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2035 第十六章 最后的广播

“我的嘴怎么办?”莱约克艰难地动着被咬伤的舌头。

“这算什么问题?”

阿尔乔姆打量着莱约克的脸,感觉已经认不出来他了。莱约克的面具耷拉在额头上,他的嘴里流出了液体,手里握着一瓶打开了的私酿烈酒。萨维利亚给了他这瓶酒让他消毒一下伤口。

“给我也来点。”

阿尔乔姆喝了一口酒,但没什么感觉。阿尔乔姆还不小心把莱约克碎掉的牙齿喝到了嘴里。他看看了酒瓶:里面是红通通的。阿尔乔姆又来了一口。(译注:莱约克用酒消毒嘴里的伤口,同时把血也吐了回去。)

“我们走吧。”萨维利亚一屁股坐上了他的毛皮坐垫。

“去哪儿?”阿尔乔姆转头看向萨维利亚。

“去哪儿?你什么意思,去哪儿?”

“回去吗?回莫斯科?”

“回去?你疯了吗?向前方!去叶卡捷琳堡!回家!”

“现在吗?”

“就现在,我的朋友!现在!在那些敌人回来之前。”

阿尔乔姆思考了一会儿。他把头伸出窗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那人们怎么办?”

“什么人们?”

“地铁里的人们。他们怎么办?他们的未来呢?”

“他们的未来该怎么样?”

“嗯,得有人。。。得有人告诉他们这些。他们必须得了解莫斯科不是唯一幸存的,外面有无线电干扰器,其实他们想去哪儿都可以!”

“这就是我想说的,‘去哪儿都可以’,你明白吗?我们现在就有一个天赐良机。这里有高速公路通往各个方向。我的车加满了柴油,后备箱还有好几桶。我们有足够的武器和弹药!这个机会可没有第二次了。”

“但那些卡车一定会开回来的,他们会把设备都修好。然后干扰器将恢复工作。一切又回到原样。之后呢?还会有人发现外面的世界吗?还会有人意识到他们可以走出地铁吗?”

“会有人收到信号的,好吗?他们自己会搞明白的。好了,你一起走吗?”

“但谁会听到?地铁里已经没人守在无线电旁边了。。。”

“那就不管他们了。”

“你不能这么说。”

“我当然能这么说。我萨维利亚就这么说了!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了!什么地铁?地铁与我何干?今天是我的大日子。我必须得上路。这就是我所期待的——我一直准备的,就为了这一刻!”

阿尔乔姆推开门,下了车。他看着天线,一句话也不说。莱约克抿着酒,也不说话了。

萨维利亚调了一个台,里面有个人说着一种带很多卷舌音的语言。

“巴黎,太棒了,”萨维利亚说,“嗯?想象一下我们到了巴黎的情景?”

“我一直在想象,”阿尔乔姆说。

“去加入那些娘炮喽。”萨维利亚大笑着对阿尔乔姆开玩笑,“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的继父在地铁里。我的妻子在地铁里。还有。。。我所有的一切都在地铁里。我不能什么都不告诉他们,不是吗?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萨维利亚转动钥匙,启动了车子。

“好吧,那随你。我没有什么继父继母。除了妓女以外,我在地铁也没什么亲近的人。妓女可不会一下就跑出地铁。黑暗更适合她们。”

“你怎么知道?她们是不是自愿做妓女的。。。”阿尔乔姆的血液开始沸腾了,“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待在地铁里!人们只是觉得地面上没有适合生存的地方了!那些红线的混蛋把人们都锁在地铁里面。他们把整个星球都遮挡起来了!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关我屁事。”

“你一点都不关心?”

“让整个地铁都去死吧。不关我的事。我对地铁毫无感情,对里面的人。我才不管谁把谁关起来了。这些不再跟我有关系!我很肯定的是,如果再磨叽十分钟,我们都将变成野狗的盘中餐。我觉得你别再逞英雄了,系好安全带,我们走。”

“我不能走,”阿尔乔姆想了一下,低声回答,“我的亲人还都在这里,我不能就这么跑去什么巴黎。。。我得把他们都带出去。我要告诉所有人,他们都被骗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浪费时间!那些隧道。。。战斗。。。虫子。。。所有东西,你明白吗?所有东西都是无意义的,包括那什么“居住区”。。。战争。。。蘑菇瘟疫。。。饥荒。地铁里四万活生生的人!不只是我继父,不只是。。。所有人!我要让所有人都走出地铁。”

“你自己看着办,”萨维利亚回答。

阿尔乔姆伸手拿走莱约克的酒瓶,又喝了一口。

“那你走吧,”阿尔乔姆说。

“你打算干什么?”

阿尔乔姆的头很疼,他只是耸耸肩。

“我待在这里。我会弄坏那些天线。”

“你怎么搞坏它们?”

“我不知道。也许他们在这儿有手雷之类的东西。”

“哼,现在你想要手雷了?最好还要放在盘子里给你端上来,是吧。好了,多说无益。如果你自己想死,我也帮不了你。”

阿尔乔姆点点头。

“嗨,后面那位!”萨维利亚转向莱约克,“你跟谁?”

“我先在这儿待着,”第一门徒红色的嘴唇翻动着,“这变化太突然,我不适应。”

“好吧,干你们丫的,”萨维利亚说,“至少让我看看你肩膀的伤口。”

“你不是急着要走吗?”

“我有绷带和酒精,你们什么都没有。”萨维利亚叹了一口气,“我可不像你那么高大上。我只能给你点止痛片,虽然都过期了,但医生说要相信它们还有效。这算是告别礼物吧。”

子弹打破了阿尔乔姆的肩膀,但还好穿了过去。他们向伤口泼了点酒精,并且用绷带包扎好。暂时就这样了。莱约克也用酒精处理了一下嘴里的伤口。他只能坚信这些止痛药还有用了。

“这就是你到处惹事的下场,”萨维利亚对阿尔乔姆说,“你救不了所有人。你就是个孤独的游骑兵,操。”

阿尔乔姆不想再聊这些了。

萨维利亚关上车门,握紧方向盘,掉了个头。他在开出大门的时候,又停了最后一下。他把头伸出车窗。

“他们会杀了你的,你这个混蛋!”

“我他妈的有什么办法?”阿尔乔姆对着碰到脸上的尾气回答。

阿尔乔姆和莱约克徒手关上了大门。他们能在敌人的进攻下抵挡多久?三分钟?还是五分钟?

“你留下干什么?”

“我当然会留下,”莱约克说,“我才不会随便开车溜走。我们赶紧把这儿清理了,然后回家。也许我们可以偷偷溜回去不被发现。”

“我去找些有用的东西。。。”

“听着,阿尔乔姆。我脑子都快想炸了:他们建了这么多干扰器到底为了什么?”

“去问红线这个问题吧。也许他们想告诉全世界,他们是地铁的统治者?也许他们拿了外界的援助。。。准备进攻汉莎?你看到他们的装备了,是吗?地铁里怎么可能有那么牛逼的卡车?”

在剧院站上面的时候,阿尔乔姆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那些人打死了穿纳粹制服的潜行者。果然还是打仗的原因,不是吗?

阿尔乔姆虽然在向莱约克解释,但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为什么要把四万人困在地铁里?何况现在应该没那么多人了。他很奇怪,有什么好的理由要这样做吗?

“到屋顶上去。那把机枪还在上面。帮我看着路面。”

阿尔乔姆又跨过了那个无线电操作员的尸体。

“你们这群人把手雷藏哪儿了?”

武器柜已经空了。之前战斗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所有武器都拿上了。一个房间里有一些双层床,另一个房间堆满了杂物,不可能有什么有用的东西。阿尔乔姆返回控制室,向里面瞄了一眼。所有的指示灯都熄灭了。房间里只有灰尘和一片寂静。

可惜了。

斯威亚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诺维奇,你这个断腿的老混蛋,你总有一天会听到这些无线电信号的,但到那个时候,你想找人道歉都没人会理你了。但愿我可以活着回到地铁,坐下来和你一起听广播。好好听一听,岳父大人。还记得上次我们的谈话?我当然是一个疯子,我绝对是精神错乱了,无论如何我都配不上你的宝贝女儿。但听到这些了吗?斯威亚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诺维奇,仔细听,慢慢听。不要皱眉头。是啊,这是圣彼得堡的信号,那是巴黎发出来的广播,还有英语呢。海参崴的呼叫在这儿。你还说不可能,嗯?是红线建了干扰器,干扰器!斯威亚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诺维奇。对了!也许你对地铁了如指掌,不想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但你不清楚这个。我们以为红线对游骑兵恨之入骨,以为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堡垒。我们损失了一半的兄弟,以防他们染指那个地堡。但要是他们已经对那个地堡不感兴趣了呢?也许他们在策划更大的行动?斯威亚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诺维奇,有么有可能红线只是在引开我们的注意力?用一场攻坚战削弱我们的力量,然后我们就注意不到这些真正重要的计划?

阿尔乔姆从操作员的尸体上取下了防毒面具,替换了他原来那个碎了一边的面具,又走到了房子外面。阿尔乔姆绕到房子后面,直接面对着那些天线塔。它们的基座都是混凝土浇筑的,周围的钢缆把它们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没办法折断天线塔,也没办法推到它们。阿尔乔姆看到最近的一座塔上面附带着一个小铁梯,他爬了上去,想看看那些卡车离回来还有多远。

你不知道这些,斯威亚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诺维奇。你没见过那些干扰器,没见过那些大卡车,你太执着于那些地铁里的战争了。你老了,岳父。也许你不信我,但听,听这些无线电信号。告诉我,现在游骑兵的任务是什么?是继续卖猪屎,还是把人们带出地铁,走向地面?是牺牲掉所有兄弟,然后所有人都继续穴居在地铁里,还是帮他们在地面找到一个辐射不是那么高的地方?找到一个他们可以生活的地方!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没有任何好处!毕竟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斯威亚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诺维奇,我也不在乎以后的生活。我只是在萨沙面前强装冷静而已。我没时间做救世主了,还有三个礼拜我就死翘翘了。再过三个礼拜,我就会回到那个五月,回到小鸭子旁边,舔我的冰激凌。但你还是可以成为救世主,你还有机会。没人说残疾人就不能做救世主。

怎么样?

好吧,去死吧。

阿尔乔姆受伤的膝盖弯不了,也伸不直。他得像之前从隧道里爬出来一样慢慢向上爬:用双手吊着自己,还不停打滑。

阿尔乔姆一路爬到了高处,下面的混凝土基座看上去只有一盒烟那么大。上面的风很大,想要把阿尔乔姆吹下来。尽管有钢缆固定,天线塔还是摇摇晃晃。莱约克和挖土机看上去都像玩具一样;树林里有一片秃了的地方,那个死人坑就在那儿。远方的发电机像玩具风车一样。

阿尔乔姆看向西面莫斯科的方向,那里有许多高楼大厦,挡住了高速。但往东面,阿尔乔姆可以一直看到地平线。萨维利亚的车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一定是急着回家。但阿尔乔姆注意到了一些动的东西,像是几只小蜜蜂在很远的地方沿着公路蠕动。要是有萨维利亚的狙击枪就好了。那些会是外界的人吗?

阿尔乔姆边往下爬,边想:你们以前都去哪儿了,外面的人们?

你们为什么不尝试来寻找我们?

红线建造了这些干扰器,好吧,所以地铁里没人可以和外界联络。但要是其它城市都有幸存者,一定会有人试着来莫斯科的。但地铁里从来没有外面来的人,阿尔乔姆没见过,认识的其他人也从没听说过。怎么会呢?

我们对你们一无所知。红线堵住了我们的耳朵,把我们困在地铁里。地铁里所有人都说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但你们就一点都不关心我们莫斯科吗?

阿尔乔姆回到了地面,拖着伤腿,快步走向门口的警卫室,也许那里有手雷?

“情况怎么样?”莱约克对阿尔乔姆大喊。

“路上有几个人,正从城外面走进来!保持警惕!”

从其它城市来的人,有意思。。。也可能是一直侦察队正在返回前哨站。他马上就能知道,马上。

阿尔乔姆突然想起来了。

有一台挖土机!

这个大家伙一定能掀翻干扰器。用它的铲子。。。或者靠拽的也行。要是它还能开动的话。。。

阿尔乔姆朝挖土机走过去,地上的野草都被履带压得东倒西歪。挖土机身上的漆已经掉了很多,驾驶室的玻璃也裂了,铲子像是一个醉汉,面朝下趴在地上。

它能动吗?

阿尔乔姆爬上一条履带,钻进了驾驶室。里面什么样?

阿尔乔姆从没见过这些,没有方向盘,只有拉杆;一根杆子上装了一个漂亮的球形把手——一个玻璃球——另外一根上安了一个金属把手。脚下还有一些踏板,踏板旁有一串按钮。点火开关那里用胶带封住了,几根电线露了出来,没有接通。阿尔乔姆该试一下嘛?红接红,蓝接蓝。

你还想用这台大家伙吗?

阿尔乔姆把裸露的电线接了起来:挖土机内部发出了一些响声;一些金属部件开始震动。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阿尔乔姆试探性地踩下一个踏板。他想要开动挖土机,但震动停止了,机器又停了下来,毫无生气。

阿尔乔姆弄错了什么吗?他感觉很焦躁。该不会是我弄坏了什么吧?

阿尔乔姆看了一眼裂开的仪表盘:油量指针停在了“空”的地方。

完了。

阿尔乔姆又能听到风力发电机的声音了。那吱吱的声音敲打着他的耳朵和神经。

他的防毒面具上起了一层雾,时间不多了。阿尔乔姆没有办法,他不该让自己和莱约克留下来的。他绕着挖土机走了一圈,找到了加油口,但他只能朝里面叫喊。

干他娘的。

阿尔乔姆拖着伤腿,还是朝警卫室走:也许那里有什么东西,一挺榴弹发射器?

不,当然没有。没有榴弹发射器。只有两个死人,一个人倒在门口,上身在外面,另一个倒在房间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两具尸体上没有任何爆炸物:没有理由要带炸药。萨维利亚说的都对。

阿尔乔姆对那些干扰器无可奈何。

那些干扰器以前在那儿,现在还在,以后也会在。那些卡车会回来的,没有戴任何标识的人会把他们两个傻瓜打死,扔去喂狗。他们会换上新的保险丝,把断掉的线接起来,那些巨大的天线又可以开始低语,掩盖掉所有信号。

那些已经习惯了地下生活的人也不会改变什么。他们根本没时间来听无线电。一刹那之后,无线电里又会传来熟悉的嗡嗡声。整个世界就闪现了一下,然后又消失了。他们又会恢复“清醒”,阿尔乔姆还是那个“疯子”。

“怎么样?”莱约克在屋顶上喊。

“没办法,到现在还没有办法,”阿尔乔姆回答。

到现在。

现在离开还不晚,是吗?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躲起来?假装是那些车子里的尸体,避开那些大卡车?沿着长长的高速路慢慢爬回去?也许要花三个礼拜,或者两个礼拜。

阿尔乔姆回到了无线电中心,又检查了一边控制室和杂物间,他摔着门,用脚踹柜子和椅子。在哪儿?这里还藏着什么东西?我要怎样摧毁你?我要怎么消灭你?那个操作员的尸体还躺在阿尔乔姆脚下,阿尔乔姆愤怒地把他拖开。

外面还有什么漏掉的东西吗?阿尔乔姆绕着房子,检查每一个灌木丛和草丛。然后他又回了警卫室,电视没有电了,像个镜子一样映照着世界。如果还有电的话,阿尔乔姆可以观察一下四周,如果有电,他可以。。。

阿尔乔姆又跑向变电房。

阿尔乔姆把门完全打卡固定住,这样风就不会把门摔得啪啪响。我太急了,不好意思。也许我可以修好这些?如果还有电的话,我可以。。。。有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可以做。。。

所有的波段。。。

你们在所有的波段发送噪音,是吗?工作原理是这样吗?你们这些混蛋。

你们在所有波段上,短波,中波,甚至是长波上干扰信号。也许我没法摧毁天线,但或许我可以让它们开始说话?

阿尔乔姆戴着防护手套,手指活动很笨拙。屋里的黑暗让他看不清面板。他的目镜又起雾了。阿尔乔姆打坏了哪一块?他开始试着接断掉的线,把保险丝按回去。

什么都没发生,没有灯光。风力发电机还在低语,但没有任何电。

“莱约克!莱约克!”阿尔乔姆探到外面,“你懂电路吗?”

“为啥?”

“过来一下,看一看!”

过了漫长的两分钟,莱约克进来了。

“都是你搞得吗?”莱约克的说话声从碎了的牙间漏出来。

“你知道怎么修吗?”

“有一些。我曾经想当一个电子工程师。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只是没人来教我,他们懂电路的人就是一个小帮派。”

阿尔乔姆从门口看出去。路上没人:所以那些小蜜蜂一样的人还没走到这里?他们是错过了路口吗?

第一使徒还在配电板前忙活着,把保险丝换来换去,嘴里嘟囔着什么。天花板上挂着的小灯泡还是毫无生气。

“好了,别弄了。算了吧。你不擅长这个。我们回家吧。”

阿尔乔姆看着周围的水泥高墙,意识到这里没有回家的路。这墙太容易翻过去了,所以这个无线电站是个陷阱,进来容易,但不知道怎么回去。

“那我擅长什么?”莱约克问,“一辈子拎着个桶贩猪屎?挪开点,你挡住我的光线了。”

“你是个混蛋,”阿尔乔姆说,“我让你当第一使徒,你却嘲弄我。”

“好吧,你没有点幽默感吗?为什么不是我把你当我的第一使徒呢?我妈妈说我很有前途的。”

莱约克用指甲挑出了某个部件,按了一下。

灯亮了。

阿尔乔姆激动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紧紧地抓住了莱约克。

“太好了!你就是救世主,不是我。去监视路面!”

阿尔乔姆一瘸一拐地赶回无线电中心:走廊里有个灯泡亮了!他冲进控制室,做到转椅上。到了解谜的时候了,这些开关是干什么用的?阿尔乔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阅读开关旁的小字,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他找到了一个开关,上面写着“INT.GEN.USW”,应该是“干扰生成器-超短波”的意思。阿尔乔姆把它拨了下来,他还拨动了其它标着波段的开关。阿尔乔姆戴上耳机,慢慢地调过所有波段:现在还有噪音吗?

他已经把噪音都关掉了,不是吗?听上去已经没有那些嘶嘶的声音了。

现在怎么办?

窗外的天线像是金属森林一样,每一个上面都挂着藤条一样的天线。这里有那么天线,就是为了把来自远方的所有信号都屏蔽掉。

怎么样才能通过它们发出呼叫呢?

阿尔乔姆的手指又灵活了起来,打开了所有波段上的广播功能。。。

阿尔乔姆摸了摸耳机上的麦克风,把它弯到嘴前面。他顺着耳机的线,摸到了连在面板上的一个按钮。他按了下去,咳嗽了一声,耳机里也传来一声咳嗽。

他刚刚向全世界的无线电咳嗽了一声。

阿尔乔姆惊呆了,他摘下了防毒面具:他要让所有人清楚地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单词。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里是莫斯科,能听到吗?圣彼得堡?符拉迪沃斯托克?沃罗尼日?新西伯利亚?你们能听到我吗?这里是莫斯科!我们还活着!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有没有收到过我们的信号。。。我们收不到你们的信号。我们以为莫斯科是唯一有幸存者的地方。我们以为。。。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我们以为什么人都没了,你们明白吗?你们怎么会懂?你们互相一直在聊天。。。我们却。。。天哪,感谢上帝你们还活着!你们还活着。。。还唱着歌。你们过得如何?我们这些年一直都躲在地下。我们不敢上到地面。我们以为已经无处可去了。你们敢信吗?我们收不到无线电信号。有一些混蛋在莫斯科建造了干扰器。。。。干扰器就在巴拉希哈。它们把你们的信号都覆盖了。我们又聋又瞎。我们已经躲在地下二十年了。。。我已经在莫斯科地铁生活了二十年了,我才二十六岁。。。我叫阿尔乔姆。我们都躲在莫斯科的地铁里。你们试过寻找我们吗?我一直在找你们。。。我们尝试过。我们以为整个地球都被毁灭了。。。我们以为哪儿都去不了了。。。但我们还是抱着希望,不断搜索。你们怎么样?你们还可以跳舞。。。我很想来看看你们。你们那儿可以不戴防毒面具上地面吗?你们那儿的空气如何?我们对你们一无所知。我们已经脱离外界二十年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待在黑暗的地铁里二十年?我们会找出是谁装的干扰器。我们会把他们的干扰器都摧毁。我们还会重逢的。这里是莫斯科。我们会重新加入你们,加入整个世界。我们还活着,你们明白吗?所有城市都有幸存者,我们也不例外!也许你们有人有亲戚在这儿。这里有四万幸存者。你们有多少人?我们可以组建一个国家,我们会像以前那样在地面上生活,像人一样生活。我。。。有太多话要和你们说了。我已经在脑子里演练了一百遍要跟你们说什么。但现在我全忘了。我希望至少你们能听到我。我会在这儿尽可能地多说一点。他们随时都可能发现我。那些建造干扰器的人马上就会回来。我们会试着抵挡一下。但我们只有两个人,他们却有很多很多人。。。他们是红线。别觉得这是幻觉,或者笑话。我是真实存在的,我叫阿尔乔姆。要是他们杀了我,地铁里的其他人还是会听到信号,走出地铁的。莫斯科,你们听到了吗?汉莎?大都会?所有还没有忘记地面的人。。。还有谁在听?我不是唯一的幸存者。我们都被骗了。我们很久之前就可以离开地铁了,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开车走路都可以。去巴黎都可以,叶卡捷琳堡也行。红线隐瞒了一切。为什么?这样可以让大家失去希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懂。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新生活。所有人都可以上到地面——过新生活。像以前一样,像人类一样。人们应该是在地面上生活的!你们都听到了吗?听,我没有疯。大家都还在。整个俄罗斯还存活着,欧洲和美国也是。。。这些都是真的!你们自己听!现在我们莫斯科也可以和外面联络了!”

阿尔乔姆关掉了广播模式,他想让大家听听那些城市的信号。他摘下了耳机,有人听到了他的广播吗?阿尔乔姆不知道。

说得已经够多了。

让地铁里的人自己听吧。让他们听听全世界的声音。

“阿尔乔姆!门口有人!阿尔乔姆!”

阿尔乔姆抓起自动步枪,戴上防毒面具。冲出走廊,把枪管伸向外面。

大门后面站着三个人。

三个人都举着手,说明他们不是来作战的。他们的防毒面具应该是自制的,被挂在了胸前的带子上。他们穿的防护服应该也是自制的,裁剪地非常合身,和那些松松垮垮的军用防护服完全不一样。其中两个年轻人像是兄弟,另外一个人长得很强壮,留着长长的灰色胡子,头发也是灰色的。

两个年轻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微笑着。

“他们还在!他们还生活在这里,爸爸!我当时就告诉你们了,我听到了那信号,”其中一个年轻人自豪地看着那个年长的人。

“你好,”那个父亲自信冷静地对阿尔乔姆打招呼。

阿尔乔姆没有放下枪。

他看着这三个人。两个年轻人面色红润,身型较为矮小,他们把自制的双管散弹枪放在了地上,两手空空。阿尔乔姆可以轻易把他们都打死。

但这三个外来的人看上去一点也不怕。

年轻人对着阿尔乔姆微笑着。像是一个怪胎,完全不像是地铁里的人。他们的父亲冷静地看着阿尔乔姆,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他蓝色的眼睛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消逝一点光芒。他的左耳戴着一个银质耳环。

“你们是谁?”阿尔乔姆问。

“这里已经到莫斯科了吗?我们在去莫斯科的路上。”

“这里是巴拉希哈。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那个父亲沉着地回答。“我的小孩认为莫斯科还有幸存者,而且那些幸存者在求救。所以我们收拾了东西过来了。”

“你们从哪儿来?”

“我们来自穆罗姆。”

“什么穆罗姆?”

“是一个小城,在弗拉基米尔州和下诺夫哥罗德州之间。”

“离这儿有多远?多少公里?”

“大概三百公里。”

“你们徒步三百公里到这里来?走过来的?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奥森尼,”白胡子的父亲说,“他叫伊戈尔,他叫米哈伊尔,都是我儿子。伊戈尔告诉我有一次他收到了来自莫斯科的无线电信号。我们那里的人都以为莫斯科已经是一片焦土了。他说服了他哥哥,然后他们两个说服了我一起过来。”

“来干什么?”

“好吧,是这样的。。。就像我之前说的,那个无线电信号在呼叫帮助,想要找到其他幸存者。抛弃需要帮助的人。。。不符合基督徒的原则。但现在看来你们的情况还行。也许我们可以坐下喝喝茶?我们走了很久了。”

“站在原地!”

“抱歉,”奥森尼笑了,“你这儿是一个高度戒备的设施吗?”

“我们这里。。。”阿尔乔姆看着莱约克,莱约克举手示意了一下,一切都在掌握。“。。。是一个重要设施。你在来的路上有看到车子吗?”

“有一辆日本旅行车经过我们,朝反方向开走了。我们对他竖大拇指示意,但他像受惊的蝙蝠一样飞速开过了。”

“竖大拇指?”

“伸手示意。你知道,这样他会停下来,我们想跟他确认一下路线。”

“他会停下来?”阿尔乔姆忍不住笑了。

“这一带的人不这么做吗?他们不让人搭顺风车?”

阿尔乔姆没有回答。他听着风力发电机的声音:这是埋伏吗?

“你们走三百公里来帮助根本不认识的人?你觉得我会信吗?”

“好吧,不喝茶也可以。我们走吧。”奥森尼说。

“不要,爸爸,别走!你在说什么?去哪儿?”

“伊戈尔,”奥森尼对他儿子说,“别吵。”

“至少问问莫斯科的情况怎么样。那里真的还有幸存者吗?或者。。。你要知道,先生,我经常玩无线电。。。我几次都收到了信号,像是:‘这里是莫斯科。圣彼得堡,罗斯托夫,请回话!’ 那些信号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阿尔乔姆嘴里重复着。

阿尔乔姆看着那三人。看着他们奇怪的衣服,高举的双手,还有挂着的防毒面具:面具上只有一块大玻璃,而不是两块目镜。阿尔乔姆看到了自己的映像,站在大门后面,戴着防毒面具,双眼迷离,受伤了,喝醉了,吃了不少止痛药,他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枪正对着自己。

阿尔乔姆想起了黑族人。想起了在电视塔上的那天。为什么他会想起这些呢?

他该相信他们吗?

“等一下。”

阿尔乔姆走进警卫室,按下开门的按钮。他听到了门打开的吱吱声。

外面就三个人。

他们还站在原地,举着手。他们的枪在地上。

“进来吧。”

他们又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到房子里去。你们可以带上你们的枪。我会。。。告诉你莫斯科的情况。还有。。。这里有一些尸体。不要怕。”

“我不指望你相信我。我自己也没法相信。虽然我都告诉你了,但这些还是难以置信。我不明白这一切。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但我还是不明白。”(译注:阿尔乔姆给三人介绍过莫斯科的情况了,具体对话在小说中已略过。)

“太酷了,”伊戈尔和米哈伊尔甚至鼓起了掌,“这才有活力!一切事物都在运转。你会带我们去地铁参观吗?穆罗姆实在是太无聊了,那儿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阿尔乔姆没有接话。

“那么。。。”奥森尼摸了摸耳环,“你要在这儿一直等到他们来吗?”

“我必须守在这里。我要尽可能的坚持久一点。这些。。。基本上就是莫斯科的情况。我们袭击这里的时候,也许他们没来得及发出信号。但他们肯定听到了我的广播。他们马上就会过来。回家吧。不用担心这里的事。以后。。。等这些都结束了,你们有空可以再过来,如果你还想的话。下次不要沿着公路走了。”

奥森尼没有动。两个儿子在高脚凳上激动地扭动着身体。他们的父亲和阿尔乔姆在抽烟,他们羡慕地看着,但不敢要一根。

“我不想回家,爸爸!”米哈伊尔轻声说,“我们留下来吧。我想帮忙。”

“你们留下没有意义,”阿尔乔姆说,“他们有多少人?也许有二十个,或者更多。而且他们全副武装。就算我们五个人也没办法挡住他们。况且。。。我们面对的是红线。成千上万的人住在红线上。他们有一支军队,一支真正的军队。”

“我们留下吧,爸爸。”

“走吧。别待在这里。回穆罗姆,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你们的人。你们真的可以不戴防毒面具在地面上生活吗?”

“可以。”

“那蔬菜呢。。。他们能健康地生长吗?”

“我们把蔬菜罩起来了,雨还是很危险的。我们用过滤器净化出灌溉和生活用水。除了雨之外,都还好,我们种了番茄和黄瓜。”

“番茄,太棒了。”

“听你说有关布尔什维克和法西斯的事,感觉很奇怪。好像回到了上个世纪。”

阿尔乔姆耸耸肩。他现在在想,当时怎么没有反应过来这三个人肯定是外来的。他们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地铁里的人,好像是火星来的一样。

“你们那儿。。。你们信什么?”

“我们住在那儿的一个修道院里,我们不住在城里面。我们有一个坐落于河边的古老修道院,非常漂亮。是一座三位一体修道院。一座真正的堡垒。白色的外墙,天蓝色的圆顶,那是个难以置信的地方。生活在那里没法不信上帝。”

“还有相信自己,”不只是伊戈尔还是米哈伊尔大声说道。

“你们很幸运。”阿尔乔姆朝他们微笑,“我们这儿没有修道院,我们这儿连自我都不存在,只有一团混乱。”

奥森尼把烟头按到一个罐头里,站了起来。

“你得把这一切广播给大家听。你必须把所有事都告诉人们。别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了,去广播吧。”

“我送你走。”

“不必了。你。。。快去广播。我们会尽全力让你说久一点。”

“他们来了。我在天线塔上看到了!他们正在朝这儿赶!是他们吗?”

风已经变小了,发电机叶片也逐渐停下了转动。外面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像是在花园环路上一样。唯一的声响就是那隐隐约约的汽车发动机声。

“他们有多少人?”还没等莱约克回答,阿尔乔姆自己又爬上了天线塔。

阿尔乔姆从两座楼中间瞄到了他们——一辆,两辆,三辆——然后就没了。至少有三辆卡车,也许还有更多。没错,还有!又有两辆!五辆一模一样的卡车正从莫斯科朝这儿开来。高楼掩盖了他们的行踪,挡住了他们发出的噪音。也许还有十分钟他们就到了。

那些卡车里有多少人?或许有五十个士兵。卡车顶上也许装了重机枪,应该还有狙击手。五辆车同时开火。。。阿尔乔姆的小部队没人能活下来。他们立刻就会被击毙,尸体被扔去喂狗。

还有十分钟。阿尔乔姆得下来了,做一次最后的广播。

他有时间把所有事都说一遍。奥森尼和他的两个儿子,还有莱约克会给他争取一点时间。现在——没时间废话了。

会有人已经收到他的信号了吗?莫斯科没有任何回复,但接收广播只需要收音机就行了,不是吗?一台收音机就足够了。随便他们说什么吧,只要他们能听到就好。

阿尔乔姆感觉又听到了一阵车声。

他把耳朵转向那个方向,眯上眼睛。。。

从远处的东方,一个小点正在靠近无线电站,车后卷起了一阵阵沙子。它离无线电站路口的距离,比那些卡车还要远,但它正在飞速往这里开。是谁呢?

没时间了,但阿尔乔姆还是边往下爬,边盯着那个小点慢慢变大。是辆。。。灰色的车?银色?小点慢慢变成了一个长形的物体:一辆旅行车!

是萨维利亚吗?

阿尔乔姆急匆匆地往下爬,脚不断地打滑。酒精和止痛片正在慢慢失效,走路又变得困难了。阿尔乔姆向给伊戈尔和米哈伊尔解释一下,但他觉得还是自己亲自来比较快。两个年轻人都在院子里等——又紧张又激动。

“去二楼!你们可以从窗户向外面开火!”阿尔乔姆命令两个年轻人,“莱约克!看着路面!”

阿尔乔姆打开大门,冲向高速。现在他们只有五个人,阿尔乔姆还得广播。但萨维利亚一个顶俩。他是为了他们回来的吗?还是说他忘了什么东西?

阿尔乔姆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声音。

那五辆卡车靠近了,排成一列,打开大灯,整齐地高速前进,一点也没有要隐藏的意思。

在另一个方向,那辆旅行车正在向卡车疾驰,好像是想撞上去一样。

绞肉机一般的发电机叶片停止了转动,像是在等下一批的尸体。

阿尔乔姆朝萨维利亚拼命挥手:快点,我们等你!然后他又缩回了警卫室。

那些大卡车的轰鸣声已经很清晰了,此时阿尔乔姆听到一声刹车响:那辆旅行车率先到达路口,迅速地转进了小路,钻进了大门,阿尔乔姆立刻关上大门。

就是萨维利亚。

“萨维利亚!”

“我,呃。。。决定把假期推迟一下。。。”萨维利亚边解释,边从车里拖出那把重机枪,“我们先把这里的事处理完,然后我再走。”

阿尔乔姆有一种拥抱亲吻萨维利亚的冲动。

“好个耍英雄,”阿尔乔姆只是说了一句。

“我们要把他们车里的柴油都搞出来!”萨维利亚笑着说。

“柴油,”阿尔乔姆回忆着,“你的车是烧柴油的吗?”

“是的。”

“给我一桶。”

“你要干嘛?”

“给我一桶!快点!柴油!给我点柴油!”

阿尔乔姆从萨维利亚手中夺过一个大的塑料瓶,里面装着些浑浊的液体,冲向了挖土机。同时他还观察着围墙——他们会从哪儿攻进来呢?像自己一样翻过围墙进来吗?

“喝下去吧!”阿尔乔姆把瓶子里的液体倒进挖土机干渴的喉咙,“都给我喝下去!你也想来点,不是吗?混了血和碎牙齿也没关系,我们一起喝个够。士兵打仗前都会来一杯伏特加。”倒完,阿尔乔姆爬上了挖土机的履带。

“你在干嘛?”萨维利亚正在附近闲逛。

“我要把那些该死的天线连根拔起!”阿尔乔姆小心翼翼地连着点火器的线,像是在拆一个地雷一样。

那些卡车已经到路口了,然后它们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是在让士兵下车吗?

阿尔乔姆踩下了油门。

“快点!快点!”

挖土机开始一点点动起来。

引擎响了一下,慢慢地运作了起来。发动了!可以开了!

驾驶室里有四根操作杆,两根在前面,左右各有一根。阿尔乔姆动了其中一根,铲子升起来了。他又动了另外一根,驾驶室转了起来,阿尔乔姆一不小心就磕了牙。

“前面那两根杆子!”萨维利亚朝阿尔乔姆大喊,“用前面那两根,像开坦克一样!出来!出来吧,笨蛋!让我来!”

阿尔乔姆又失败了一次,萨维利亚忍不住了,钻进了驾驶室,把阿尔乔姆推了出去。他紧紧握住了操作杆。

“挪开一点!不然铲子会打到你的!”

萨维利亚拉动一根杆子,这个五十吨的庞然大物开始原地打转,像是在跳舞一样。

“太棒了!真怀念我的卡特皮勒挖土机!”萨维利亚笑了,“我们从哪儿开始?”

“最远的那根!从最远的那里开始!快行动!”

围墙外面,不明身份的士兵可能已经散好了阵型,也许他们已经在准备翻过围墙,狙击手或许已经躲到了树上。再不开始行动,就来不及了。

阿尔乔姆已经忘了膝盖的疼痛,跑回了无线电中心。干得好,萨维利亚!

阿尔乔姆好像在树丛中看到了人影,有人从大门口一闪而过。

“房间里的无线电响了!有人在呼叫!他们想要和你通话!”伊戈尔和米哈伊尔从二楼朝阿尔乔姆喊。

“他们想要包围我们!他们正在四周散开!我要开火吗?”莱约克从屋顶向下喊。

恢复了活力的挖土机缓缓驶过无线电中心,喷出阵阵黑烟,它的铲子已经升起来了,随时准备给那些天线致命一击。

“请回话!紧急情况!”耳机里传出嗡嗡的说话声。

谁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呼叫这里?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说话?

阿尔乔姆气喘吁吁。他打开了窗户,享受着“甜美”的尾气味,然后他又听到耳机里发出的声音。

“我们命令你们!立即离开此处!放下你们的武器!我们保证不伤害你们!否则的话!”

“那根!最远的!”阿尔乔姆从窗口向萨维利亚打手势。

挖土机吱吱嘎嘎地开向最远处的天线塔。它能够掀翻天线塔吗?柴油够吗?

“阿尔乔姆!”桌上的耳机又响了,“能听到我说话吗?阿尔乔姆?”

阿尔乔姆缓慢地戴上了耳机——好像是根本就不想听一样。

屋顶上的机枪开火了。。。是要吓退他们吗?还是说他们已经发动进攻了?

“你是谁?”

“阿尔乔姆!是我!勒太迦!勒太迦,阿尔乔姆!”

“什么?”

“勒太迦,阿尔乔姆!就是我!A小队!快说话!就是我!”

“你在这儿。。。?能听到吗?能听到我吗?红线把所有波段都干扰了!我没有疯!整个世界都有幸存者!我们是唯一还躲在地下的蠢货!我现在就要把这些干扰器都推倒!告诉米勒。。。告诉他。。。我。。。”

“等一下!能听到我吗?快住手,阿尔乔姆,不要。。。等一下!”

“不行!我不能等!这里到处都是红线的人。他们马上就会发动猛攻,我们都会被打死的。但至少还有时间把那些该死的天线塔都弄坏。。。”

“不,他们不会打死你们!我们可以。。。我们可以和他们谈条件!先什么都不要碰!”

重机枪又开始了一轮猛烈扫射,从屋子里都可以看到一点火光。

“你跟谁来的?红线吗?跟他们谈条件?”

“他们不是红线!不是红线,阿尔乔姆!”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阿尔乔姆听到了刮擦金属的声音,像是在升起一个铁做的窗帘一样。金属塔已经支撑不住天线了,发出哀嚎的声音。随后一根被掀翻的天线塔奇迹般地正好倒在了屋子的旁边,落地那一刻大地都在颤抖。

“太晚了!这里的一切都将结束!我们要把这里夷为平地!”

“不行!你不能推到那些天线!我知道这些!我们知道干扰器的事!事情不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可以阻止他们!我会阻止他们进攻!没人会袭击你们!等着我,阿尔乔姆!等我过来!我会把一切解释清楚的!”

又是一声巨响,另一根天线倒下了。

“他们是什么人?告诉我!这些都是为了什么?”阿尔乔姆扯下耳机,把头伸出窗户。

一个穿灰色衣服的人被墙上的铁丝网缠住了,他在努力脱身,但怎么也拽不开铁丝网。挖土机再一次举起了铲子。

“停火!停止进攻!这是米勒的命令!”勒太迦的声音又不知从掉在哪里的耳机里传了出来,“阿尔乔姆!阿尔乔姆!他们会停止进攻!你们也停下来!我已经在路上了!听到了吗?阿尔乔姆?”

屋顶上的机枪安静了下来,是那些灰衣服的突击队撤退了?还是莱约克被狙击手打死了?

梆的一声!又一座天线塔脱离了水泥地基,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

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你和我,是吗,勒太迦?一样的血。如果我连你都不信任的话,还能信谁呢?

“停下!停——下!”阿尔乔姆尽可能地探出身子,这样萨维利亚就能注意到他。

挖土机停了下来,但那根天线塔还是倒了,就倒在窗户前的地面上。阿尔乔姆呼出呛人的烟气,他相信了耳机里的话。他必须得相信。

“我等着!我等着你,勒太迦!”

“你多大了?”米哈伊尔问阿尔乔姆。

两个兄弟里面伊戈尔要矮一点,瘦小一点。米哈伊尔长得很壮实,但反应有些慢。阿尔乔姆终于能分出他们俩了。

“二十六岁,”阿尔乔姆说,“我三月过的生日。”

“你是白羊座的,对吗?”伊戈尔问。

“我不清楚。我是三月三十一日出生的。隔一天就是四月一号了。四月一号是愚人节,也许我应该再晚一点出来的。”

“就是白羊座。性格倔强。”

“二十六岁?”米哈伊尔吃惊地扬起了眉毛,“天哪!我看不像。”

“你觉得我像几岁?”

“不知道,估计四十岁?”

“你妹的。”

“别听小孩胡扯。”奥森尼抓了抓胡子,“对他们来说,任何超过二十岁的人都是四十岁。”

“你们俩多大?”

“我十七岁。”

“我十九。”

“奇怪了,”阿尔乔姆想了想,“你们都不到二十岁,但你们都出生在地面上。”(译注:2035年五月是核战爆发二十周年。)

勒太迦到了大门口,阿尔乔姆大吃一惊。

那是一辆装甲越野车,和之前在特维尔大街追杀阿尔乔姆的那辆一模一样。沉重的车门被打开了,勒太迦跳下车,他没戴防毒面具。

“就我一个人!让我进去!”

越野车的门关上了,掉了个头,开走了。

阿尔乔姆看了一下监控,然后才把大门打开。勒太迦摇摇头,鼓了鼓腮帮子,朝阿尔乔姆挤了挤眼。然后他拥抱了阿尔乔姆。

“你看上去糟透了,老兄。”

“在地面上干活就是这样的。”

“好吧,活干得不错。你可惹了大麻烦。”

“我?”

“米勒会跟你解释的。我们去无线电那里吧。”

阿尔乔姆带勒太迦进了房子。奥森尼和他的儿子们在走廊里等着。莱约克在屋顶上监视树丛。萨维利亚整个人在挖土机驾驶室里缩成一团,这样狙击手就看不见他了。那些灰衣士兵暂时停火了,但双方还没达成协议。阿尔乔姆还是感觉有些不安。

“这些人是谁?”勒太迦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三个外来的人。

“老兄,他们是从另一个城市来的人,从穆罗姆来。他们来救援你我。”

“从穆罗姆来的?”勒太迦问奥森尼,“是在北边的某处吗?”

“在莫斯科东边,”奥森尼回答。

“你想把我们从谁的手里救出来,老爷爷?”勒太迦问,“从长角的恶魔手里吗?”

“把大家从你这样的人手里救出来——也许还帮你完成自我救赎。”奥森尼对勒太迦笑了笑。

“米勒呢?”阿尔乔姆走进控制室,“我很想跟他好好聊聊。。。”

阿尔乔姆就背过去一秒钟。

一阵枪声响起。

阿尔乔姆转过身,顿时脊背发凉——三个外来者已经倒在了地上。勒太迦笔直地站在中间,给每个人的头来了一枪。

勒太迦看到阿尔乔姆,立刻把斯捷奇金手枪扔到了地上,举起了双手。

就半分钟的时间——他终结了三个人的生命。

“你。。。你干了什么。。。?为什么?”

阿尔乔姆用颤抖的双手举起自动步枪,防护服勾到了枪的准星。但勒太迦很有耐心——他在等着阿尔乔姆瞄准他。

“穆罗姆来的。。。人。他们是为了我们而来的!你这个混蛋!”

“放松,放松,阿尔乔姆,别激动。”

“你这个畜生!叛徒!你已经背叛了我们!”

“听我说,冷静一点,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奥森尼和伊戈尔的脸上还带着笑容,嘴唇上带着微笑,额头上有弹孔。米哈伊尔看上去神情严肃。地板上到处都是血浆:根本没法下脚。

“他们是间谍。我们得执行命令,阿尔乔姆。”

“什么命令?谁要执行?谁发出的?”

“就是预防暴露,阻止地铁暴露。。。让米勒给你解释吧。”

“跪下!两手放在头上!让我看见你的手!跪着挪到控制间里去!走这里!快点!你口口声声说的米勒在哪儿?他在哪儿?”

“让我。。。看,我什么都不会做。就一小会儿。我来调频率。都结束了,别伤心。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上校同志?”

“把耳机放在桌子上。滚卡,挪到角落里去。”

“阿尔乔姆?”一个声音从耳机喇叭里传来,“阿尔乔姆,你在吗?”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所有这一切?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数到三,你听到了吗?你这个老。。。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给莫斯科加个盖子?为什么要把整个世界都隐藏起来?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为什么?你这个恶心的老鼠。。。你这个老不死。。。瘸子。。。为什么你一直在骗我?”

“这个不是一个盖子,阿尔乔姆。”米勒没有发怒,“这不是盖子,是一个防护罩。”

“防护罩?”

“这是一个防护罩,阿尔乔姆。那些干扰器不是用来藏世界其它地方的,他们是用来隐藏莫斯科,不让世界其它地方知道莫斯科的存在。”

“为什么?这算什么。。。”

“战争还没有结束,阿尔乔姆。我们不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人类。我们的敌人也存活了下来。美国,欧洲,整个西方都有人幸存。他们还有武器装备。他们之所以还没有把我们赶尽杀绝,就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莫斯科的一切都已经被摧毁了!如果我们暴露了。。。不管是怎么暴露的。。。无线电或者间谍渗透,他们会想尽办法把我们炸成灰的。你听到了吗?不能损坏那些干扰器!再敢动它们,我要你好看!”

“战争早就结束了!”

“战争从没结束,阿尔乔姆,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