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朦胧的朱蒂

惠林村那套总是租不出去的房子,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房子的背后,就是山林。对慕云兮来说,这套“房子”大得简直不能说是“房子”——这是一个院子。

这套房子有一个五十平左右的前院和一个三十平左右的后院,中间是晚清风格的青砖飞檐的房屋,房门口原先的走廊已经坍塌,琉璃屋檐仍然完整,而窗户和门残余的木雕依然古朴好看。前院和后院荒草比人还高,后院的屋檐下挂着一个马蜂窝。这地方走到村口至少也要十五分钟,而从惠林村乘坐公交车前往服务中心大概要两个小时车程。如果慕云山选择住在这里,她每天要五点半起床去赶六点的第一趟公交车,才有办法在八点赶到服务中心去上班,而服务中心五点半下班,意味着她最快也要八点才能到家。

慕云山看着这套……介于危房和鬼屋之间的房子,犹豫了片刻,仍然决定把它租了下来。原因无他,她的脑瘤治好了,她需要一个仪式来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希望给自己一个机会,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

而眼前……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开始,正在向她展开。

就在慕云山租下了惠林村的危房的同时,远在明富山听碧居的钟昆仑收到了一条消息——有人租下了他倒霉老爸留下的那座鬼屋。

沉迷于撸猫不可自拔的钟昆仑很是震惊——有谁有这天大的胆量,居然敢住在一个自杀的神经病的古宅里?要知道他小时候天天被他爸吓得魂不守舍,夜夜做噩梦,长到六岁就以要做全村的希望为名逃到外地去念小学了,这么多年再也没敢回去过……结果……空置了十几年之后,它居然租出去了?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当屋主钟昆仑看到了租客的名字的时候,诡异的静止了三秒,随即松了口气,原来是她。

他一点也不奇怪了,怪不得雇了两个保镖都没蹲守到慕云山出现。她一定从某种奇怪的渠道知道了钟书叁是他爸爸,然后想尽一切办法住进了钟书叁的古宅,甚至不在乎那是凶宅,就为了接近他。她肯定是觉得脑瘤被治好了,没有了缠着他的借口,所以病一好就找了另外一个借口,要留在他身边!一定就是这样!

如果是别人住进去,钟昆仑可能还会好心提醒他那房子不吉利,但慕云山住进去——她最好在那里住到天荒地老,反正他永远也不可能再去那个地方,女魔头住在那里永远也等不到他出现——这样他就自由了。钟昆仑想了想,兴高采烈的给中介打了个电话,房租再降三成,不不不,再降五成,对这位租客必须有求必应,有什么需要维修的从他这里出,务必保证这位租客长期住在那里。

当慕云山听到房租还可以再降三成的时候,整个人都懵逼了——这基本上等于白住了——虽然房子状况很差,但是可以白住——对于穷困潦倒的慕云山真是雪中送炭。

她暗暗发了誓,不管屋主是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她一定尽其所能保护好这座晚清古宅,尽量让它恢复往日的荣光。

这座荒宅最近的邻居就是看守高尔夫球场的矦老怪,虽然高尔夫球场濒临倒闭,一年也没有一个顾客出现,但他仍然准时守在球场里,每天按照要求养护草坪。发现慕云山要搬到惠林村来住,矦老怪很高兴。自从去了一趟医院,医生给治了头还配了助听器,戴上了助听器的他像换了一个人,见人就说慕云山是个好娃娃。

荒宅的另外一个邻居是禚德老人家,老人家很有涵养,看见慕云山来看房,还委婉的提醒了她这里死过人。但慕云山被惊人的房租所震慑,鬼迷心窍,仍然决定住在这里。

一个口袋里只有不到两千块的穷鬼,没有资格挑什么房子,何况这个房子这么大!

和不知名的屋主签订了租房协议后,那位神秘的屋主雇人将房子里外打扫了一遍,简单维修了一些破损。慕云山实在没地方住,在房子刚打扫好还没有维修的时候,就带着一点可怜的行李,搬进了古宅。

她从玛利亚疗养院离开后,没有固定的落脚点,即使过了半年也没有置办出太多的东西。第一天住进古宅,地上连张床都没有,她直接在地上铺了报纸和竹席,房子里外都没多看几眼,就这么倒头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她真的太累了。漂泊、失意、对未来的迷惘、被误解被伤害……即使她已经死过了一次,又治过了脑子,仍然感觉到遍体鳞伤。只是离开了钟昆仑全球后援会,这么多年慕云山连个生活中的知心朋友都没有交到,纵然有软弱和想哭的想法,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每天上班站到脚肿得像馒头一样,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维持秩序,疼痛的膝盖时好时坏,当下班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到惠林村的时候,她累得对“凶宅”一点想法都没有了。躺下去的时候如果有鬼敢出来打搅她睡觉,哼!杀无赦!

在服务中心上了五天班之后,慕云山才搞明白为什么高冷那天会特地来看看她,原来他们派出所要到服务中心去轮岗,她上班的第一天,正好是高冷去服务中心坐咨询台。而五天之后,高冷又轮到了服务中心的班,下班的时候,他又说“我有车,跟我来。”

膝盖痛得要死,全身都要筋骨寸断的慕云山乖巧的跟在他后面,坐着他的小绵羊,穿过繁华的B市,返回惠林村的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有人关心真好。

然后正在感动不已的时候,高冷说,“你真的是慕云山?你和网上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吧唧一声——慕云山的一颗少女心碎成了八片,没好气的说,“你上班缠着我,下班还是缠着我,就是为了观察我和网上说的一样不一样?”

高冷骑着小绵羊,表情一样冷峻,“我好奇。”

“那真是对不起了,我真遗憾我和网上说的不太一样。”慕云山叹了口气,“闲着没事你可以加班为人民服务,不用特地围着我转了,我也没有什么新八卦可以提供给你。”

“我听说惠林村的房子,屋主给了降了房租?”高冷问,“房子怎么样了,弄好了吗?可以请我去看看吗?”

呃……慕云山莫名心虚,“真的要看?”

“嗯。”高冷应了一声。

一般人听到主人说“你真的要看吗?”,正常的反应难道不是回答“如果不方便就算了?”高冷居然一本正经的应了。慕云山策略失败,破罐子破摔,真的把人带回了鬼屋。

房子距离村口有点远,村庄的道路有点黑,但到达惠林村的时候,月色明亮皎洁,将一切照得清晰。

高冷的电动车开进村子里的声音,打搅了村庄的宁静,不少老人出来观望是谁家的孩子回来了?却见是钟家的古宅灯亮了——慕云山和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子一起走了进去。

高冷站在门口,环视了主卧一周。

卧室里什么都没有,报纸还铺在地上,留着有人睡过的痕迹。一张崭新的免安装学生床支在墙角,上面叠着一条新的薄被。地上放着一箱矿泉水,学生床的枕头边放着一包纸巾,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连高冷都似乎隐约震动了一下,他蓦地抬头看了慕云山一眼。她耸了耸肩,“看完了吧?真的没什么好看的,深更半夜,你留在这里太久也不像话,回去吧!这里离市区也远,早点回去休息。”

高冷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什么想说,却最终没说,“行,我走了,注意安全。”

“你快走吧!”慕云山挥了挥手,“谢谢你送我回家。”

高冷点了点头,骑车离开。

她想高冷一定没想过她真的这么穷,但不要紧,总是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就像前几天她连张床都没有,而万能的淘宝昨天已经把她的床送来了。

我有一套大房子,面朝山林,春暖花开,快递直达,外卖可送,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她想她应该知足才对。

一切都会好的。

上班的第六天——是周六。

这天慕云山起得很晚,足足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睡眠仿佛修补了她的神魂,当醒来的时候,慕云山神清气爽,仿佛脱胎换骨,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她终于有时间好好的探索租来的这套神秘的古宅。

坐起身打开窗,她站在窗前,望出去满窗青翠,山林仿佛映窗欲入……突然让她想起了玛利亚疗养院的那个窗户。

那个曾令她觉得“这真是好极了”的窗户。

打开了她人生的另一道门。

微风拂面,她闻到了一股极其好闻的香气……荔枝香,却比荔枝更清淡和柔美。一低头,便见一朵浅黄色的花朵夹杂在齐人高的荒草中开放,被杂草挤到了窗边来。

慕云山伸出手,摸了摸那朵可怜的小花,收回手闻了闻手指——花香正是来源于它。

这是朵可怜的月季花,叶子得了病,已经全都掉光了,只剩下一朵营养不良的小花,在杂草中艰难的开着,硬生生把一朵月季花开成了一朵小菊花。

但凭借那股特有的香气,慕云山认得,这是一颗月季。

它叫做“朦胧的朱蒂”。

十万八千里之外,钟昆仑正在参加一场综艺节目。

他今天特地戴了一对闪钻的耳环,脸上扫了淡妆,却比隔壁浓妆的艺人更加五官鲜明,顾盼神飞。

他还穿了一身红色的真丝紧身衬衫,配铆钉扣子,坐在一众艺人当中真是喜气洋洋闪闪发光,几乎把“家有喜事”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主持人自然没有放过这位最近红得发黑的大明星,“昆仑你好,我有个问题……相信也是广大观众和粉丝都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我忍不住要问一下……”

“问吧!”钟昆仑眼里带笑,光彩熠熠。

“我们都知道去年昆仑举办了一场婚礼,婚礼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主持人可以说非常委婉了,“包括我在内都以为慕云山小姐已经离世了,并为此非常惋惜。但最近有人拍到了她的视频,关于她还在世或者说她其实没有得癌症这件事,昆仑你是知情的吗?”

“知情啊。”钟昆仑心情非常好,完全不像之前一提到“慕云山”三个字就要翻脸,居然态度很好,令人啧啧称奇。“她是真的有病,但病被治好了。”

“哦……也就是说不像网友想象的那样存在猫腻。”主持人今天依然很委婉,“那么我想替广大的网友和粉丝问最后一个问题——昆仑你现在是单身吗?如果我从现在开始追求你的话,我还会有希望吗?”

钟昆仑想了想,坦然说,“我和慕云山还没有离婚……”

这是现场直播的综艺节目,他就这么随便说出了口。

一直很委婉的主持人猝不及防,坐在身旁的艺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人很不矜持的在偷笑。而网上再度掀起轩然大波,“还没有离婚”五个字瞬间上了热搜。

坐在台下的猪哥无可奈何的捂住了脸——当年慕云山借着粉丝送花的机会跑上台去求婚,他也是坐在台下,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家傻 逼艺人开口说愿意结婚。

现在他同样坐在台下,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家傻 逼艺人开口说还没有离婚。

区别在于,他已经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