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项圈(二)

“我要拿掉这个项圈。”说出这话的女生叫肖红。她成绩一向很好,大部分时间都稳居第一阶层。

佩戴项圈持续有一段时间了,大部分人已经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这个东西虽然让人有些不自在,而且让每个人看上去都像一条宠物狗,但它确实有很多用途,尤其是对学校管理者而言,它简直就是一件神器。

它可以作为闹钟使用,甚至可以规划你每天的学习安排。上课时,它也监控学生的一举一动,通过分析面部的微表情、皮肤的松弛度、血压等指标,判断使用者是否在开小差。一旦学生有发愣或分心的迹象,脖子上便会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需要学生集中注意力时,它会把某些药剂以高压喷雾的方式注射进学生体内,从生理上帮其摆脱烦躁等负面情绪。即使在睡觉时,它也会以人耳可感的最低频声波播放当天所学的知识要点,让佩戴者不知不觉中,加深对知识点的记忆。

人类都是从众的,学生也一样。一旦周围人都戴着项圈,即便自己不愿意,也不会强烈地反对。而且,如果跟大家一样,还会有某种安全感和存在感。比如,大部分学校都要求学生统一着装,对发型、指甲等方面做出统一规定,虽然毕业后回想起来,觉得当时蠢爆了,可上学时并没有这种感觉——更不敢去质疑这些举措。

可是肖红却并不这样。

她从一开始就很抵触,“这东西丑死了。”与同龄人相比,她似乎尤其在意自己的容貌。不得不说,她确实挺漂亮,即使扎在女生堆里,也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她。她学习非常认真,拼了命地留在第一阶层,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有更多时间打扮自己。

在一次午自习的时候,她找到了班主任,要求取下“项圈”。

“这是学校的规定,我也无法违抗。”身材有些矮胖的班主任先是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无奈地说。对于第一阶层的学生,如果是一般的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但拿掉项圈显然不在此列。

“那我去找校长说。”她不满地说着,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没一会儿,肖红就一脸气愤地回到了教室里,一边狠狠地骂着什么,一边收拾起桌上的书本文具来。看样子,她真的被激怒了。

“怎么啦?”陈松凑上去问道。

古河很早就发现陈松对肖红有好感,因为就算是上课,他也总是时不时地偷瞄肖红。

“我受不了了,这什么破学校,稀奇古怪的规矩一大堆!脖子上戴个狗链,干脆趴在地上学狗叫得了。”肖红向周围扫了一眼,顿了顿,然后大声宣布道:“我要转学!”

瞬间,教室里鸦雀无声,然后猛地沸腾了起来,有人响亮地吹着口哨,有人则大声叫好。

从收缴漫画书到强制戴项圈,加上长期的精神压力,大家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这些情绪平时都被学校的宣传和所谓的心理疏导控制着,可一旦碰到这种与学校对抗的火星苗头,便立刻爆发出来,像火山喷发一般。

没人组织号召,可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离开教室,簇拥着肖红向着教务处走去。说不定,借着肖红转学的事,可以向校方争取到一些必要的权利。有人这样盘算着。

陈松犹豫了一下,然后也跟着人群走了出去。

“我要联系家里,让他们来接我。”宣布了自己要转学的决定后,肖红对教务处的老师要求道。由于学生不允许携带手机,要和家里联系只能借用学校的电话。

“现在不是常规的联系时间。”教务处的老师反应冷淡,看来已经提前得到了通知。事实上,学校确实有规定,学生只能在每月的一号至三号跟家人联系,今天确实不在这个时间范围内。古河刚知道这个规定时也深感意外。他之前的学校,虽然也不准学生用手机,可是学校里有很多公用电话亭,学生买了老式的智能射频卡后,便能随时与家人联系。

“可是我要退学了呀!这种情况不是应该特殊处理吗?”

“规定就是规定。在正式退学之前,你都是学校的学生,既然是学校的学生,那就应该遵守规定。”

虽然大家预料到事情绝不会顺利——比如学校会反复劝说她放弃退学,或者各种推诿不批准——可没人会想到,这事儿刚开头就卡住了,而且卡在如此奇怪的地方。跟来的同学一下都傻眼了,连家长都联系不到,还退什么学!在这么荒僻的地方,难道还能走路回家吗?

说起来,古河至今都不知道学校的具体地址,问起别的同学,也大多语焉不详。有人说学校在川西北和青海接壤的地方,也有人说在南方的原始丛林里。尽管来时的火车票上写着“终点站:近腾中学转运中心”,但并没有其他更具体的信息。恍惚中,大家也不知中途经过了哪些站点。同学们都猜,这学校肯定在西南某个无比偏僻的地方。

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建学校,大概也是为了方便管理吧,古河自顾自地为神秘的校方找好了理由。都市里的诱惑太多,很多学生动不动就逃课,通宵达旦地玩全息游戏。而在这里不行,封闭的环境就像一堵墙,把大家好动的心也围了起来。除了读书做题,几乎没别的事可以干。

而且,学生真出了什么事儿也好处理,就像现在这样。

“让她打电话!”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

接着,大家仿佛醒悟了过来,也纷纷叫嚷了起来。几十个学生围在教务处的办公室里,倒也颇有些气势。群情激奋总能给人以勇气,一个高大的男生更是一步抢上前去,夺过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递给了肖红。

“你、你……你是哪个班的?”对面的老师又惧又气,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我是四班的郭凯!怎么着?”那男生毫不畏惧地顶了回去。

看着人高马大的郭凯,那老师阴沉着脸,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大家围着肖红,看她认真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一串号码,然后拿起了听筒。

随着听筒中传来的几句微弱语音,肖红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话筒也一下子从她手里滑了下来。

站在旁边的陈松连忙接过话筒,贴到耳边。里面确实有声音,不过只是机械单调的语音提示: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先接通通话线路。”

“可恶,他们肯定把电话线拔了!”有人试着拨打了几个号码,每一个号码都打不通,包括110和119。

“竟然做得这么绝!”

“那现在怎么办?电话都打不通。”

“走!要闹就闹大点。”还是郭凯站出来说,“就算教务处的电话线被掐断了,但有个地方的电话线一定是通的。我们干脆直接去那里!”

“哪里?”

“校长办公室!”

大家眼前一亮,纷纷表示赞同。校长每天应该要和很多外界人士联络吧,那里的电话一定是通的。于是,一群人闹哄哄地向行政楼走去。经过一间间教室时,很多学生都诧异地望着窗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些老师也探出头来,满面愁容地看着他们。

“回去!回去上课!”终于有一两个保安走了过来,想要阻拦他们前进的步伐。但是在这一大群学生面前,他们也无计可施。

很快,学生们顺利地进入了行政楼,找到了校长办公室。

“你们这是干什么?”校长在棕黑色的大办公桌后抬起头来。满头银发的他神情严肃,显得格外威严。他无视了学生七嘴八舌的议论,只是直直地盯着肖红,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所有人都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办公室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面对那道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肖红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和校长对视了片刻,然后又像屈服了似的,慢慢把视线移到书桌上。

“为什么要退学?”

“我……我就是不想戴那个圈……”话刚出口,她顿时觉得自己的气势太弱,立刻补了一句,“死也不戴!”

“那套辅助系统是非常重要的教学手段,每个人都要戴,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至于你说的退学嘛……恐怕也不行!”

“为什么?”

“你们不知道吗?”校长笑着说,“在你们入学之前,你们的父母已经和学校签订了委托培养协议,在你们高考之前,不得中途转学或单方面撕毁合同。”

“没事,违约金多少?我家里有的是钱。”

“不是钱的问题。”校长仍然笑眯眯地说,“这是一个不设违约金的合同。我们既然接受了家长的嘱托,便有责任有义务把你们送进最好的大学,这既是为了你们的未来,也是为了学校的名誉。”

“那你的意思是怎么也不能退学了?”

“正常来说,这合同就像一列单向行驶的火车,一旦上车,是不能回头的。”说到这里,校长突然收敛了笑容,一字一句地说,“只有一种情况发生时,合同才会终止。”

“什么情况?”

“死亡!诸位如果在三年中意外身亡,那我们的合同就算结束了。我们会马上联络你们的家长,把你们‘接’回去,然后通知保险公司,办理理赔手续。”

学生们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一位校长之口,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连呼吸都集体放缓,仿佛已经停滞。

“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们,”校长又恢复了笑容,“学校不会多掏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