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说：“孟哲，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孟哲问。

方媛坐下来，问：“说真心话，你真想让我妈走吗？”

“是的，我受不了她了，没办法再跟她相处了。”孟哲说。

“那么，她走后怎怎么办呢？真让我辞职吗？”方媛问。

“你辞职，这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孟哲说。

“不是唯一的，你也可以辞职。”方媛说。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孟哲说。

方媛沉默了会儿，忍着气，说：“你确定你是真心想要我辞职吗？为什么呢？就因为要让我回家照顾孩子？”

“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照顾照顾孩子，陪孩子度过幼升小这两年。”孟哲说。

“我现在的收入，能请四个全职阿姨。”方媛说，“我们公司最近在竞岗，成了合伙人，收入可能还会翻倍。”

孟哲的眼睛亮了，问：“你有多大把握成为合伙人？”

“我成为合伙人之后呢？”方媛问，“你辞职吗？你在家带孩子吗？”

孟哲收起了期待的表情，低着头不看方媛不说话。

方媛笑了，说：“你其实，并不希望我辞职，你舍不得我的这份收入。”

孟哲说：“我更舍不得孩子。”

方媛不笑了，说：“孟哲你扪心自问，我妈这几年带孩子究竟怎么样，你心里很清楚。从月月出生到现在，一直是我妈带，任劳任怨，带孩子，做家务，不仅不要工资，还倒贴钱给月月买衣服，买吃的……”

“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她是你妈，就你这一个孩子，她不补贴你补贴谁？将来她老了，她的一切还不都是我们的，是月月的。”孟哲说。

方媛又来气了：“你这话怎么说的这么厚颜无耻呢？她还很年轻，不要现在就惦记她的财产好吗？”

方媛话太难听，孟哲也生气了，说：“谁惦记她财产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惦记她财产了？她是孩子姥姥，给孩子买件衣服，买点吃的不应该吗？你还有必要说？”

这话就太不讲道理了。方媛气得想拍桌子走人，但是她不能，她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吵架的。方媛深呼吸，强忍住想走的冲动，说：“你不要胡搅蛮缠，要谈就好好谈。”

“谈呀，是你要谈的。”孟哲一副无赖相。

方媛说：“我妈带孩子这些年，功劳是显而易见的。因为精心照顾，月月的身体明显比同龄的孩子壮，个儿也显高，这点你承认吧！”

“身体发育很重要，心理发育更重要。”孟哲说，“如果空有一副好的身体，心理却扭曲的话，我觉得更可怕。”

“什么是心理扭曲？别这样诅咒自己的孩子好吗？”方媛说。

“比如说像你一样自卑了很多年，或者像她一样，全身上下充满了控制欲。”孟哲说，“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了吗？你忍心把月月交到她手上？”

若不是孟哲的眼神充满恶意，方媛都要被他说服了。方媛深吸一口气说：“不要拿我当年的事情说事，不要拿谈恋爱的时候，我跟你说的那些事情说事！这样很没意思。”

“OK，听你的。”孟哲说，“你说这么多是想让你妈回来，我不同意。”

“我不会辞职，如果你不想让我妈回来，拿出另外一个解决办法来。”方媛说。

“让我妈来。”孟哲说。

方媛尖叫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你想都别想！”

谈判失败，孟哲去睡了。方媛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她把项目资料拿出来，打算看一看。看不下去，心里乱七八糟的，净胡思乱想了。

方媛恨孟哲，恨到牙痒痒，恨得想弄死他。当然她不会真这样干，她知道每对夫妻在吵架的时候，在极度愤怒的时候，都会有无数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但大家都不会真这样做。睡一觉，到了明天，气消了，日子还能糊里糊涂的过下去。真过不下去的，可能就会考虑离婚了。

离婚？方媛怎么会想到这个！生完孩子的那两年是最苦的时候，方媛都没有想过要离婚，这时候孩子大了，省事多了，怎么突然脑子里就蹦出这个词儿来了呢？真是魔怔了！都是被孟哲气的！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这些让人生气的事情了。脑子很昏，方媛甩甩头，站起身来，准备去洗个澡，清醒一下。回主卧拿睡衣，发现孟哲已经睡着了，还在打呼。方媛拽起枕头就想往他身上抽，没真这样干，她很累，还要工作，没时间节外生枝。

方媛恨恨地把枕头扔在床上，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贴着面膜开电脑，打算继续看资料。依然看不下去，脑子里很乱，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摘了面膜洗了脸，继续坐在电脑前，还是看不下去。关了资料，打开一个新的PPT页面，打算整理一下竞岗所需要的材料。刚敲了一行字，就又心烦意乱了，不想继续往下写。干脆关了电脑，专心地想事情。

不是想怎么解决眼前发生的这些事儿，而是在想她自己，想她作为女人的这前半生，发生的事情。

因为不是那种很聪明的女孩子，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真正的记忆，大概是从五岁左右开始的。记得有一次，跟妈妈一起去姥姥家里玩。姥姥给她买了个玩具，八岁的表哥看上了，想要，她不肯给，表哥先动手，两人厮打起来。姥姥看见了，只一味骂她，让她把玩具让给表哥，她不肯给，姥姥推攘她，从她手里夺了去，给了表哥。妈妈看见了，跟姥姥吵，姥姥说，“我买的玩具，想给谁给谁。”、“你女儿能跟我孙子比吗？”，妈妈带她走了，很多年不肯再回姥姥家。

其后的很多年，她都忘不了妈妈含着眼泪跟姥姥吵架的样子，那是她第一次有了性别意识：因为妈妈是女孩子，姥姥便更喜欢舅舅。因为她是女孩子，是妈妈的女儿，所以即使是买给她的玩具，只要表哥想要，她也得立刻让给表哥。

成年之后，再想起这件事，她突然想到，姥姥并不是不爱她。不然不会给她买玩具。可，爱得太有限，根本没办法跟表哥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