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6 民爆系统与矿难

被调查人:钟武

罪名:滥用职权、受贿

犯罪事实:收受矿主贿赂,绕过国家民爆系统,违规审批开矿用炸药运输事项

涉案单位:公安

分管市领导:李兆令(公安)

行贿人:陆励志

相关案件:陆励志涉嫌危险物品肇事罪[1]、行贿罪[2]

车上。

姜克军在副驾驶位看着白北的侧脸,有些走神。

白北趁等红灯的时候,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姜克军:“哎,忙得都有点痴呆了。今天梁哥打电话说省院专案组让去石谷找人问话的时候,我在陪老婆产检呢。回来又给她做饭。”

白北咯咯地笑:“哎呀,看不出来,你们这些搞侦查的,铁汉柔情啊。”

姜克军皱眉:“她怀孕,一闻油烟味就吐,没办法啊。唉,现在的女人就是娇气。过去村里,哪个不是到生孩子才休息,哪个不是生完孩子就下地。”

白北撇了一下嘴,没有接话。姜克军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换话题道:“多亏你也要去石谷,不然我还得请车队派车。”

白北说:“石谷矿山爆炸,专案组几乎都去了。我也正好能回去看一眼孩子。话说你们是不是去找矿老板谈话的?可别已经往生了啊。”

姜克军说:“要是真的炸死了,可就永远不知道他们给房云飞[3]送了多少钱啦!”

石谷县铜川镇。

到处都静悄悄的。

没有路边摊。

没有高声笑谈。

没有奔跑打闹的孩子。

走在路上的人行色匆匆。

除了愁苦、哀伤,看不到其他神色。

沿街的商铺、人家甚至有些政府机构,都关门闭户。

从主街转到胡同里,只有最尽头的一户人家还开着门。

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儿,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望向主街。

“你是月宝儿吗?”

他抬起头,一个好漂亮的姐姐正笑着问他。

这个姐姐没见过。

可是笑得真好看。

他点点头。

姐姐又问:“家里还有人吗?”

他摇摇头。

姐姐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哀伤:“那,那你坐在这里怎么办?”

他说:“等奶奶。”

姐姐还没说话,他突然伸长了脖子,向姐姐身后招手:“奶奶!奶奶!”

奶奶头发花白,长相富态,看起来有六十多岁。

她快步走过来,一把把月宝儿搂在怀里,落下泪来:“乖月宝儿!”

月宝儿不解地挣开:“奶奶,他们都说爸爸妈妈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啊?”

奶奶嘴唇抖了抖,颤声道:“爸爸妈妈出远门了。月宝儿乖,和奶奶在一起,不怕。”

旁边的姐姐眼泪止不住了。

奶奶抬头:“你是?”

姐姐道:“我听说了,就来看看。”

奶奶点点头:“你有心了。进来坐坐吧。”

铜川镇政府旁边一栋半旧的小楼,墙皮都有些脱落了。

门口竖了个牌子,用粉笔写着“临时驻地”。

进了门,才发现几乎所有地市的重要部门,都设了驻点办公室。

专案组的临时驻点在三楼走廊尽头。

安亚勇在向大家介绍总体情况。

整个石谷县的经济主要来源,是铜川镇的矿山。

铜川镇的矿山,最有名也最大的,是589矿。

两天前,589矿突然爆炸,完全塌方。

因为矿脉相连,其他的矿区也不同程度地发生了震动。

人员伤亡的数量是惊人的。

对整个石谷县的打击也是致命的。

刘书记、郝市长,还有分管矿业和安全生产的江副市长都来过了。

李副市长从爆炸发生后更是一直待在铜川镇。

市公安局副局长盛鉴锋亲自督导公安的专案组查爆炸原因和责任。说到这里,安亚勇停了一下,说:“我们市检的专案组,也是第一时间进驻铜川的。老冯,你说一下具体情况。”

冯旭:“目前安全事故调查组初步得出的结论,是堆放在矿山的爆破炸药出了问题。至于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毕竟现场全部被掩埋,很难还原事故发生时的情况。”

庄晨拿手上的中性笔戳戳桌面:“事故责任还不清楚,咱们是不是入驻得有点早哇。”

张昊忍不住推他一下,小声道:“别老唱反调。”洪雪看着庄晨道:“事故责任也是我们需要的证据,严格来说,属于我们的初查范围。入驻早,是为了收集更多信息,防止事故原因调查不全面,影响我们对这次事故有可能存在的渎职案件的查办。”

庄晨学生似的点头:“明白了,就是防止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安亚勇笑:“小庄和圆圆倒是有点儿像。哎,圆圆呢?”

庄晨说:“她……她……她说她不舒服,请会儿病假。”

白北笑着说:“咱们这一屋子老侦查员,你还是别撒谎了。”冯旭给袁圆圆打了电话,没听几句就大声说:“胡闹!你赶紧给我回来!”

满目疮痍的矿区。

石谷县公安局局长钟武和副局长肖鹏正陪着盛鉴锋看现场。

不是些难懂的术语,就是令人生厌的官腔官调。

真正的原因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盛鉴锋有些走神儿。

环顾四周,他被一个老大爷吸引了注意力。

不是因为这位大爷的额头上缠着白布巾。

而是因为这位大爷面前,蹲着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胡记。

他觉得很熟悉,不是因为胡记在网媒界炙手可热。

而是因为他好像很受马早日的关注。

自从他和那个女律师见过面之后。

他微眯起眼睛,对身边的秘书轻轻扬了扬头。

“师父,你也太没有人情味儿了!月宝儿和肖奶奶多可怜!”袁圆圆说着,大眼睛里又要涌出泪水了。

“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是来慰问家属的吗?”冯旭弥勒佛似的脸上,少见地浮起了怒气。“你没有跟领导汇报就擅自离岗还是小错。认不清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是大错!他们再可怜,也轮不到你去管!有亲戚,有乡亲,有政府!你的责任是什么?我们的责任是什么?是查清事故背后的原因!是查处渎职的犯罪分子!只有这样,月宝儿的爸妈才不会白死!更重要的是,以后不会有更多的月宝儿!如果在这种大灾难面前,人人都像你一样,不做好自己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

袁圆圆说不出话来,神情有几分羞愧,但依然有几分不服。洪雪劝道:“老冯,别说了。也多亏了圆圆,不然大家也不会知道问题出在炸药的运输和储藏啊。”

冯旭的语气丝毫没有软下来:“这不是理由!更何况,就她一个人听肖奶奶说,又没有做笔录,根本不能作为证据使用。”

“那个……冯处,要不,我……我陪圆圆再去一次,给肖奶奶做个笔录?”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易来小心翼翼地开口。

洪雪笑起来,挥着手说:“快去快去!”

袁圆圆松了口气,和张易来小跑着出门了。

洪雪对冯旭道:“旭哥,怎么生这么大气。小姑娘有同情心,也是好的啊。”

冯旭叹口气:“圆圆这孩子,理想主义,又太过悲天悯人。如果不敲打敲打,实在是不适合干我们这行啊……对了,易来怎么样?他俩没问题吧?”

洪雪笑道:“放心吧,这孩子可是个宝贝。一定能给咱们一个惊喜。”

“你们走!赶紧走!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袁圆圆没想到肖奶奶会变得这么不近人情。

几个小时前,不是这样的。

她说来看看他们祖孙,肖奶奶就请她进院子和月宝儿玩,还热情地邀她在家吃饭。

即便他们素未谋面。

她一路上都还在和张易来感慨,说肖奶奶淳朴、慈祥,遇到这个事情好可怜。

当他们亮明身份,肖奶奶突然进入戒备状态,像变了一个人。

袁圆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求助似的看向张易来。

张易来伸手拉住肖奶奶:“奶奶,你别害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肖奶奶没有再说话,望向张易来。

张易来:“我们不是来查肖大力的。我们是想查清楚,谁害了他们。”

肖奶奶眨眨眼睛,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你们要给我们做主啊。这事情,不能怪我们大力啊。”

月宝儿的爸爸,叫肖大力。

他是589矿上的矿工,不用下矿的矿工。

他开车,运炸药的车。

开矿用的炸药,很危险。

危险的东西当然需要控制。

不仅用量要控制。

运输、储存都要控制。

怎么控制?资质。

运输的车要有运输资质;储存炸药的仓库要有存储资质。

要是没有,就很危险。

589矿的车和仓库,资质早就过期了。

而且炸药还常常超量。

很危险。

肖大力知道吗?

不可能不知道。

知道了有用吗?

他又不是老板。他说了不算。说多了,老板还要给他脸色看,还要骂他几句。

怕吗?

怕。

休息的时候,肖大力会和一起喝酒的工友们说,别看他不下矿井,但他干的活儿更危险。

他和老婆交代过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

没想到老婆搭了他一次车,就一起出事了。留下年迈的母亲,和幼小的月宝儿。

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工友,都一起出了事。

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孤儿寡母。

袁圆圆听着,心里又恨又难受:“他为什么不去举报呢?一定会有人管的啊!”

肖奶奶看着她,面有难色,不知道怎么开口。

张易来却理解,他同情地说:“大力哥为了养家糊口,实在是不容易。”

肖奶奶眼泪又滚滚而下。

临时驻地。

李兆令的房间。

李兆令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石谷县公安局局长钟武坐在旁边的木凳上,小心翼翼,屁股只有半边沾着板凳。

一个头发浓密,脸膛红黑,张飞似的男人正在踱步:“调查组的结论还没有公布,网络上已经是铺天盖地的热议,都说是炸药运输和储存问题。这可是我们的监管范围啊。”

李兆令没有睁眼睛:“捕风捉影,不足为奇。”张飞男给了钟武一个眼神。

钟武迟疑着,吞吞吐吐道:“我们确实没有按照要求,用公安部的国家民爆系统。我们自己研发了一套民爆物品远程审批系统。”张飞男大吃一惊:“你们太大胆了!这要是追究起来……”

李兆令睁开眼睛,坐起身,打断他的话:“准备好受处分吧。不过不要灰心,还有机会。”

钟武站起身,连说了几个是。

李兆令挥挥手,钟武便离开了。

张飞男踱到李兆令旁边,坐下来开始泡茶。

李兆令笑了起来:“早日,你早就知道,何必假装呢?”

张飞男,也就是汇安市公安局局长马早日,也笑了起来:“他们不搞这个系统,怎么给矿老板多批炸药?不多批炸药,矿山的产量怎么上得去?咱们……咱们怎么赚钱?”

李兆令摇头:“愚蠢!”马早日敛了笑容:“他们确实也想不到会被捅出来,毕竟这件事情,从上到下都有份的。我听说,这次网络舆情,和盛鉴锋关系很大。他也不怕……”

李兆令摆摆手:“眼光不要那么短浅。吴庆杰前天来过石谷,和盛鉴锋谈了一个晚上。”

马早日一愣。

石谷县看守所。

梁烈拍拍嫌疑人的肩膀:“表现不错。过两天给你调到市看去[4]。”嫌疑人胖胖的脸上写满了感激:“感谢领导!领导辛苦了!”

梁烈挥挥手,嫌疑人跟着管教回监仓去了。

姜克军道:“正碰上提案‘旺季’,管教们忙不过来,下一个可能还要等很久。”

梁烈坐下来,点了根烟,揉揉眉心,说:“不着急。正好休息一下。”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姜克军忍不住开口道:“听说房云飞是直接从家里被拘走的,走之前跟老婆说了一句家乡话,专案组的人没听明白,以为他们可能要毁灭证据,就临时决定搜查他家里。他老婆好彪悍,不仅不配合、不协助,还强力阻拦,把一个女同志的手指头差点咬掉了,最后更不肯签字。幸亏小区物业的人在场见证[5]。”

梁烈:“这么拼命,那一定是有东西了。”

姜克军点头:“在他家发现一个暗房,全是名贵药材、名牌手表和玉器,保守估计就有五六百万。”

梁烈:“玉器肯定没估价,不然一定不止五六百万。”

姜克军:“是。我听说,登记扣押物品时,把玉石全登记的是石头。”

梁烈吐一口烟圈,笑了:“听说以前有个案子,扣押了一块玉石,结果没想到行贿人送的是假玉。但受贿人不相信,认为肯定是办案人贪污了,他的律师于是一直帮他做控告[6],以为搞成了还算检举揭发、算立功呢。结果行贿人自己招了,说送的就是地摊货。所以啊,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从此以后,凡没有鉴定过的玉石,全部登记为石头。”

姜克军摇头道:“那个律师也傻。认定是假的,他的当事人涉案数额能少很多呢,肯定可以少判几年,比立功划算多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姜克军站起来一边开门一边说:“哎呀,这次这么快。”

门外,白北带着一个女犯。

姜克军笑着说:“还以为是我们的呢。这么巧,你们也在提人。”白北道:“真是好巧啊。我们就在隔壁。”

姜克军看着她,几天不见,好像瘦了很多,额头上还贴了块很大的创可贴。

没影响到花容月貌,反而更显娇弱。

他指指创可贴:“你的头怎么了?”

白北摸摸头,哈哈一笑:“哎呀,不小心撞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领着女犯进了隔壁审讯室。

姜克军一愣。

做侦查的,基本技能之一,就是鉴谎。

钟牧笛这个名字很好听。

田园画风呼之欲出。

人如其名。

钟牧笛这个人也很好看。

清新脱俗,小巧玲珑。

监仓里没有护肤品,没有彩妆,更没有美颜相机。

钟牧笛却和进去之前没有差别。

容颜没有差别。

态度也没有差别。

回答完“姓名……年龄……”等等的例行问话后,一言不发。

不回答,不辩解。

静静地坐在那里。

仿佛这个世界不存在。

白北摸摸头上的创可贴,咬咬嘴唇,望向蒋震东。

蒋震东点点头。

白北轻轻咳了一声,用了一句很俗套的开场白:“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

陆励志是陆励征的弟弟。

陆家有这两个儿子,祖坟上真的是冒了青烟。

一个开发房地产,风生水起。

另一个经营矿山,财源滚滚。

在汇安市提到陆老板,大家不会想到第三个人。

然而,像所有成功人士一样,他们也有烦恼。

陆励志不知道他哥哥的烦恼是什么。

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烦恼,只需要一个人就能够解决。

生意场上的烦恼,酒桌饭局上的烦恼,甚至,床上的烦恼。

一个月几千块钱,就能请到这么万能的助理。

他觉得,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福气。

这福气的名字,叫钟牧笛。

有颜值,有头脑,知进退。

丈夫死了。

儿子放在千里之外的娘家。

没有想过再嫁。

听起来是红颜薄命。

对陆励志来说,简直完美。

毕竟,他是要她来解决烦恼,而不是带来烦恼。

反正,他也给她发工资了不是。

可是对于钟牧笛来说,陆励志是她最大的烦恼。

他的行程安排,他的决策执行,他的身心健康,他的各种需求。

她都要放在心上,排忧解难。

因为她需要那份工资。

年迈的父母,带着她稚嫩的儿子。没有钱,会有多艰辛。

这就是全部的理由吗?

钟牧笛知道答案。

没办法责怪谁。

谁让陆励志那么夺目呢?

不要说在那群土肥圆的矿老板里鹤立鸡群。

不要说在国际峰会上与人谈判、杀伐决断。

就算是和技高一筹、位高一段的人讨价还价、被逼让步,都那么谈笑自若、潇洒从容。

所以她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当他把烦恼交给她的时候,她觉得,她是被信任的,被需要的,这就足够了。

别无所求。

在经济最窘迫的时候,她都没有向他开口。

因为这会让她的付出显得廉价。

她知道,他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

她甚至屡次帮他维持他的家庭。

因为她知道,对于孩子来说,父亲有多重要;对于妻子来说,丈夫有多重要;对于他来说,积累的身家有多重要。

她陷入了这种自作多情的自我牺牲而不能自拔。

即便进了看守所,也不能让她醒悟半分。

即便对面这个明眸皓齿的检察官,含着眼泪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也不能打动她半分。

直到一句话穿透了她城墙般的防线。

“老四的名单上,你排在第一个。”

钟牧笛是陆励志拿在手上的一支笔,是brain。用来解决烦恼。

老四是陆励志藏在背后的一把刀,是muscle。用来清除麻烦。

钟牧笛想不到,她有一天会成为需要消失的麻烦。

“你以为你是特别的那一个?”

——也对。是特别傻的那一个。廉价又可笑。

“他早就做好出国的准备了。带的是他老婆,不是你。”

——不带不重要。为什么连知会一声都没有?

“你现在因为他,要坐牢啊!”

——早就画地为牢了不是吗?

“如果不是他的律师举报[7],你不坐牢也要被老四做掉啊!”

——做掉也好。心都没了,要命干什么?

“你想没想过儿子?想没想过父母?”

钟牧笛的表情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望向白北。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好像不同时空的自己在对话。

字字见血,句句诛心。

钟牧笛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手指紧紧抠着囚椅的铁边。

她的头脑是空白的,麻木的,却也是空前冷静的,清醒的。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专案组。

“唉!”张昊把键盘敲得啪啪响。

正在和王伟一起对银行流水的陈唐轻轻拍拍桌子:“张昊,一唉三年穷。你再唉下去,这辈子都没饭吃了。”

张昊道:“默哥!圆圆打电话来说矿山大案已经突破,又立一功。可是我们呢,我们还在这里烫剩饭啊!”

“你能烫好剩饭就不错了!”凉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个长发及腰的清秀姑娘缓缓向张昊走来,梨涡浅笑。

张昊可笑不出来了:“书……书妙,你一这么笑准没好事。”

周书妙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你还想要好事?海关那个案子,二延的报告交得那么晚,我们怎么报省检批?”

张昊:“安城区人手不够,我……”

周书妙摆摆手:“打住!虽然案子放在安城区,但报告可都是你们在弄。难不成你之前说加班写海关案子的报告,是骗我的?”

张昊直摇头:“不是!不是!千真万确!报告是我写的!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人都去矿山那边了,人手不够。海关的案子你知道的,案件涉及那么多人,取证困难,一定符合二延条件[8]。”

周书妙:“你跟我说没用。还是和省检的同志好好解释解释吧!”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周书妙转身走了。陈唐笑着说:“你看,剩饭烫不好,挨骂了吧!”

一直没有出声的王伟接过话来:“海关这案子,哪里是剩饭,分明还是夹生饭。张昊,咱们要上新案,可也不能停旧案啊!都得熬到火候才行!”

正说着,去矿山的大部队回来了。“哎呦,这还是我们的翩翩公子张大昊吗?怎么有点儿张老员外的意思了?”

袁圆圆拍着张昊的肩膀,一脸“我办案我骄傲;你留守你着恼”的炫耀表情。

没等他答话,她就又指着张易来道:“对了,我发现易来可厉害了!上到老奶奶,下到小年轻,没有他搞不定的问话对象!”

几个年轻人正待聊上几句,只见蒋震东走进来,对冯旭说:“陆励志和他的律师说,如果可以,他愿意和事故遇难家庭达成和解协议。钱不是问题,只要不定他的罪。他还真的以为钱是万能的。”

冯旭冷笑一声:“想得美。”

庄晨道:“就算危险物品肇事罪可以和解。行贿和雇凶杀人(故意杀人)可都是故意犯罪,没得和解[9]。”

袁圆圆:“就算事故方面和解,那也不能证明他没有罪,怎么判还是看法院。顶多少判点儿,怎么可能不定罪[10]。”

张易来迟疑着,斟字酌句道:“如果赔偿合适,倒是可以救助肖奶奶和月宝这样的老人孩子。估计矿工家属会愿意和解的[11]。”

袁圆圆瞪了他一眼:“刚夸了你,你怎么这么没立场。没收他的财产,能救助的人还更多呢!”

张易来:“先不说没收财产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就算没收了,肖奶奶他们能得到多少?对于遇难矿工的家属来说,现在最迫切的问题是生存,最需要的东西是钱。”

白北突然感慨道:“陆励志还可以出钱和解,钟牧笛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啊。”说完转身出去了。

庄晨看着她的背影,摇头道:“物伤其类啊。”

蒋震东说:“不要随便评论别人。小雪,你去看看她。”

袁圆圆拉过庄晨:“什么情况?”

庄晨看着袁圆圆,眉眼堆满了笑:“晚上一起吃饭呗,一边吃一边讲给你听。”

袁圆圆被庄晨闪亮的眼睛盯得不自在,扭过头,切了一声,说:“姐姐没空。”眼神却瞟向张易来。

张易来浑然不觉,正在和张昊看网上的新闻:“咱们刚查到炸药有问题,网上就传出了公安审批系统的事情,接着钟武就来自首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庄晨撇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丢卒保帅呗。要我说,这种渎职案件办起来最窝火,太容易内伤了。”

袁圆圆凝眉拍桌:“我又想起那个刑讯逼供的案子了!”

注释

[1] 《刑法》第136条规定:“违反爆炸性、易燃性、放射性、毒害性、腐蚀性物品的管理规定,在生产、储存、运输、使用中发生重大事故,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后果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2] 《刑法》第389条:“为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财物的,是行贿罪。在经往来中,违反国家规定,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财物,数额较大的,或者违反国家规定,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各种名义的回扣、手续费的,以行贿论处。因被勒索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财物,没有获得不正当利益的,不是行贿。”在行贿案件中,最常遇到的问题是不正当利益的问题。《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行贿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12条规定:“行贿犯罪中的‘谋取不正当利益’,是指行贿人谋取的利益违反法律、法规、规章、政策规定,或者要求国家工作人员违反法律、法规、规章、政策、行业规范的规定,为自己提供帮助或者方便条件。违背公平、公正原则,在经济、组织人事管理等活动中,谋取竞争优势的,应当认定为‘谋取不正当利益’。”在爆炸案中,陆励志为了能够用运输许可证超期的车运输超量炸药并存储在没有存储资质的仓库以方便开采矿藏赚取利润,而贿送钱财给钟武等人,违反了法律法规,属于为了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国家工作人员财物的行为,应当认定为行贿罪。需要说明的是,受贿罪是不要求存在不正当利益的,因此,有受贿罪,不一定有行贿罪。

[3] 前文有交代,姜克军此时和梁烈一起在调查房云飞的省纪委专案组工作。此次姜克军是去调查房云飞与石谷县矿老板们的不正当经济往来的(包括房云飞和陆励志之间的钱权交易)。

[4] 一般而言,市看守所的条件比县、区的要好一些。

[5] 监察法第24条规定,“监察机关可以对涉嫌职务犯罪的被调查人以及可能隐藏被调查人或者犯罪证据的人的身体、物品、住处和其他有关地方进行搜查。在搜查时,应当出示搜查证,并有被搜查人或者其家属等见证人在场。搜查女性的身体,应当由女工作人员进行。监察机关进行搜查时,可以根据工作需要提请公安机关配合。公安机关应当依法予以协助”。第42条规定:“调查人员采取讯问、询问、留置、搜查、调取、查封、扣押、勘验检查等调查措施,均应当依照规定出示证件,出具书面通知,由二人以上进行,形成笔录、报告等书面材料,并由相关人员签名、盖章。调查人员进行讯问以及搜查、查封、扣押等重要取证工作,应当对全过程进行录音录像,留存备查。”

[6] 《刑事诉讼法》第38条规定:“辩护律师在侦查期间可以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帮助;代理申诉、控告;申请变更强制措施;向侦查机关了解犯罪嫌疑人涉嫌的罪名和案件有关情况,提出意见。”

[7] 《刑事诉讼法》第48条规定:“辩护律师对在执业活动中知悉的委托人的有关情况和信息,有权予以保密。但是,辩护律师在执业活动中知悉委托人或者其他人,准备或者正在实施危害国家安全、公共安全以及严重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犯罪的,应当及时告知司法机关。”因此,陆励志德律师举报他准备杀人灭口是符合法律规定的,并不违背律师的职业操守。

[8] 《刑事诉讼法》第158条规定:“下列案件在本法第一百五十四条规定的期限届满不能侦查终结的,经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检察院批准或者决定,可以延长二个月:(一)交通十分不便的边远地区的重大复杂案件;(二)重大的犯罪集团案件;(三)流窜作案的重大复杂案件;(四)犯罪涉及面广,取证困难的重大复杂案件。”这一条的应用被简称为“二延”。根据有关法律规定,基层法院职务犯罪案件的“二延”要通过侦监部门层报省检批准。所以,前文周书妙才会说“我们怎么报省检批?”

[9] 《刑事诉讼法》第288条第1款规定:“下列公诉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真诚悔罪,通过向被害人赔偿损失、赔礼道歉等方式获得被害人谅解,被害人自愿和解的,双方当事人可以和解:(一)因民间纠纷引起,涉嫌刑法分则第四章、第五章规定的犯罪案件,可能判处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罚的;(二)除渎职犯罪以外的可能判处七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罚的过失犯罪案件。”对可以刑事和解的案件范围控制得严格,是法、理、情的兼顾,是在考虑到个案情况、社会效果与改造效果的同时,对不放纵犯罪、不因个案和解导致整个社会承担风险的坚持。

[10] 《刑事诉讼法》第290条规定:“对于达成和解协议的案件,公安机关可以向人民检察院提出从宽处理的建议。人民检察院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从宽处罚的建议;对于犯罪情节轻微,不需要判处刑罚的,可以作出不起诉的决定。人民法院可以依法对被告人从宽处罚。”需要说明的是,从这一条文来看,达成和解协议并不必然导致从宽处理、从宽处罚,因为法条规定的是“可以”,而不是“应当”。然而在《关于适用刑事诉讼法的解释》第505条规定中,变成了“应当”:“对达成和解协议的案件,人民法院应当对被告人从轻处罚;符合非监禁刑适用条件的,应当适用非监禁刑;判处法定最低刑仍然过重的,可以减轻处罚;综合全案认为犯罪情节轻微不需要判处刑罚的,可以免除刑事处罚。共同犯罪案件,部分被告人与被害人达成和解协议的,可以依法对该部分被告人从宽处罚,但应当注意全案的量刑平衡。”同时,在第502条中,强调:“和解协议约定的赔偿损失内容,被告人应当在协议签署后即时履行。”防止被告人为了轻判而开空头支票。

[11] 前文已引,《刑事诉讼法》第288条规定:“下列公诉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真诚悔罪,通过向被害人赔偿损失、赔礼道歉等方式获得被害人谅解,被害人自愿和解的,双方当事人可以和解……”同时,《刑事诉讼法》第289条规定:“双方当事人和解的,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人民法院应当听取当事人和其他有关人员的意见,对和解的自愿性、合法性进行审查,并主持制作和解协议书。”这说明和解协议以自愿、合法为原则,旨在鼓励悔罪与谅解,恢复因犯罪行为造成的社会关系的伤害。

说到和解,难免要讲到赔偿金额。它有时候与悔罪乃至谅解都是不成正比的。然而在实践中,大量的刑事和解建立在赔偿金额之上。这与被害人受到伤害后家庭陷入窘境有关(正如张易来所说的矿难家属,因为张易来是困顿过的,所以他能够理解);与缺乏其他可操作的、衡量悔罪与谅解的客观指标有关;也与人的思想有关。实践中,有两种特别的现象:一是失去孩子的父母比失去父母的孩子要更难接受和解,形成了鲜明对比:明明是失去了孩子、将来可能无人赡养的老人,却宁愿不要巨额赔偿也要罪犯受到严惩;明明是能够自食其力赚钱养家的壮年,却宁愿狠狠讹上罪犯一笔而不在乎对伤害父母的罪犯如何判决。二是因贫穷而一时走上邪路的人比脑满肠肥的恶棍更容易萌生出淳朴的愧疚与自责。可是,本来就因穷而罪,哪里有钱赔偿?这种对比虽然不代表全部,但也不是少见。总是令人心生感慨。

CASE 6 关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