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清晨半山腰的雾气有些许重,别墅前的花草枝叶上沾了露水,夜里下了小雨,泥土湿软。

客厅内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躺在沙发上的人动了动,刺目的光线使得他皱了下眉头。

“醒了?”淡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里面流露出藏不住的关怀。

顾松义朦胧的睁开眼,脑子因为宿醉,一阵一阵的疼,他把手臂搭在额头上,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衬衫,袖子被折到小臂中间,酒味和烟味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变得更加难闻,令人作呕。

他太阳穴一股一股涨得难受,身上各处也不舒服,沙发虽然柔软,但到底不是睡觉的地方。

他适应了好一会,才撑着手坐了起来,黑发青年逆着光,站在沙发前,他只需偏一偏头,就能看见,顾松义心底无端升起满足。

黑发青年开口问他:“要吃点早餐吗?”

顾松义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这其中有多少真心实意,他也不清楚,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带上一张温和的面具来面对别人。

他声音是晨起时独特的沙哑:“你做的?”

柏坠看了眼餐桌上他点的外卖,这会儿外卖盒已经被他丢了,一样样色香味俱全的菜放在碗里,厨房里还煮着一锅粥。

粥倒是他亲手煮的。

他只愣神了一秒,默认了他的话。

顾松义心尖像是被倒了一罐汽水,在往上溢着泡沫,他深情款款的说:“我先去洗漱。”

至于他为什么睡在沙发,而不是在他的卧室,这个问题早被顾松义抛之脑后了。

他上了楼,进了洗手间,捧了把冷水往脸上去,顾松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泛起不知名的欣喜。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似乎还是在中学见到喜欢的校花。

他看着镜中人的表情,慢吞吞的挤出牙膏,眸中势在必得。他很确信,他对桐薄,有点心动了,既如此,当然要把人弄到手,玩腻了,再丢掉。

他这么想着,抬手刷牙,肩膀忽的一痛,他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牙刷松了,顾松义倒吸一口气,才发觉右半边肩膀痛的发麻。

在楼下时他就已经感受到了,不过那时他以为只是落枕,但没有哪次落枕这么痛的。

顾松义解开衬衫的扣子,用左手扒开一看,肩膀上一个发紫的手掌印闯进视线,他瞳孔猛地一缩,指尖微颤的抚上了那处。

刚碰上,他就用力的咬住了牙根,把手放了下来,很痛,痛到只轻轻一碰,就差点叫出声。

心中更为恐惧,他又想起了什么,低头一看,脸色倏然变得苍白。

平安符,不见了。

柏坠坐在餐桌前,手里端着咖啡一碗热乎乎的粥,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他手搭在大腿上,有节奏的一下一下敲击着。

二楼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顾松义出现在楼梯口,他扒着栏杆先是看了眼沙发,灰色的沙发,如果落在的上面,一眼就能看到,但是没有。

他衣衫杂乱,扣子也没顾得上扣,见黑发青年坐在餐桌前,他一时感到一阵阴冷。

他有片刻的失神,是了,昨晚是桐薄送他回来的,肩膀上的印子和平安符,都有可能是他搞的鬼,可是他一个瘦弱的青年,哪来的力气把一个成年人的肩膀捏成这个样子……

顾松义脑中杂乱,柏坠抬头,问:“怎么了?”

青年一抬头,那阵阴冷被驱散,顾松义看着他的脸,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他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但看了两分钟,什么都没有。

寻常的和他打招呼,也没有哪点表现出非常人的痕迹,宿醉的头疼一阵阵涌上来,顾松义手抵在额头。

是他想多了吗?

他问:“你有没有看见我脖子上的平安符?”

过了两秒,他又补充了一句:“上次给你求平安符的时候,我顺便也给自己求了一张,和你那张是一样的,你有看见吗?”

只见青年茫然的摇了摇头。

柏坠手摸着口袋,抬头一脸诚恳:“没有,是不是昨天回来的路上丢了?”

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顾松义抬手摸着右肩头,神情古怪:“昨天——算了。”

他想了想,没有问出口,看着底下的饭菜,也觉着没有一开始那样有胃口了,吃完早餐,顾松义尽职的把柏坠送到了校门口。

顾松义心里装着事,柏坠不是多话的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林家那边柏坠签了保密合同,他们也不知道女鬼是柏坠降服的,林路汶在两天后回了学校,顺便和柏坠说了女鬼的下场。

女鬼怨气不散,罪孽深重,死时腹中胎儿还未成型,被她炼化,无法超度,以防她再出去害人,已经魂飞魄散了。

柏坠拜托林延查的东西,一个星期之后才有了音讯,他没有派助理送过来,而是自己直接找了过来。

两人还是在校门口的咖啡店见面,省去了没必要的寒暄,林延把一份文件递给他,柏坠接过,他却没有松手。

咖啡店此刻人不多,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来,见到这场面,有些奇怪,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他低头放下咖啡就离开了。

柏坠和他对视一眼,放开了手,牵动了一下嘴角,问:“林总这是什么意思?”

林延也没把文件收回来,就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心,他慢里斯条的整理了一下起了皱褶的袖子,说:“有一件事,我有点好奇。”

“是吗。”柏坠这么说着,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坐在对面的男人,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经过衡量标准做出来的,优雅高贵,如同一只波斯猫,性情温文尔雅,举止风度翩翩,无一不透露着良好的家教。

不过柏坠更直观的,感觉到了他和上次的不一样,林延身上带有上位者的威压,还包含着攻击性,要是心理承受能力稍许差一点,被他这么盯着,这会早已溃不成军。

林延道:“桐薄,其实我对你挺好奇的。”

他低沉的声音宛如大提琴般动听,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留情面。

“一个大三学生,据我所知,你之前似乎并不会玄术,但在从医院出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这是为什么?”他从来不相信一个人会变得这么快。

现在的桐薄,看起来也是那副清冷的样子,但林延一眼就能辨出两人的不同,进医院之前,桐薄是孤僻,出来后,是对什么事都不在意。

当然,顾松义除外。

无论是进去前还是出来后,面前的青年都对顾松义挺在乎的。

他毫不掩饰他调查过柏坠,柏坠也不意外,他往后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说:“死过一回了,当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这话的性质说的模糊,林延以为他说的是差点死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才变得不一样了。

柏坠不慌不忙的样子,倒是让林延信了几分。

他想到他调查来的资料,青年是在停尸房“死而复生”的,不排除他的身体被恶鬼所占有,但若是恶鬼占有了,那一具身体也无法用太久。

因为死尸会腐烂,即便有恶鬼的怨气支撑,也撑不过半个月。

他没在青年身上闻到别的味道,味道可以掩盖,温度和脉搏掩盖不了。

他托的人去调查时,医院对青年还有印象,这事太过惊异,而且还没有过太久,当时的护士们都还记得,青年脉搏正常,身体各项机能也完好无损,很健康。

柏坠答了那一句,林延也没再问,他看着青年面上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死气,手指抚上了杯口,眨眼之间,死气又无迹可寻。

他眉头微蹙。

林延低垂着眼帘,挡住了目光里的疑惑,声音平稳的说:“不知道能否冒犯的问一句,你让我调查顾松义是为什么?”

柏坠目光落在文件上,淡淡的说:“调查的东西,想必你也看过了,我为什么调查他,这点——应该不关林总的事吧?”

他托林延调查的,是顾松义住院的那段时间,差不多正是一年前,他那段时间住院,对外只说是身体不好,没人专门去调查,谁又能想到,身体不好的顾少,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了呢。

柏坠之所以让林延去调查,还有另一层用意,倘若顾松义背后帮他的人,是林家人,林延不会认不出,他要是有意抹去那个人的存在,柏坠自然也不会看不出来,到时候,他就要重新来掂量该不该接近林延了。

林延脸色不变,柏坠问:“我能看了吗?”

林延扯了扯嘴角:“请。”

柏坠不介意就在这里看,他拆开文件,从里面拿出一叠白纸,上面是顾松义住院那段时间里,接触过他的人。

他一页页翻过去,只有十几张,十分钟不到,他就看到了底,这里面,没有柏坠想看到的人。

他把纸放在桌上,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谢谢林先生,没什么事的话,我该走了。”

咖啡杯放在底盘上,发出一声脆响,林延开口留人:“且慢,我有一些事,想和你单独谈谈。”

柏坠看向他,林延低头看了眼手表,说:“也到了该吃饭的时间了,不如边吃边谈?”

夜色渐浓,林延开车到一家饭店,车停在了饭店旁边的停车位,柏坠拉开车门下车,林延从另一边下来。

他拿着车钥匙,一个球形的水晶吊坠从车钥匙上面掉下来,滚到了马路上,林延快步走过去,弯腰去捡。

柏坠本在路旁等他,忽然看见远处往这行驶来一辆车,他张嘴叫了林延两句,距离明明不远,林延却没听见似的,站在马路上,他目光闪了闪,快步跑过去。

车子靠近了林延,也没有分毫的减速,就像没有看见这个人一样,林延也察觉到了,他偏头一看,车子近在咫尺。

一道力扑向他,连带着两人滚向公路旁的草丛,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柏坠手臂外侧传来火辣辣的痛,他推了推压在他身上的林延。

林延撑着手臂起来,“你没事吧?”

柏坠坐起,身上的衣服脏了,他问:“刚才我叫你,你没听见?”

林延摇了摇头,对此也很疑惑,那辆车开了远光灯,他不应该没有感觉,那辆车,就像是冲着他来的。

“不知道,感觉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以他平时的警惕性,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

“小心!”柏坠又是一仆,一根粗大的树干断裂,砸在他们刚才的地方。

柏坠看着旁边的树,一个吊死鬼挂在树干上,拍着胸口:“哎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林延刚才只是怀疑,这会确信了,他眸色愈发深谙,“是威胁。”

“什么?”

“先进去再说。”

宽敞的包厢里,只坐了两人,点了四道菜,服务员很快把菜上齐全,他们坐在桌子的两边,柏坠扫了周围一眼。

林延注意到他的视线,问:“有什么问题吗?”

柏坠:“这里很干净。”

林延轻笑了声:“饭店自然干净。”

这是他们林家家下的产业,开的偏,平常林家天师内部要有什么事,都是在这商量的,清静,保密性也好。

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柏坠也没解释,一般的饭店,再干净,柏坠也能看到一两只游魂野鬼,这处除了他刚才在外面看到的吊死鬼,就再没其他了。

越偏僻的地方,这些东西理应越多才是。

柏坠问回了刚才在外面没问完的话题:“你刚才说的威胁,是什么意思?”

林延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剥虾,一边说:“你这次让我查的东西,还有一些我没复印出来。”

柏坠:“是什么?”

林延:“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林家近段时间较忙的事吗?就是为了这件事……”

在两年前,市内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莫名死亡的尸体,医院判定是猝死,但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人,平日生活作息良好,每年也按时去医院体检,都没什么问题。

偏偏就在某个晚上,突然间身体就不行了,有一家的人请上了他们过去看看,这一看才看出了端倪,那人身上,又被人做过法事的痕迹。

这人的死亡,明显是人为,他们了解了一些情况后,七拐八绕,找到了这人的前女友,当他们赶去时,前女友死了。

这事线索断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这事并没有完,之后隔了一段时间,又出现了这样一具尸体,他们吃了上次的亏,这回便谨慎小心行事,往亲朋好友那下手。

可是每当他们找到了关键人物,那人就死了,仿佛猫逗老鼠一样,背后的人一直在暗处,牵制着他们,只要有一点点的苗头冒出来,都会被他掐灭。

他们和背后的人打过几次交道,也摸到了一点线索,这人很会躲藏,他们也是细扣才从关键人物身上扣出了一些他的身影。

就在这时,那人消失了。

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不容易,最近,他又开始活跃起来,他们在查的就是这事,而柏坠让他查顾松义住院期间接触过的人——顾松义见过那人。

也因着调查这事,那人曾经给过他们警告,这回来的分外凶猛。

林延说:“我以为你应该已经死了。”

因为查到了那人之后,他又查了一些东西,发现顾松义归校后,接触最频繁的是他以前完全不会注意到的学弟。

对他来说这是一件有违他性格的事。

他把这些事说给柏坠听,只是想知道他会不会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这也不算什么隐秘的事,天师内部都传遍了。

柏坠默默的消化了这个消息,看来顾松义也不过只是对方的一颗棋子。

他猜得到林延和他说这些话的目,权衡再三,他说:“我没死,本来应该死的。”

“可惜没让他们得逞。”他淡淡笑了笑,把这不重要的事情揭过,继续说,“我可以告诉你,顾松义,就是下一个关键人物。”

“哦?”林延看他那么肯定,知晓他心里是有点内情的。

柏坠说:“我们有共同目标,不如再次合作一次怎么样?”

林延看着青年,半响,轻笑一声:“好啊。”

柏坠把容器符文的是告诉了他,林延有些诧异,没想到柏坠知道的事这么多,他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柏坠瞎编乱造,说小时候偶遇高人,高人说他有慧根,收他为徒,教给他的。

林延能力再大,那么久远的事,他也查不出。林延非常怀疑这是柏坠糊弄他的。

顾松义肩膀上的印子,好几天都没消下去,他心中慌乱,给大师打电话,始终没有音讯,直到今天,他照常先给大师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终于不再是机械的女声。

那边的人接了电话,开口便问:“什么事?”

顾松义:“我的身体又出现状况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没问题了吗?”

那边声音顿了顿,说:“不可能。”

顾松义又急又气:“怎么不可能,我肩膀上突然出现了五个手指印,平安符也莫名其妙不见了!”

“……或许是你又招惹上什么脏东西了,过阵子我再给你看看,我这阵子很忙,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

说完,电话挂断,顾松义愤愤的喂了几声,再打过去,又是无人接听,他一甩手把手机扔在了地板上,脸上扭曲了几瞬,躺在了床上。

而此时,一个小山村中,山峰之上,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站在上面,风吹动着他的衣角,他一手背在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快了,就快了。

身后,传来呼唤声:“道长,吃饭啦!”

男人拿着手中的拐杖,脸上带着圆圆的眼镜,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柏坠回到宿舍,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于桐薄他爸,桐杞。

电话内容很简洁,过两天就是桐盼十八岁生日,家里要给她举行成年礼,让他回去一趟。

桐薄打小就和爷爷奶奶一起住,桐杞这回去一趟说得很微妙,桐盼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们一家三口,桐薄始终游离在边缘。

他奶奶死后,他爸把他接过去住了一段时间,考上大学,桐薄就没回去过了。

在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时间,桐薄亲眼见证了他爸是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父亲的,他会笑着夸桐盼聪明,出差回家会给她带小礼物,扔在手心里疼,而桐薄则是那个家里完全的透明人。

明明两个都是他的孩子,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

桐薄也埋怨过,只是他的难过,从来没人看在眼里。

这次让他回家,也仅仅只是因为桐盼提了他一句。

柏坠回想了一下有关于桐盼的记忆,那姑娘,可不是个善茬,提他一句,他爸还不至于召他回家,毕竟他在,他们也只会认为碍眼。

让他回去,只怕也没安好心。

不过……

柏坠脸上浮现出一抹笑,真是不好意思,这次回去的,不是桐薄,是他。

“宿主,顾松义联系上他背后的人了。”零说,他这些天有听柏坠话,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柏坠:“他们说什么了?”

零软乎乎的说:“我只能盯着他,不能窃听他的电话呀,这是违反规则的。”

柏坠:“知道了。”

想来,这几天零都没有怎么冒出来,他问:“你那边是出事了吗?”

“没、没有呀。”零结巴了。

柏坠:“嗯?”

过了会,零才苦恼的说:“有系统姐姐听说来了邻居,都过来串门,才、才忙了一点点。”

柏坠上次也听他提过别的系统,一直有些疑问埋在心底,他问:“办公室之间还能串门?”

他每回做完任务,都以最快的速度开启下一个任务,也没来得及出去看看。

零答道:“可以的,只是现在宿主的权限还不够出门。”

柏坠:“……”

桐盼的生日在后天,柏坠隔天去和辅导员请了假,室友见他请了假,还有些惊奇,大学开学以来,桐薄就跟长在了寝室一样,听他提起家里有事,还有种魔幻的感觉。

这段时间几人也说的上话,他们如同一个看着孩子要出远门的老母亲,嘱咐着他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