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发疯

坊外已经是宵禁,坊内却是歌舞升平,处处笙歌。也亏得有这般热闹,陈玄景的马车走不快,两人才能跟上。

“我们不是应该把他绑回国子监吗?这么跟着干什么?”梁令瓒忍不住问。

源重叶道:“我就不信了,他在天上居待了一天一夜,还有本事再战第二家,他一定是有——”

一语未了,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猛然顿住。

梁令瓒正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被他一把捂住眼睛,拉到街角。源重叶一脸严肃地道:“我忽然想起来,小瓒,你想进太学对不对?”

梁令瓒点点头,有点奇怪他突然间说起这个。

“那你还不赶快回监里温书?!”源重叶义正辞严,把腰间一块乌木牌子交到她手里,这是国子监的公事牌,可以应付金吾卫查禁,“你先回,我明天一早回去。”

“……”梁令瓒明白了,“那家名气很大?姑娘很漂亮?”

“什、什么姑娘?没有的事!”源重叶大手一挥,“你快回吧!”

梁令瓒捏着令牌,走出几步,回过头,“不管怎么样,你得把他带回来。”

“我尽力!”源重叶冲她挥手。

不是尽力和美人厮混吧?

梁令瓒暗暗怀疑。

她再次回头,源重叶已经进了一间院门,院门前停着陈玄景的马车,明晃晃的灯笼挑出四个大字:听风书馆。

书馆?

看书的地方?还是说书的地方?

不过冲源重叶那神情,大概是美人们都知书达礼的地方吧,会吟诗作赋,会风花雪月,会红袖添香,有那样的美人陪伴,陈玄景……心情会好一些吧?

希望她们能束好陈玄景的头发,希望她们能让陈玄景的神情不那么寂寥,希望她们能让陈玄景脸上重新有微笑……

这些都是她做不到的,希望那些美丽又温柔的姐姐们能做到。

她走在热闹的街头,一阵风来,忽然觉得脸上冰凉刺痛,一摸,竟是湿的。

哭了?

她对着手上的泪痕发了会儿呆,不晓得这眼泪是为什么而流。她现在哪有空流眼泪呢?六艺才考了两艺,还有四艺在后面等着呢。

可是心好像听不懂这道理,它沉沉的,像吞了石头一样,一直往下沉,腿脚也跟着发沉,一抬脚像是有千斤重。坊门就在不远了,她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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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重叶进了听风书馆。

梁令瓒只看见他一往无前的背影,却没看到他脸上的视死如归。

在平康坊一向宛如蝴蝶入花丛的源二公子,进了听风书馆,却像一只受惊的鹌鹑,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满着戒备。

“公——子——”这娇声拖着长长的尾音而来,换以往源重叶骨头都能酥掉半截,在这里却是鸡皮疙瘩抖出来三层。

——招呼他的这位“美人”一般地描着眉毛,涂着胭脂,只是身段修长,胸前一片平坦,喉节明显隆起,是正儿八经的男儿身。

源重叶反射性后退三步,避开他的手:“前面进来的那位客人在哪里?和我一般高,披散头发——”

他话没说完,“美人”就发出一声让他毛骨悚然的娇笑,道:“那位客人可真是天上难有地上无双的俊俏人儿啊!原来公子是同他一起的呀,我还说他一个人把我们这儿当红的哥儿全点了,怎么那么大手笔,原来是有伴呀。你们一共几位呀?来来来,我带您去。”

一面说,一面来拉源重叶,源重叶连忙道:“我自己能走!”

他要了隔壁的雅间,想找窗子或门缝什么的一窥隔壁的动静。这时那“美人”朝他眨了眨眼,揭起墙上的一幅画,露出一个指头大小的孔洞。

源重叶抛出一锭银子,把那人打发了,然后深吸一口气,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把眼睛对上孔洞。

一对上,就觉得眼睛被辣着了。

孔洞正对着主位的后背,只看见陈玄景一头披散的长发,瞧不见脸上表情。迎面倒是环绕着一圈“美人”,有浓装艳抹一身红衣的,有脂粉不施以清纯取胜的,有柔弱清洌宛如少女的,还有斯文俊秀如同书生的……各式各样都有,款式相当齐全。

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一一给陈玄景敬酒,一个妖娆的手搭上陈玄景的肩,源得叶明显看到陈玄景的肩僵住了。

“……”源重叶想象一下那只手搭上自己肩头的感觉,顿时一阵恶寒,心说兄弟你这是何苦?

下一瞬,那人一声惊呼,跌在地上。

“都出去。”陈玄景的声音强自压抑,“你,留下。”

被点名的少年瘦瘦小小,巴掌大的脸上,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

有点像梁令瓒。

源重叶想。

“抱我。”陈玄景命令。

少年乖乖地过来,张开双臂。

有一个瞬间,陈玄景想后退,但强自忍住了,只是这忍耐太艰难,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直涌上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少年已经被甩在了一边,吃痛地捂住手臂。

不行。

不行。

只能是他,不能是别人。

一时间,酒气全往上涌,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他颓然倒回坐席,忽地瞥见一样东西,小而白,是少年拴在腰间的玉佩,小小一团,远看是只桃,近看是只抱着自己尾巴的小猴子。

在少年眼里,陈玄景的脑子无疑很有些毛病,眼见他这样直钩钩地盯着自己跌落的玉佩,心里不由发毛,只想捡起来走人,却被陈玄景快了一步,拾起玉佩。

“客、客人,这是我在西市小摊上买的,不值什么钱的小玩意儿……”

是啊,不纯之玉,确实只是个小玩意儿。

“几两银子买的?”

“五、五两。”

五两……确实不值什么,可对那个穷光蛋来说,已经是全部的家当吧?

却被他扔了。

“苍伯!”陈玄景蓦地大声道,“回家!”

苍伯终于等到这句话,长舒一口气,隔壁的源重叶也跟着松了口气——这疯算是发完了?

玉佩掷回来,少年连忙接住,然后一愣。

跟着玉佩一起掷回的,是一片金页子。

真是奇怪的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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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重叶站在窗前,看着陈玄景的马车离开听风书馆,放了心,想着自己也该找个地方歇一歇了……

正当他在考虑是去天上居还是入云楼的时候,马车一个拐弯,直接从坊门方向拐向了坊内更深处。

梁令瓒的宅子不就在那个方向?

源重叶猛地跳起来。

陈二你这场疯要撒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