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阮仙仙有些丧气,她本以为这些酒楼都是对立的竞争对手,所以厨子们不会像甄叔一般徇私舞弊。

哪里想到甄郝池在郾城的身份地位这般厉害,能让厨子们都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还不是最让她难受的,她愿意跟甄郝池比试并非是为了赌一口气,她只是想通过比试切磋让甄郝池意识到自己厨艺还有进步和学习的空间。

她不让甄叔做评定,却要求五家酒楼的厨子做点评,并不是说她有多信任这些厨子,而是她认为一个厨子最基本要拥有的东西,就是职业道德和良心。

对于甄郝池也一样,她不想让上官飘絮用暴力逼他低头,就是想公平公正的用厨艺让甄郝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现在看来,是她的想法出了问题。

像甄郝池这种小人,就应该锤他一顿,把他脑袋里进的水都锤出来,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阮仙仙眯起眸子,等待着最后一个厨子的评定。

那厨子是松鹤楼的,他期期艾艾的抬起头,朝着人群中望了一眼,也不知道到底看到了什么,激的他浑身一颤,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点评。

“甄大厨做的菜味道很好……”他咬着嘴唇,缓缓的说道:“不过在我看来,这位公子的厨艺更胜一筹。”

他不敢去看甄郝池的眼睛,只好死死的盯着那三道菜:“这第一道菜皆是用鳜鱼所制,这位公子所做的松鼠鳜鱼,表层色泽橘黄,肉质细嫩,酸甜可口,放入齿间那鱼肉外酥里嫩。不光是味道适口,这鳜鱼身上剞出来的菱形花刀大小一致分布均匀,便可足以看出公子的刀工极好。”

“但甄大厨的醋熘鳜鱼,鱼肉微微发硬,想来是在炸鱼的时候过了火候。再说这鳜鱼的味道,这两道菜的口味皆是酸甜,可这醋熘鳜鱼的酸甜味却遮盖过了鱼肉本身的鲜香,还隐隐带着一丝淡淡的鱼腥味。虽不易察觉,终归是影响到了这道菜的口感。”

这话说完,甄郝池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若不是此刻有这么多人看着,甄郝池都想一巴掌将他扇飞出去。

甄叔刚想训斥他胡言乱语,他却自顾自的说起了第二道菜:“第二道菜同样是用青虾为食材,公子做出来的白袍虾仁玉白,色泽白莹透亮,虾仁丰盈鲜嫩爽滑,味道清淡适宜,吃一口齿间留香。”

“甄大厨的龙井虾仁,口感鲜嫩,但虾仁缺少弹性,不够弹滑爽口。因为这道菜甄大厨用的是西湖龙井炒虾仁,本该茶叶碧绿相间在白玉般的虾仁中,味道清香甘美,但甄大厨做出来的龙井虾仁味道却有些苦涩,破坏了菜肴本身的清淡之味。”

阮仙仙饶有兴趣的打量了松鹤楼的厨子一眼,厨子名讳唤作南鹤,也不知道和松鹤楼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他看起来有些内向腼腆,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句句都在刀刃上,想必厨艺也不会差了。

南鹤似乎是注意到她的注视,他白白胖胖的脸蛋微微发红,垂下头继续点评最后一道菜:“这一道菜则是主要的食材是猪肉,公子做的菜是蟹黄狮子头,狮子头圆润紧实,蟹黄肥美肉嫩,口感松软香糯,特别是狮子头放入齿间,入口即化,令人回味无穷。”

他抬起手指了指甄大厨的清炖狮子头:“甄大厨所做的狮子头,乍一看浑圆肥大,在我们品尝时用筷子一夹,这狮子头便一下就塌散不成型了。再说味道,这道菜本是清炖口味淡雅,加入鸡汤文火慢炖,甄大厨急于求成,火候太过,时辰又不到,将这道菜的味道做的不伦不类……”

没等他说完,甄郝池便忍不住了,他瞪大了双眼,龇牙咧嘴:“南鹤你把嘴闭上!松鹤楼在郾城都是垫底的酒楼,勉强维持生计没有倒闭就不错了!”

“我能邀请你来参加今日的比试切磋,也是看在你爹的份上,你狗咬吕洞宾不知感恩,还想借此机会诋毁我的厨艺,真是可恨至极!”

“快来人!将这个心思歹毒的恶人扔出去!”甄郝池显然已经被南鹤批评的怒气冲天,甚至顾不得维持自己虚伪的脸面。

南鹤被他这一声声呵斥吓得缩起了圆墩墩的身子,将脸庞连带着双下巴一起塞进了脖颈里,恨不得像是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才好。

阮仙仙上前一步,挡在了南鹤的身前,似笑非笑的望着甄郝池:“怎么?说到你心坎上了?”

甄郝池气的满脸通红:“放屁!松鹤楼生意那么差,还要归功于南鹤的厨艺,他自己的厨艺都不行,更不要说让他来点评了!”

“再说,就算他说你做的好吃,这比试也是我赢了!在场的五个厨子,有四个都认定我做出来的菜比你更美味,你休要多言,愿赌服输就是了!”

阮仙仙翻了个白眼:“这比试不公平,结果如何能作数?”

甄郝池伸出手臂指着她:“果真是人不可相貌,看你仪表堂堂,却是个耍赖的混球!这么多人都看着,你今日便是耍赖也没用!咱们郾城最注重的就是赌注,只要是下了赌注,便必须要愿赌服输!”

阮仙仙冲着底下的百姓们一笑:“甄郝池说的不错,现场的父老乡亲们都看着呢。不如这样,请大家上来尝一尝,看看到底是谁在耍赖?”

百姓们被她明媚粲然的笑容晃了眼,还没等他们想清楚,嘴上却已经齐齐的答应了阮仙仙的提议。

“好,我们也尝一尝。”

“南鹤是个老实人,平日不会说谎的,既然他说好吃,那肯定味道很好就是了。”

“就是,谁都知道那几个厨子平日和甄郝池有些私交,万一他们徇私舞弊,岂不是让这公子受委屈了?”

“南鹤说的没错,这公子做的三道菜光是看着都让人流口水了……”

……

百姓们一股脑的涌了上去,即便甄叔和甄郝池在一旁喊叫,也没人搭理他们。

众人先是去尝了甄郝池的三道菜,在有人尝过阮仙仙做的三道菜后,只听到一声惊呼,而后百姓们全都挤到了阮仙仙的菜前,争抢着吃了起来。

而甄大厨所做的三道菜,在一旁被众人戳到乱七八糟之后,就被冷落在了那里。

“天啊,我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狮子头!这口感肥而不腻,松软可口,真的是绝了!”

“若是有一碗米饭就好了,这松鼠鳜鱼酸酸甜甜的,实在是让人食指大动!”

“别跟我抢!白袍虾仁是我的!你方才不是还夸甄郝池的厨艺好?你去吃他的龙井虾仁去,走开走开!”

“能不能让我吃一口,你们尝过了就让让好吗?欸!你排队啊!你这个人怎么插队呢?!”

……

南鹤听到众人的认可,总算是把头抬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扯了一下阮仙仙的衣袖,小声问道:“公子,不知你是如何能将那鳜鱼的腥气完全去除的?”

阮仙仙愣了愣,差点没听清楚他说话的声音,她好笑的转过头,解释道:“鳜鱼身上有两条鱼线,很多厨子在处理鳜鱼时,都只是抽掉其中一条鱼线,只要抽掉两条鱼线,而后反复冲洗鱼身,便能将鱼腥味去除。”

“那虾仁呢?明明公子和甄大厨用的都是青虾,为何公子的虾仁却能保持弹口爽滑的口感?”南鹤睁大了眼睛,像是个求知欲极重的小孩子。

“龙井虾仁和白袍虾仁做法有一步相似,这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给虾仁上浆。在制作浆水时,蛋清放进去的时间很重要,若是放早了,蛋清就会起泡脱浆,便影响了口感。在上浆后,将虾仁放入冰块中冷冻一段时间,虾仁就可以保持原本的弹性,吃起来更加滑嫩。”阮仙仙也不嫌麻烦,仔细的讲解着。

说着,她像是又想起来了什么,将自己知道的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甄郝池的龙井虾仁口感苦涩,是因为他用的龙井茶是清明节后采摘的旧茶,旧茶味道微涩,与虾仁同炒后苦涩的味道越发明显。倒不是说旧茶不好,只是这道菜需要用清明节前采摘的新茶来做,味道才会清香甘美。”

“还有甄大厨做的清炖狮子头,本身狮子头比较大,就容易散型,所以在捏好狮子头后,应该将狮子头浸入冷水中来定型。”她笑眯眯道。

阮仙仙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南鹤和围在灶台旁的百姓们听清楚。

百姓们将她做的三道菜一扫而空后,不由得发自内心的连连称赞。

“看着这般年纪轻轻,却拥有这么厉害的厨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虽然我说不出这么华丽的言辞,但我却能吃出来菜的味道好不好吃。这公子的手艺实在是太棒了,便说是郾城第一厨也不为过!”

“说的不错,公子的厨艺岂是那甄郝池比的了的?看来这郾城第一酒楼,也是时候挪挪位置了。”

“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哪家酒楼的厨子?若是我能去的起,定然是要偶尔给公子捧捧场的!”

这人话音一落,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他们纷纷望着阮仙仙,等着她给出答案。

阮仙仙刚想趁机宣传一下自己的水产,上官飘絮却挡在了她的身前,抓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欸,你干嘛啊?我这正要提正事呢!”阮仙仙被他拉的一个趔唨。

上官飘絮抿着嘴:“有他在这,水产没人敢要。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阮仙仙听出来,那个‘他’指的应该就是甄郝池了。

她挠了挠头,上官飘絮说的似乎也没错,郾城最大的酒楼,也就是这参与切磋的六家酒楼了。

瞧甄郝池方才鼻子都气歪了的模样,若是能让她卖出去水产才怪。

在这里继续待着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想想对策。

阮仙仙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行,我跟你回去。不过回去之前,我得做一件事。”

他愣了愣:“什么事……”

没等他的话说完,阮仙仙便扯着嗓门冲着百姓喊了起来:“父老乡亲们,别忘了方才的赌注,大家晚上记得拖着甄郝池去游街啊!”

上官飘絮:“……”

*

何香香踩在白色的云上,神情有些呆滞。

穿着粉色衣衫的侍女,推开门从宫殿内走了出来。

看到她后,侍女略显惊讶:“仙子姑姑您回来了?”

何香香抬起头,声音敷衍:“嗯。”

“天帝……在清月殿吗?”她张了张干涩的唇,声音微微颤抖。

侍女点点头:“在的,我刚侍候过帝尊沐浴焚香,帝尊正在小憩。”

“那便算了,我先走了。”她咬着唇。

说罢,何香香便转身要离开。

“进来。”散漫又低哑的声音,从清月殿中传出。

她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天帝在唤她。

何香香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指尖因为太过用力,按压出了道道白痕。

她吸了口气,脚步仓惶的进了清月殿。

天帝斜斜的倚靠在榻上,三千墨发披散在身后,神情慵懒的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执着木质的书册。

榻下是一只精致的双耳鎏金香炉,淡淡氤氲的白烟,从香炉中不紧不慢的缓缓升起,围绕在天帝的脸侧,将他绝美的容颜衬的有些模糊。

“香香,你不乖了呢。”他放下书册,眯起细长的眸子,低声一笑。

“怎么不跟我商量,便私自跑回来了?”他挑起眉头,眸光微寒。

何香香死死的咬着唇,一言不发。

天帝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他慢里斯条的起了身,缓步走到了她的身旁。

他探过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撩起她额间的碎发,在他的眸光不经意间瞥到她白皙脖颈上的红痕后,他嘴角的笑容凝固住:“你脖子上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