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路上，方媛跟贺兰芝都没有说话。医生拿掉纱布涂消毒止血膏的时候，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开车回去的路上，贺兰芝许是为了找补，张口了：“你说这孩子，我也是好心，她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能用剪刀砸我呢？幸好她人不大，力气小……”

方媛本来不想说贺兰芝的，贺兰芝这些年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很多，不容易，又受了伤，但这件事情，明显是贺兰芝不对。方媛说：“妈，这件事您还真不能只怪月月……”

“我没怪她。”贺兰芝说，“月月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呀，我是她姥姥，她不是故意想把我弄伤的。”

贺兰芝都这样说了，方媛还能说什么呢？她心里堵得慌，却没再说什么了。哪里知道，晚上睡觉的时候，孟哲突然跟她说：“我不想让你妈住我们家了。”

揾食最是艰难，从社区医院回来之后，方媛又工作了一个多小时，才洗漱完毕回到主卧准备睡觉，这时候精神上异常疲累，根本来不及深度思考之前发生的事情。因此，孟哲突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媛的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她问：“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孟哲表情严肃，目含怒气看着方媛，就像一个在跟家长赌气的孩子。

方媛问：“因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

“不止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孟哲说，“你妈，管得太宽了。”

“我妈就是这样的人，我从小到大，什么事情她都要管的。”方媛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很烦你妈，结婚以后不想跟她住一起了。”孟哲说。

“那时候不懂事，没想过养孩子这么艰难。”方媛说，“像我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根本就离不开老人的帮忙。”

“我妈也愿意帮你带月月呀！你不愿意有什么办法？”孟哲说。

“你妈若来了，只会劝我生二胎，还得生男孩。”方媛的嘴角挂出一抹笑。

“你不愿意生，谁拿你有什么办法？”孟哲说，“你不要总把我妈想那么坏，她就我这一个孩子，就月月这一个孙女，所有的出发点，还不都是为了我们。”

“是为了她重男轻女的思想，不是为了我们。”方媛说，“不说了，累了，睡觉吧！”

说完方媛就躺下了，顺手关了灯。

孟哲从他睡的那边把灯打开，俯视着方媛，说：“我没跟你开玩笑，让你妈走，我是认真的。”

方媛用胳膊挡住灯光，说：“孟哲，我给你念一首这几年很流行的童谣吧！”

孟哲没想到方媛突然会说这个，问：“什么童谣？”

“关于养育孩子的。”方媛念起来，“妈妈生，姥姥带，奶奶来了看一看。爸爸呢？爸爸去哪儿了？我不知道呀！”

孟哲听完，脸色就很难看了。

方媛说：“我知道你跟我妈不对付，尤其是这几年，她住在我们家，天天接触，矛盾滋生不可避免。但是你想一想，我们俩都有工作，都要上班，家里指望她带孩子。就算为了孩子，忍一忍好吗？”

“我忍了很多年了，忍不了了。”孟哲说。

“想想她的好。”方媛说。

“别夸大她的功劳好吗？”孟哲说。

“不提功劳，单说苦劳。”方媛说，“自从我生了孩子，我妈就待在我们家照顾孩子，她除了带孩子，还做家务，做饭，不光累，还操心，生怕孩子有点闪失，眼见着这些年老了很多。你不要看到一点问题，就吹毛求疵。”

“不是一点问题，是很多问题。”孟哲说。

方媛太困了，眼睛使劲儿闭了闭，说：“什么问题，你说。”

方媛这样问，孟哲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举例，他愣了一下，说：“我们就说今天晚上这事儿吧！月月不想让你妈帮忙，说了好几遍了，你妈非要帮忙，最后还跟孩子闹起来，她这算不算强迫症？”

“算。”方媛说，“这事儿我说过她了，说了好几次，她会改的。”

“怎么可能改？”孟哲说，“人的性格是很难改掉的。”

方媛没说话。

孟哲说：“强迫症带孩子，对孩子的成长不利。”

“没那么严重。”方媛说，“我还不是好好的。”

“我并不认为你好好的。”孟哲说，“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挺自卑的。你还说，你的自卑是因为你妈太强势了，你都忘了吗？”

用谈恋爱时，她的真心倾述当证据来说服她，伴侣之间但凡观点不一致，就用这招，这，很扎心，也很让人烦闷。

“我自卑有多方面的原因吧，爸妈离婚，爸爸另组家庭，不再管我，我自己也不够优秀，性格内向什么的，不能全怪我妈。我之所以当时那么跟你说，是因为那时候年龄小，没看到她的不容易。”方媛说，“她们那个年代，离婚的女人日子很不好过，我妈若不厉害点，就要遭人欺负了。”

“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爸妈离婚，可能就是因为你妈性格不好吗？”孟哲说。

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了。尽管方媛私下里还真这样想过，但被人当面说出来，方媛还是感觉被冒犯了。她皱着眉头说：“我爸出轨，不要怪到我妈身上。”

“你还真是挺向着你妈。”孟哲说。

方媛真是累了，想睡了，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她说：“我们俩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你才觉得我向着她。睡觉吧，睡一觉起来，你冷静一点，就不会这样想了。”

“让你妈走，我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考虑很久了。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想让你妈继续住我们家，不是因为我和她处不来，她是你妈，我可以忍，主要是我认为，她继续住在我们家，她的强势对月月的成长不利。”孟哲说。

方媛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才说：“没那么严重。我们不也在看着吗？明天我再说说她。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别打哈哈，我跟你重申一遍”孟哲提高声音，“我不想再让你妈住我家了！”

“大半夜的你吵什么呀？把我妈吵醒你高兴？”方媛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你若坚持，我不反对，但问题既然是你提出来的，你得先把解决方案想好。我妈走了，月月怎么办？谁来带？”

方媛斩钉截铁地说：“别考虑你妈，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