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女红

梁婆婆和捧香开始教梁令瓒女红,梁令瓒一直觉得自己手挺巧,想做的东西没有做不出来的,但碰到这根滑溜溜的绣花针却是没了辙,不是捏不住就是用力过头扎着自己,手上每天都要添几个针眼儿。

梁天年都快看不下去了,还是梁婆婆狠得下心,咬咬牙:“万事开头难,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等熬过初学阶段,已经是春暖花开,梁令瓒花了大半月,做了拆,拆了做,做成一条手帕,送给梁婆婆。

针脚歪斜不匀,那就不说了,单是边角上一团红彤彤的东西,就叫梁婆婆费了很多心思,猜测道:“这是……山楂果?”

“这是牡丹花啊!婆婆你不是最喜欢牡丹吗?”

梁婆婆:“……”

梁婆婆:“不、不错,接着做。”

梁令瓒点头:“哎!”

把梁令瓒哄走后,梁婆婆陷入了深思:当初一行大师教小瓒,也是这般费力的吗?

罢了罢了,能做出些衣帽鞋袜就不错了,绣不出花也罢。

到了夏天,梁令瓒学会了做鞋,给梁天年做了双,梁天年颇为感动,穿到第三天,鞋面和鞋底分家了……

梁天年道:“定是这几天下雨,新鞋原本就该爱惜点穿,是我不好。”

梁婆婆道:“就是脱了点线,好办!缝缝就好了!”

捧香道:“小瓒,我教你。”

于是两人回房,端出针线笸箩,捧香一针一针教给梁令瓒看,教了半天,发现梁令瓒没声音,抬起头,就见梁令瓒怔怔地,眼神好像已经穿透了鞋子,不知看到什么地方去了。

捧香拿针在梁令瓒面前晃了晃:“小瓒?”

梁令瓒回神:“哦,好,嗯,我知道了,我要这么缝。”

捧香笑:“哦什么?好什么?你看也没看,哪里知道怎么缝了?你知道这鞋子为什么会开缝吗?你的线连结都没打!满脑子想什么呢?”

梁令瓒颓然地垮下脸:“捧香,我是不是很笨啊?”

“小瓒很聪明啊,小瓒只是……”捧香想了想,“嗯,只是心不在焉。人坐在这里,魂儿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梁令瓒长叹一口气,往后一倒,仰躺在床上。

从什么时候起,仰躺时看到的不再是星空,而是帐顶。

捧香撑在她身边,道:“婆婆说得对,我们女孩子,总归要嫁人操持家务。我们又不是千金大小姐,以后有人专门帮着做针线,以后家里人的衣裳鞋袜还不都得自己动手?你现在不好好学,将来必定要手忙脚乱,还要给夫家笑话,可就惨啦。”

梁令瓒翻了个身,脑袋里埋进被子里,闷闷地“哦”了一声。

捧香推推她:“前天不是说要修绣绷?修好了吗?”

梁令瓒抬起一只胳膊,指向柜子。

捧香打开柜子,稀里哗啦一堆绣绷倒下来,淹没她。

“小瓒!你这是干什么?!”

梁令瓒百无聊赖地答:“反正简单,就多做点。”

“你以后该不会想做个木匠吧!”捧香从绣绷堆里里爬起来,手上无意中抓了一样东西,几块木片嵌在一根木棍上,“……这是什么?”

梁令瓒坐起来,接过它,轻声道:“这是瑞轮蓂荚。”

做绣绷时剩了不少木料,梁令瓒闲得无聊拿来锯着玩,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脑子里无比轻盈,等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什么荚?”

“一种日历,七百年前有人做出来过,我也想试试。”

“七百年啊!”捧香被这漫长的时间吓到了。

灯光下,梁令瓒拈着手里的东西,眼神又是柔软,又是迷濛。捧香凑到她身边,跟着一起看着这不起眼的木片,“这便做好了?”

“还没有,总共得十五片,现在只有九片。”

“那久做完吧,我也想看看这个日历怎么用!”

梁令瓒轻轻摇了摇头:“做不下去了。”

因为,没有人教她了。

瑞轮蓂荚,每增加一片都要经过精密的计算。她从福先寺回山上后多加了两片,全是因为有师父指点。在这条路上,她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而师父是她唯一的领路人,现在师父不在了,她的路就走不下去了。

梁令瓒轻轻吐出一口气,将瑞轮蓂荚往柜子里一扔,瑞轮蓂荚发出“哒”地一声轻响,躺进了柜子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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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香对刺绣很有天分,渐渐能独自完成一些顶级绣品,工钱也是水涨船高,时不时往家里买这买那,梁家上下都有礼物。相形之下,梁令瓒的女红却依然是惨不忍睹。

入冬之后天黑得早,梁令瓒点上灯,继续在灯下和丝线博斗,就听外面院门响,跟着婆婆响亮的声音传来:“小香回来啦!哟,这么个大匣子是什么?”

“这是张府的衣裳,张府太夫人过寿,大娘让我明天一早送去!”

捧香的声音脆生生,心情显然极好,回到房里也是笑容满面:“听说张府的大老爷是在长安做大官的,出手宽绰,明天的赏钱一定不少!”

梁令瓒好奇地看了看那匣子,匣子上精致花纹,里面是套鹤鹿同春的大袖外裳,仙鹤翅上的羽毛在灯下铺展,丰盈细腻得好像能展开飞翔。

梁令瓒看看捧香的仙鹤,再自己手里鸭子似的鸳鸯,浩然长叹。

同样是人,同样是手,同样是用针和线,为什么就有这么大不同呢?!

“不绣了不绣了,绣上一辈子,鸭子都还是鸭子!!”梁令瓒把绣绷一扔。

捧香已经习惯梁令瓒来这套了,梁令瓒在院子里转圈、看天,忽地,道:“西北方向有云气,捧香,明天说不定要下雪。”她又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点头,“可能还是大雨。”

在捧香看来,梁令瓒是乌鸦嘴,因为只要她说下雪,十有八九就要下。

第二天清早,捧香还没起身就听到窗外扑簌簌的雪声,起来一看,院子里、屋顶、树上,到处覆着厚厚一层雪,天下犹飘着鹅毛大雪。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扔了会儿雪球,又吃过早饭,最后等梁天年都去私塾了,捧香开始在门口伸向脖子往巷口瞧:“奇怪呀,大娘说了要来接我的,怎么还没来?”

这套衣裳是张夫人订给张太夫人的,按说应该在晨起时就献上,张太夫人想是喜欢,今天必会穿上见客。磨蹭到这会儿,就算张太夫人和梁令瓒一样喜欢赖床,也早该起了。

梁令瓒看了看巷子里,雪已经被踩成了一片泥泞,雪下得多,泥泞便越深,皱眉道:“这会儿还不来,可能是路上出事了,比如翻了车什么的……”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捧香愁得要哭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寿礼要迟了,怎么跟人交代?”

梁令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