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封城

第一个字还在她身后,最后一个字落地,一队人马已经蹿出了宫门,如飞而去。

“等等——等等——”

梁令瓒恨不得长出四条腿,跑得耳旁生风,大喊,“等等——”

然而守门的金吾卫既已得令,两人一组,缓缓将宫门推拢。

不要——

她不要被关在宫里,皇帝就算现在没找上她,一旦回过味来,她就别想走了!

就在两扇宫门快要合拢的时候,蓦地出现了一只手,生生将宫门推开几寸,来人冷冷喝道:“这位是奉旨归田的梁大人。梁大人驱逐天狗,劳苦功高,现在神识劳顿,要寻灵山休养方能保得住一命。你们紧闭宫门,是要困死梁大人?!”

陈玄景!

一看见他,梁令瓒就精神大振。

只要有陈玄景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果然,金吾卫们都一顿,毕竟方才天狗食日的动静是有目共睹。趁此之机,陈玄景将门再推开一线。梁令瓒拼了老命疾冲过来,撞进他的怀中,来势太快,将他撞得连退了两步。

“哐当”,沉沉一响,宫门在她身后闭拢,严丝合缝。

“我出来了,出来了!”梁令瓒狂喜,紧紧抱着他,“我出来了,我好好的,我答你的,做到了!”

“做得好。”陈玄景将她深深一抱,“只是传令卫已经出宫,看来陛下不单要封宫门,还要封城门。”

若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那么现在还远远没完。

陈玄景牵过两匹快马,梁令瓒不敢耽误,翻身上马。

陈玄景一抖缰绳,策马南奔。

梁令瓒一愣,一面跟上,一面问:“怎么不走春明门?”春明门就在西边,离这里最近。

“春明门太近,传令卫只怕已快到了,等我们赶到,城门必定已经关闭。南面明德门进来就是朱雀大街,最是人多车杂密集之处,传令卫跑不快,咱们还有机会。”

果然,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马儿没跑多远就看见一名传令卫身陷其中,虽有鸾铃加上鞭喝,但老百姓挪动让路也需要时间。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梁令瓒从衣摆里摘下太子那块蟠龙玉璧,递给陈玄景。陈玄景遥遥一掷,掷到离传令卫身边不远的一位货郎担子里。

货郎只见一样东西从天而降,一块莹然美玉落到自己面前。周围的人也都看见了,纷纷围到一处。有那贪心的,张嘴就说是自己的,便要来夺。你争我夺间,一团混乱,越发吸引了人流,传令卫正要打马往前,忽见瞥见那块玉非同寻常,大吃一惊:“给我拿过来!”

在他的喝声里,陈玄景和梁令瓒的两匹快马扬长而去,很快将他抛在了身后。

皇帝封城只为捉拿太子,谁也不知道太子早已被苍伯带出了城。传令卫拿到太子玉璧,必定自以为立下奇功,肯定要回去禀告。

这一来一回间,足够他们从容出城。

两人相视一笑。

马蹄踏过长街,直奔城门。

然而就在两人快到城门的时候,背后响起了马蹄声。不同于传令卫的单枪匹马,这阵马蹄声连绵成片,犹若滚雷,大地仿佛都为之颤抖。

梁令瓒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差点魂飞魄散。

身后烟尘滚滚,金吾卫们甲胄鲜明,旌旗猎猎,当先一人手按长刀,竟是陈玄礼。

“陛下急令,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烟尘中,传令卫的声音自大队人马后传来,虽远,却依然清晰尖利。

“快、快快快快快……”梁令瓒话都不会说了,只有这一个字在嘴里轱辘转。

快什么?逃吗?陈玄礼已经追了过来,他们跑不了了。

就算跑得出城门,也逃不出禁卫大将军的手掌心。

陈玄景瞳孔微微收缩,忽然转过脸,一把揽过梁令瓒。

梁令瓒急忙稳住缰绳,还来不及开口,便已被吻住。

他的吻从来都极尽温柔,即使再灼热也带着三分克制。可这一吻却深沉无边,甚至有些粗鲁。他吻得这样用力,这样狂放,好像要把一世的吻都在这一刻用尽。

梁令瓒完全不能呼吸,脑子还来不及分析反应,一股悲怆和绝望却涌上心头。

这不是她的情绪,这是他的。

雷鸣般的马蹄声已到身前,陈玄景抬起头,放开她,抚了抚她的面颊:“苍伯带着太子在城门外三十外的村子里接应,他会带你离开。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的,记得吗?”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梁令瓒的咽喉,梁令瓒的胸膛里全是寒意,几乎要将整个人冰到麻木。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恐惧得全身每一块骨头都在颤抖:“不要……陈玄景,不要……”

陈玄景一笑,这笑容像极在在西郊雪地那一次,浅淡而温暖。

他抽出千星,一刀划断自己的衣袖,甩开梁令瓒的手,一刀划向梁令瓒的马臀。

马儿吃痛,一声长嘶,箭一般蹿出城门,疾驰而去,转瞬奔远。

他掉转马头,面对自家兄长,淡淡唤:“大哥。”

陈玄礼凝望着他,目光深深,沉沉不语。

传令卫在后面看不见前面光景,不停催促:“关城门!陛下有令,关城门!陈将军,快关城门呐!”

跟着朱雀大街上又一次传来鸾铃声响,一队新的传令卫疾奔而来:“陛下有令,速速封闭城门,捉拿废太子李瑛、前太史令梁令瓒,若有所获,重重有赏!”

陈玄礼打马上前,迎向陈玄景,兄弟俩在日光下彼此相望,清俊的面庞如此相似,所不同的只有眼神。

一者冷峻深沉,一者清明冷冽。

“掉头。”陈玄礼道。

陈玄景一怔。

“你敢一个人留下来,连死也不怕吧?还怕掉个头吗?”陈玄礼拔出了刀,“掉头!”

陈玄景缓缓掉转马身,面向城门,低声道:“大哥,我最后再叫你一次,若我——”

话没说完,刀风划过空气,座下马儿几乎是惊跳起来,疯了一样往前蹿出去,转瞬冲出城门。

“大哥!”

声音还飘在空气中,人已经去得远了。

“傻小子。”陈玄礼喃喃,拭去刀上血迹,缓缓收刀。

去吧,带着心爱的人去吧,去向远方,去过我未能过成的人生。

不要像我,等到她死后,才知道后悔。

“关城门!”

心中有微微的虚弱与酸楚涌上眼睫,他大吼一声,声如狼虎,把那点属于陈玄礼的软弱压下去,这一刻,他又成为了禁卫大将军,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关闭城门,捉拿逃犯,见者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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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巨大的城门缓缓关上,两扇相对,发出一声巨响。

陈玄景勒住缰绳回望。

“陈玄景!”

一人跌跌撞撞向他跑来,满头草屑,一身泥痕。

“梁令瓒?!”陈玄景滚落马鞍,扶住她。

梁令瓒不待他扶,扑进他怀里,紧紧将他抱住,“你没事?你没事?!”她几乎不敢相信,松开了瞧一瞧,又抱住,眼泪哗哗流,一脸泪,一脸泥,糊成大花脸,“陈玄景!呜呜呜呜,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恨吗?”陈玄景也是百感交集,“很好。好好体味,你时常便是这么可恨的。”

梁令瓒顿时怔住,是、是吗?

陈玄景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脸:“怎么弄成这样?”

“那马疯了似的只知道往前跑,怎么都掉不了头,我只好自己跳下来了。”梁令瓒到处摸索,见他通体无碍,只有马臀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比自己马上那道浅而长,不像是千星所划,“这是……”

陈玄景望向紧闭的城门,城墙上,有一道修长人影。

“你大哥?”

“嗯。”

隔得太远,虽然瞧不见,但他知道,大哥必定在看着他,看着他们。

放心吧,大哥。

我会连同你那份,一起幸福下去。

他收回目光,翻身上马,手伸向梁令瓒,“走吧。”

梁令瓒手伸过去,才发现一手都是泥,想着他素来爱洁,正要往身上擦一擦,已被他一把攥住,轻轻一拉,带上马鞍,稳稳坐在了他身前。

“驾!”

他一声清喝,马儿迈开四蹄,沿着笔直的官道,向前方奔去。

那儿,天大地大,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