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是在方媛跟贺兰芝一起拉林以真回屋，不让她坐在门口骂街的时候偷偷走掉的。很长一段时间了，无论是自己家，还是姥姥家，一直都有争吵。只要爸爸跟妈妈共处一屋，就是不停地争吵。虽然她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的心里却很难过。这一天，奶奶来了，她们不光吵，还差点打起来了。月月太害怕了，也太难过了，趁着门开了，家里混乱的时候，就一个人走了出去。

她其实，并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她就是出了门，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天黑，一直到一个奶奶叫住了她。

那个奶奶，是月月幼儿园同学的奶奶。这时候刚吃完饭，收拾好，准备出门到公园跳广场舞，看见了在马路边乱走的月月，叫住了她。月月没记住姥姥家住在哪里，问她妈妈的电话，倒是背出来了，但可能是因为哭太久，嗓子有点哑，背得不是很清楚。那个奶奶打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这才联系上了方媛。

方媛这时候都已经报警了，听到孩子找到了的电话，喜极而泣，立刻赶去接了孩子。

大人受的惊吓，只怕比孩子还要多。孟哲，林以真，贺兰芝围着月月各种询问，各种安慰，各种告诫她不要胡乱走，被人贩子抓住就不好了的时候，方媛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

方媛没想离家出走，她只是太累了，想独自一人走一走。吹吹风，清净一下，想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想想该怎么应付借条的事情。

还真是不好应付呢！孟哲家摆明了要吃她一辈子，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件事呢！

方媛想到刚找到月月的时候，月月说的那句话。她说：“妈妈，你能不能不要跟爸爸离婚？”

月月这个年龄，大概还不知道离婚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就是听到爸爸妈妈最近总提离婚，总吵架，才觉得离婚特别不好，才不想让方媛跟孟哲离婚吧！

这之前的一个多小时，方媛在马路上乱走找不到孩子的时候，在心里发誓，只要让她的孩子回来，她宁愿放弃一切，包括执念和仇恨。她甚至愿意忍受孟哲，不跟他离婚了，只要孩子能回来。

孩子回来了，说了那样一句话，再联想到自己的这个誓言，方媛觉得很可笑。怎么在那时候，会暗自在心里发了那样一个誓呢？她一定是太害怕了，害怕孩子出什么事，才会胡思乱想，认为一切都可以忍受。若孩子出事了，她只怕要后悔死了吧！而她此后的人生，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走着。

走到了公园，走过了跳广场舞的人群，继续往前走着。突然，方媛被一个人叫住了，那个人叫的是：“方老师——”

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线，方媛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最近一直在做的新能源项目公司的一个产品策划。好像姓李，具体叫李什么，方媛忘记了。只记得，每次去培训的时候，她都会盯着自己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方媛以为她有问题要问，问她的时候，却没有。没想到，这时候在这儿遇见了。

方媛收拾好心情，强撑出笑容，跟她打了个招呼。

两人告别，方媛继续往前走。突然，那女人在背后叫住了她，问：“方老师，您今天晚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

“没有呀！我，我刚吃完饭，出来走走。”方媛慌乱地找了个借口。

“您是有什么事情吧！”那女人说。

“真没有。”方媛再次微笑说。

并不熟，一再追问，就是交浅言深了。方媛准备离开。

那女人再次叫上方媛，问：“方老师，我一直想知道，您的婚姻状况还好吗？”

方媛很是惊愕，她没想到这个工作中认识的女人会问她这么私人的一个问题。

那女人说：“我叫李婧，您听说过我吗？”

方媛摇摇头，不解地看着李婧。

李婧说：“我是孟哲的前女友。”

方媛想起来了，在谈婚论嫁阶段，她看过孟哲前女友的QQ空间，见过她的照片。时间过得太久了，跟孟哲结婚时间太长了，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她把孟哲的前女友完全忘到了脑后，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方媛收住惊讶，看着李婧。

李婧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我却听他说过你。他跟我分手的时候提过你，他说你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你们门当户对。”

方媛一直以为，孟哲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和她一样，都是单身呢！却没想到，他骑驴找马。

李婧低头苦笑了会儿，说：“我大学就跟他在一起了，我家里条件不好，小地方出来的，家里还有个不成器的弟弟，他妈看不上我。”

“对不起。”方媛说。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对这个女孩子，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可那一刻，方媛就是脱口而出了“对不起”三个字。方媛有些后悔说了这三个字。

李婧摇了摇头说：“跟你没关系，是他要跟我分手的。”

方媛没说什么。李婧像是在回忆往事，突然说：“我为他打过两次胎，最终，他还是因为我的家庭条件跟我分手了。”

打过两次胎？方媛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李婧说：“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街上到处都是无痛人流的小广告。我们都没钱，在乡下小诊所里打的胎。”

跟自己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

方媛问：“你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李婧摇摇头说：“我至今没有结婚。”

“为什么？”方媛问。

“子宫穿孔，没有生育能力了。”李婧说，“像我这样的女人，谁还肯娶呢？就算有人肯娶，真要结婚了，我该怎么跟人解释我没有生育能力这件事呢？”

方媛再次震惊地长大了嘴巴。

李婧摇了摇头，像是自嘲般笑了笑说：“那几年，我疯狂地在网上搜索你，想知道是谁抢走了他，还曾经跟踪过你。我非常非常恨你，想要看你突然死掉，后来想通了，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是那个男人的问题。他让我怀孕，害我打胎，最后还不肯娶我。至于我后来遭遇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是报应——”

李婧又说了点什么，方媛没听见了。她只听见“报应”两个字，她想起孟哲因为得知自己流产的原因后那么痛苦，多次跟她提离婚，最终却还是原谅她时说的话，孟哲说，都是报应。方媛当初还以为，跟劣迹斑斑的自己一对比，孟哲是后悔不该跟前女友分手，他想起了前女友，或者说，他想念前女友了……原来却是这么回事。

不知道李婧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又说了些什么。方媛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抬头看天，乌云遮月，看了会儿，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哭了起来，她蹲了下去，低头看地，柏油马路很是干净，她哭一阵笑一阵，嘴里喃喃嘟囔了一句话：“什么报应，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