

沈瑶林性格骄奢、作风放荡,仗着容貌秾丽,拜倒在她裙下之臣不计其数,甚至有公子放言不求能求娶于她,只求为其面首亦可,更助涨了她的嚣张气焰。

现在居然撩到了其它京中二杰的身上。

怎么不叫这京中贵女恨得牙根痒痒。

“上午刚调戏了公子北决,下午就惊了马摔了下来……”,还以为能将这个放荡的女人摔死呢,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白衣女公子心中怨念。

她还以为是报应来了呢。

“就是!”

青衣女公子烦燥的甩着马鞭,望向紫丝布障的方向满眼不善。

怎么就没摔死呢?!

太遗憾了!

……

“怎么就摔死了呢?!”

清雅的大帐之中,层层冰绡帐幔下紫檀雕花大床上,醒来的沈瑶林摸摸脑后鸡蛋大的包,手里拿着靶镜,惊惧不已,伤心欲绝。

若是沈瑶林不死,她怎么会穿过来?

她店子开得好好的,一觉醒来莫名就变成了这个沈瑶林。

这可是一本古言虐文的炮灰女配啊!

这女配死得老惨了!

惨到接收完原主的记忆后,知道这具身体的身份后,她都忍不叫失声尖叫,恨不得再将自己砸个包,穿回去。

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尤物,最后竟然是在战乱之中,被人当成两脚羊,被饥饿的暴民凌迟分食而死!

一想到这么个死法,沈瑶林的心就被恐惧紧紧的包围着,双股战战,头皮发紧,喘不上气。

难道她穿一回,老天爷就是为了让她体验一下十大酷刑来的?!

她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

老天爷要让这么玩她?!

她穿的这本书,大齐国主天恭帝齐煜荒淫无道、喜好奢侈、狂敛暴征,致使民不聊生,大齐八年天降旱灾,三年旱灾又连着三年蝗灾,饿殍千里,本就生存艰难的百姓终于成了暴民,哀鸿遍野、以人为食、天下大乱。

原本以原主的家世,她本不应该死得这么惨的。

沈氏一门清贵,是京中名流,在京中颇有威望。

家中虽不及皇族、老牌世家那般有财富,亦是吃穿不愁,颇为富贵。

看这由珍贵的紫丝编出的屏障就可知了。

沈家一门的破败,是由沈家家主,也就是沈瑶林的父亲沈延卿在一次清谈会上遇刺身亡开始的。沈瑶林的哥哥沈琼树虽有建安之才,奈何身体病弱。

沈家在其父去世后,迅速由二流世家降至末流。

沈瑶林之前得罪的人太多了,人又貌美,哥哥沈琼树拼尽一切护住了她,可却也因殚精竭虑,耗尽了心血,举家迁移祖地,颠沛流离之下,半路中便病逝了。

再后来,便遇到了暴民,沈家人死的死、逃的逃,身娇肉贵的沈瑶林逃了没几天,整个人与流民没有两样,后来就遇到了另一伙饥饿的暴民被分食而死。

飞快的回想了一下书中的情节和沈瑶林的记忆,沈瑶林惊得几乎从床上滚下来。

按原书记载沈延卿就是在五月五宝陀山清谈会的最后一天傍晚回程途中遇刺的。原主父亲是位文人,何曾想过会有人刺杀于他,身中两剑,当场就去世了。

沈瑶林的动静惊动了帐外的人,一个豆青色的身影急急掀帐而入。

“女公子,您怎么了?!”

沈瑶林头痛欲裂,胸中憋闷欲呕,难受至极,可她全顾不得,紧紧攥住来人的手,想要站起,奈何双腿虚软无力,怎么也站不起来。

“宝画,你快来,女公子站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从帐外又进来一个绯色的身影,焦急的上前帮忙搀扶。

“烟年,女公子这是怎么了?!”,宝画急急的问道。

沈瑶林这才想起豆绿色身影是她的贴身大丫鬟烟年,绯色身影是大丫鬟宝画。

“烟年,我没事儿……父亲去清谈会可归了?”

“尚未。”

沈瑶林也知清谈会还未散会,沈父不可能这么早归,只是不死心的想再问一问。

今天就是清谈会的最后一天了,看天色离傍晚还有早,她应该还有时间救人。

“扶我出去!”

沈瑶林心中急切,双腿竟凭生出一股力气,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帐外走。

宝画与烟年不知女公子为何事焦急,又不敢问,只能一左一右的扶着沈瑶林走,让她不至于摔到。

帐外雪白的梨花落英纷纷,似雪片又似白蝶,极清极美。

可沈瑶林根本没心思看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双目急切的搜索。

此次清谈会,沈父带的下人并不多,只带了贴身小厮和马夫。

她是出来跑马的,带的婆子多,男仆却只有牵马的小厮。

她们沈家人是文人,并没有养剑客,寻常下人又如何能敌得过那刺客?!

看着满眼青衣下人,却愣是找不到一个可以用的人,沈瑶林心急如焚。知道再找下去也是枉然,沈瑶林一咬牙,快步往紫丝布障外走去。

“女公子,您尚未梳妆……这……这样出去……”太失礼了。

烟年的话虽没有说完,可沈瑶林知道她要说什么。

道理沈瑶林当然都懂,可是,她哪有的时间梳妆?!

若是晚上半分救不回沈父,她就等着日后当成两脚羊被凌迟吧!

沈瑶林不理会烟年与宝画,甚至抛下她们,大步跑了出去。

“女公子?!”

烟年与宝画对视一眼,惊叫着急急的跟了上来。

还好……

紫丝布障之外,人还是很多的。

今天是五月初五,端午。

除了清谈会之外,宝陀山下还有很多人戴着艾符在田猎游玩,三五成群,远远望去,煞是热闹。

她该找谁帮忙呢?

沈瑶林下意识的往前走,双目急急的四处搜索着……

“快看,那不是沈二吗?她怎么出来了?看样子好像真的没事了……”,最先看到人的那位面容娇美的女公子,她用目光示意众人快看。

“她怎么没梳妆就出来了?这也太失礼了!”

“摔成傻子了吧?!”

五人将马儿拢在一起,眼神古怪的看着沈瑶林,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着。

“女公子……”

烟年雪白的小脸胀得通红,对着沈瑶林欲言又止。

那些人看女公子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疯子。

可沈瑶林根本听不见烟年在说什么。

这附近有世家在田猎,那就一定可以找到随行剑客的。

世家……

世家……

沈瑶林在原地转着圈圈,目光所至之处,皆是文弱不堪之人。不是世家女公子,便是以弱为美,风一吹便能吹走的病弱美男。

他们哪里是来田猎的,他们都是来附庸风雅的。

难怪只能在宝陀山外围放马。

这都什么风气?

沈瑶林心中犹如火烧。

“宝画,让人将我的雪月牵来!”,见宝画睁大的双眸,面有犹疑,沈瑶林不禁沉下脸,命令道:“快去!”

沈瑶林原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说一不二。

宝画见沈瑶林动怒,急忙领命而去。

烟年吓得不敢出声。

沈瑶林盲目的四下乱走,可是,周围除了一堆少男少女对她指指点点之外,竟无一人能够助她。

须臾,宝画带着牵马的小厮小跑了过来。

沈瑶林定睛望去,纵然心中急如火烧,还是下意识的叹道好一头漂亮的小母马!

难怪叫雪月。

竟是难得一见的白马,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眼睛又大又亮,看起来就很温顺。

这是哥哥沈琼树送给沈瑶林的礼物。

原主是会骑马的,可也只限于这样温柔的小母马。

而沈瑶林只是在高中时,在游乐场骑过两圈。她还记得马主人放开那匹大马后,那匹灰色的大马在主人看不见的后半圈,简直是撒了欢的跑,甚至还带她跑进了密林。

当时她吓得面无人色,身体僵硬,生怕自己摔下马去。

还得避开那勾勾缠缠的树枝,生怕刮花了脸。

就快吓哭了。

最后,还是那马听到主人的口哨声,才带她跑了出来。

沈瑶林怕马主人责怪灰马,连状都不敢告,灰溜溜的离开了。

真是马背惊魂,让人难忘的记忆。

雪月看起来比记忆中的大马矮了许多,又温柔……沈瑶林咽了口口水……应该……没事吧……

顾不得那么多了,沈瑶林咬牙翻身上马,想着自己还披头散发,为了不在求人时被人当成疯子,她利落的在马上随手折下身前的一截雪白的梨花枝做为发簪,将头发上下分成两部份,三下两下将上面的头发换成圆髻,用梨花枝固定,打马向宝陀山内围而去,将宝画和烟年的叫声远远甩在后面。

既然外围没有,那就往里走走,说不定会遇到田猎而归的世家们。

雪月果然很温柔,虽然,沈瑶林浑身僵硬,可雪月竟然稳稳的向前小跑,几乎让沈瑶林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这么好的雪月,怎么会将沈瑶林摔下马呢?!

心中疑惑,忽听到前方传来阵阵犬吠马嘶之声,声势惊人。

沈瑶林心喜。

有人了!

太好了!

一定是某个大世家田猎回来了。

沈瑶林激动的打马向前迎去,可是,当看到为首那人,衣袂飘飘、闪烁流华,沈瑶林面色一下就变了,她想起来沈瑶林为什么会摔下马了……

因为,她调戏了不该调戏的人……

沈瑶林这个死女人竟然调戏了男主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