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呕——”

山谷里传来一阵阵不雅观的声音。

“慕远扬,你这个混蛋……”慕远清捂着胃呕吐不止。

他不吃猪内脏这种污秽的东西。

慕远扬一脸淡定“这是猪血肠,里面的糯米都是猪血……”

这下慕远清吐的更狠了,有种要把灵魂吐出来的感觉。

慕远扬拍着他的背“我处理的很干净,猪肠子是我亲自洗的,泡糯米的血也是……”

“闭嘴闭嘴………”慕远清凶巴巴的“你这是谋杀!我要娶告诉父亲,你要害我……”

慕远扬一点也不怕他的威胁“好啊!你去吧!看看父亲会怎么说!我听说,父亲正下令让你去军营锻炼一阵子。”

他伸手摸了摸慕远清的头顶“是大头兵哦!谁都能欺负的大头新兵哦…”

慕远清抬腿要踹他,结果被人轻易的躲开,自己却扑了个空,在雪地里劈了个大叉。

慕远清脸色突变,只能老实的保持原姿势坐在那里。

“扯淡了吧?”慕远扬笑着“这下你可以去歌舞坊跳舞了,好像选人第一步就看会不会劈叉。”

“滚……开……”慕远清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谁知原本笑嘻嘻的慕远扬突然收了表情,换上一副严肃的脸。

变了脸的慕远扬和老爹是一个人的感觉,慕远清不自觉的缩缩脖子。

“你以为吃的是什么?”慕远扬呵斥道“那是平常百姓的珍馐,是他们挤出银两才能买到的食物……”

“不就是几根猪大肠嘛!这么便宜的东西……”慕远清碎碎念着。

结果慕远扬又一次将他提了起来,二话不说丢上马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宛城有一处是专门用来给灾民的,因为这里偶尔会有大地动。但大多数时候是为流离失所的人住的。

慕远扬将慕远清丢了下来,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人与他打了招呼,他都没搭理。

慕远清觉得自己来到了乞丐帮,一排排随意搭建的房子,随时都有可能被雪坍塌。

面前的人家支了口大锅,在里面加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群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搓着红彤彤的小手,双眼放光的盯着大锅。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慕远清从心底里有些厌恶这里。

慕远扬提着他的后衣领子,将他丢到大锅前。

正在做饭的妇人看到慕远扬,立马扬起了笑脸“少将军,您来这里干什么呀?这地儿脏……”

“脏什么脏!”慕远扬和那些孩子挤一块儿“我是闻着香味来的,这粥看起来不错啊!能给我一碗不?”

他的话说完,所有的孩子充满敌意的看着他。妇人笑盈盈的“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喝多少碗都行!”

慕远清嘟囔了一句“我才不喝呢!这么恶心的……”

妇人盛了一碗给慕远扬,他喝了一半后,递给躲的远远的慕远清。

“过来!”慕远扬命令道。

慕远清心里不愿,但还是蹭了过去。

“喝!”

慕远清接了过来,脸皱的像颗包子一样。他抬头又看了看自家兄长,那一双眼睛凶狠的盯着他,他吓得连忙喝了一口。

接着泛着韭菜葱味,以及一些苦野菜的粥,在他喉咙和嘴里犹如打架一般,恶心之极的他又想吐出来。

“你要是吐出来,就要把吐的吃回去!”慕远扬威胁道。

慕远清忍着痛苦,死命的咽了下去。

“好喝吗?”慕远扬末了还问了一句。

那些捧着粥碗的孩子,几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慕远清。他很识时务的说了句“好喝!”

慕远扬满意的点头“再给我一碗吧!”

慕远清终是在浑身发毛的情况下,强忍着恶心喝完了满满的一碗粥。

临走时,慕远扬丢下了银子就提着他离开了。

慕远清敢怒不敢言,他或许是看错了眼前的这个大哥了。

慕烈军会允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官吗?

“明天接着去吧!反正你又不爱吃家里的饭!”慕远扬悠哉的说。

慕远清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那种地方再去一次,他会死在那里的。

“如果不是父亲在战场上厮杀,也许我们兄弟两个,会像那些围着大锅等粥的孩子一样,没准连粥都喝不上。”慕远扬把声音放软,柔声的劝道。

这一点慕远清是知道的,在京城最锻炼的就是察言观色。他明白家族的势力,就决定了自己是横着走,还是爬着走。

“所以,你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慕远扬揉了一把他的头“虎父无犬子,你一身的娇气,会给父亲丢脸,为家族抹黑。现在慕家还在,若是哪一天我们都不在了,你怎么办?会比那些人过的更惨!”

慕远扬是在陈述事实,武将随时准备战死沙场。而对于慕远清而言,这是他心中的恐惧。

“你们为什么会死?慕烈军那么厉害!”慕远清急急的辩解。

“慕烈军厉害不仅仅是因为训练有素,更重要的是要团结。”慕远扬解释着“你知道怎么团结吗?”

慕远清想了想,好像有些印象“吃住一起吗?这也太没规矩了!”

“吃住是形式,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站在他们的位置上考虑。”慕远扬耐心的说着“上战场是卖命的活呀!他们是你放心把后背交出去的人。若是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难免会生出怨气,时间一久,不捅你后背就算不错的了。”

慕远清似懂非懂,可是他更担心另外一个问题“慕家会倒下吗?”他可不想坐在雪地里,拿着破碗等饭吃。

慕远扬哼笑一声“那就要看你争气的程度了,万一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你又是这幅模样,不被抓去当奴隶就不错了,还指望你带兵呢!歇着吧!”

慕远清心里不服气“我凭什么不能!告诉你,没准以后老头子将兵权给我,我还是你的上级呢!”

“好啊!那我还等着这一天呢!”慕远扬摇头“啧啧啧……不过,八成是不太可能的。”

或许是慕远扬的话,又或许是那一口锅里的粥,慕远清真的就开始努力了。

慕老将军从不会给自己的儿子走后路,当初慕远扬也是从大头兵做起的,慕远清当然也不意外。

但是这个大头兵当的却比慕远扬苦,因为他是真的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变成了彻底的糙汉子。

慕远清有很多次想放弃,可是又想到那口锅,又咬牙坚持了下去。

又是一年的初雪,慕远清居然坚持了很久。

那天,慕远扬答应了他,再带他去那个山丘吃烤猪血肠。

吃了一年萝卜白菜的慕远清,嘴里都淡出了个鸟来后,才明白他嫌弃的东西,真的都是珍馐美馔。

可是他从天亮等到天黑,一直变成了一个雪人,终是没有等到慕远扬来。

慕远清怒气冲冲的回到军营,直到看到慕远扬静静的躺在担架上时,他才知道,那个人要食言一辈子了。

慕远扬不是个病弱公子,而慕远清才是真正的病弱少爷。

父亲说,他是为了救一个卷入车底的孩子,而被马蹄踩到了胸口。

慕远清坐在他身边待了整整一夜,身上的衣服都结了冰。

慕远扬走的时候,全城的人都来送的行。那次也是父亲第一次用正常父子间的对话对他说“以后,慕烈军要看你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哀嚎声,将慕远清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发声源赶去,凌上攻差点都有些跟不上。

一群没见过雪的新兵玩性大发,打雪仗期间摔了一跤,结果就摔成了叠罗汉,最下面的人凄惨的喊了一声。

众人见到慕远清,立马相互扶持着拉了起来。慕远清犀利得眼神在众人身上打了转,看到没有什么事,也就没有多言。

“下次注意。”慕远清冷不丁的抛出句话,然后转身就离开,留下一群大眼瞪小眼的人。

凌上攻跟在慕远清的身后,他的步伐有些踉跄,背影看来是那么的孤单。

原来慕烈军的军纪军规都是一脉传承下来的,这种传承却是给他带来了伤害。

“别走了!”凌上攻不忍,上前拽住了他“歇歇吧!路不是要一次性走完就好的!”

慕远清身体僵硬的站在那里,凌上攻走上前,发现他的眉毛处有一层薄薄的冰。

凌上攻不受控制的踮起脚,伸手将他眉间的冰弹走。

“所以你才要严惩不准时的人……所以,你才要将军营的氛围,变成你哥想象中的样子……”凌上攻不知该说什么。

在等级划分严重的中原,慕烈军的存在就是一股异军。上下一心,或许这就是慕烈军的致胜法宝。

没有什么常胜将军,不败之师。唯一能屹立的,就是上下一心的团结,这样才能同仇敌忾。

慕远清突然握住她的手,幽深的眼底,渐渐的涌出一道琉璃般的色彩。

“你……”凌上攻的手有些疼,但是越挣扎,他却握的越紧。

慕远清觉得的嘴唇似乎被黏住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果………”他努力的张开嘴巴,像是鼓足了勇气。

“你如果什么……”凌上攻有点不太敢面对他,眼睛不自觉得看向别处。

“如果……我能护你一辈子,你可愿意一起与我留在这里?”慕远清很认真的看着她。

凌上攻胸口传来一声咚咚的巨响,刚要开口的瞬间,一阵铃铛声穿透了大脑。

大火又席卷而来,那个站在火中,提着一把血剑的人,身影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