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潜仁的传奇故事

潜仁突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门前。若没有前些天在潜镇的相遇,他不会如此唐突地不期而至。我只好请他进办公室了。

他向我汇报筹建福水二桥的事,这座桥能使潜镇与对岸的大鸟县联接起来,目的是使潜镇拉近铁路运输的距离,因为铁道是在福水北岸。潜镇却在福水南岸。我说,这类事应该向主管部门和主管领导汇报。他说,那些地方汇报过了,这是专门来向我汇报的。

自从福市的潜镇回来以后,潜仁就使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人可谓谙知基层真情实况的专家,他大概能在那方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的天地得心应手的行驶,驾轻就熟的“游弋”。也能在那方山水推波助澜,制造气候。这种人是救急的“郎中”。

可是,放下的心又似乎难以放平,难以安帖,总有一种忧虑不时萦绕脑际,进尔又忐忑不安起来。这是因为我对潜仁的工作手段有种质疑,他会用什么方法摆平那些能在乡村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会做高明的思想政治工作吗?还是用物质去平衡,甚而是收买……想到这些,就愈加忧虑了。但是,我还是要自我解脱,我在找理论根据,何以挑剔别人的手段,应重视它的目的和效果嘛!白猫黑猫,逮住老鼠就是好嘛。我在安慰自己。不然,一旦真的出现上千人的卧轨事件,造成陇海大动脉中断,我这个刚上任的市长,还有安稳日子吗?这时候,做官的真需要潜仁这样的人物啊!

接下来,我又想到,用潜仁的办法,虽能保住了一方稳定,眼下没有发生影响安定的事故,可是,那只是治标啊!S酸的污染环境是客观存在的,它对周边乃至母亲河的危害并没有停止啊!这毕竟不能治本啊……

这是一道不简单的算题,它决不能用解数学难题的那种方法。我想寻觅一种办法,这时潜仁的身影就反反复复地跳出来。

潜仁可谓Q省的知名人物,我在没到Q市之前,对他就略知一二了。他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土著,20岁在一家村办小工厂做推销员,30岁做经营厂长,32岁做了潜村农工商实业公司总经理兼村支书,38岁做了潜镇党委书记兼任潜镇企业集团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5年后又成了福市市委常委、Q省人大代表,先后获得过全国劳动模范、全国十大杰出青年、全国扶贫状员、科技星火带头人等多种荣誉称号。据说,潜仁的人缘特好,从村到镇,从市到省,直到中央,都有他的知心朋友,而且都是很有实力的朋友,也有人讲,当下这气候,确实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要交朋友,你得先以朋友的姿态与人家接触,要以朋友姿态,首先要为人家谋利益。大约是10年前,那时国家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提的正响,不少有些名气,又有点实力的企业在搞融资、集资,目的是把社会各方的资金融集起来,为我所用,以壮大自我,拓展规模,增大效益。这些企业(公司)吸引资金的手法是高回报、高利息,向投资者承诺,他们才是培养富翁的摇篮。是使昼思夜想发财的芸芸众生能心想事成,梦幻变真的高人。一时间,那些自我感觉聪明过人的人物们方理解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真实函义,他们将自家的积蓄倾囊倒进了这生金下银的宝贝地方。然,几度春秋闪过,情形就大相径庭了,这些融集资金的飞金流银的公司们,相继出现了亏损、资不抵债,直到倒闭完蛋。存钱的人们不仅拿不到利息,连老本也保不住了。社会上一时呈现投资者围堵公司、争相兑付、群体上访、呼天喊地等等不安定的故事。实质上,这是一场赌博,投资者是在下赌注,大老板(公司老总)拿着众人的资金也在下赌注(多是捣鼓股票、期货及来钱快风险大的行业)。大老板输了(早晚是要输的),投资者的资金当然地泡汤了。

然而,这个潜仁当时也在融资,也在做着这种高风险的赌注。但是,他没有输。他应该是一个地道的赢家,一个大赢家。他之所以在众多的融资者比比皆败的氛围中独领风骚,有人说,那是他的方法高人一筹。

潜仁那时候已是潜镇的一把手了,不仅是镇党委书记,还是潜镇企业集团总公司董事长,更重要的是有一种撒满Q省的舆论,说他是时任省委书记树的典型人物,培养的对象。这个不是帽子的帽子的确利害,无疑使他的实力有了信誉,他是挟持着这种信誉,率领着他的精兵强将,开始了他们的独辟蹊径的融资工作。那些时,每天凌晨5时,他的凌志轿车(当时的专车)就已整装待发,随行的几辆奥迪也做好了一触即发的准备。他要带领自己的人到省会Q市的省委家属院,去那里融资。实际上,当时他一点也不缺钱,由于各种原因,不少银行及外商送上门来请他贷款,他哪里需要去省委家属哪里找钱。的确,他不是去哪里融资,他是去为那里的特殊居民谋福利,用他的话说,只有我心里想着人家,人家心里才会想着我。当然,这个人家并非大凡一般百姓,那些百姓对他潜仁没实际意义,反而会坏事。这就是他比那类倒霉的融资公司高明之处。当然,所谓高明者永远只是少数,是凤毛麟角,倘若大家当时都知道的事,大家都去干了,还算高明吗?

Q省省委的家属院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特别是省委G院(省委家属院并非一处),G院里住得是省一级的人物(其中前几任离退休的老干部们也还在这里生活),门卫把得更严,但是对潜仁他们,或者说对潜镇的车辆,则是畅开绿灯的。潜镇在这地方,似乎有一种特殊待遇,潜仁在这地方的居民心中,犹如一种福星式的人物,能与他和他的镇民接触、共事,实是一种幸运。

当潜仁率的人马名正言顺地进了省委家属院时,就开始布置他们临时的办公场地,家属院很宽敞,不像某些企业的工人大杂院,拥挤不堪的破败景象。这里有的是空间、是绿地,还有花坛及宽松的活动场地。潜镇人就顺势将办公桌椅及供客户休闲坐候的物件布置得当,时钟一到8点,省委机关开始了工作,这里的融资就同步进入运行。潜镇人知道,这种事不能叫当官的去办,况且,一般说来,在家掌财权的多是女人,是家属,男人们哪里顾得这些杂碎内务,多是在外开拓打拼场面与疆域的。这时候,潜仁早已溜进了省委的办公大楼,说不准在哪位领导要员那里说事呢。有人说,潜仁找省里领导,就像趟平路一样,找谁谁都及时接见,福市的市长要找重要领导人物,还得求潜仁引路。这会儿,他不会在现场指挥融资的。这类事,他只是幕后策划一下,运筹一下就中啦。

潜镇在这个家属院搞融资,条件当然优越,凡存款者,就能得到高于银行3-5倍的回报率,为怕投资者担心受惊,且规定利息与本金随取随付,当然是存的时间越长,回报率越高了。还有更诱人的许诺,因为融集资金是用来投入一个高科技的重大项目,这项目的经济效益高得吓人(据说多少年过去,也没人见到这个高科技项目),一旦投产后有了效益,融资者可将存款转为股份,直接参与分红,那利益就不只是高息了。这样一弄,家属院的人像疯了一样地往潜镇存 款,有那将手头的钱存光了,又去银行取出多年的积蓄,一股恼儿地都甩到了潜镇,有那将自己的钱存光了,又去亲朋好友处借钱存,还有那与这里的人物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们,也想沾沾潜镇的光,就千方百计钻进来,打着这里居民的旗号,把钱投来。

潜仁的高明之处,还在于他吸收融资不对社会,只对两家家属院。一家是Q省省委,一家是Q市市委,当然,这省委与市委同时也含省政府与市政府的家属院。就这样,潜镇的融资流动办公室从即定的一个家属院流动到另一个家属院,从省流动到市。由于存款者踊跃,加之他们强烈的要求,使流动的融资现场办公扩大到了同一级的人大、政协的家属。就这种弄法,整整使潜仁与潜镇忙活了1个半月,融资的高峰方才过去。当然,潜镇的服务是很到家的,只要是省委市委们的家属,政策上是随到随存,只是高峰融资过去以后,先前那样天天在家属院现场办公改为了定时办公和预约办公了。

有懂经济和财政的人物跟潜镇算了一笔账,结论是潜镇如此高额回报融资人,就是天王老子,三头六臂的神仙也要亏损的,企业挣的钱还不够回报他们哩。因为这种高额回报不公平,太离谱,只有傻子才干这赔本赚吆喝的傻事。

有懂社会与国情的人跟潜镇算了一笔帐,结论是潜镇这办法才叫高,高在他把那多么有权有势的家庭绑在了潜镇的战车上。潜镇富了、强了,他们这些家庭的日子就好过,万一潜镇穷了、败了,他们这些家庭的日子就难过。看一看,想一想,这些家庭都是啥样的家庭,家庭的当家掌舵人都是啥人物,哪一个手中掂量掂量,都不轻哩。其中不乏一跺脚,能使方圆四面掉土,甚而有能使一方地震的人物呢。他们能看着潜镇走向破败吗?当然不能。

有人对潜镇的这种弄法总结了一套理论,叫地道的“政治经济学”,诠释为经济参与了政治,政治渗入了经济。经济为政治效力,政治为经济服务。有人说,那不叫效力,规范的说法应该是政治为经济保驾护航。潜仁听到这评点,只是笑,不说话。

有人说,啥叫利害,人家潜仁才叫利害。

这步棋走得高、走得妙,大多的人一时是看不懂的。只是当一个又一个先前光环累累、光芒四射的经济明星、企业大家相继倒台,沦落为罪人时,人家潜仁与潜镇却风光依旧,独占鳌头。且走出一条被上下左右认可又称赞的崛起之路。那些倒霉的融资人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位曾红极一时的什么全国十大杰出新闻人物。他的融资政绩在当时可谓有口皆碑,令人倾倒。其中,一个德高望重的专家式政界大人物曾与他合影留念,并当众举起这位所谓企业家的手说:“这是一位心里装着人民,真正为老百姓谋幸福的企业家”。正是他的这种肯定,使许多人敢往这家公司投资了,有人说这叫名人效应。然,不久以后,这个人物连同他的公司一块完蛋了,终因将众多集资人的数亿元人民币“赌光”而被判了无期徒刑。面对这类倒台人物,潜仁的评语是:“不是个玩家”。潜仁的话外音是,压根就不该是这种玩法。是的,在潜仁心中,一切事情都是在玩,就看你玩得好玩不好,玩得转玩不转。是在潜镇的融资行动引发争议时,特别是那些好心人为潜镇担忧,怕潜镇因离谱的高息亏损,或是根本就没有为融资人兑现高息回报的能力。潜仁却用铁的实事证明了他是赢家。那是一次异常漂亮的大胜仗,就那一次运筹,使潜镇挣得了6740万元人民币的利润。加上资产应该是挣了1个亿。

是在潜镇融资过后不久,潜仁突然决策,要买下Q市东郊的1000亩地,而且以倒计时的紧迫状态,定要在23天内办完征地的全部手续,其中包括贷款运筹资金。因为潜镇账面上的资金一直十分拮据,尽管企业不少,大多效益不佳。那些时,潜仁亲自出马,跑土地局、规划局、计委、经委、科委、环保等等一系列单位,他们终于在23天的最后一天跑完了征地该跑的所有部门,盖完了该盖的所有红印,拿到了该拿的证件。就在那1000亩地已经属于潜镇企业集团总公司之际,上边突然出了一纸红头文件,宣告Q市东郊划出数十平方公里土地,为“东方汽车大世界”、“Q地建材大市场”及“名优品牌万花筒购物庄园”三大超级市场占地。瞬间,这里的土地身价倍增。每亩起价为17.8万元人民币。而潜镇征用的1000亩地正好在三大市场之中,且是上好的位置,只是他们征的地每亩仅付7.5万元人民币。红头文件出台之日,已卖过地的乡村直喊上当了,一下子就损失了1个亿啊!那些乡巴佬,做梦也想不到这地盘要成大市场,因为那信息太绝密啊!只有很高很高层的人物才会事先知晓。发现上了当的乡干部质问潜仁,是否事先就知道这地方要划大市场,土地要涨价。要么,为啥这么巧,土地买卖刚罢,地价就大涨了……

潜仁拍拍胸脯说,俺和你一样,你是乡干部,俺也是乡干部,和你尿得一般高,俺的头上也没长角,你不知道的事,俺哪里知道。别说咱这一级的土老冒,就是市长一级的,知道吗?也不知道呀,这叫啥,这就叫运气。

随潜仁跑事的镇长郝忠就帮腔道,要说运气,也是运气,也不全是运气,这是啥?是水平,是眼光,是潜书记有那本事。前两年他都看准你们那1000亩地了,上什么项目都设计好了。只是忙得顾不着操作,他哪里知道这地方的地要涨价,这事我能证明,他只是说过,这地方早晚闲不住的,早晚要开发的,风水好啊,嘿嘿……

到底是潜仁高明的预见,还是他得到了可靠的机密情报,这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谁也弄不清到底是咋回事,重要的是潜镇着实沾了天大的便宜,就那么几天时间,1000亩土地增值了1个亿啊!土地到了潜镇人手中,只是停留了3个月时间,就倒手出去了800亩,还清了先前为买地贷的款,竟然还余那么多钱,六七千万元啊,还白白落了200亩土地。真是神了,真的神了,潜仁的威望一下子在潜镇人心中窜了老高。

有人真心想学学潜镇发展经济的经验,就千方百计地找潜仁讨教。潜仁是很讲原则的,一般情况他从不多说话的,不过,有时遇上那态度确实端正,心地非常虔诚的人,他也会把真经传出去,真经就八个字:“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他的解释是我要心中先有别人,别人心中自然就有我,我为大家办事,大家自然为我办事。

这些真经,即使传出去,别人也学不了,学不来,学不活,因为它太原则,太笼统,只有对悟性极好的人物,方能出来效果。

自然,这种“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法则,在潜仁身上就生出超越寻常的效果。潜仁身边的人说,潜仁除了不会生孩子,别的事他都能做成。之所以对他有这么高的赞誉,并非同仁们的谄媚拍马,胡吹乱诌。其中,潜镇无中生有一个火车站的故事就是印证。因为这事颇有传奇色彩,又不乏创造与幻想。所以人们把这事称谓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全是真事。

本来,潜镇是不临铁路的,因为潜镇在福水南岸,那条纵贯神州东西的陇海铁路是从福水北岸奔腾而过的。如今办企业,若没有一个以铁路站名为发货和接货的火车站,的确很不方便。更重要的是影响信誉度。铁路毕竟是运输业老大,特别是发货运货,号称铁老大,它的吞吐量是汽车和飞机无法抗衡的。不仅如此,如果一个地方叫别人说起来,连铁路都不沾边,确实是个遗憾的事。

潜镇人就是有叫遗憾的事变成不遗憾的本事。当然是潜仁先想到的主意,经过勘探,他发现距潜镇最近的那个铁路经过的地方叫小冉村,那地方有建火车站的先天条件。小冉村是福水北岸大鸟县大庙乡的一个行政村,即使在那地盘弄成个火车站,也应该叫大庙乡站啊,那分明是人家的疆土嘛,能叫潜镇火车站吗?这样一个十分简单明了的结论,是不会有什么争论的。不,那是对一般人的一般思维说的,对潜仁,就另当别论,潜仁的思维充满幻想,不无浪漫,重要的是他还要把幻想变为真实,使浪漫走进现实。潜仁有句名言:“树不倒,刨坑小”。那意思自然是没有刨不倒的树。是啊!再大的树,只要工夫下到了,坑刨得够了尺寸,它能不倒下吗?怪事。为弄这铁路的事,潜仁亲自制定了攻关方略,从小冉村、大庙乡、大鸟县直到管他们的山名市,各级有关部门的有关人物,他列出一张一目了然的一览表格。当然他是经过一番调查研究,才弄到这些情报和资料的。一个部门就是一道防线,一个人物就是一个堡垒。用潜仁的话说,甭看它防线怪长,堡垒怪硬,听起来叫人生畏,看起来让人却步。真进去了,一道防线,一个堡垒,也就是俩仨人。真正掌权、说话算数的也就那一个人。只要把重点人摆平了,事就成啦。

当然,对于这种攻坚战,潜仁是内行。早年在村办工厂做推销员,到经营厂长,已使他完成了这门“攻关”学业的修炼。他通晓这一方水土的“地质结构”,他谙熟用什么偏方(药方)治什么样的“土病”。

在这场多层次、全方位的攻关战役中,潜仁既是纵揽全局的指挥官,又是冲锋陷阵的战斗员。据说最后攻关竟然攻到国家有关的部委一级。事情终于弄成了,而且弄得异常漂亮。

紧临铁路的小冉庄的那块土地被潜镇买下了。有大庙乡与潜镇双方的“土地买卖协议书”做证,当然,这纸协议书是经过上级有关部门认可的。当“潜镇站”的大牌子在大鸟县大庙乡的地盘上矗起立直之时,福市领导们无不为潜镇这一创举欢呼雀跃,庆功喝采。时任潜镇党委书记的潜仁,也因这一政绩被福市授予开拓型人才的称号。他在方圆一带的威望更高了。

潜镇站虽然无中生有地出现在了大动脉铁路线上,但是,由于福水将潜镇与潜镇站隔至南北,各立一方。俗话讲,隔山不算远,隔河不算近。潜镇的10多家企业往车站发货接货,都要开车绕到数十公里远的福市区,方能过桥通达彼岸。如此货来货往,很是不便,天长日久,一算细帐,仅因如此绕路过桥,造成的时间损耗、汽车汽油浪费,就是个不小的数字。眼前,潜仁来汇报兴建福水二桥,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我刚来乍到,具体情况尚不了解,特别是政府主管这事的部门与主管领导尚没有向我请示此事,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态度,作为政府官员的规则,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应该盲目表态的。就以政府的套路告诉他,把筹建福水二桥的书面报告送交主管部门,照此渠道运作,需要我批示时我再处理。之后,我就转移了话锋,询问起我依然担心的S酸污染问题,特别是有人策划上千名农民卧轨的事。我想知道这位基层干部掌握的最新动态,尽管前些天他曾对我做过保证,并夸下海口,若摆不平这事,他就头朝下走路。我当然希望他的保证不是空话,不是胡吹。但是我毕竟与他接触太少,了解不多,仅凭言谈话语,许诺保证,怎么能叫我的心放下来。

这时候,潜仁听到我又问起有人欲要卧轨向政府施压的事,劲头儿突然来了。他从沙发根站起来,在办公室的空间来回走动起来,下意识地把两只衣袖捋到胳膊肘之上,双臂做着很有气势和力度的比划,嗓门随着双臂的挥动渐渐地大了起来:“俞市长,您甭听他们嗷嗷乱叫,有点小动静,就惊天动地地吆喝,要真有上千人卧到大陇海铁路线上,你就拿我潜仁问罪。”这时潜仁用有力的右掌拍打着自己宽厚的胸脯,继续说,“我潜仁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连这班乡里百姓都摆不平、镇不住,还算啥父母官,啥鸡巴镇党委书记。俞市长,放心吧,该做的工作我都做了,对那30个重点人,我用的是篮球比赛中的人盯人的紧逼战术,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像在电视屏幕上,我随时都能知道,都能看到。那几个货,谁个吃硬,谁个吃软,谁个喜辣,谁个爱酸,我清楚得很,我跟他们一人配一付药,这叫一人一策,只要这付药一灌下去,保准他们一个一个的服服贴贴,没人再出来闹事的,你信不信,俞市长。”潜仁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他走到纯净水根,弯腰取一只纸杯,接了杯冷纯净水,站到那里就一杯抽进口中,他是渴了,说了那么多话,嗓门一定很干,喝过了水,他又回到沙发根坐下。我没说话,我不想打断他的话,他正说在兴头上,“俞市长,您在上边,对下边的人没我清楚,咱们做村官,做乡官这一级的,就得能武能文,能硬能软,能大能小。话说回来,根子是该软时得软,不软下来事就要弄迸,要炸锅了。该硬时得硬,这比该软时得软还重要,还要命。要是该硬时你还软着,还硬不起来,那就糟了、坏了、完了。那是啥?那就是在大庭广众面前犯阳痿啦,要是大伙都知道你是个阳痿,以后你就是再硬起来了,人家也不怕你了。在咱这地方,要是没人怕你,糟啦,为啥说糟啦,就是说弄不成事啦,干不成事啦。慢慢的,你自己也就真硬不起来了,再也硬不起来了。完啦!在咱这地方,就这样,有了权,还得有威,才能镇住形势。要有威,就得站得直、硬得很。叫他们看着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才中。至于下边那么多的人,别看他们聚起来呼天喊地的,声势大的能把地压塌一样。其实那都是一种虚劲。没用的。俞市长,你是不知道,那么多人中,真正有蛋子的汉子,少得很啊!只要摁住那几个有蛋子的,好了。行了,摆平了。俞市长,你信不?”

我还是没有答话。但是,对面前的潜仁的实力,我是有几分相信的,还有他的一番见解,的确很合Q省的水土。我不说话,是因为我知道,在潜仁这样的下级面前过早亮明态度,会使他觉得你浅薄、好哄。我的另一个目的是让他把肚里的东西再倒一倒。

“我知道,俞市长,你还是不放心。”他说这话时,他的心也没放下的。

是的,我的眼睛在告诉他,我依然有诸多顾虑和诸多疑问,尽管他的表态与言辞是那样的明确。我甚至连已经开始对他的某些信任也不表达出来,我要叫他对面前这位市长捉摸不定,只有捉摸不定,他才会以为你的高深莫测,他才能从心里慢慢地服你。而不是变着法儿地对你说假话,说你高兴听的话,而把真象掩盖起来。

“你还是担心咱们的S酸吧,还是怕治不住它的污染。”他判断的真对,我当然担心这些,因为他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对S酸的治理却没说出一点东西呀。

“俞市长,你是不知道,咱的S酸虽说有污染,可那决不属重污染的化工产品,只是轻微的污染,不影响人畜的正常生存。这事,人家科研所有专门的技术报告,专家论证和结论呀,再说,就是轻污染,咱也着手在治呀。俞市长,老百姓不懂,这治污染,总得有个过程,哪能像吹糖稀哩,一吹就成啦,嘿嘿,你说,是吧。”

我必须把他观念中的谬误校正过来,把他话语中的虚假提示出来,以能叫他今后别再对我打哈哈。“潜仁同志,你要明白,你现在是对谁说话,是对谁汇报工作,你应该明白,这种一对一的汇报工作,前提是实事要千真万确,实事求是,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千万来不得半点虚假,否则,我的决策建立在虚假的事实之上,不是一切都要错下去吗?我先问你,S酸产品不属重污染的根据是什么?再问你,为S酸做化验的科验所有没有国家权威单位颁发的资质?还有,你们请的专家的情况,这些资料我要亲自过目。潜仁同志,你想一想,我做了那么多年的政府官员,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我不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者什么硕士、博士研究生,他们当然不懂如今的社会学,他们才会相信那些盖着红印的报告、结论鉴定之类。我相信的是事实,我为什么要到你们潜镇去转悠,我为什么要到S酸厂周边去看看,我为什么要走到福水河畔,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如今这句话特管用。为啥,如今说假话的人越来越多了 ,做领导的只要稍一马虎,就被马虎住了,被哄住了,骗住了,好了,你就根据虚假的情报去决策,那不失误才是活见鬼啦,这方面本人是交过学费的,唉,交过了学费,还能再交吗,还能不接受教训吗?我敢说,我现在再请一家与咱这地方不搭界,不沾边的权威科研机构,对咱的S酸(我也学会了潜仁的用语,把你改为了咱)从新化验一下,那结果与咱们以住化验的结果是不是一样,就很难说了,这种事我也经过,就连这种属于技术性的问题,本应该只有一种结果的,也会有多种结果。你说,潜仁同志,是吗?你敢不敢让别的科研机构来操作这事?潜仁同志。”潜仁没再说话,他像被击中了要害,那神情没有先前那样盎然亢奋,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侧耳聆听我的话。“如今这市场啊,唉,什么奇迹都会发生,过去都以为,科学技术这块园地是纯净的,不像社会上那些杂七杂八的领域污浊不斟。可是,这些年啊,不是那回事啦。潜仁同志,我说个故事你听听,还是我在金远做副市长时,有个乡镇要争取上一个工业项目,为这事从市跑到省,这地方尽管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但是有专家担心,它的地下水资源不中,怕日后撑不起这么个工业项目,因为这个项目需要有丰富的地下水。这时候,镇里的领导层人物特别一致,表态说,地下水资源绝对没问题的,还请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农们座谈,说这里一向没缺过水,一向的水质好。之后,又请了有关的科研机构,有关的水文专家,来现场勘测,钻探。结论是地下水资源十分丰富,上那个工业项目没任何问题的。即使这样,省里的大项目办还是不放心,大概他们吃过这种亏,要求金远市进一步慎重研究这个问题,为这事,政府开了市长办公会,我毕竟是学水利专业的,毕竟在专攻水利专业的大学混了4年,又在省水利厅供职多年,政府责成我牵头再论证论证那个乡镇的地下水资源。结果呢,你可想而知,我邀了几位水利专家去考察一番,那地方地下水位下降十分严重,别说供大型企业的工业用水,就连老百姓吃水,也快支撑不住了。若是不负责任地上了那投资超亿元的项目,岂不一败涂地。事后,我找到镇里的有关领导,推心置腹地与他们谈,为何要这样蒙敝上级,不怕国家遭受损失吗?那个同志还不错,就对我讲了实话,这些年镇里上的工业项目相继垮掉,单靠农业一直摆脱不了贫困,大家商量,先把国家的投资(上这一项目的钱)引过来,能上成了当然好,真是因为缺水上不成那项目,能引来那么多钱,也会拉动全镇的经济啊。再说,到那时,项目上马了,再下来,也要消费呀。钱是国家的,国家有的是钱,损失俩算啥。国家的钱落到咱镇里,对我们干部说,就是本事,就叫造福一方。所以他们就事先贷款10多万元(镇里穷得已没什么流动资金),把那几个专家打点住了,他们就昧着良知,写出了这种谬误的“水资源丰富”的报告来,你说,潜仁,如今的人什么不敢?又有哪个行业会在真空里生存?”

“俞市长,我真服你,这些年,我接触的领导多了。可是,像你这样内行的领导,真不多见。”这时的潜仁又从沙发根站起来,走至我的办公桌根说:“不是咱潜镇不积极治污,不是咱不知道S酸那东西利害,是大环境啊!光咱一家治污,福水对岸大鸟县那么多化工厂、造纸厂,都住咱福水排污,咱们治污,叫他们挣钱,那污也治不住啊!俞市长,别说是咱福市,没有看咱Q省那家超大型的味精厂,是咋个发财的,号称全国最大的厂,有人说是亚洲最大的,有人说是世界最大的,也不知那厂有多大,反正比咱们的S酸大得没影了。前两年俺们去那里学习人家治污,有线人告诉咱,他们也没真治污,只是与环保部门沟通的好,关系弄的铁,情报来得及时,只要一听环保局的人来了,他们就立即停止排污,要是环保部门的人来采水样检测,他们立马放清水稀释要采的水,他们就不是真心治污,净跟政府捉迷藏,做游戏,能骗就骗,能哄就哄。俞市长,人家恁大的企业还这样弄,咱个小S酸算个啥?嘿嘿,这钱也不能都叫他们挣了吧。”

潜仁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这种现象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一个Q市市长能管那么远吗,我还是认真地说:“潜仁同志,咱们身在Q市,总得先管好自己吧。总不能因为有人不治污,咱们就跟着学吧。再说,咱那S酸排出的废水,确实污染了环境,周边的几个村子,无论是耕地,还是水源,确实遭受了污染,受到了损害,就凭这一点,咱该不该治污?”

“该——该。唉,说心里话,我早都想治啊,这样下去总不是常事啊,可就是上治污设备的钱太高了,我一直在想法弄这钱啊。”

“好,这就好。你把治污的计划拿给我看看,不过,潜镇的稳定工作一定要做好,决不能出现突发事件。”

“是——是。俞市长,放心吧,决不会有突发事件。这两天我就把S酸的治污计划送来。”

握着潜仁有力的大手,我还是很欣赏他的,尽管他的有些做法有点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