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夜色狰狞 第9章

李斌良走进党委会议室时,发现椭圆形会议桌四周坐满了人,除全体党委成员外,还有四个穿便衣的男子,这些人他都认识。对门而坐的,正是市长魏民和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刘新峰。看到两个人,李斌良心里泛起一股特殊的滋味。

冷不丁一看,魏市长和刘书记气质很相像,但细看一下,又会发现很大不同。他们都四十多岁年纪,但刘新峰看上去稍年轻些,气质深沉含蓄,还透出几分书卷气。李斌良和刘新峰接触时间很短,他调来本市不久,李斌良就调离了市政府。不过他知道,这位副书记曾是自己不同期的大学校友,比自己早毕业一些年,还念了研究生,是从行署办副主任的位置上调到本市的,先当副市长,后到市委任副书记,再后来又兼政法委书记。

市长魏民坐在刘新峰右边,李斌良曾在他手下干过较长一段时间。现在看,他好像比当年多了几分文气,眼睛上还架着金丝边的眼镜。与刘新峰相比,他更严肃一些,脸色也深一些,领导干部的作派也更明显一些。李斌良和他处的日子较长,知道他的一些历史。听说,他早年也当过警察,在公安局工作过,后来调到组织部、县委办干了几年,等再回公安局时,已经是局长了。再后来又当过法院院长,最后到市政府当上了副市长、常务副市长。就在李斌良调出市政府不久,他当上了市长。

对这两个领导,李斌良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除了早就相识,共过事之外,还因为他调出政府办与他们二人都有关系。当时,他离开政府办是费了很大周折的,尽管他不会来事,但他的工作能力尤其是写作水平还是领导倚重的,要不是发生那件事,绝不会放他走。事情起因于他的一个业余爱好——写诗。他写诗主要是自娱,没事时自己读一读。问题出在有一回他写完一首诗后没及时收起来,放到桌子上被人发现了。

那首诗是他有一次回家探望母亲后写的,那天办公室没人,他便把夜里失眠时的几句记录在纸上:


麦子黄了,

豆子黄了,

谷子黄了。

丰收的期盼,

爬上父兄的脸颊,

爬上母亲的白发,

愿儿子笔下的字迹,

化作丰收的信息,

向母亲报答。

只是,一定——

不要用谎言,

欺骗我的母亲。

那会使母亲的期望被秋风吹走,

化作寒冬的雪花……


就是这首诗,被一个人看到了,传到了一位市领导的耳朵里,使领导对他有了看法,说他思想意识不健康,对市政府工作不满。

那个领导就是魏市长。

最初,李斌良对魏市长的印象还可以。他们虽是上下级,可那时魏民还是副市长,李斌良主要服务于宁市长,与他来往不多。在李斌良的印象中,魏副市长很有魄力,对下级要求很严,曾见过他在办公室批评一个乡镇领导,口气十分不客气,对方被批得呜呜直哭。他在大会上讲话也总是声色俱厉的,人们都很怕他。

当年,李斌良那首诗所以引起魏市长的反感,是因为不久前他刚刚在电视里做了一次讲话,主要是谈农业如何如何丰收的。播出后,有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浮夸风,有些数字是吹出来的。他听了很生气,恰在这时看到了李斌良的诗,认为是针对自己来的,就发了脾气,在一次会议上不指名地进行了批评。当时,李斌良心里压力很大,就跟宁市长说了。宁市长安慰他说:“别听那套,有我呢!”因宁市长是市政府的一把手,有他在,魏副市长就是不满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不幸的是,不久宁市长发生车祸,溘然离去,李斌良在政府办的处境一下变得很艰难,原来就思动的心再也呆不下去了。

在他提出调离申请后,魏民已经升任市长,他坚决不同意李斌良调公安局。李斌良无奈之下,找到刚刚调来的常务副市长刘新峰,刘新峰看在校友的情分上,跟魏市长说了几句好话,李斌良才得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在座的另两个男子是市领导的秘书。李斌良跟其中一人比较熟悉,当他与他眼睛对视时,他觉得心不由得跳了一下。此人年纪比李斌良大上一两岁,长得板板正正,也戴着眼镜,看上去比两位书记还严肃。

他是魏市长的秘书、政府办副主任、宁静的丈夫余一平。

余一平是在李斌良之后调入政府办的,与李斌良同事过半年多,还是在一个办公室,对面桌,因此李斌良比较了解他。他刚调入时,材料写不上去,没少求自己帮忙,可现在,自己只是刑警大队的教导员,人家则已经是市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了,而且是正科级。不过,李斌良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他怀疑自己那首诗就是他拿给魏市长看的。因为,是他们两人一个办公室,没有第三人,再加上其他的种种表现,使李斌良意识到这是个应该加以小心的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有一种不安全感。这也是他调出政府办的一个原因。

也正因此,李斌良和余一平的目光对到一起时,心才快速地跳了几下。那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尽管看到他像看到苍蝇一样,李斌良还是客气地向他点点头。

在点头的时候,李斌良眼前又闪过宁静那美丽的面容:他这样的人品,却找了那么好的妻子,宁静怎么会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李斌良落座后,领导们的目光都望向他。蔡局长首先向李斌良一伸手,给领导们介绍道:“李斌良,刑警大队教导员,队长病了,现在由他主持全面工作。对了,他在政府办工作过,两位领导认识吧!”

李斌良隔着桌子向两位领导笑着点点头。令他感到尴尬的是,刘新峰书记主动站起来,隔着会议桌向他伸出手来,一边紧紧同他握手还一边对旁边的人说:“你们都知道吧,这是我的小校友!不过,可能是一头认识,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我调市政府没几天,人家就调走了,不知是跟我没缘分还是对我有意见……怎么样,听说干得还可以?!”

“岂止可以?”蔡局长大声道:“应该说非常出色,市政府出来的哪有差的……不愧是大学生,干哪行都是高手。到刑警大队后,把很多新观念、新方法带了去,发挥了很大作用!”

“好哇!”刘书记听了很是高兴:“不愧是我的校友!上次我去省里办事回大学一趟,好几个教授还提起他呢,都说他在学校里就非常出色!”

听了刘书记的话,李斌良感到心里热乎乎的,感到有点惭愧,一时不知说啥才好。

魏民市长也伸出手和李斌良握了一下,转脸对刘新峰道:“这回就看你这小校友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看他能不能把这两起案件拿下来!”

刘新峰纠正了一句:“是三起,他本人还遭遇一起呢……斌良,给我们讲讲过程,听说还挺惊险,跟惊险电影似的,你还来个鹞子翻身跳车动作?瞧,绷带还没拆呢……看来,你从秀才变成将军了!”

刘书记的话使会议室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领导既然说了,李斌良只好从命,他三言两语把经过说了一遍,尽管说得简单,刘魏两位领导仍然听得入神。李斌良并没有冲昏头脑,他听到了旁边秦副局长的咳嗽声,急忙尽快结束自己的话。

会议开始了,气氛也从轻松一下严肃起来。一开始是汇报案情,这回秦副局长亲自发言了。他打开记事本,将三起案情介绍了一遍,重点介绍了林平安被杀的案件。声音虽然平淡,但时间、地点、现场、检验结论,都说得清清楚楚,用语精确而洗炼,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秦副局长介绍完案情后,紧接着又把几天来的工作情况介绍了一下。这回他说得较细,对如何开展调查如何走访调查知情人,都用精确的数字进行了说明,使人感到,刑警大队在他的领导下,做了大量工作。李斌良听了,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

秦副局长汇报完,该进行案情分析和下步工作安排了。这时,他又来了突然袭击:“斌良,你来谈吧!”

这又出乎李斌良意料。但已不容多想,领导们的目光都在望着自己,他没再推辞,先汇报了尸体检验情况,特别指出作案的时间、凶器和刺中的部位,就此推断是同一人作案。接着说:“这是三起特殊的凶杀案。并案侦查的理由是:三起案件作案手段相同,都是用刀,两个死者都是被刀准确地刺中心脏。至于林平安身上其他刀伤和被抢走的钱物,只能是凶手欲盖弥彰,想把我们引向岔路。说这三起案件特殊,一是凶手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做三案,当然,其中一起可能是选错了目标,他为什么要这样干?二是两个被害人没有任何联系。二人身份不同,一个是腰缠万贯的企业家,一个是家境贫寒的普通推销员。他们之间也素不相识,没有任何来往。因此,凶手一连杀死这两人令人难解。以上两点使我们可以初步得出结论:凶手杀人,绝不是图财。那么,他为什么杀人,或者是仇杀,或者……”李斌良停了停,“我的猜测可能大胆一些,他也有可能是为了灭口。这一点,林平安的双目被刺似乎可以证明。三是从作案手段上看,凶手好像特别大胆,根本没把公安机关放在眼里,进一步说,他根本不怕我们。他好像有这个把握,我们破不了案,抓不住他。我担心,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可能还会作案。我建议,应该集中巡警和辖区派出所的警力,加大夜间巡逻的密度,一方面防范凶案发生,另一方面,也可及时发现罪犯,将其抓获归案。”

说开头就停不住了,李斌良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出格了,果然,秦副局长又咳嗽起来,他只好不情愿地把话停下来,也借机注意一下大家的反应。还好,领导们都十分注意地听着,特别是分管治安的雷副局长、分管基础工作的张副局长及纪检书记,都用鼓励的目光望着自己。

雷副局长是个急性子,见李斌良停下来不说了,急得敲着桌子催促道:“说呀,怎么不说了……”

李斌良很受鼓舞,瞥了一眼秦副局长,又继续谈下去:“我觉得,目前我们还没掌握有价值的线索,很难对案情进行深入分析,更难做出准确的判断。现在,我只能说,杀手是个成年人,年轻人很难有这样的胆量和镇定,且往往结伙作案,而这人独往独来,因此年纪不会很轻,但也不会很大,因为干这种事还需要体能做保证,再说我也见过他的影子,虽然没看清楚,但从他敏捷的动作上看,绝不会是老年人,我看,最大不会超过四十岁,极有可能是受过打击的人员。关于案件的判断,我只能说这些。目前,我们的工作重点应该在三个方面,一是围绕受害人的社会关系进行排查。从作案动机上挖掘,注意发现其与谁结过怨,引发仇杀。二是从受害人活动规律上进行调查,看都接触过哪些人,是否发现和掌握了某人的什么秘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掌握的秘密一定是非常重要,严重威胁凶手的安全,才导致被灭口。三是……”李斌良犹豫了一下:“我有一种感觉,凶手有可能是外地人,因为我们市近几年从未发生过这类案件,凶手作案手段又这么大胆,因此他有可能来自外地,甚至是被雇用的。所以,我们要排查一下旅店业,还有什么洗浴中心、按摩场所,这些地方往往是藏污纳垢之处……”

李斌良说到这里停住了,因为他感到身边的吴志深在扯自己的衣服。他的心一跳,意识到了什么。是啊,自己的话有些敏感,因为说到的这些场所多在“黄色一条街”上,而市里对这一条街实行特殊保护政策,市领导、也包括在座的领导曾经专门指示过公安局少去干扰,认为那个地方为本市引资招商和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一条街的主人铁昆更是威名赫赫,与一些市领导关系非同一般。他看看两位市领导,见他们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就继续下去:“查这些场所,主要是看他们近期是否接待过什么可疑人。当然,这比较难,也容易引起这些行业场所的……的反感,可是,这些地方确实应该引起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