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入学

他大概懂了,一行大师刻意隐瞒自己曾经收过梁令瓒为徒,也许并没有什么曲折,根本就是一行大师也受不了梁令瓒这种德性。而之所以广收门徒,只不过是懒得花时间拒绝而已,反正一行大师终日不是在太史局,就是在集贤殿,根本没有真正教授过一人。

就在此时,李静言推门进来,一怔:“这是怎么了?”

“无事。”陈玄景强行压下心中情绪,站起来,“二哥,这便是你要找的人了。”

李静言大喜,但眼前这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穿着仆役服色,当真是那个在地上解题的天才学子吗?

“我已经问明白了,这人叫梁令瓒,是监中仆役,但确实是聪明伶俐,有上进之心,机缘凑巧,还得了南宫祭酒的荐书,只可惜家境贫寒,无缘入学,是以偷听。”

“只是,他哭什么?”

陈玄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淡淡道:“因为我答应出资助他入学,他太过感动,是以痛哭。”

李静言点点头,看着梁令瓒,颇为嘉许:“你知道感恩,这很好,快别哭了。”

梁令瓒一时停不下来,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抽噎噎,一边望向陈玄景。他刚才说什么,帮她交束脩?长安国子监入学要一百四十四两,洛阳国子监入学要一百零八两,她是不久前才知道这束脩的事,顿时更加安分老实地偷听——对于梁家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静言望向陈玄景,微笑:“我总说你样样都好,就是性子清冷了些,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小弟你外冷内热,着实有一付热心肠,我替这孩子谢过你了。”

陈玄景淡淡笑笑,并不说话。

这边李静言道:“梁令瓒……好名字,令乃美好,瓒乃祭祀之玉,这是何人所取?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陈玄景悻悻道:“玉既不纯,何好之有?”

梁令瓒一被问爹就紧张,“我……我爹取的。我爹,是个私塾夫子。”

她的眼泪鼻涕擦干了,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那双大眼睛虽然发红,但聪慧灵秀皆在其中。李静言点点头,“好孩子,天下会有国子监,便是为了收授你这样的学生。记住,学识永远没有贵贱之分,生而有涯,学识无涯,自今以后,你跟在我身边,凡我所会,皆尽授于你。”

梁令瓒呆呆地看着李静言,这是她第二次见李静言。国子监中,祭酒为主,司业为辅,祭酒坐镇长安,司业管束洛阳。他是洛阳国子监中第一人,却毫无架子,斯文秀气,平易近人,连仆役们都交口称赞。

这番话太亲切,太和蔼,又太熟悉,一股无以名状的感触占据了她的心,她做了一件在场三人都没有想到的动作——扑上去,抱住了李静言。

“师父!”

“师父!”

“师父!”

她一叠声地叫,朦胧中有一种幻想,好像是师父佛法无边,换了个形貌,又回到她身边了。

眼泪又要涌出来,后衣领却一紧,陈玄景把她从李静言身上拎开,淡淡道:“国子监里不兴叫师父,叫声‘老师’便可以。”

李静言笑道:“大凡天赋之人,皆是至情至性。玄景,不要太严苛了,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今年该十六了吧?哪里算个孩子?”陈玄景一脸嫌弃,“怎么个头还这么小?你不吃饭的吗?”

一语戳中梁令瓒痛处,梁令瓒炸毛:“我长脑子行不行?!不像某些人,光长个儿!”

“你——”陈玄景正要发怒,却见李静言摇头微笑,笑容不浅,一怔,“二哥笑什么?”

李静言轻叹:“你呀,三岁就比别人老成知礼,不想今日终于有个少年模样了。”

陈玄景刚要说话,就见梁令瓒在李静言的身后,对他做了个鬼脸。

陈玄景几乎被气笑了。前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后脚就可以做鬼脸,难不成一行大师从前看中的,就是这份惊天地泣鬼神的技能?

李司业问梁令瓒户帖、坊籍、荐书,说着便要给她上名,忽然想起来,“那天有个生徒拿着南宫祭酒的荐书来报道,还未上名就跑了,是不是你?”

“呃,是我,不过那时候我、我没带钱……户帖坊籍,现在也不在身上……”

“罢了,你先把荐书拿来,户帖坊籍以后再补。”

小半个时辰后,梁令瓒抱着国子监生徒的名帖、青衿和笈囊,站在司业官署外。

名帖乃是生徒身份的证明,青衿是校服,笈是书箱,囊是文具袋,抱了满怀,满满当当。

“我现在……算是正经的国子监生徒了?”梁令瓒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可以光明正大上课?不用偷偷摸摸了?”

陈玄景瞥她一眼,举步便走。

这一瞥里带着一万分的嫌弃,梁令瓒全部都接收到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帮我,但帮了我就是帮了我。”她说着,深深向陈玄景躹了一躬,“多谢师兄。”

陈玄景皱眉:“谁是你师兄?”

“你是国子监生徒,我也是国子监生徒,你又比我入学早,自然是师兄。”

“一,长安国子监不同于洛阳国子监,二,太学馆也不同于算学馆。你和我虽然同为生徒,但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不要混为一谈。”陈玄景的声音打骨子里透着冷淡,“我帮你,因为看你可怜。一行大师已经不要你了,你要是不想今后给人帮厨,就只有在这算学馆好好待下去,将来谋个差事过活,娶妻生子。不要异想天开,再去想那些你这辈子都够不着的东西。”

梁令瓒抱着东西,歪头看着他,忽然笑了。

陈玄景本来已经要走了,不由站住脚,皱眉:“你笑什么?”

“陈兄,你不用假笑的样子也挺好看啊,以后别对人假惺惺了,不累吗?”

陈玄景冷冷一哼,转身就走。

梁令瓒在他身后道,“陈兄,你家住长安哪里啊?留个地址呗?这一百零八两我以后一定还你!”

陈玄景的脚步停也不停,修长背影转眼消失在梁令瓒的视线里。

“虽然你口是心非、假惺惺、喜怒无常,是个地道的伪君子,但你帮了我,我总是记得的,也一定会还的。”

梁令瓒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坚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