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刺眼的光,耳旁隐隐约约的呼喊声,白色的瓷砖,柏坠猛地喘了一口气,胸膛的闷气才通了,他背靠着一扇门,看着眼前的——马桶,相对无言,独属厕所的味道涌上鼻腔,让人上头。

身后的门板震动着。

“你没事吧?先生?”

“先生你说句话行吗?”

“先生?先生?”

意识到这是在问他的,柏坠开口道:“我没事。”

外面安静了一会,然后传来脚步声,渐行渐远,外面的人出去了。

柏坠面临着一个问题——他没有回到他的办公室。

“零?”

零:“我在,先生,因为最近投来我们部门的事件太多,因此我们要加班处理,简单来说,就是完成任务后休息的假期暂且没有了。”

柏坠:“……哦。”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他在一个封闭的隔间内,脚下洁白的瓷砖上有几个黑脚印,他穿着一身衬衫西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马甲。

柏坠打开隔间的门,往外看了一眼,确定了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间公厕。

他合上门,迅速清理掉脑海中的杂念。

“零,世界线传送给我。”

零:“好的。”

柏坠脑中一下塞满了各种信息,他所在的身体原主名叫陆追,一位年满二十三岁的男性,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酒店的厕所,外面有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但这并不是他的生日宴会,而是陆辰旭的生日宴会。

在二十三年前,陆家父母开车去医院孕检的路上因为某件小事吵了起来,没看到过路的一位孕妇,一不小心撞了上去。

陆母受惊,临近孕产期的她羊水破了,好心路人拨打了120,陆父下车一个头两个大,他下车查看地上摔倒的孕妇,好在他刹车及时,只是碰撞了一下,孕妇没受到严重的伤害。

但她是个孕妇,又直接摔坐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哀嚎不止。

救护车来了,两人被送进急救室,被撞的孕妇早产,九死一生的生下了早产儿,可是失血过多,需要进行手术抢救,抢救要亲人签字,她丈夫接到消息赶来医院,晚了一步,女人死了,留下一个早产儿。

而另一头,陆母顺利产子,陆父前来找被他不小心撞到的孕妇,碰上了尸体从急救室里推出来,他被吓到了,不敢上前,犹豫再三,偷偷离开了。

死去孕妇的丈夫向人打听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早产了,等他听到真相,他去病房找人,就看到一个男人和刚生产的孕妇在说话,他没有走进去,站在病房门口偷听。

女人说了会他们孩子的事,又问起男人孕妇怎么样了,男人吞吞吐吐说不出来,在女人疑惑的质问下,才道——

“她死了,我们恐怕要赔钱,我们哪有钱,我就是想和你说,我们还是换家医院,等下我就去办手续,要不是你醒来的晚,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想去……”

后面的话男人没有听下去,男人是个工人,在工地搬砖,没有及时接到医院的电话,他已经是悔恨无比了,没想到始作俑者居然因为这种破原因,连面都不来露一下。

男人气愤极了,刚没了妻子的他满心的仇恨,他脑海中冒出来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走到婴儿室,神差鬼使的,找到那姓陆的孩子,将两人对调,当天就抱着孩子出院了。

他们不让他好过,他就不让他们好过,老子欠的账孩子来还!

原身陆追就是那个早产儿。

陆家夫妻一开始没发现孩子的不对劲,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海茫茫,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他们只好把陆追领了回去。

陆追的名字,就意欲着他们想把孩子追回来,他们查到了工人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个人,他们养着陆追,刚开始是想着等找到男人和他把孩子换回来,无论用何种方式。

他们接连不断的找了很多年,后来陆父下海做生意,公司开大了,陆家有了钱,陆母不用跟随他到处奔波,就在一处城市稳定下来,当一个全职母亲,也逐渐对陆追产生了感情,不舍得再将他拱手让人。

她亲自教育孩子,常常透过陆追想起自己的孩子,她常做慈善,只希望冥冥之中,她的孩子能够好过一点,她空下来会担心孩子会不会被卖了,会不会在大街上乞讨,又会不会早就死在了那一年,她恨透了男人,偶尔就忍不住把这种愤恨的情绪发泄在陆追的身上。

对于陆追来说,陆母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母亲,他敬爱她,也惧怕她,她情绪失控时,陆追会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折磨,陆父对这种情况视而不见,很漠然。

父亲不喜欢他,陆追从小就知道,他努力读书,努力学习父母想让他学的“兴趣”,努力做好一切。

直到高三那年,他考上了陆母希望他能考上的大学,兴致勃勃的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结果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另一个男孩——张辰旭。

对方穿着破旧的球鞋,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松松垮垮的T恤,畏缩的坐在沙发上,他的形象和这间大房子一点都不搭。

陆母蹲在男生面前,双眼红肿,无比激动的握着男生的双手,陆父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对陆追时漠然的脸庞,竟也隐隐透露着开心。

随后的一切都发生的那么顺其自然,当年失去妻子的男人快死了,他想看看亲儿子,把一切都告诉了张辰旭,张辰旭前来寻亲,把这一家和平的表面撕的粉碎。

母亲偶尔的情绪失控,父亲的漠视,他越努力越优秀依旧得不到肯定时,父母表现出来的异常……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因为他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之前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他所做的努力就像是一个笑话。

如果没有张辰旭的出现,他不会明白,他越过的好,他的父母就会不自觉的想到那个不知道在何处受着苦的孩子,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父母微弱的神经。

陆追去见他的亲生父亲了,那是他见到他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一条过于狭窄和阴暗的小街,路上坑坑洼洼的水坑,出租房弥漫着一股霉味,和陆追从小生活的地方天差地别。

男人显得很苍老,从调查的资料来看,男人比陆父还小两岁,却好似比陆父年长十岁,他和他道歉,说他后悔,他出了医院就后悔了,可是当时他不敢再回头。

他流着悔恨的泪水,多少次都想回到那个瞬间,到了后来他再也不敢冒头,害怕那对夫妻找到他,但他的道歉到头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男人知道陆家有钱,大概率也不会抛弃他,他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他告诉陆追,张辰旭是个好孩子,让他们好好相处,他对不起陆追。

男人一字一句的和他说着张辰旭的过往,从他小时候到长大,说的最多的就是他很懂事,很听话。

再后来,没过两天,男人就死了。

陆追其实是有点难过的,他和亲生父亲的见面,父亲一味的在说着张辰旭的好,却没问过他在陆家过的好不好,或许他不知道陆家人从一开始就知道陆追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以为他们待他和亲生儿子是一样的。

陆家的亲生父母,在接回张辰旭后,就帮他改名叫陆辰旭了。

没过多久,陆追上了大学,他一年当中也只回家两三次,和陆家父母的隔阂越来越重了,回家两天有一天半都在为一些小事争吵。

慢慢的陆追也不喜欢回家了,和陆辰旭的交集也很少。

直到陆追大学毕业的那一天,陆家父母气冲冲的跑到他的学校,陆追开心的和他们打招呼,陆母却一巴掌扇了过来。

在学校的操场,众多学生都在拍毕业照,这动静让众人都看了过来。

陆母劈头盖脸的把他一顿骂,骂他狼心狗肺,他们陆家养他那么多年,他居然那么对待他们的亲生儿子。

陆追听的云里雾里,陆父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还让人打包把他的东西给带了过来,他今后去哪里,是死是活都不关他们陆家的事。

他的毕业典礼就在这一巴掌当中毁了,这事闹的沸沸扬扬,陆追平时又是班级里的风云人物,长得好看有气质,多才多艺,人又低调,其父母却在毕业典礼上给了他致命一击。

之后他从网上得知,原来他在背地里虐待过陆辰旭,长达四年之久,也就是从他回来开始就在虐待他,爆料人自称是陆辰旭的室友。

可笑的是,这件事陆追自己都不知道。

他想上门问问陆辰旭,这上面说的是怎么回事,结果陆辰旭的面还没见到就被赶了出来,陆母的面目变得很陌生,嘴里对他说的尽是尖酸刻薄的话,骂他不要脸,断绝关系就别再想靠着他们陆家的大树乘凉。

陆追自那次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毕业了他没多少存款,从小家里对他的零花钱把控得很紧,陆追需要工作,他租了一间房,联系在校期间谈好的公司,对方却以不太合适为由拒绝了他,陆追只好到处投简历。

他大学学的是设计,成绩优异,在校期间参加过不少活动,也得过奖,他把设计的作品放在简介中,却没有一家公司回应。

好不容易收到一家公司的面试,他很慎重,即便对方只是一家小公司,他也没有丝毫怠慢,面试时,他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对方翻了他简介的第一页,就说他不合适。

他再次被拒了,直到一个和他有点交情的同学,和他透露了一些事,才没让他继续蒙在鼓里,陆家早就放出话来,谁敢用他,他们公司就不会再和那家公司合作。

别人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设计师去得罪在行业颇有话语权的陆家,他自然而然的就找不到工作。

他离开学校两个月了,仍旧没找到工作,专业无法施展,离开这座城市他也不知道该去哪,房租又贵,他本计划着找到工作就能继续住下去,然而工作没了着落。

为了省钱,陆追换了出租房,也为了钱,他病急乱投医,在一家酒店当了服务员。

在某次被熟人撞见,以往他看不上的纨绔富二代嘲讽了他一番,为了已经做了半个月的工资,他忍了,不能闹事,闹起来就都白干了。

十天后,经理吩咐下来,有人要在这举办一场生日宴会,让陆追上去帮忙,那时他心里就有隐隐的预感,然后真正的看到了陆辰旭的身影。

对方早已不复四年前畏畏缩缩的样子,他大胆自信的站在台上发言,陆追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污蔑他虐待他。

他亲生父亲口中懂事乖巧的孩子,难道真的那么坏吗?

陆追干了一件蠢事,他偷偷去找了陆辰旭,问他网上的事他知不知道,陆辰旭一脸嘲讽的看着他,就像是撕了面具露出满脸疤痕的真面具,丑陋又可恶。

他承认了一切。

关于后来的事情,陆追印象模模糊糊,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只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然后就进了厕所,呼吸困难,神智不清,他挣扎着,紧接着就没了印象。

再后来,就是柏坠的到来。

“他死了。”零道,“死于吸食海洛因过量。”

外头一阵喧闹声,柏坠推开厕所门,自喧闹中听见了一句话:“警察,我们收到举报,麻烦大家配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