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看完录像,贾士贞说:“这本来是件小事,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周家居然如此不明事理,明明是自己错了,却要强词夺理。看来周家在西臾是欺人欺惯了,明明是自己没有理,还要上门胡搅蛮缠!”

缪斯平说:“贾部长,你刚来西臾,有许多情况还不了解,你算是碰上麻烦事了,这事除非就此结束,你主动上门赔礼道歉,否则……”

鲁晓亮气愤地说:“我不相信周家能怎样?难道天底下就无理可言了!”

贾士贞看看他们俩说:“这事情先得弄个明白,我找你们来的目的,是要弄清是非真相,缪局长是教育局长,是吴怡宣的主管局领导,应该弄清楚,否则社会上的传说五花八门,弄不清是非,不知道真相,把事情传来传去,就复杂了。一中杨校长看过录像,辨认过字条的笔迹。”贾士贞转脸对鲁晓亮说:“鲁局长是公安局长,这字条的原件还在我这里,请公安局进行科学的字迹鉴定,得出明确的结论来。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不仅吴怡宣夫妻俩上门来找我翻脸不认账,而且周效梁同志还打电话来责问我,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准备亲自登门,向周效梁同志说清情况,做一个解释。不要误会,也不要把一件很小的简单事情弄复杂化,弄得不好收拾。”

鲁晓亮愤愤地说:“真是岂有此理!”

贾士贞又对缪斯平说:“缪局长,请你查一查有关规定,像吴怡宣这样帮助考生作弊的情节,该如何处理,找出确切的依据来。”

缪斯平说:“贾部长,你还真要处理吴怡宣呀!我看就……”

贾士贞说:“缪局长,西臾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才刚刚开始,以后通过公开、公平、公正的办法来选拔各级领导干部要不断扩大,而公选领导干部的第一道程序就是文化考试,如果这一次马马虎虎,不严肃处理,以后还怎么严肃考场纪律?这样不是纵容作弊行为吗?那对另一部分考试的同志就不公正了。难道他们在高考监考时也帮助考生作弊吗?”贾士贞愤愤地说,“除此之外,吴怡宣和周效梁对错误根本没有一点认识,公然仗势欺人,不处理不行!”贾士贞看看时间,便打电话让一中杨校长马上过来,鲁晓亮说自己身为公安局长,参与这种事情不妥当,便告辞了,随后贾士贞他们三人一同去了周效梁家。

周效梁家住的是一幢三层楼别墅,在市委、市政府机关相当引人注目的。三个人站在别墅门口,贾士贞一言不发,缪斯平按了门铃,通报了姓名,过了许久,院门才打开,进了门,贾士贞才发现这是一个大约上千平方米的深宅大院。在昏暗的灯光下,大致可以辨清院内假山、喷泉、花园,如同一个小公园。绕过假山,转到后院,别墅大门缓缓打开,这时在远处的大厅里坐着一个梳着大背头,上了年纪的高个子老人。贾士贞见过周效梁,在这一瞬间,贾士贞头脑里又浮现出那天周效梁那蛮横的样子。也许周家对他已经有了成见。此刻周效梁坐在沙发上,动都没动,显出几分傲慢,除了贾士贞,缪斯平和杨校长应该和周效梁都是熟人,周效梁也许看到他们三个人亲自登门,以为自己理直气壮,更加不屑一顾了。贾士贞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该主动登周家的门,真是自找没趣。

贾士贞在缪斯平的引导下,穿过厅堂,进入客厅,客厅看上去有一百平方米以上,地上铺着红花地毯,左面墙上摆着高大的装饰架,架内放着各种古玩,客厅里用沙发隔成区域,贾士贞心想,这个周效梁不过是一个地委副书记,副厅级干部,家庭的设施还了得!他在省委组织部时见过的省级干部不少,甚至随着钱部长去过省委书记谭玉明家,谭书记住的也是别墅,却是不能和这个周效梁相比的。

缪斯平是西臾本地人,和周效梁是熟人,也太了解周效梁的卑气和为人了,而这种情况下,他只好厚着脸皮,上前介绍了贾部长。贾士贞上前躬着身子,伸出右手,谦地叫声周老好,周效梁半靠在沙发上,既没抬头,也没伸手,只是从嘴里低声挤出一个“坐”字。

三个人站在周效梁面前,让人觉得有些尴尬,贾士贞说:“周老,你刚才打了电话,电话里有些话说不清楚,所以我想还是登门把误会说一说!你是西臾地区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也不会计较我们这些年轻人的”。

周效梁抬起头,轻蔑地瞥了贾士贞一眼,说:“太年轻了,就当上市委组织部长,没掌过权吧!你刚来时间不长,你知道群众是怎么说你的吗?你说这算什么事啊!我们和你无怨无仇,何必揪住不放呢?”贾士贞有点受不了周效梁的这种口气,好像站他面前的都他的儿孩子,或者说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待。贾士贞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反惑,但他还是强忍着说:“周老,我到西臾时间不长,和吴怡宣同志根本就不认识,怎么可能揪住她不放呢。上午发生的事,不知道您了解了当时的详细情况没有?刚才吴怡宣和周森林夫妻俩就到我宿舍找我,接着就接到您的电话,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您也是原地委老领导,你说,我该怎么做您才能满意?”

周效梁黑着脸说:“我当地委副书记时,你恐怕还在幼儿园呢?你现在当市委组织部长了,掌权了,了不得了?”

贾士贞说:“周老,您不能这么说,我想就事论事把真相说清楚了,把误会弄明白了,大家都不要为这点小事弄得心里不愉快。”

然而,周效梁容不得贾士贞多说,一个劲地发牢骚,指桑骂槐,任你用什么办法,就是不让贾士贞说到实质问题。但是,贾士贞还是硬着头皮把吴怡宣帮助考生作弊的事说了。谁知周效梁更加不讲理了,居然说你们去找她吴怡宣,来给我说这些干什么。甚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把他们仨人赶出家门。

贾士贞窝着一肚子气离开了周效梁家,心里像吃了苍蝇似的,他冷静,下来一想,才感到改革一项制度的艰难,这种阻力何止是一个方面。尽管在文化考试之前他想到了作弊问题,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吴怡宣和周效梁这样的事。

第二天上午,贾士贞一进办公室,就接到市委书记常友连的电话,贾士贞放下电话,立即赶到常友连办公室。见到贾士贞,常书记摘下眼镜说:“士贞哪,市委组织部公选干部的事进展怎么样了?”贾士贞看着常书记,头脑里浮现出他来西臾三个多月来的情况。特别是上任之后虽然给常书记打了招乎,但是五天不归,还引来了那么多真真假假的议论,他虽然编出了充足的理由向常书记做了解释,但是各种版本的传说,对那几幅漫画的议论,还是传到常书记那里去了。也许常书记听到了什么,常书记是否认为他背着他干了些不可靠人的事,贾士贞确实有些担心,组织部长必须和市委书记保持一致,这一点作为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八年的他是非常清楚的。对于已经考察过的那批干部该怎么处理,他只是让贾士贞认真了解一下,贾士贞毕竟是现任市委组织部长,所以常书记的意见是这批干部也不急于拿到常委会上。后来贾士贞在向常书记谈到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时,顺便提下臾县的一些干部问题,比如县委书记乔柏明,下臾县公安局长韩士银,桃花镇党委书记侯永文等人的一些问题,当时常友连一言未发。而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催他调整那批干部的事。后来,贾士贞把自己准备公开选拔市委组织部科长的事做了汇报,常书记说:“那是你们市委组织部自己的事,你是市委组织部长,不需要向我报告,也不需要市委常委讨论。”

一阵思绪之后,贾士贞说:“常书记,你今天找我来,我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常友连点点头,说:“我相信,士贞同志,实话对你说,有人向我告你的状,而且火气不小。”

“常书记,你想不想了解事情的真相?”

“什么真相,这一点小事,算什么?”常友连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这个老周,像个孩子似的,为这点小事动那么大的肝火!”

“常书记,这事情虽小,可它反映一种风气,一个人背后隐藏的深层次的东西。”贾士贞说,“常书记,今天让我真正看到了什么叫仗势欺人。一个已经退下去的地委副书记,如此蛮横,不讲道理,我多少还是一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他们都能这样黑白颠倒,以势压人,假如是普通老百姓可想而知了,明明是他们自己错了,非但不感到内疚,居然一步不让,步步紧逼,逼着你非认真不可!”贾士贞显然有些愤怒了,接着说,“常书记,他们想怎么样?一个人民教师,难道不知道作弊是错误的?不仅如此,居然帮助考生作弊,老师把答案写好了,直接交给考生,岂不太荒唐!而且事情发生后,他们不仅不认错,还上门责问我,否认她的作弊行为。当天晚上周老打电话给我,指责我,甚至训斥我,我亲自登门解释,可是人家连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我不相信这世界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了?她不承认帮助考生作弊可以,我这里有录像,有她吴怡宣亲笔写的字条,你让我怎么办?”

“这个周效梁,也太不像话了,倚老卖老,别理他!”常友连说。

“常书记,这件小事,我本不该告诉你的,可是这世间恶人往往先告状,你把我找来了,我不说不行了,我想周家并没有息事宁人的诚意,既然这样,那就不能原谅了。我只要非弄他个子丑寅卯不可!”

“士贞,你也别太计较了。”常友连说,“我再找他们说一说,关于录像和那张字条的事就不要再扩大了。”

“我哪里想认真啊!”贾士贞说,“他们逼得我没办法,我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家庭。没一个能成事的人!没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我还要不要在西臾工作下去了”。

“士贞,不说这个了。”常友连说,“我今天找你来,是关于市管干部的问题,王仕良同志临调走前,就曾经说过,打算调整一批县处级领导干部,当时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据说组织部已经考察过,你到任之后,为这批干部也了解了一些情况,前次也简单地说过,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件事总得要有个说法,不能不了了之呀!”

贾士贞没有立即回答常友连的问题,他知道,作为一个组织部长,特别是一个新上任的组织部长,没有任何理由不按照书记的意图办事的,对于西臾的干部他还不熟悉情况。然而,对于贾士贞来说,他是从省委组织部下来的,他在省委组织部八年,从机关干部处到市县干部处,又调回机关干部处,他对于干部考察、选拔、任用的每一个环节太熟悉了,现在他必须用充分的理由来说服常书记。其实这是贾士贞上任似来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如果说他也采取不负责任的态度,书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那就是把那些名单要照原有的方案提交市委常讨论,就是出了问题,应该说与他这个刚上任的组织部长也没有多大关系。可是一想到如果样做,侯永文也提拔为下臾县副县长,韩士银提拔为市公安局副局长,他又觉得自己这个市委组织部长在不称职了,但是,该如何来面对市委常书记,贾士贞困惑起来了。贾士贞和常友连两个人之间的单独见面,严格说起来这是第二次,虽然常书记和他都没有提及过去的事,也没有说起上次的谈话,但是贾士贞还是感觉到常书记对他的感情和关爱,不难看出市委书记常友连也是性情中人。这让贾士贞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如今的一把手大都是大权独揽的,有的人甚至到了专横跋扈的地步,也许常书记是念在过去的关系,记住那次对他的承诺,不管怎么说,他觉得能碰上这样的领导,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