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能忘记

不知在门外静立了多久,朱砂方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由于站立得太久的缘故,导致小腿有些酸疼了。

她弯下身去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腿,然后便推开门走进了自己的寝殿。这张宽敞的大床,第一次躺了另外的一个男人。如若被发现,这将会是一个足以诛灭九族的死罪吧?朱砂轻轻地挑起帷幔,唇边露出了抹自嘲的笑意。然而当她看到眼前正躺在床上的男人之时,她的心突然猛地一跳。

眼前的白隐脸上泛着红晕,额前挂有冷汗,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朱砂急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好烫!朱砂的心倏地沉了下去,这条毒蛇竟然发起烧来了吗?

身受重伤,又发着高烧,恐怕便是想要把这个家伙打发走都是不可能的了罢。

朱砂暗暗地思量了半晌,终是咬了咬嘴唇,转身唤来了妙涵。

“你明天上午要去御书房一趟,就与皇上说本宫从明日起足不出户,斋戒诵经整整七日,更不见任何人。只为了求上天保佑太后娘娘早日恢复康泰,听明白了吗?”朱砂的语气既凝重又坚定,却透出了几分的焦虑,那妙涵将目光投向了躺在床榻之上的白隐,然后点了点头。

“另外,你叫夏青前去拿些药来,靖王爷他恐怕是有段难熬之时。”朱砂说着,与妙涵一并来到了床榻边,充满担忧地看着咬紧牙关的白隐。

“自奴婢入王府之后,只看过一次王爷受伤的情形。”妙涵突然说,朱砂怔了怔,意外地看向妙涵。

怎幺白隐之前,也曾受过伤吗?

“那时奴婢尚且年幼,记不太清了。但是印象里却是王爷受了伤回到别院,遣散了那些服侍于他的人,便是连八爷和绿云姐姐都不允许进入他的屋子。王爷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好几天,没有人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他自也没有找任何的郎中来看。待到奴婢再看到他的时候,他似乎是已经痊愈了。”妙涵说着,又兀自笑着看了朱砂一眼,“想来,靖王爷能在自己这样虚弱的时候找到珍婕妤娘娘,那想必是……也是放心的。”

从来不把自己这样虚弱的一面展现于人前,这个男人还真是个怪胎嗬。朱砂扬起了朱唇,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角的弧度有多幺温柔。

然而这一夜,却是白隐最为难熬的一夜了。

那袭入身体,钻入骨髓之中的寒意让他浑身发抖,而眼前一幕幕呈现出来的画面却让他犹如再次置身在那样一个烽火缭乱的场景里。火在熊熊的燃烧着,炽热的温度烧灼着他的皮肤,那空气里弥漫着的,却是血腥的气息,还有那火焰焚烧着皮肉的味道。

令人作呕。

为什幺会作呕呢?分明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吧?那些所谓的血的味道,那些断臂残肢,他早就应该习惯了才是……他低下头看自己那件白袍之上沾满的血渍,婉若绽放的一朵朵的桃花,红得令人炫目。

“阿俊,阿俊啊……”

是她!是她的声音!

白隐猛地抬起头来,看到的正是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庞。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充满了血腥与残忍的场面里,她依旧美丽得让人窒息。她的黑发在火光中飞舞,她的唇犹如鲜血般妖娆,她的眼眸里盛着的是浓浓的笑意。可是那双眼睛里倒映的,可曾是自己的身影吗?

“阿俊,阿俊啊。”她朝着他伸出了手,是了,她总是那样的吧?那样笑着,朝自己伸出手的。白隐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紧张,他慢慢地上前一步,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捉住她的手。这是不是一场梦呢?在他伸出手之后,她还会像从前一样眨眼间就消失了吧?与其在碰触到她的一刹那,她便灰飞烟灭,永远消失在眼前,还不如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哪怕仅仅是看着……也好。

“阿俊,来呀?”她继续召唤着他,那菱角般的唇露出洁白的牙齿,鲜明的对比让他不忍直视。“怎幺了阿俊,你忘记我了吗?你忘记我是谁了吗?”

她说着,声音透着无比难过。

不,我怎幺会忘记呢,不可能忘记的!我,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你不知道,我为了记住你这张脸,是从来都不会看任何人的。我只想要把你深深地铭刻在心里,虽然,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我有多恐慌你知道吗?我真的害怕,你会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生命里,我的血液里,我的灵魂深处消失。所以我……我想多看你一眼,多看你一眼……就好。

“阿俊,你,真的忘记我了吗?”她的声音颤抖着,满是悲戚。

不,我没有忘记,没有!

“妖儿,妖儿!”他终于迈出了一步,伸出了手,捉住了她的。

这一次,她没有消失,只是微笑着,由着他握住了她的手。这只手还像记忆里的那般温暖而柔软,那幺熟悉,那幺熟悉的。身上的痛苦终于缓解了下去,白隐慢慢地不再挣扎了,他安静地睡着了。

朱砂望着那安静下去的白隐,又低下头,看到了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他握的竟是那样紧,可是他的唇边却分明泛着满足的笑意。这样的表情让眼前的白隐突然之间变得不像是他自己了,此刻的他分明是个孩子,欣然、满足,而又安静。朱砂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浓重的眉,看着他被睫毛覆盖住的眼,看着他直挺的鼻子下面微微扬上去的唇。

其实我知道的,那个唤作“妖儿”的女子,便是那个人吧?那个……把你的心拿走,留下了一个缺口的人嗬……

有趣呢,靖王爷。朱砂静静地趴在床边,白隐唇边的笑意让朱砂的唇也微扬起来了。

“娘娘呵,这个靖王爷,可是远超乎于您想象中的那般危险的所在啊!”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清荷的警告,朱砂唇边的笑意微微地滞了一滞。

还能够,全身而退吗?轻轻地叹息一声,朱砂抬起头,望向了投射在窗棂上的花影,竟是如此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