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三年前

那天晚上,她曾经一遍遍看着那些信息。

看那个女孩是如何向他诉说衷肠,他是如何冷淡地拒绝,而她是如何一遍遍恳求他陪她去个地方,最后他说:“好吧。”

一句“好吧”,似乎判决了李如洗体内某一部分的死刑。

反倒是后面那些一再的约会,去听歌剧,去看电影,去逛博物馆,去逛唱片店,之后女孩写许多宛如情诗的游记,各种午夜的呢喃和倾诉,少女的心情……她看了并无感觉。

直到看到陈琢理说“还君明珠双泪垂”,怒火才重新燃烧起来。

双泪垂?

何必泪垂呢?

现代社会,又不是不能离婚。

李如洗清楚记得,当初在那怒火烧尽一切的灰烬中,她有一颗怒吼着要离婚的心。

她跑出家门,点着烟在小区绿化带里游荡,想弄清楚下一步怎么做时,并不比被家暴一次次折磨得绝望和迷茫的林翡翠好多少。

陈琢理那时候打电话和发微信给她,都被她拒绝了,后来,陈琢理抱着孩子下来找她。

当时,噗噗才三岁,婆婆和她妈妈已经有一年不在这里帮带孩子,噗噗上小托班,平时接送和带娃都是他们夫妻两人,吵架了当然也不可能把孩子自己放在家,所以陈琢理要找她就只能抱着儿子来找。

而她看着哇哇大哭,拼命找妈妈的儿子,当然不想当着孩子面争吵和谈论离婚,只好忍了气先回去。

然后是无穷无尽的恳求,厮缠,双方家长轮流上阵,晓之以世事本如此的心灵鸡汤,动之以孩子还小的语重心长……最终,李如洗没能离成婚。

时至今日,李如洗也不知道自己没离婚是对是错。

从现实角度来说,她也只是个普通女人,既要工作,又要带娃,还要料理好家务,生活得高质量,真的是太难了。

陈琢理对家庭的贡献度也许不如她高,但他也绝不是丧偶式家庭的男主角,他分担至少一半的家务,作为爸爸也相当称职,他的业余时间,几乎也都花在家庭和孩子身上了。

况且,出轨可能是男人的天性,就算没出轨的,心里也未必不痒痒,陈琢理肉体上没有出轨,虽然精神出轨了,但是他也并不爱那姑娘,只是寻些新鲜感罢了,那个女孩在这件事上受到的伤害,比李如洗其实还要大不少。

用李妈妈的话说,“离婚了再找一个,万一还不如他呢?”

七年之痒,但他对李如洗并不是没有感情,他尊重她,在家庭决策方面,也充分尊重她的意见,在婆媳关系上,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和稀泥,但也不会站在他妈那边。

对于噗噗的成长而言,他的存在更加重要。

噗噗两岁前,有长辈帮忙时,他确实不大管孩子,但是一旦长辈离开,他也没把担子扔给李如洗自己,而是和她分担,迅速成长为一个好爸爸。

他带孩子玩球、看书、拼乐高,教孩子弹琴、游泳,给孩子讲故事,一周也给孩子做两次饭。

噗噗爱妈妈,但也爱爸爸。

在这个和其光同其尘的现实世界里,他已经堪称好丈夫和好爸爸了。

然而,对于李如洗来说,发现陈琢理背叛,不得不选择原谅之后的这三四年的婚姻生活,并不快乐。

她也给自己洗脑,对自己说陈琢理并没有真的出轨,他爱的还是她,他是关心家庭和孩子的,并不失为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她要求自己承认,没有坚持离婚是对的,是成年人的理智之举。

她更加努力去经营美好的生活,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她去买下那处小院子,精心装修,努力种花,她让他们的生活好像是家居杂志上的一般,仿佛只有鲜花、原木、绿植、书本、音乐和摆盘精美的早餐、各种蔬果的鲜榨汁……

她真的已经努力过了,甚至在对他们的夫妻之事产生排斥感之后还在相当长时间里强迫自己去调试、适应……

可终究她无法再适应。

破碎掉的最初是回不去的。

那天夜里碎掉的,是她对他的爱和信任。

她已无法再爱他,无法再信任他。

而没有爱和信任的婚姻,不止味同嚼蜡,甚至是痛苦的。

她是不是,当初应该坚持离婚的?

她心里盘算着离婚的坏处:

财产要分割,她会买不起学区房,更别提那套四合院了。

她有事的时候,没人帮她接送孩子。

若是偶尔出差和生病……

是的,也许很难。

但是林翡翠呢?

她自己带着孩子,以后的生活比她还要难得多吧?

她既然觉得林翡翠有能力去面对,难道她自己反而没有吗?

已经知道不能再爱,不能再信任,不会再快乐的婚姻,难道就应该为了现实勉强维系?

李如洗掐掉了手中细细的烟,把烟头扔进了垃圾箱。

想了想,把整盒烟从兜里拿出来,一起揉了揉,扔进垃圾箱里。

心意已决,无需再依靠烟草。

她拿起手机,开了静音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微信也有十几条,自然,都来自于陈琢理。

她不想让他再抱着孩子来找她,就回了一个微信给他:“我一会回去,不用找我。”

略微在广场舞的音乐声中走了几步,让清风散去她的烟味和焦躁,李如洗朝那个两三年前已经卖掉的房子走去。

手指按在指纹锁上,锁应声而开。

隔了三年的时光,指纹好似也没什么变化。

一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温暖的灯光,噗噗的哭泣声,陈琢理手忙脚乱哄他的声音。

还有一股咖啡和新鲜出炉的乳酪蛋糕的香味。

整个屋子是田园和地中海风格的混搭。

那时候流行这样的风格,而不是北欧风工业风。

不过,风格几乎全部靠窗帘、家具、挂饰等后期软装凹出来的,刚结婚那会他们经济紧张,装修相对也很简单,但是李如洗的品味总是不差的。

现在让她看,她可能也就是能看出收纳空间不足的毛病。

事情发生前,她在烤蛋糕。

陈琢理去做现磨咖啡。

噗噗在一边看巧虎,一边等着吃蛋糕。

何等美好温馨又何等寻常的一晚。

如果不是一个陈琢理手机上一个微信突然亮了一下。

也是巧合,李如洗以前从没翻过陈琢理的手机。

这一次,手机就在她旁边,惊鸿一瞥,似乎有些“你何其狠心”之类的话,她也有些好奇了,就拿起来看了。

那个姑娘说:“我又换工作了,家里给我介绍了相亲,但我无法接受,我忘不了当初那一个个周末的下午……现在想想,你何其狠心。”

她忍不住就往前翻了。

看完了微信看qq。

陈琢理不是换手机特别勤的男人,他一个手机可以用三年,所以,微信和qq上头几乎有从头到尾的所有对白。

真是一场好戏。

她依稀记得,她当时是怎样铁青着脸,走到正在和噗噗完的陈琢理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她,露出温柔的笑容:“蛋糕做好了?”

她把他的手机扔进他怀里,冷笑了一声,就开门出去了。

看到她回来,陈琢理松了口气。

三年前的陈琢理,比后来的脸上胶原蛋白更充沛些,但现在一脸憔悴,目光疲惫。

看到李如洗自己回来,他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释然,微微惊喜说:“如洗,你……回来了?”

李如洗伸手接过拼命朝她够过来的三岁的噗噗,抱在怀里,冷淡地“嗯”了一声。

三岁的小噗噗好可爱啊,比六岁时何止可爱两倍?

黑黑的头发,连着他的刘海,快要占据小半张脸了。

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真是水汪汪的两颗黑葡萄似的。

粉嘟嘟的小嘴唇叫着“妈妈,妈妈!”

李如洗逗着安慰着他:“妈妈回来了,哭鼻子羞不羞?看看蛋糕好了没?我们要吃蛋糕了……”

看着李如洗不像生气的样子,陈琢理更放心了些。

他说:“如洗,你听我解释,我跟她没什么的,你都看了应该看得出来,小姑娘的小暗恋,我一直都是拒绝的,只是偶尔陪她去做点什么……而且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噗噗两岁前的事……她早两年就离开实习岗了,我早就不跟她联系了……”

什么偶尔?

分明有半年时间,几乎是每个周末都有一个下午……

李如洗抱着噗噗,淡淡说:“先别说了,噗噗吃了蛋糕要睡觉了,等他睡着再谈论……我们的离婚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