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川的矿床

南北没有接话。

直到音乐接近尾声,两个人终于离开了舞池。

她的脚几乎肿起来,直接脱下鞋子,拎在手里,和他上了甲板。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不以为意:“好。”

“沈家之行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做生意。”

她扬起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几十年前,有人在四川绵阳发现了碲独立原生矿床,全世界仅有中国这一处,”他解释着原委,“当时因为一些原因,没人能够插手。矿床被外资公司以低廉价格买下了独立开采权。到今年,会被再次转手到另外的国家。”

她听得入神:“然后呢?”

“中国的资源,自然要在中国人手里,”他笑一笑,说得平淡无波,“但是想要的人太多,开采权却只有一个。所以周生家放弃了这单生意,召来各家,决定谁来拿走这个开采权。”

她并不熟悉地质和矿床,但也听得出“全世界仅有这一处”的真正意义,这这不同于那些海南黄花梨,还能说等个两三百年,只要陆地不沉,或许有机会。

矿床?

估计要人类灭绝一圈,再有新的?

此时,如果有人说钻石的矿床,全世界仅剩这一处。那么,血雨腥风必然在所难免。

“诱惑真的很大。”她感叹。

“危险也很大,碲是宇航动力的主要材质,你应该能猜到,这个东西是谁在虎视眈眈了?”

宇航项目的大国,估计也只有美利坚了。

她去看他,而他,也微笑着回视她。

“1976年,美国开始禁止中情局CIA在境外暗杀,”南北忽然说,“而自从911以后,CIA忽然就拿到了一个名单。名单上有二十个恐怖分子首脑,他们的目标就是搜集证据,在世界范围逮捕。如有意外,为减少平民伤亡,也可以对这些人实施暗杀。”

程牧阳没有说话。

“这就是举世闻名的暗杀项目,长期有效,”她伸出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去推测,“CIA的工作重心,是中欧、东南亚和北非。而程家,这么多年都在为世界每个角落的战争提供武器,一定会在名单上。现在的你,程牧阳,肯定也逃不掉,他们本来就虎视眈眈,你还要去抢矿床?”

程牧阳依旧没有说话,替她挡着海风。

两个人直到五层的走廊,南北握了握他的手,轻声说:“我走了。”

说完就光着脚,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差不多是六点半,她关上房门以后,恰好看见了日出。

她低头看着被磨破的脚趾,无声笑了笑……

六点五十分,房间的电话提前响了起来。

她愣了一愣,拿起话筒。

“还没睡?”程牧阳的声音有些淡淡的倦意,磁的不象话。

“嗯,”她也真是累了,“我在等电话。”

他笑起来:“是关于我的吗?”

“似乎是,”南北也笑起来,“我要看看,你有没有对我说实话。”

“我不会骗你,”程牧阳的声音有些哄慰,“等到了那个电话,就去睡一会儿。”

她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波东哈的电话很准时。

她知道程牧阳不会骗自己,只不过从波东哈这里,听到的是另外一种角度的判断。在这个矿床的生意之前,竟然还有很多她没有想到的。

“程牧阳非常强势,三年前就把所有人想要拿到的千岛湖,圈到了手,”波东哈似乎对他表示出了很大的兴趣,“按规矩来说,生意要轮流做,既然拿走了三年前的千岛湖,现在就该放弃碲矿床。可惜,他胃口依旧很大。”

“我知道了。”她倚沙发的靠背,轻揉按着自己的脚。

波东哈对于下一个问题,也给出了份满意的答卷。

只是在十岁以前的事情,实在因为太过年幼,程牧阳又还在沪上常住,所以没有过多的记录。

波东哈特地在比利时的那段时间上停下来:“他也曾在比利时住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二十多分钟的电话,她已经累急了,索性就躺在了沙发上,仰面闭著眼睛,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和他很早就认识。”

可她并不知道,在他到比利时之前,就开始了自己在东欧的全盘事业。

后来的所有资料,都无异于是个传奇故事。

程牧阳。

这个名字对俄罗斯黑帮来说,已经完全等同于“China”。他从不发起任何的战争,却能轻易让那些东欧政客和黑势力内斗,从而坐收渔利。而他在莫斯科甚至得到了“缄默法则”,任何与程家有关的事,不论是走私,亦或死伤,都不会有任何官方记录或搜捕。

这是史无前例的,

是血腥暴力的东欧人,对程牧阳表示出的妥协和敬意。

可对那些在莫斯科辛苦赚钱的中国人来说,他却是名符其实的“救世主”。而在那些共同掌控着中国绵长边境线的家族眼里,这个人,则是最大的华裔“军火商人”。

诡谲狡诈,残酷无情。

波东哈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南北听到这里,轻轻吐出一口气:“俄罗斯人,是不是恨死他了。”

“是爱死他了,他曾多次获得公开的赞誉,是俄罗斯人民的朋友,是慈善家,”波东哈的声音,明显有着愉悦和欣赏,“最大的军火商,就是最大的财力支持,不论他的国籍、肤色,他都是莫斯科最尊贵的客人。”

“最尊贵的客人?”南北乐不可支,那些东欧人真有意思。

她结束通话后,直接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觉,竟就睡过了晚饭。

闲暇了两日,今晚倒是有正经的活动,沈公宴请众人听歌仔戏。今夜共有两部,一则是“薛平贵与王宝钏”,另一则是“皇甫少华与孟丽君”。

她因为迟了些时间,到剧院的时候,戏已开场。

这里的戏院一楼大堂是三位一桌,分散了三四十桌,当真是满座衣冠。二楼则是开放式的包厢,从一楼仰头看过去,能看见珠帘后的影影绰绰;三楼是封闭式包厢。

她沿着楼梯走上三楼,暗暗感叹老辈家族的底气就是厚,硬是把个二十一世纪的新社会,搞得如同老旧的民国。看那些黑老大们,无论老少,男人都无一例外都穿了中式的服装,女人则是各色旗袍,极力做个闺秀贵妇的模样。

老旧的两场戏,

不仅给小辈做了规矩,还无形中立了台州沈氏的威风。

底下当真是热闹,三楼却空的很,六个房间,只有三个掌了灯。

灯上是挥毫而就的姓氏,她辨认出那个沈字后,就径直进了包房。沈公身边跟着的小姑娘正在一丝不苟地泡茶,看见她,欠身笑笑。

包房很大,人却极少。

只有寥寥四五个人。

沈公正盘膝在棋墩旁,一动不动地捏着白子,而老人家的对面却没有人。不过让她意外的是,程牧阳和他的那个表姐都在,只不过是在看楼下的戏台。今晚他穿了身银灰色的丝绒修身西装,纯白色的衬衫,钻石菱形的白色领结。

活脱脱,就是个旧上海的洋派银行家。

她端详他的背影,不过几秒,他就有了什么感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温和淡漠,像个陌生人。

南北也只是抿起嘴角,轻轻地点了点头。

“北北,来,坐这里。”沈公笑呵呵指了指棋墩另一侧,那个空置的位子。

她依言坐下来。

棋盘上的黑白布局,她很熟悉,很轻松地接过黑子,陪着沈公落子。

偶尔分神,余光总能和程牧阳相碰,随后她又会迅速移开视线。

“薛平贵与王宝钏”落幕后,是沈公比较偏爱的“皇甫少华与孟丽君”。沈公把她一个人留在棋局这里,移身到珠帘之前,落座看戏。

南北继续托着下巴,独自继续这局棋。

直到程牧阳坐在了她身边的藤椅上,安静看着她自己和自己下棋。

“怎么不听了?”她轻声问他。

程牧阳也低声告诉她:“听不懂。”

南北忍不住笑了声:“我看你有模有样的,还以为你是真喜欢歌仔戏。我以前陪沈公听戏的时候,也经常会睡着。”

他不动声色地笑著,配着这身西装领结,还真有些旧日风情。

“歌仔戏,也叫芗剧,”她轻声给他解释,“不止在台湾,在晋江、厦门和东南亚华侨居住区,老辈人都特别爱听。”

他淡淡地嗯了声:“所有的戏曲,在我听来都没什么差别。”

南北在两指间夹了个白子,眼睛看回棋盘:“很正常,你的世界在东欧。”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始终近似于耳语。

这房间里的人都在专心看着戏台,而他们却仿佛置身事外。

程牧阳悄无声息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需要落子的地方。

南北倒是意外了,偏过头去看他:“你也会围棋?”

“弈棋被称为‘白刃格斗’,很适合培养人的全局掌控力和耐心,”程牧仍旧低着声音,有条不紊地说,“这是‘当湖十局’。清朝两大国手范西屏和施襄夏的唯一对弈,寥寥十局,妙诀古今。学过围棋的,应该都熟背过这十局的棋谱。”

他的答案,永远都能出乎她的意料。

南北轻轻地,用高跟鞋的鞋跟,碰了碰他的腿:“程小老板,我真的认识过你吗?”

他捻起枚黑子,把玩在两指间:“你还有很多时间,用来慢慢了解我。”

如此简单的话,却有着让人难抗拒的危险气息。

诡谲狡诈,残酷无情。

她忽然就想起了,波东哈给他的评价。

可她却想象不出,眼前的程牧阳,能有多么的残酷无情。狡诈倒是有一些。

啪嗒一声,程牧阳落了子。

“我听说,你对这桩生意,非常强势?”南北拿起白子。

“还好。”

“中国人讲究颜面,赚多少钱并不重要,”她轻声说,“小心引起众怒。”

她说完话,才开始看棋盘。因为久不碰围棋,她只记得七七八八,所以总要想一想下一步是落在哪路。

就在出神时,程牧阳忽然就握住她的手,引着她落了子。

他的手很暖,她却因为包房温度低,又只穿了件窄身的小旗袍,手脚早已冰凉。这么乍然地肌肤接触,他才发觉她真的很冷,索性握紧了些:“要不要回去,换件长袖的旗袍?”

南北余光瞥到沈家的大儿子,沈家明的父亲,自珠帘后起身而出。

“范西屏和施襄夏,成名一生,却只有过这一次对弈,”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看着程牧阳说,“其实呢,他们当时对弈了十三局,而传到现在的“当湖十局”,只是部分而已。”

身侧站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仰头看了眼,乖乖地笑了:“是不是,沈伯伯?”

沈家明的父亲,笑了笑:“‘当湖十局’,虽然是各有五胜,西屏执白却先行六局,这并不合规矩。所以有十三局的说法,只可惜,除了当时的人,恐怕没人知道那三局的输赢。”

她唔了声,随口道:“这两大国手是同乡,或许是关系太好,不愿争出输赢。”

程牧阳的手臂搭在自己膝盖上,接过小姑娘递来的茶盏,听着她和长辈闲说着清朝的棋局,目光却从未从她脸上离开。

戏近尾声,终于有了新的客人。

是那日在码头上,始终观看程牧阳惩治内鬼的中年男人,他身后除了两个随从,仍旧跟着自己的两个女眷,偏年轻的那个还抱着个小男孩。

众人寒暄时,她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继续看自己的棋盘。

约莫能猜出,这个两鬓雪白的中年男人,就是周生家的人。可惜她和这次明争暗斗的生意并没有什么关系,自然也无需寒暄。

四个姓氏,本就是迥然不同的土地上生存。

因为规模和影响力,才始终齐名,除了南家和沈家,因为多年前的一些事情,有了超出寻常的友谊。余下的姓氏,倒真没有太多瓜葛。

她晚饭没有吃,只喝了杯热牛奶,坐到现在已经有些饿了。

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房间,却在最后,那个周生家的中年人,终于笑著和她说了第一句话:“听说南淮最近出手了一批东南亚紫檀木,都是经年大料。我听到这些消息有些晚了,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南北倒是意外了。

这批紫檀木的主顾,身份很令人忌讳,够买这些木材,也仅是用来填充私人博物馆。

为了这个生意,南淮还附赠了几十个东南亚及中国内陆最好的木雕师傅,据说是为了将这些木材按照故宫等比例缩小,雕琢出另一个微型皇城。

“周生伯伯的消息很灵通,”南北神情似是认真,考虑了会儿,才说,“这批大料,已经算是最好的收藏。您知道,关于藏品这种东西,只能等有人肯出手,才有机会拿到。不过最近倒是有个老主顾,想要脱手一批海南黄花梨木的成品家私。”

中年男人颔首而笑:“海南黄花梨木?更是求之不得。”

“的确,”她莞尔,“南家经手的黄花梨木,不论木材的密度,还是狸斑的形状,都属于珍品级,值得收藏。不过,这次的主顾想要换的,是入驻伊朗汽车市场的政府许可。”

中年男人抚掌而笑:“真是大胆的想法,这不就是等于要去朝鲜卖奢侈品?”他边笑著,边偏过头去看立在身后的中年女人,“婉娘,如何?有没有机会?”

盘发的中年女人嘴角微扬起,柔声道:“伊朗市场是难了些,不过可以尝试合资。我记得,伊朗最大的汽车集团是IRANKHODRO,无论是技术还是销售量都很低。如果选择政府合资,扶持这个本土汽车集团,应该有机会慢慢入驻。”

中年男人听到这里,微微拍了下女人的手背,回过头来,微笑着看南北:“不知道南淮有没有兴趣,让我做这个生意?不过,这么大的中东市场,如果合资成功,我也是要入股的。”

“好,”南北弯起眼睛,“我会记得这件事情。”

她手完,手抚上自己的腹部,很无辜地告诉所有人:“我真是饿了,各位,沈公,还有程小老板,告辞了。”

从始至终,程牧阳都是兴趣盎然地听着这段对话,眼睛里仿佛有着笑,可却没有露在脸上。到此时,他终于轻轻地用两根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悄然和她告别。

真是……

南北出了包房,想起他刚才的动作,还有些想笑。

这层的洗手间都是在包房内的,她既然出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回去,索性沿着楼梯走下来,在二楼的开放式包房外,找到了洗手间。

推门而入,三个封闭的隔间,都敞开着门,没有人。

她反手,想要关上门,却不料像有着什么阻力。

下一秒,已经有人抱住她的腰,她心猛地跳了下,想要用还击回去,却被轻轻地咬住了耳朵:“北北。”

是程牧阳。

这么一个声音,还有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马上就软了手臂。

慢慢地,收回了还击的动作。

程牧阳悄无声息地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半抱半推进第一个隔间,锁上了门。南北还没等张口,就被他压在木质的门上,直接压住了嘴唇。

他的一只手肘撑在门上,用自己的身体,完整地压住她所有的关节,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

漫长而深入的吻。

到最后,两个人都开始喘不过气,他终于用另外的手,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让她能够和自己平视:“这件事情结束,和我回莫斯科,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仍旧断断续续地,去吻她的嘴角。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咬住他的嘴唇,嘟囔地说:“我怕冷。”

“房间里,恒温二十四度。”

她呼吸不稳:“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求之不得。”

他们说话的时候,始终在亲吻着对方。她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推开了洗手间的大门,很快,捏了捏他的手臂。

程牧阳簇起眉头,似乎很不高兴被人打断。

无论是什么出身背景的女孩子,都很热衷在洗手间补妆时,分享自己细密的小心思。几个女孩子的声音,从抱怨枯燥的戏曲,到猜测三楼那些家底最厚的家族,话题自然而然,最后都落到了家族几个年轻人的身上。

“楼上的那些老家族,也只有程家洋派些,真不知道那些老古董都怎么想的,二十一世纪了,还要来看这些戏曲。”

“多看看好,否则让你和沈家明说话,你都不知道第一句去说什么。”

“那和程牧阳说话,岂不是要精通各大军火武器?”

有人笑了:“如果他愿意和我说话,背一些军火武器的资料,又算什么呢?”

南北听得忍俊不禁。

就在清晰的几个少女对话中,他的手已经放在她的腿上,轻轻抚摸。

掌心温热,有着长期使用枪械的痕迹,并不十分粗糙,却让她更加乱了心。

她抓住他的手,无声用口型说:流氓。

程牧阳笑得非常隐晦,慢慢地滋润她的嘴唇,品尝她的味道,手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反反复复,流连在她的皮肤上,仿佛在抚摸价值连城的和田美玉。

说笑声渐被门隔开,洗手间再次恢复了安静。

她终于能开口:“你准备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他轻声告诉她:“不知道。”

“程小老板,”她再次抓住他的手,从自己的腿上移开,“你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一夜风流的?”“不是一夜风流,”程牧阳笑一笑,隔着薄薄的衣衫,用手去感觉她的腰线,“是夜夜风流。”

他的话真是销魂。

她心里柔软,第三次拉开了他的手,轻声说:“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

她并非是简单地指这个洗手间,而是指这艘游轮。

早晨,波东哈曾经隐晦地告诫过她。

而她,在知道事实后,也为自己划了一道线。在这里,她本身已经不是她自己,而更多是南淮的立场。她想,程牧阳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穿的实在太单薄,很快就遭到了报应。

沈家明给她电话的时候,程牧阳还在她房间里。她正捧着杯炭烧奶茶,捂在手里,说话的声音已经哑了:“晚上的赌局,我就不去了,看不懂,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她靠在床上。因为懒得拿话筒,电话是免提放置。

“北北,”沈家明低声笑著,语气揶揄,“我以前教过你。”

“你也说是以前。过得太久,我现在看见牌九,早就不知道规则了。”

南北对程牧阳努努嘴,指了指他身后的薄毯,程牧阳明白了她的意思,单手拎起那个白色的单薄毯子,盖在她的腿上。

“没关系,”沈家明最喜欢和她对着干,用一种非常暧昧的语气说,“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去你房间里教你。”

“你来好了,”南北知道他是闹着玩,也懒得理他,“小心我把感冒过给你,接下来几天,你对着那些美女,就只能是有心无力,孤枕难眠了。”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

程牧阳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的额头。

“怎么过给我?”沈家明仍旧自顾自说着,“像小时候一样,你一口我一口吗?”

她愣了下,很快伸手,把电话按了。

可惜,终归是晚了一步。

程牧阳的手已经滑到她的脸侧,要笑不笑地,用指腹去摩挲她的嘴唇:“什么是你一口,我一口?”那双眼睛,在开着壁灯的房间里,有着深夜里浓郁的褐色,危险而诱人。

“没什么,”南北用薄毯遮住半张脸,轻声说:“还有二十分钟,赌局就要开始了。”

“回答我的问题,”程牧阳看着她的眼睛,“其它的都不重要。”

“很重要,接连三天的赌局,决定了最后谁会拿到这个开采权。”

“这只是个游戏,真正的交易并不在牌桌上。”

“但是,你不出现,也不太好吧,”她笑著避开他的手,“还有十八分钟。”

“什么是你一口,我一口?”

他把问题又丢了回来,笑得像个垂涎猎物的漂亮狐狸。

她看着他。

程牧阳也看着她,伸手拉下她遮住脸的薄毯:“感冒了,还这么遮着,闷不闷?给我讲讲,你和沈家明是什么关系。”

南北忍不住笑了,缴械投降:“我大概十岁开始住在沈家,住了六年。你知道在那里,只有我和沈家明年纪相仿,关系也最好。”她说话间,程牧阳的手已经开始很不规矩地,顺着她的手臂,滑到了衣袖里:“继续说。”

“他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她叹口气,“到我去比利时以后,就分开了。我当时认为,他不适合我,因为那时,我的家族正在被大范围清洗。”

她记得她说要分开,沈家明对着电话足足沉默了四五分钟,她再次告诉他,自己想要分开的意思时,他甚至求自己不要挂断电话。那时候,心真的是软了,可是年少的她如此武断,只觉得他真不适合她。

那个叫沈家明的男孩子,和她不同。

当年沈家如果不是从大陆撤离到台湾时,在越南遭遇反政府组织,被自己的父母救过一次,也不会和南家有如此交情。也因为这个交情,而收留了当时还年幼的她。

可她却很清楚,纵然是数十年齐名,沈家却是这许多姓氏里,唯一立足到今日,不涉足军火和毒品交易的家族。他们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为后代开出的是一条坦途。

所以,南淮消失的那段时间,她彷徨无措,觉得自己肯定会就此流离异国。

而沈家明,也不该和自己绑在一起。

当时的她,如此武断。

幸好,再见面时他已经是戎装挂衔,成为了风流倜傥的少校,两人共同成长的六年光阴,足以化解她给他的伤害。

幸好,她没有失去他这个朋友。

“继续说。”

“没什么可说的了,”她捧住他的脸,亲亲他的嘴唇,“那是十几岁的时候,还很单纯,刚开始,我甚至以为接吻就会怀孕,所以真的很单纯。”

程牧阳扶正她的脸,要她看着自己。

她笑著躲开了:“小心我过给你感冒——”

可惜他真的很坚持,毫不犹豫地吻住她,侵略性地纠缠着她的舌头。南北不能用鼻子呼吸,纵然再销魂的吻,最后也是绝对的折磨。

最后胸口都开始疼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稍许,大口喘息,咳嗽不止:“我不能,不能,呼吸了。”

因为剧烈的咳嗽,她的脸很烫,眼睛里还有眼泪的痕迹。

“你真是,”南北恨恨地低头,隔着衬衫咬住他的肩膀,“太小心眼了,在俄罗斯,有多少女人在你房间里睡过,这些我以后都会慢慢和你清算。”

程牧阳摇了摇头。

南北松开他的肩膀,扬起头看他。他终于笑了笑,亲亲她的额头说:“没有,从来没有,我不喜欢她们。”

“油嘴滑舌。”她笑。

“在俄罗斯,想要找个女孩睡觉,就像去超市买面包一样随便和方便。他们的文化不同,认为女孩子只要是未婚,性是绝对开放自由的。她们的种族基因很好,腿都很长,头发在夜晚的灯光下,也很诱人。”

南北沉默笑著,示意他继续说。

“可是,我不喜欢。我所说的这些女孩,我都不喜欢,”程牧阳的唇落在她的唇上,缠绵地吻着她,声音带着笑意,“所以,从没有过别人。”

他的手指深入她黑色的头发,倾身压到她的身体上。她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躲开,这里的床根本就是为了颠鸾倒凤而准备,大,而柔软。

“开心了?”他问她,开始解她胸口的纽扣。

木质的钮扣,并不像塑料那么光滑,难免用了些心思。

“听起来很假,但你说的,让人有点儿相信了,”她轻声笑著,不止要用嘴巴呼吸着,还要应付他的越来越过分的动作,“诶,程牧阳——”他的手顺利从她被扯开的衬衫伸进去,握住了她的胸。

掌心粗糙,摩挲过她的胸,她倒抽口凉气,想要躲开。

“我想要你。”他的声音擦过她的耳边。

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不行……”她被他弄得混乱,声音越来越低下来:“你刚才答应我……”

程牧阳轻轻地,打断她:“我想要你,就现在,在这里。”

命令,或者是恳求?她竟然无法拒绝。

程牧阳用右手托起她的身体,微微张口含住了她的胸。像是抓到耗子的猫,用舌尖和牙齿,慢慢舔舐吮吸着猎物:“叫我的名字。”

“……”

“北北?”他另外的手也在抚摸她的背脊。

南北低低地应了声,轻轻地呻吟着,意识混乱。

程牧阳的手,揉捏着她所有敏感的地方,甚至流连于大腿内侧。她再抑不住,在他手下辗转反侧,自暴自弃地叫着他的名字,她想说程牧阳,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可却卡在喉咙口,根本说不出这么简单的话。

她从来不知道,两个人的身体可以有这样的吸引力。

是致命的,互相吸引。

电话忽然就响起,震耳欲聋。像是沈家明追来的电话。

她朦朦胧胧地想着,如果那小子要是头脑不清楚跑过来,估计会被程牧阳一枪崩掉也说不定。程牧阳终于抬起头来,亲吻她的嘴唇,舌尖上是淡淡的咸涩味道,应该是她身上的汗,她蹙眉,被他堵住了唯一的氧气来源。

在不断的亲吻中,他除去她所有的衣服,用膝盖强行分开她的腿。柔软的裤子布料,摩擦过她大腿内侧的皮肤,让她忍不住战栗。也让她一瞬抓到了理智。

南北猛地推开他,因为动作太突然,两个人都滚到了地毯上。程牧阳的手掌垫在她的脑后,却仍旧让她感觉到剧烈的震荡。

她被摔的有些朦朦地,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摔疼了吗?”程牧阳的声音在问他。

她摇摇头,胸口剧烈起伏着,皮肤在灯光下已经有层细密的汗。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缺氧到几乎窒息了。

最后的抗拒太剧烈,他不可能没有感觉。

“好了,好了,”程牧阳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你在生病,是我不对,我太急功近利了。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带你回莫斯科。”

这次不再是疑问,没有任何征询。

他只是告诉她:程牧阳接下来会做什么。

等到他离开的时候,她去洗手间,看到自己身上有他刚才留下的痕迹,手上甚至也有他的味道。她对着镜子,有那么一瞬的出神,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从洗手间出来,整个房间都是混乱的,床上是散乱的衣服,褶皱的床单和薄毯,因为刚才两个人滚下床,几个靠垫,甚至电话都被带到了地毯上。

这个人,太可怕。

最可怕的是,她在他面前,真的太容易屈服了。

南北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电话,拨出了很长一串号码。

数次转接后,听到了南淮的声音:“北北?”

她嗯了声。

“生病了?”南淮问她。

“嗯,下午陪沈公听戏,穿的太少了,”她的鼻音更重了,听上去真的很明显,“我大概,猜到了你为什么会放弃这次的生意。”

南淮笑了声:“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吗?我的小妹妹。”

她当然记得。

当她重新返回畹町时,南淮曾经告诉她,这里是她的土地和家乡。从那一天起,她不必再流离失所,到处逃避随时可能的枪战暗杀,只需要开开心心挑个自己满意的人,过简单,富足,甚至是横冲直撞,毫无顾忌的生活。

“我们一直在和缅甸反政府武装合作,而CIA这么多年,也一直在东南亚和中东策反各种非政府组织,”她慢慢地回忆这些,“CIA对于伊朗、危地马拉和智利政权的颠覆,都足够让他们自信,可以再次对缅甸演练一次。所以,小哥哥,我们和中情局合作还没有结束,是吗?所以,你才不愿意参与这艘游轮上的生意。”

“事情还没有这么复杂,”南淮没反驳,也没认可:“我们不会和任何人是长久的朋友,更不会有长久的敌人。不过,如果有可能,在这十年里,我希望CIA不会是我的敌人。”

“我知道。”她低声说。

这也是四年前她从比利时回国后,就没有再踏出家族势力范围的原因。

那时,南淮在和CIA合作,清洗金三角地区的无政府组织。双方的合作亲密无间,可是谁也不知道,背后会有多少势力在虎视眈眈,包括盟友CIA也可能随时成为敌人。

而她,是南淮唯一的软肋。

所以她接受了这个限制,尽量活动于南淮可控的范围内。

南淮手里的生意,她只知道七七八八,起初她也只是猜想。可现在南淮的回答,却让她的推测得到了证实:某些角度来说,南淮的盟友,恰好就可能是程牧阳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