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跳楼

哐,房门上又一声巨响,木栓松动,再下一瞬,木门四分五裂,一条人影闯了进来,身形快到不可思议,仿佛一头暴怒中的兽。

南宫季友还没回过神来,咽喉就被扼住,直接被拖得撞在墙上,头顶一阵剧痛。

“住手,住手……”他脸憋得通红,吃力地挤声音,“有话……好好说……”

陈玄景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狂怒,暴戾得几乎要择人而噬。他右手掼着南宫季友,左手解下斗篷,向梁令瓒扔过来。

斗篷大如云朵,将梁令瓒罩住。梁令瓒这才回过神,连忙把自己的脑袋从斗篷里扒拉出来,用力揉揉眼,生怕自己看到的是幻想。

她是吓破了胆才叫他的名字,没指望他真能救她,可是,他就这么出现了?

就算是神仙拘令也没这么灵的吧?!

而且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准备成亲吗?!

“玄景!”源重叶随后冲了进来,拦着陈玄景,“快住手,你要掐死他了!”

南宫季友已经是四肢无力,双眼翻白了。

陈玄景脸色铁青,手上一寸没有后退。源重叶急道:“你不能真杀了他,为他背上人命值得吗?他就是个滓渣,你何必为个滓渣赔上自己?不值当!”

梁令瓒也猛然反应过来,拉住陈玄景的手:“他是想做坏事来着,可没做成,我好端端的,不信你看!”

她敞开斗篷,底下的外裳虽被撕开了,好在冬天穿得多,里衣还好端端的,只开了一道口子,隐约露出一片白色束胸。

虽是无意,但这招却比什么劝说都有用,陈玄景立刻松开了南宫季友,将斗篷重新给她裹得严严实实,咬牙:“胡闹!”

南宫季友沿着墙壁倒下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源重叶恍然未闻,目光呆滞:“真、真是女的……”

陈玄景喝道:“你什么也没看见!”

源重叶从善如流:“对,我什么也没看见,我瞎!”忍不住感慨,“我是真瞎!这么些年居然不知道小瓒是女孩子……我靠梁令瓒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孩子?!”

只是还没说完,陈玄景忽然“呛啷”一声拨出了他腰畔的佩刀,把他吓得手忙脚乱:“玄景!”

梁令瓒也吓得半死,还好,一刀劈过去,血溅满墙的惨状没有发生,刀尖停在南宫季友的脖颈上,陈玄景声音冰冷:“起来。”

南宫季友见了刀,脸色惨白:“你、你也看见了……我什么也没做……什么都没来得及……”

刀搁进了一点点,南宫季友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细和血线,南宫季友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扶着墙站起来。

“走。”陈玄景的刀一直跟着他,一步一步,将他逼到窗前。

窗外,寒风呼啸,远处隐约可见盏盏灯笼,那是南宫说他们散了筵席回来了。

南宫季友正欲大叫,刀锋再压进一点,剧痛把已经冲到喉头的声音压了下去。陈玄景淡淡道:“想叫是吗?好得很,叫出来,让大家都来看看,南宫大人家的公子人面兽心,企图强暴他人。”

南宫季友忍着疼,咬牙道:“大不了鱼死网破!梁令瓒是女人的事,谁也别想瞒着!”

陈玄景一声冷笑:“说得是。留着你终究是祸害,一刀了结才能永后患。”

他的神情比刀光还要冰冷,杀气不言而喻,南宫季友一下子软了,“我不说,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求陈二公子手下求情,我只是一时糊涂,见梁令瓒生得清秀可爱,才想下手——”

“住口!”陈玄景额上青筋暴跳,他不能忍受梁令瓒的名字出这个人的嘴里出现,一次也不能,他的手握着刀柄,只要用一挥,就能斩断这个人的脖子。

很快,一下就好了……心中有狂热的欲望,汹涌欲出。

“玄景!”梁令瓒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了血海一般的杀心,一颗心忍不住提了起来。

陈玄景转过脸,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满满的担忧。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杀机,低低道:“跳下去。”

窗外黑幢幢,什么也看不清,但底下是一片青石甬道,坚硬如铁,这一下去不死也残。南宫季友不由自主后退,“不,不,跳下去我就死了!”

刀锋逼住了他,陈玄景语气森冷:“放心,才二楼,你死不了。”

“陈玄景,想我自己跳下去,然后你两手干干净净看戏?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南宫季友脸色惨白如鬼,眼眶里透出血丝,几近疯狂,“我偏不遂你的愿!来啊,有本事杀了我啊,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这个垫背的!”

“很好。”陈玄景突然笑了一下,“能亲手杀你,我得多谢你成全。”

他最后一句话,轻且慢,且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吹来的寒风。最后一个字出口,刀光一闪。

“玄景!”

“不要!”

源重叶和梁令瓒同时出声,然而在刀锋落在了空处,南宫季友翻身跳下窗台,动作快得两人几乎没能看清,一声拖长的惨叫在空气里传出老远:“啊——”

底下立刻有声音传来:“什么人?”

“怎么了?”

“哎呀好像是南宫世兄啊!”

“快快快来人呐,救人呐!”

梁令瓒正要探头下去看个清楚,陈玄景一把拉住了她:“你现在是喝多在头晕,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知道吗?”

类似交代她听得多了,非常有经验,当即点点头。只是视线仿佛有自己有意志,顽固地粘在他的脸上不肯移开。

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好像有一万年那么长。

熟悉的眉眼再一次出现在面前,心中酸楚,有欲哭的冲动。

陈玄景看到她眼底洇出那一点点红,心尖上像是被人掐了一下,几乎挪不开脚,重重抱了她一下,一咬牙松开:“等我回来。”转身下楼去了。

拥抱的温暖残存在身上,梁令瓒裹紧了斗篷,想让这暖意留得更久一些。

她靠在窗边,只听得楼下一片闹哄哄的,众人七嘴八舌议论,有几个往楼上来查看,上到一半脚步声全部顿住,大概是看到了陈玄景下楼。

陈玄景先见过南宫说,说自己没能参与测量,一直引以为憾,这几日刚好有空,便快马加鞭赶来。然后看视南宫季友,问道:“大夫来了不曾?南宫兄大约是喝醉了,本来正临窗望月,忽然诗兴大发,竟要去捞月,也怪我一时不察,竟没拦住他。”

梁令瓒眼眶里本来都含着眼泪了,听到这里却忍不住笑了出来,陈二公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当真是前无古人无后来者。

南宫季友嘶哑着嗓子叫道:“你……你胡说……都是你,都是你!诸位大人给我作证,是陈玄景推我下楼的!”

“南宫兄真是醉得不轻,”陈玄景淡淡道,“我用哪只手推你下楼的?”

南宫季友尖声叫道:“你还要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诸位,有件事你们不知道吧?梁令瓒梁大人其实是个——”

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瞬,梁令瓒的心狠狠收缩了一下。是的,南宫季友知道了,便等于是天下全知道了。她大约再也不能留在集贤院了,说不定,皇帝还真的会治她的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南宫季友的话。她朝下探了探脑袋,只见南宫季友捂着面颊愣,愣愣地望着南宫说:“爹……”

“孽障!”南宫说满面怒容,“灌了黄汤不知道安分守己挺尸去,偏要在这里耍酒疯,惹笑话!来人,给我把这孽障抬回房去!”

陈玄景道:“大人莫气,谁还没个喝多的时候?再说南宫兄这条腿好像伤了筋骨,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吧?”

梁令瓒:“……”

众人都说陈玄景言之有理,纷纷附和,有劝南宫说少生气的,也有劝南宫季友别乱说话的。好一会儿大夫来了,指点着众人将南宫季友抬回房。一时人声与脚步声俱纷杂,眼看就要从梁令瓒门外经过,梁令瓒一惊,连忙跳上床,被子拉过头顶,假装睡死过去。

四分五裂的房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源重叶生硬地大笑几下,拔出刀比划:“诸位大人,这是我新练成的刀法,威力如何啊?”

众众面色僵硬,连连称好,赶紧走了。

外面渐渐没有声息,梁令瓒悄悄把被子拉下来一点,正想看看外面的情形,一转头,却对上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睛。

陈玄景立在床前,也不知站了多久。

梁令瓒吓了一跳,赶忙坐起来,又捞起被子,总之好一番手忙脚乱。不用抬眼,也知道陈玄景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屋子里好像气温骤升,她的脸发烫,明明有很多事想问他,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却开不了口。

陈玄景却开口了:“有什么想问的?”

“……”要不要这么善解人意啊?梁令瓒挠了挠头:“你……不娶咸宜公主了吗?”

陈玄景淡淡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要娶咸宜我现在会在这儿吗?”

梁令瓒抬起脸,脸上红扑扑,眼睛晶晶亮:“真不娶了?”

陈玄景脸上再也绷不住,笑意像春风那样在眼角眉梢漫延开来,连声音里面都满是:“不娶了。”

“哇!”梁令瓒爬起来,跳上去,抱住他。陈玄景接住她,稳稳地转了几个圈,两个人的笑声像飞洒在屋子里,仿佛能将将冬夜化为春日,将黑暗变成光明。

“我好高兴啊陈玄景!”梁令瓒抱住他,眼眶里有一点泪意,心里面有什么东西满满胀胀的,快人溢出来,“我明明知道你应该去娶公主,明明知道你不该来这里,可我还是好高兴啊怎么办?”

开解过自己的那一万遍金玉良言都化作水了,全抵不过见他一面。她这时才明白自己是这样自私,她不要想什么前途什么身份,她只想这样抱碰上他,永远永远不松手。

陈玄景揽着她,用了一点力,声音低沉,微有一丝凝涩,低下头来:“算你还有点良心……”

梁令瓒脸红红闭上眼睛,闭上之前,眼角余光却瞥见门外有一角源重叶的衣摆,她一声低呼,猛然推开陈玄景。

要死了!忘了根本没有门!

“咳咳咳……”门外的源重叶揉了两小团棉絮往耳朵里塞,“今儿风真大,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梁令瓒努力板正脸,正正经经道:“天也不早了,你们先休息吧,我们明早再聊。”

陈玄景带笑,低声道:“我们也没屋子睡,就在你这儿将就一晚好了……”

“不行!”

开什么玩笑,长安来的贵客,县令自然是不要命地巴结,这会儿屋子只怕早准备好了。梁令瓒在后面把他推出去,手碰到陈玄景背脊时,陈玄景的身体仿佛僵了一下,转过身来抓着她的手,“知道了,明天见。”这才走了。

声音低且缠绵,平平常常一句话也叫人挠心挠肺,梁令瓒忍不住捂住脸。

这一捂,只觉得手心有点怪怪的,在灯下一瞧,顿时愣住。

手上有明显的红色,像……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