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幽深的“梦幻曲”

5月25日 星期六

我再也睡不下去了。大约是凌晨5时,我从一个幽婉的梦中醒来。是已远离了我却又让我难以忘怀的欧阳瑞丽把我拉醒的。

现在想来,对她的离去,也许并非不好,那是我的大脑特别清醒的瞬间。倘若欧阳是一个感情用事的女人,我与她如今又会如何?可是,她不是。

人,就是怪,想得到她,又怕得到了她会失去什么;是的,得与失就是如此的辩证。得不到她,当然也失不去什么;可是,如此这般,心又不甘,还是会昼思夜想。有时候,唉,人啊……

现在的我虽然没了什么担忧,却平添了对她的留恋。她走了,走得很有风度,很有魅力,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思念。

欧阳瑞丽,你在哪里?我在幽深的梦境中寻觅着她的踪迹。啊!她是在云游了几个国家之后,刚刚回到一个叫泓头市的地方。泓头市正在全方位地实施变革,为的是让所有的人获得公正的对待。只要踏入泓头市的土地,就走进一方明朗、清纯的竞技场。那里竞争的宗旨,竞赛的规则,裁判的境界,观众的心态,都是那么至善至美,令人敬仰。进入这方场地竞技,赢者赢得光彩,输者输得服气。这里没有永久的胜者,这里没有永久的败者,因为它永远地推行着公平公正的竞争……

噢,欧阳是依托梦境向我传递信息。我醒悟了,我展开地图去寻找泓头市的方位。可是,不仅是地图,就连记忆中,也找不到这个城市,倒是有一条名字叫泓河的河流,它横贯金远流入黄河。

我追根溯源,逆流而上,是在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思绪中,泓头市的谜底一下揭开了,那不正是泓河源头吗?泓河,古老的河,一条发源于O省,流进Q省的金远,注入母亲河的河流。是去年刚进入8月的时候,欧阳与她的几个同仁曾邀我去那里游览戏水,玩得十分开心……

我似乎明白了,却又不能肯定,欧阳是在那里吗?我们曾经畅游过的泓河源头吗?天朦朦胧胧,思绪也是朦朦胧胧,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使我鬼使神差地去打开了车库,开出了越野吉普,我要直奔那个泓头市,尽管地图上并没有这个名字,但是,泓河源头却是存在的。

泓河源头在O省与金远邻近的地方,我已经领略过它荒蛮的美与单纯的美。

汽车撒着欢地往那个既定的方位奔驰。汽车开始爬坡了,经过一场颠簸、冲击,汽车终于拱上了山顶。多亏是马力强劲的6缸越野吉普,要是一般的车,早搁浅在蜿蜒坎坷的山道上了。

山顶上是一个贫穷的村庄,由于山路险峻难行,山上的农民很少下山,至今这里没有电源,没有电话。这是一个与O省搭界的小山村。汽车穿到了村旁,前边有一个长长的不规则的隧洞,过了隧洞,就是O省的天地。平时,常常因为隧洞积水,过往汽车只好望洞兴叹,难以通行。这会儿,洞里积水不多,我加大油门,开足马力,汽车就发出轰轰隆隆的嚎叫,车轮吃力地向前转动,隧道里飞溅出的水花和着泥浆喷向洞壁,坑坑洼洼的路面弄得吉普车又跳又蹦。我目视前方,狠狠地踩着油门,这阵子真怕车子陷进泥泞的隧洞,汽车嚎叫着,简直是在横冲直撞中爬出了隧洞。出了洞,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那绵延起伏的山峦披上绿郁葱茏的衣装,层峦叠嶂的绿色显现了一派盎然生机。紧贴着山体肌肤的盘山道像一条金黄的带子,缠绕迂回,跌宕起伏。我知道,只要沿着这条曲径,就能通往幽境。

大约过了两个钟点,泓河终于呈现眼前。河床不宽,水却深得泛蓝,淙淙的流水从容地向前奔腾,沿着河道的公路顺流伸延。由于路况十分糟糕,大概没有怎么养护,一路上只能碰上稀少的越野汽车,不时见到赶耕牛的山民和徒步的行者。又过去个把钟点,到了一片依山傍水的开阔地盘,面前矗立起一方碑石,上面镌刻着“泓河源头”的字样。碑石后边有几排小巧的木楼,依偎着山体,错落有致地坐落在那里,那是供游人休息的设施。往前,是纵横交汇的溪流,时有时断的小径,车辆当然无法通行,游人就像到了大都市的步行街。岂止步行,大多时候还得涉水哩。

此刻,前边一辆吉普车上跳下来三个人。啊!其中一位女性正是欧阳瑞丽,我惊呆了。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丰姿绰约的体态,那舞蹈般的举止。

“瑞丽——”不知怎么,我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却无动于衷,我锁好车,小跑着过去:

“瑞丽——”三个人扭过头来,好奇地注视着我。

唉,哪里是瑞丽,那面庞使我大失所望,接着是一种尴尬和歉意。

我暗暗责怪自己的鲁莽和粗心。这时候,从木楼里走过来两个姑娘,问:

“先生,要导游吗?”我拒绝了她们,这会儿,我的心全在欧阳瑞丽的身上,别的什么也不想。

“先生,这里通向源头还蛮远呢,其中岔道多,景点也多,没有导游,怎能尽兴呀,先生。”我依然拒绝了她们的好意,我只想一个人往里寻找。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探索泓河源头了。我想着凌晨时欧阳托的那个梦。

走到这里,泓河就不像先前的泓河了。也许,河的源头都是这样。一会儿是数条涓涓细流,竞赛着向前俯冲,一会儿又汇成一片赛似湖泊的水面,平静得犹如一面光滑的镜子。有时候,镜子一方的边缘就塌陷了下去,形成极大的落差,湖中的水就从这里摔下深涧,以致把一个个银光白玉般的修长身躯摔得粉身碎骨,迸溅成透亮的花束,然后又凝聚一起,成了强劲的干流。愈往前走,水域愈加辽阔,瀑布愈是丰满,溪流愈加繁多,路径也就愈加难行。

不,再往前已经没了路。有时在溪流中垫上一方一方的石块;有时是颤颤悠悠的独木桥,看上去随时会断裂似的;有时候,真是山穷水复没有路了,只能是皅过清澈见底的溪水到达彼岸,只有像我这样的一心要到前方的“行者”方会下这本钱,一般的游客到此就转身返回了。

皅过一条大约20米宽的水域之后,走进一个更是寂寥的世界,这里可谓“谷幽鸟影少,水深人迹稀”了。那个我和瑞丽曾经游过泳的湖泊,就在前边。我当然不会死心,我不可能“半途而废”。我只要拟定了目标,就非要到达不可,至于前路有没有风险,并不重要。不过,这时候我并没有风险的感觉,因为要去探觅的目标已非第一次了。那是去年就要交秋的前夕,我有幸与日月霞工地的几位朋友(都是欧阳邀请的)第一次来这里探险览胜,为了不走弯路,也是为了安全,欧阳事先就约请了当地山村的两个中年汉子做向导,一个汉子还持支猎枪,以防不测,一个汉子专为我们背上沉甸甸的野餐食品……这次的行动,却是我孤身一人,我不是没有伴侣,我倘若邀请同仁,肯定有人乐意陪我。可是,不知为什么,自我踏着梦中的步履出行,就只想一个人孤行。

记不得又皅过几条溪流,踩过多少石块,终于爬上了那方高地,蓦地,面前显现出偌大的圆圆的湖面。这是一方天然盆地,三面峰峦耸立,绵延起伏,以它的坚实躯体轻轻地拥抱起一汪湛蓝的水域,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覆盖了山体的肌肤,时有茂密的树丛,在与山风摆头私语。远处飞起了白色的鸟群,不时发出尖厉的鸣叫,在空旷的山水间游荡传响,不绝于耳。

“多么漂亮的山水圣地,在尘世中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我突然想起与欧阳初到此地时,她由衷地发出这样的感慨。

啊!我惊奇了,水中有人游泳。啊,那不是欧阳瑞丽吗?我瞪大眼睛,细细端详,啊,还是那身咖啡紫的泳装,光滑洁嫩的肌肤,匀称柔美的玉体,高贵典雅的风度,翩翩起舞的动作。她挥臂蹬腿,仰头换气,潜水俯冲。迷人的泳姿叫我看得入神,我大声呼叫:

“瑞丽——等着我。”我欲脱衣下水,却没有回声应答。我揉揉两眼,再去眺望,哪里还有瑞丽,只有静静沉默的一汪茫茫水域。

“俞市长——”呼叫声在空谷传荡,发出清晰的回声。

“你怎么也到这里了,俞市长——”分明是古方的声音,厚重又沉稳。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怎么,他在这里?!我惊疑地循声扫描,要觅见他的身影。当然是他,应该是他。想起来了,古方与我接触中,就多次说过泓河源头如何如何的美丽清纯,如何如何令他神往。只是他的激动言谈当时没能引起我的注意。这么久没能找到他,怎么没想到泓河源头呢,古方是隐居到这里了吧。

啊!果然是他,那有力的臂膀,那悍的身体,还有那稳重的动作。他正在湖心自由自在游泳,如鱼得水的古方游来了,游来了……我向他挥手,举目正视他的游踪。早先的疑团迷雾就要驱散了,寻觅好久的故友就要谋面了,我期待着……

怎么,不见了古方。再细细望去,他是潜游水底,还是与老友逗趣?怎么会呢?转瞬间就没了踪迹,一个刚才还是栩栩如生、身躯挺拔的男子汉。

我向岸畔跨近几步,高声喊道:

“古方——古方——我在这里,你快上来……”我的呼叫发挥到极点,那声音足以震动三山五岳。

“我……在……这……里……俞市长。”噢,应声怎么如此遥远,又这么迷离,像是在辽阔水域的那一边。我沿着岸畔,快步向那方走去,不时从肺腑发出呼叫:

“古方——我来了,等着我。”一群水鸟由水面飞向上空,拍打着翅膀消失在远方。我奔波到彼岸,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一无所得。举目四野,一片无边无际的茫然,一片虚无飘渺的空旷……

我坐下了,坐在一块石礅上,面前还有一方石桌。我不解,古方何以遇我不见?瑞丽到底漂流到何方?我纳闷,我彷徨。我不知所措地坐着。

蓦然,一阵轻轻的却又颇具力度的旋风在周边萦绕飞舞,随之,身后传来一位厚重慈祥的问话:

“小兄弟,肚子一定饿了吧?”转身看去,一位长者站在面前,他仪态端庄,气宇轩昂,面容润泽,目光炯炯。一头银发,一把白髯。

他睮着一个古色古香的篮筐,里面有装潢考究的源头老酒,色香味俱佳的下酒菜肴,还有冒着热气的包子……

真是饿了,老人这么善解人意。此刻太阳已经西斜,看着老人携带的酒菜,不觉已垂涎三尺了。

“能孑然一身到这里的游人十分罕见,可贵啊!小兄弟。”“噢!老先生,请告诉我,有人到过这里吗?”“唔!好久前了,来过个小兄弟。至今,你是第二个独身孤影的客人啦,哈哈——”“他叫什么名字?老先生,请您千万告诉我。”“该知道的,自会知晓,不该知道的,就不要问了。小兄弟,快快喝下这酒,吃下这菜。

倘若太阳落下山来,恐怕就难以返回了。”我的确饿了,饿急了,就伸手拿过酒瓶酒杯,边启盖,边客套地说:

“老先生,来,咱们一块对饮。”又是一阵急速的旋风,再看面前的长者,却没了踪影。

我只有举怀独酌,慢慢地品味。好酒!好酒!过去哪里饮过如此醇厚烈香的白酒,就着天然地道的菜肴,顿然滋生出了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这是一种真正的享受。

由于酒美菜香,就开怀痛饮,接下来就晕晕欲醉,腾云驾雾了。昏昏然、飘飘然地飞翔起来,遨游起来……

酒醒时,我是坐在越野吉普的驾驶舱中。奇怪,是谁把我送到这里?此刻,夕阳亲吻着远山,火红的晚霞把单纯的河水染画得绚丽缤纷,孤独的我在用双手紧紧地握着,企图握住这转瞬即逝的旖旎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