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寻凶复仇

欧亚东病好后,身体逐渐康复,他告别叔叔婶子说继续去工作,他离开江塘,来到邗江,他打听到韩石住在市区。

他要做的事,先找到韩石,问清楚是他叫人故意砸死父亲,还是从没见过面的马南山背后操纵。

他没有再回横店影视城,而是在韩石居住的小区附近租房住下了。

欧亚东租住的房子窗口,能清楚看到韩石居住的那栋楼出入口。他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出手的成功率,以及事成之后全身而退。

欧亚东的十年习武,绝非人们认为习武者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他的头脑活络,反应灵敏,动作敏捷,有常人可比的超常的忍耐力。

再者,之前欧亚东从没有伤害过谁,决定寻找韩石,心中也很紧张。但是欧亚东很清醒,知道这件事不能急,更不能在韩石住处动手,以免泱及他的家人。与韩石有仇,与他家人无关。

为了不引起房东以及邻居的怀疑,欧亚东去中康路服装商城应聘当保安。有职业,又能按时上下班,便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服装城保安工作分四班倒,大多数保安员不喜欢夜班,为了便于掌握韩石生活规律,欧亚东向保安队长要求,长期值大夜班。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每天早班下班后,回到住处,刚好是韩石上班时间,晚上十一点接班,即便韩石在外应酬这个时间也该回家了。他觉得,首先要掌握他的活动规律,选好时间和地点再动手。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韩石上下班并不规律,经常几天不回家。即便回家了,早上也不是按时上班,下班时间更不准时。他观察了半个多月,没掌握他生活规律,而且有专车专职司机接送,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欧亚东心里有些着急。这天,他下夜班,如平常一样站在窗帘后观察韩石居住那栋楼的出口,这时听到有人敲门,他猜到是欧宝松来了。

租住这里没让第三个人知道,连同事也不知道,应聘时填的地址是江塘镇老宅地址。

欧亚东打开门,欧宝松站在门外。

“怎么现在过来?早上叫车的人多,不多拉几趟?”欧亚东问。

“车子爆胎了,放在修理店补胎,也要全面检修一下。”欧宝松进屋,边说边回身关上门。

欧亚东仍站到窗前,站在窗帘后往对面看。

“哥,你没吃早饭吧,给你,你先吃,告诉你一件事。”欧宝松把手中的豆浆油条递给欧亚东。

“你吃了吗?”

“吃了,我在街口吃了,估计你下夜班刚回来。”

欧亚东接过油条豆浆,狠吞虎咽地吃起来。

“宝松,你安心去拉客,多赚点钱,我的事不要搅进来。”

“哥,每月挣的钱,我准时交给爸妈了,家里的事你放心。我今天来是告诉你,韩石很少回家,他外面有女人。”

欧亚东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一震,睁大眼睛盯着欧宝松。

“有这种事?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很巧。每天下午是拉客生意最淡的时间,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空跑还费油,便经常乘这个空档去韩石的公司附近观察。我在想,韩石平时很少回家,是不是另有落脚点,或者他在外面有情妇。他是公司老板,能没情妇?社会上对这些人总结了顺口溜: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不动,家里红旗不倒,外面红旗飘飘。韩石手中有权,巴结他的人肯定不少。如果有情妇,一般不会按正点上下班。上周五下午四点多,我刚把车停子在树底下,不到五分钟,见韩石的吉普车出来了。我立即开车跟上他,他的车好,我那破车跑不快,如果不是市区交通不畅,以及红绿灯阻隔,我根本跟不上,几次差点跟丢了。果然如我判断,韩石不是回家,而是去了椰树湾住宅区。我远远跟着他进去,等我进去找到他的车,韩石已经不在车上了。我在想,是不是会客?如果会客时间不会太长,于是,我坐在楼下等。大约一个小多时,韩石和一个女孩子出来了。女孩很年轻,二十多岁,长得水灵,挽着韩石的胳膊,傻子都能看出不是一般关系。女孩上了他的车子,我又开车跟着他,直到他们进了一间酒楼的停车场,我这才离开。”

这个消息让欧亚东兴奋不已,他放下手中没喝完的豆浆,原地走来走去,不时连连击掌。

欧宝松见欧亚东如此兴奋,为自己能帮他做一件有用的事而高兴。

欧亚东兴奋地在原地走了几圈,又回到窗前观察对面小区出入口。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他看了看腕上手表,心想如果韩石回这边的家,这个时候该出门上班了,又等了一会,仍不见韩石,他问欧宝松。

“宝松,你的车子什么时候修好?”

“按说光补胎就很快,全部检测一次,最少也得个把小时。”

“这样吧!你下午过来,带我去椰树湾住宅小区转转。”欧亚东说。

“好,你在家等我,下午我来叫你。”欧亚宝说,他觉得自己能为欧亚东做事,感到有些兴奋。

“你上次提到的,你那个兄弟怎么样?可靠吗?”

“他叫瞿虎,人义气,曾因为盗窃电缆判了三年,出来后买了辆机动三轮车拉客。我和他常在群星迪斯科门前等夜场客人,那个时候认识的。”欧宝松说。

“没有犯过命案?”欧亚东问。

“没听说过。不过我能看得出,他有一股狠劲。有一次,我俩先到迪斯科门前候客,等了半小时出来一个客人,一辆比我俩后到的车子冲到前面,把客人截走了。瞿虎气得发动车追上他的辆车,从后面直撞过去,把前面拉客的车子撞翻了,自己的车撞坏了,人受了轻伤。”

听了欧宝松的话,欧亚东交没有表态,仅是在心里点点头。觉得这个叫瞿虎的人有血性,同叶又有另一个声音说:“这种人有勇无谋,能成事也能坏事,是否要拉他进来,要慎之又慎。”

“哥,要不我哪天把他带来,如果你觉有用,再定。”欧宝松说。

“不要带到这里,找个地方喝酒聊聊天。”欧亚东说。

“好的,哥,我听你的。那我去看车子修好了没有。你一晚没睡,抓紧睡会。”

“以后你过来,车子不要进小区,停在外面,打电话给我,我下去。”

“哥,我懂。”

欧宝松走了之后,欧亚东没因为刚下夜班生出困意。得到韩石另有住处的消息,令他兴奋不已。

他洗了澡,躺在床上,思索下一步计划,之后朦朦胧胧睡着了。

下午,欧宝松的电话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了。欧宝松说车子修好了。

欧亚东翻身起床,打起精神简单洗漱一番出门。

欧亚东不让欧宝松参与复仇计划,重要环节故意回避他,不让他知道。自从回到邗江,实施报复计划还是头回坐他的车子。

初夏的午后,天气炎热许多,虽然车子跑起来拉风,还是能感受到空气渐渐升高的灼热。

欧亚东坐在车厢内,望着街两侧行人脚步匆匆,虽然各自为生活奔波忙碌,却也有盼头,而自己却在做另一件,心中很不是滋味。

街道两旁服装店、家具店、家用电器城等各式店铺飘出不同的歌声与音乐。有强劲的,有柔和的,汇拢到马路中间,冲撞挤压,像一盆刚出锅的杂烩,余波暗涌,冒着腾腾热气。也不知谁家的音箱破了,劈刺声充杂其间,左冲右突,穿透耳膜,令人心烦意乱。

欧亚东把身子缩进车斗,闭上眼睛,用意志抵御穿刺声。

电动三轮车驶过商业区,耳根清静了,欧亚东这才睁开眼睛,他看到两侧高高的商住楼。他心想,邗江这几年确实变化很大。可是,当想到自己人生经历的重大变故,顿感黯然,觉得这座城市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是浮华的外表,也与自己相隔甚远。

他收回目光,不再往两边看,复又闭上眼睛,任思绪在轻微的颠簸摇摆中游移不定。

这时候,欧亚东的大脑里想到一个问题,找到韩石的另一个落脚点,如何把他约出来。

欧亚东不想进他家中。

他想,这是自己与韩石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欧亚东明白,只要进了韩石的家门,所有见过自己的人都将成为目击者,以后或许会成为仇人。与无辜的人结仇,只能让人生变得更加坎坷。再者,要想计划得天衣无缝,必须做到没有目击者。所以,约韩石出来的这个人很重要,这个人最好是韩石认识的,能让他没有戒心。可是,这个人选太难了,去哪找?

欧亚东忽然想到,韩石是个建筑老板,对这种人最具诱惑的是金钱和女人,只有从这两方面入手,能让他放松警惕。

如果能找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将韩石诱到宾馆,事情就好办了。

可是,到哪去找这个女孩子?即便找到了,这个人也是目击者,能信任?能留?

正当欧亚东沉浸于思索中,听到欧宝松说:“哥,前面就是椰树湾小区了。”欧宝松说。

欧亚东闻言睁开眼睛。

他伸头往前方看,见到椰树湾三个烫金大字镶嵌在一面紫红色大理石墙面上,门口左右两侧站着衣着整齐的保安。从入口的门楼看,小区规模不小,属有钱人住的高档小区。

“宝松,保安让你的车子进去吗?”

“可以的,我从车辆入口进。”欧宝松说完,将车子驶离住宅区正门,在约二十米处,找到机动车入口,在自动取卡机上取了停车卡,缓缓驶进去,他把车开到韩石曾停过车的位置。

“韩石的车就停在这里。”欧宝松说。

他说话的同时,四处观望寻找,没有看到韩石的吉普车。却看到不远处一名保安往这边张望。

欧亚东没有下车,匆匆观望几眼对欧宝松说:“我们走吧!尽量不要与保安照面。”

欧宝松似懂非懂“哦”了一声,开车走了。

回程路上,欧亚东说:“后天我轮休,明晚把你那个兄弟约出来吃饭。请他在火锅店,时间六点半。我会提前到,你带他来,假装无意中碰上了。”欧亚东说。

欧宝松点头。

欧亚东想认识瞿虎,是想到欧宝松说他和瞿虎常在夜晚去迪斯科夜总会门前等客。他想,夜总会出来的多是坐台小姐,从事这行的女孩子,只要给钱,什么事都愿意做的。

想到这里,他内心猛然一跳,阴霾弥漫的心头,透出一道亮光,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初时,欧亚东并没有确切拿定主意让瞿虎加入,他想要认识瞿虎的主要目的,仅仅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引韩石出来。欧亚东认为这件事到可以让坐台的女孩试一下,而且欧宝松几次提到瞿虎讲义气。如果真如他所说,不妨先试一下。

隔日傍晚,欧亚东提前来到事先与欧宝松约好的火锅店,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来人只要进餐厅就能看到他。过了六点半,欧宝松果然带着一个黑脸青年走进来。

欧宝松瞿虎进店之前,欧亚东隔着窗玻璃,看到这个黑脸青年把机动三轮车停上火锅店门前的人行道。

欧宝松进了餐厅,看到欧亚东的座位,便径直走来加,他用惊喜的语气说:“哥,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吃饭呀!”他说着回身对瞿虎说:“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在少林武校学过。”

欧亚东热情地起身向欧宝松招手说:“来来,一块吃吧,我也是一个人,凑一桌热闹。”

欧宝松瞿虎走近前来,欧亚东问。

“宝松,这位是?”

“他叫瞿虎,我的好兄弟,跟我一样,拉客谋生。”

“哦,好,来请坐。”欧亚东热情地说。

瞿虎面对欧亚东显得有些局促,说不出话来。

“哥,瞿虎听说你一身好功夫,可羡慕了,几次要我带他来跟你学几手。瞿虎,今天可巧碰上了。你不是早想学功夫吗,你自己跟我哥说,他可从来不教人的。我是他弟,也没教我一招半式。”欧宝松笑嘻嘻地说。

按说瞿虎吃过牢饭,三教九流没见过不少,应不不怯场的,可是听说眼前这个人有一身功夫,顿时气短了三分。瞿虎说:“亚东哥,我跑运输拉客,什么人都会遇到,有一次,我碰到一个会拳脚的人坐车,拉到地点不给钱,还把我身上的钱搜光了。没办法,不是他对手,只能自认倒霉。我听宝松说有您这么一位哥,心里痒痒的,羡慕得紧,早有巴结之心,跟你学几手,防身用。”

欧亚东望着瞿虎一副胆怯的样子,但说话顺溜,觉得他心理素质还算稳定。欧亚东知道此时最好露一手让瞿虎开开眼,更能让他心服口服。想到这里,欧亚东说:“是宝松把我说得神乎其神了,我就会几手硬功夫,唬人用的。”

说完这番话,欧亚东四处寻找,又往自己脚边看了看,伸手从座位底下拿出半截断砖,这是他事先带进来的。

瞿虎和欧宝松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欧亚东手中的半截砖头。

欧亚东表情平静小声说:“不要让服务员和店老板看到。”

说话间,他右手在空中抓了几抓,手背立时青筋暴起,伸掌成刀状,只听他“嗨!”一声低吼了,手掌劈向左手握着的断砖。

瞿虎和欧宝松眼前一花,断砖已经被削去一角,手势干脆利落如切豆腐。

右手劈左手拿的半截砖,这种内功只有懂武术的人明白其中难度。

瞿虎和欧宝松眼都看直了,半晌才醒过神来,咂嘴咋舌佩服得五体投地。

瞿虎说:“亚东哥,你的功夫太厉害了,教我几手吧,我拜你为师。”

瞿虎说着就要下跪拜师,欧亚东连忙伸手架起他说:“你是宝松的好兄弟,也就是我兄弟,拜师就不要了,找时间教你们几手散打,防身用。”

瞿虎听了高兴得眉开眼笑说:“亚东哥,你是我大哥,以后我什么事都听你的。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东哥。”

“来,来,坐下说,我可当不起什么大哥,大家喝几杯酒做个朋友吧。”欧亚东说。

“东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小弟,我敢保证,只要大哥吩咐小弟的事,小弟一定尽全力去办。”瞿虎信誓旦旦地说。

欧亚东望着瞿虎审视了几秒钟说:“我仅是会几手拳脚,没有过人之处,现在还是商场保安,不会有大出息的。今天你既然叫了东哥,我们就是兄弟了,初次相识,喝酒庆祝。”

这时,服务员端来锅子,点上炉子。欧亚东顺手拿过菜单,加几个下酒的凉菜。

瞿虎显然一副抑制不住的兴奋,一口一个东哥地叫着。

稍时,服务员上了凉菜,锅内的水烧开了,欧宝松拿起筷子将肉卷菇菌往锅内添加。

瞿虎开了酒瓶,给杯中满上酒,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说:“东哥您够爽快,小弟敬东哥一杯酒。这杯酒感激东哥不嫌弃我瞿虎,我先干了。”

欧亚东望着瞿虎仰头喝干杯中酒,端起杯说:“兄弟,你有点拘谨了,既是朋友又是兄弟,喝酒放松点。”

“东哥,我最佩服身有功夫的人,想想我也就挖了地下一截电缆,判了一年。牢里一年,谁都可以欺负我,任人宰割,吃尽了苦头啊。”瞿虎说到这里,似乎回忆起过去牢里的生活,眼里竟然浮起一层泪光。

欧亚东看在眼里,似乎被触动了。他叹息一声说:“唉,瞿虎老弟,谁都伤心过,痛苦过,都有难以释怀的经历。今天不回忆痛苦往事,抛开一切烦恼,痛快喝酒。”

瞿虎和欧宝松应声说:“好,痛快喝酒。”

这天,他们三个人喝了两斤白酒,其间欧亚东几次想问瞿虎是否认识从事坐台或卖淫的女孩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思来想去,觉得暂不要说出来,还不了解瞿虎,多接触几次,再做决定。

酒散后,欧亚东间隔了几天没联系欧宝松,仍照常上下班,其间见到韩石回家一次。既然知道韩石另一个落脚点,无需过多观察,耐心寻找机会。

也许韩石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多,从不单独外出行走,不逛街,不去商场。上班在办公室,下班回到住处再不露面。在公司前呼后拥一大群人,欧亚东苦于找不到机会。

思想来想,他觉得还是想办法骗韩石出来较为稳妥。于是,他把所有心思都用在如何找到这个出面的人。

欧宝松并不知道欧亚东具体计划,也清楚欧亚东不会跟自己说。介绍瞿虎与欧亚东相识后,再没见过面,欧宝松以为欧亚东不信任瞿虎,不让瞿虎参与太多。可是,瞿虎三天两头催促欧宝松带他找东哥,学武术。

欧宝松经不住瞿虎软磨硬泡,隔了些日子,他问欧亚东,瞿虎可不可信,能不能做兄弟?

欧亚东这才说出结识瞿虎仅是想知道他是否认识坐台小姐,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需要这样的女孩子协助。

听了欧亚东的话,欧宝松想了想,并不清楚瞿虎是否认识这些人,但是自己确实不认识这样的女孩子,一时陷于不能帮助哥哥的苦恼中。

欧亚东告诉欧宝松,如果瞿虎没有这方面的人,便没有可用之处,他的性格不适合拉入伙。计划中参与的人越少,事后安全身退的把握性越大。

欧宝松听了频频点头,心中清楚欧亚东说的很对,没有再提瞿虎。

之后一个多月,仍没找到合适人选。

正当欧亚东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偶然的事件,让他与一个名叫古雪燕的女孩意外相识。

古雪燕,二十五岁,辽东人,身材高挑,大眼长发,容貌秀丽。欧亚东看到她,不由眼前一亮。

欧亚东与古雪燕相识纯属意外,纯属偶然。

古雪燕是服装城某服装专柜当导购员,欧亚东在商场当保安,俩人之前未曾谋面。

事情是这样的,这晚九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商场落闸,顾客进少出多。

古雪燕也与往常一样,慢吞吞收拾柜面服装。这时候,一名中年妇女,站在衣橱边,观看橱内蓝狐皮大衣。

古雪燕所在的服装专柜,凡价格昂贵的服装都挂在衣柜内,上了锁,只能隔着玻璃看,顾客确实有心买,才会打开玻璃柜看实货。

中年妇女看的狐皮大衣标价三万元,挂出来近三个月,很少人问津,大多隔着玻璃望几眼,看到价码,摇摇头离开。

古雪燕在服装城工作时间虽然不长,半年多,但她能很快掌握服装销售技巧,尤其对进店顾客的身份,是否有钱,能判断个大概。

此时,古雪燕看出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是个有钱人。具体说,不是官太太,就是有钱人的太太。古雪燕放下手上正在折叠的衣服,笑容满面上前接待。

“太太,您有眼光,这件狐皮大衣是今年的新货,最新设计,内衬是全进口意大利面料,刊江市仅此一件。”

太太望了古雪燕一眼,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她说:“拿出来我看看。”

太太并不积极的态度,使古雪燕内心产生疑问,不能确定她是否有实力,是否有心买,而且临近收档,古雪燕有些不情愿地说:“太太,不是不给您看,这件衣服名贵……”

古雪燕的话没说完,中年太太已经立起眉毛,脸也涨红了。

“打开,不就是一件狐皮大衣吗?你以为我是来看热闹,摸摸看看就走了的人吗?”

“不是了,太太,我没这个意思,我知你是有钱人。”古雪燕见妇人生气,连忙陪上笑脸。

“你还罗嗦?我要你打开,我要看。”

中年太太强硬的态度一下子激发起古雪燕心底的傲气。

她最讨厌顾客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态度,按说她当服装导购第一天起,经理对她职业培训时便强调过,无论顾客有多刁蛮,都要笑脸相迎,耐心解说。此时,古雪燕不知忘了,还是站一天累了,情绪难以控制。

“对不起!太太,如果你真有心买,先拿出一半定金,我到是真的见多了自扮阔太太的人。衣服拿出来了,左看右看,翻腾半天说一句,太贵了,又让我放回去。这是几万块钱的衣服,翻腾脏了旧了,没人要,老板还不得开除我呀。我是服务员,也不能买不买就拿出来让大家看,还得陪笑脸,扯闲篇,我不得喝西北风呀。”

这番话把中年太太噎了一下,面部表情很难看。当她的脸色从僵硬中缓和过来,立即怒不可遏地大声说:“你打开,今天我买不买都要看这件衣服。”

中年太太生气,反而让古雪燕冷静下来。

“对不起,太太,打不打开衣柜门,我有权利,除非你拿出一半定金。”古雪燕说着话,她的情绪稳定了,不急不躁,又故意激对方。

商场内还有少量顾客没走,被俩人的争吵声吸引过来了。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说:“这个卖衣服的,服务态度这么差。”

另一个说:“话不能这么说,一件衣服几万块,谁来了买不买都要拿出来看,确实不太合适。”

“买不买不要紧,要紧的是服务意识。”

也有人小声说:“这人看样子是假扮阔太太,不像有钱人。如果真有钱,真想买,拍出定金,砸在柜台上,把服务员的嘴堵了。”

说话声虽小,却让要看衣服的中年太太听到了。她果真拉开手提包链看了看,里面并没多少现钞,她气恼地掏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通了,她对着手机大声叫喊。

“马南山,送三万钱过来,我要买一件衣服。十分钟没到,我跟你离婚。”

欧亚东每晚在商场落闸之前对各楼层进行安全检查,他走到三楼,听到吵嚷,循声走来。听到一个女人大声叫马南山的名字,愣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看到围了一群人,人群中卖服装的服务员与一位中年妇女对峙而立。中年妇女面红耳赤,脸色难看,服务员虽陪笑脸,也没了职业要求的柔和。

欧亚东想,肯定是中年妇女喊叫马南山的名字,难道她叫的马南山就是邗江搞建材的大老板?欧亚东目光望着古雪燕,看到她的面色虽有几分尴尬,却毫无畏惧之色,面对强硬的中年妇女,以及众人议论,仍不慌不忙。

“老娘今天就要买这件衣服。”中年太太气咻咻地说。

“太太,您别生气。请体谅服务人员的苦衷。再者,我完全是执行老板定的规矩。您想想,如果您是店老板,几万块钱一件衣服,能随便挂出来任人摸弄,试穿吗?”

古雪燕表面态度缓和了,激将法起了作用,为做成这单生意暗暗高兴。按比例提成,做成这单,提成三百多块。如此想着,脸上笑容柔和了。心里却说:“对付青春不在的有钱女人,激将法最管用。”

双方僵持十几分钟,一位身着黑西装的青年人,气喘吁吁挤进人群。

“马太太,老板开会,没时间过来,叫我送钱给您。”

“我要马南山自己来。”太太歇斯底里地叫喊道。

“太太,您别生气,老板说了,开完会赶过来。”西装青年安慰马太太,同时对围观人群说:“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

围观人群中有人发出嘘声,笑声中有人起哄。

古雪燕微笑地劝众人散去。

西装青年从包里掏出三叠钱用力拍在柜台上大声说:“把衣服包起来吧!你一个卖衣服的,敢对马太太不恭,你是不想在邗江混这口饭了?”

“哟!对不起,得罪了太太,请您原谅。”古雪燕笑逐颜开地向马太太赔不是。心里说:“给你点笑脸吧!我不想跟钱过不去,丢了这笔生意,才真傻呐!”

古雪燕道歉过程中,手脚麻利地开了购货票交给西装青年说:“先生,对不起,麻烦您去收银台交钱。”

西装青年接过小票,看了看,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可是,这是老板太太买衣服,不情愿也得去。心里默默骂道:“臭女人,真他妈讨厌,没事找事,让老子擦屁股。”心里骂着擦屁股,偷偷瞟了一眼老板娘虽已变形的屁股,心头流过一阵奇怪的热流。

西装青年心头颤抖了一下,想到自己一个星期没找女人,中年妇女变形的屁股也能引起心中骚动,暗骂自己下作。

古雪燕拿出钥匙打开衣柜门,取出狐皮大衣。

马太太接过来拿在手中,简单翻看了一番递给古雪燕,语气得意地说:“包起来!记住,以后别以为谁都是没钱看热闹的。”

“是,太太,你说的是,对不起!”

古雪燕毫不生气,接过大衣,小心折叠整齐。狐皮大衣较长,折叠时不小心下衣摆落在地板上,恰好被马太太看到了,她当即尖声大叫:“衣服拖到地上了,弄脏了,我不要了。”

古雪燕心中一惊,低头一看,衣角确实碰到地板了,她连忙赔笑说:“哟,对不起,太太,衣襟长,我不小心了。地板也不脏,碰到一点点。”

已经转身去买单的西装青年闻言回身,一把抓过柜台上的钱,麻利地装进皮包。

“太太,这衣角虽挨到地板了,地板也不脏……”古雪燕委屈地说。

“顾客摸一下碰一下你说弄脏了,衣服拖到地板,你还说不会弄脏?来来,你们大家评评理,你说她刚才说的话是不是错了。”马太太大声对众人说。

古雪燕这才明白她是故意找茬,可是,自己前面说的话确实给对方抓住把柄了,古雪燕心中埋怨自己遇事情绪化。

“你以为我没带钱?”马太太边说边打开包,又掏出几叠钱亮了亮说:“我就看不惯你这种人,防贼似的,看谁都没钱的样子。其实你自己最没钱,当个服务员还得瑟。明告诉你吧!我就是想折腾你,捉弄你玩。”马太太不无得意又无所顾忌地嘲弄古雪燕。

古雪燕望着马太太嘲讽的笑脸,仿佛有一块热年糕粘在嗓子眼,又热又烫,堵得她一句话说不出来。

“走!送我去公司。”马太太对西装青年说。

马太太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古雪燕说:“自己没钱,揣度别人。哼!让你长长见识,今后还敢小瞧顾客?”

围观顾客没人说话,谁都看出来了,有钱太太纯属拿没钱人寻开心。

马太太挽着西装青年的胳膊肘儿,趾高气扬地从围观人群让出的一条道往外走。

西装青年面色涨红了,不知为何,挺了挺胸脯。

这时候,众人眼前一闪,一名保安站到通道中间,挡住马太太和西装青年。

“要走,把衣服买了再走。”欧亚东铁青着脸说。

西装青年见状,松开马太太挽胳膊的手,毫不示弱地抢身站到马太太身前问:“怎么了?这是黑店吗?还敢强买强卖?”

“这里不是黑店,但不允许你们故意找茬捣乱。”

“谁捣乱了,你说谁捣乱了?我想看衣服,她不开橱门我怎么看?”马太太扯开挡在身前的西装青年,一步蹦到欧亚东面前说。

欧亚东望着马太太那张原本不难看,但已经有了皱褶的脸,想到她就是马南山的老婆,仇恨不由自主往她身上转嫁。

“马太太?你丈夫是邗江做建材生意的马南山?大老板?”

“你认识马南山?”马太太问欧亚东的语气充满自豪。

“不认识,听说过他,邗江的建材批发商,很有钱。不过,你们有钱,也不能跑来这里拿一个卖服装的服务员开心吧!马老板知道了,或许会不高兴。这件事明天传开了,今后邗江人会说马太太去商场拿钱砸服务员。马老板是有身份的人,他知道了,脸上没面子,对吧?”欧亚东表情平静,装出维护马老板名声的样子。

西装青年和马太太对视一眼,都在回味欧亚东话意,瞬间都弄懂了欧亚东话中暗藏讥讽。西装青年气恼地说:“他俩一伙的,别听他胡说。”

马太太尖声大笑说:“你说得再好听,我也不会买,我对那件衣服不感兴趣了。拖到地上,在我眼里视为垃圾,送给我也不会要。”

“不是送给你,你必须买。”欧亚东再度拔高嗓音说。

“哦!凭什么?你有多大能耐,能让马太太必须买?”西装青年毫不示弱迎上一步问道。

欧亚东与西装青年对视,俩人目光都想直插对方心脏,都想看破对方。

围观人群意识到要打架了,往后退,给他们让场子。

欧亚东从西装青年沉着的眼神中看出他练过功夫,心中猜到他应该是马南山的保镖或者司机。

站在一旁的古雪燕见到双方要打架,这架与自己有关,慌忙走过来,对欧亚东说:“不买就不买了,我把衣服挂进去就是了。”

她对西装青年说:“你们走吧!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古雪燕不想因为一件衣服弄得双方冲突起来,她也看出来了,对方有钱有势,不是什么好人。她身上带了钱,却不拿出来,打电话叫人送来,明显是显示自己势力,故意搅事。再说,万一因此事打架,好心的保安或许工作不保,自己也可能被炒鱿鱼。

欧亚东原则不想让步,听了古雪燕说的话,猜到她的想法。如果在商场打起来,影响肯定不好,想到这里,他后撤一步,让开道。

西装青年挽着马太太走了。

众人见没热闹好看,惋惜地自动散去。

欧亚东继续安检,古雪燕小跑几步跟在他身后,红着脸说:“谢谢你呀!”

欧亚东笑笑说:“不客气,我们是同事,这事我本应该管的。”

古雪燕笑了笑没说话。

一周后,轮到古雪燕晚班,下班时间到了,欧亚东在商场大门口见到她,他主动上前说请她吃夜宵。

古雪燕没有拒绝他的邀请。

那晚古雪燕被有钱太太嘲弄戏耍,围观者尽皆看热闹,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劝和的话,是欧亚东出面解围,替自己撑腰。他毫不畏惧的样子,给古雪燕留下深刻印象。对于独自来邗江打工的古雪燕,突然有一个男人为自己挺身而出,这种感动打动了她的心。

古雪燕觉得欧亚东外表帅气,有胆气,心里暗暗喜欢上了他。

按说是一件事,却能感动她,也许与她的经历有关。

古雪燕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是县化工厂供销科长,母亲在厂幼儿园当教师。

在她十五岁那年,爸爸与厂里的工会干事好上了。父母为此离婚,法院将古雪燕判给母亲。一个温暖的家庭瞬间破碎成一堆冰冷的冰碴,对她年少的心灵打击很大。古雪燕再无心读书,学习成绩直线下滑,班主任经常在班上点名批评她作业马虎潦草。

古雪燕成绩不好,常挨老师批,有时忍不住了,便和老师顶嘴,时间久了,同学们开始远离她,似乎她身上有病菌会蔓延传染。一向心高气傲的古雪燕,自尊心受到重创,无法面对同学间的冷眼、漠视,小小的年纪,却能体会到世上根本没有真情真爱。她觉得人是邪恶的动物,为了欲念,什么都可以不顾。丈夫抛弃妻子,父亲抛下女儿。

饱受冷眼的古雪燕,内心恨所有人,包括曾经爱自己的爸爸。

她开始躲避同学,憎恶课堂上点名批评自己的老师。她疏离同学,独来独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性格慢慢变得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家里的房子是厂里分给爸爸的,买房的钱也是爸爸出的,父母离婚后,法院将房子判给爸爸,爸爸仅给母亲两万块钱的补偿。

自此,古雪燕与母亲挤在工厂家属区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宿舍。

不久,母亲所在的化工厂效益不好,所居的宿舍年久失修,也无钱修补,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夏天还好过一些,不是雨天还能住人。到了冬天厂里没钱给宿舍供暖,只能往破裂的墙缝塞报纸,母女俩夜夜抱在一起流泪。那段苦日子在古雪燕的心里终生难忘。

又过了一年,化工厂发不出工资,厂幼儿园停办,母亲下岗。为了生活,为了有房子住,母亲带着古雪燕放弃城镇户口,去林场嫁给伐木工人。古雪燕明白,母亲嫁给一个伐木工,仅仅是为了有一间不再漏雨,不再透风的房子住,有一息生存之地。

这就是一个女人的命运,自己将来是否也沦落于此?

林场有一间子弟学校,可是教学落后,古雪燕高中没读完便辍学了。继父想在林场给古雪燕找一份临时工,她嫌伐木工太苦太累,不愿干,在家闲置一年。

继父是老实人,像亲生父亲一样爱护她,也关心母亲。可是,古雪燕对人情冷暖有了另一种理解,在她看来,自己仅是一个拖油瓶,继父能对自己有真感情吗?不知道哪一天又会变的。

虽然古雪燕受伤的心灵被扭曲,人却一天天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被喻为林场一支花。古雪燕的貌美,被林场场长的儿子看在眼里,对她动了歪念,找各种借口接近她。

开始古雪燕根本看不上他,可是经不住他死缠烂打,围追堵截。

之后偶尔跟他去看场电影,到后来时常出入网吧、游戏厅。没出半年,古雪燕开始夜不归宿,与场长儿子同居了。伐木工长期野外作业,继父进山十天半月回家一趟,无法管束古雪燕。母亲更加管不住叛逆倔犟的女儿,又不敢因此事得罪场长。母亲在林场的临时工,还是场长看在古雪燕与儿子搞对象的面子上批的。

古雪燕完全变了,各种传言传到母亲耳朵里,气得母亲心脏病犯了住院,她也没去医院看母亲一眼。不到两年,场长儿子玩腻了古雪燕,将她抛弃。这段时间里,古雪燕打了两次胎,当时她年仅十八岁。

古雪燕打胎,又被抛弃,这种事传开了,让她在林场没脸呆下去,只好外出打工。她背上行李只身来到邗江,应聘到商场服装专柜卖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