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挫折与失败是警醒我们的镜子

高静不是有事瞒着唐落落,她是真想结束跟乐晓松的这场恋爱。

这个想法以前或许就有,但不那么强烈,所以高静认为自己还是爱着的,爱情这场雨,自己正淋着,虽然不那么痛快,不那么惬意,但比那些至今淋不到雨还旱着的人强。这次香港之行,高静对爱情有了另一种感悟。或者说,香港之行让她闻到了爱情的另一种气息,捕捉到了爱的另一种可能。这气息尽管很缥缈,很虚无,但高静非常喜欢那种感觉。高静这才发现,自己要寻找的爱情是有味道的,她在香港完成唐落落交给她的任务时,意外地闻到了这种味道。高静兴奋,高静不安。高静也才发现,为什么如此长时间跟乐晓松沸腾不起来。乐晓松是个好人,聪明、能干,还能赚钱,但他缺少某种味道,那种特别能诱惑高静,让她能不顾一切地疯狂投入进去的味道。高静需要这种味道,真的需要。她认为爱情就应该是这样,能让一个女人去疯去狂、神魂颠倒、黑白不分、死去活来。这样的爱情,才不枉爱过一场。但乐晓松给不了她。她也发现,乐晓松致命的问题是太现实、太功利。爱情一旦现实和功利起来,就成了一场掠夺。高静不想要掠夺,她想要那种慢慢的浸入,一点一滴的,让爱把她渗透,将她占有,让她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高静也知道,唐落落为什么突然对她和乐晓松的这场爱情有了那么浓厚的兴趣。还是香港。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次香港之行改变了高静,也让唐落落陷入了另一场恐慌。

唐落落多敏感啊,她在办公室里抱住温启刚的那一瞬,就感觉她和温启刚之间横着什么,原来以为是温启刚的妻子孟君瑶,后来又觉得不是。孟君瑶都走了好些年了,一个人不可能长久地沉在旧伤中缓不过来。再说了,温启刚是正当壮年的男人,难道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还敌不过香消玉殒的亡者?横在她跟温启刚之间的不是孟君瑶,那又是谁呢?

她在几个女人身上把过脉,第一个排斥不开的,自然是来自香港的林若真,另外还有跟温启刚一直保持联系的香港宝丰园的掌门人白港生之女白如婵。可这后一个女人的情况,她真是掌握得不多,只是从黎元清那里点点滴滴地听说过。那天黎元清还说:“落落啊,启刚这人,城府深得很。他不像我,我这人沉不住气,喜欢哪个就直接表白,这你是知道的,这么些年,我也从没瞒过你。当然,这方面我确实有罪,后半辈子我把它赎回来。启刚不同,他心里想着什么,你很难去猜。就说这感情吧,到内地这么些年,从没听说他对哪个女人好过,生过情动过心。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一个男人,又在万花丛中,怎么能对美女视若无睹呢,除非他心里有人!”

“他心里有人?”那天唐落落这样问过黎元清。既然她跟黎元清把什么都说开了,黎元清也知道她心里想着谁,那就没必要再扭扭捏捏的。这方面她跟黎元清真是有点像,拿得起放得下,也说得开。

“我想是这样,不过到底是谁,我就不大清楚了。感情方面的事,他从来不跟我讲。”黎元清那天没给她答案,不过黎元清后来说,“落落啊,如果你真打算把一生托付给谁,有两件事你必须搞清。一是这人的过去,甭看过去已经结束了,那是对我黎元清这样的人,对启刚这类人,未必。有些人是活在过去里的,过去是座山,压得他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第二件,看看他的周围到底有没有炸弹。炸弹你懂吧,就是青春貌美的女孩子,现在诱惑多啊,落落,况且他又是钻石王老五,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那个啥,内地现在不是流行隔代恋吗,那些小萝莉,眼睛可全盯在功成名就的大叔身上。”黎元清的话听上去有些打击唐落落,唐落落听了心里确也难受,她是过了黄金期,真的不再有优势了,但她并没伤感,也顾不上伤感,心思完全被黎元清说到的两个词攫住了。

过去,周围?难道这辈子,她真的跟温启刚无缘?

唐落落让高静她们去香港,其实就是去查清温启刚跟盛高集团林若真的关系,在这一点上,她似乎走在了黎元清前面。可是今天,就在高静讲述的过程中,她突然又觉得,横在他们中间的那个女人,不,严格说应该还只是一个影子,好像就在身边,就在她眼前。

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瞬间裹住了她,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纠结了一会儿,唐落落突然起身,扭扭身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起来,忽而如风摆柳,扭出风骚与性感;忽而又如风吹浪,走出一种气势。

唐落落这天的举动也弄傻了高静,高静觉得这人有点反常,跟中了邪差不多。后来,高静突然明白,她被人算计了,唐落落如此迫切地想知道她跟乐晓松的恋爱进展,并不是关心她,而是……

高静的心暗下去了,对唐落落本有的尊重和膜拜瞬间消失不少。这女人太可怕、可悲,甚至有几分可怜。她怎么能这样呢?甭说自己对温启刚没那份心思,就算有,关她什么事,她有什么资格审查自己?

对,审查,高静认为今天唐落落就是在审查她。反感夹杂着愤怒朝她涌来,让她逐渐平静的心再次失衡,她差点就冲唐落落发作起来。就在这时,唐落落突然转过身,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冲她说:“我爱他,我唐落落活了三十几岁,从未真爱过哪个男人。你们都知道我是黎老板的女人,可那不是爱,就算是,现在也终结了。温启刚这王八蛋,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我动心,让我放不下。高静,我不许别人抢他,不许!他是我的,必须是!如果你还念我对你不薄,就不要动什么歪脑筋。否则,咱俩的缘分就算尽了。我这样说,你明白不?”

“唐总,你在说什么啊?!”高静急了。此时她心里已对眼前这个装腔作势的女人有了反感,有了抵触,又听到唐落落如此赤裸裸地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情绪激动起来。唐落落的话不仅对自己是种伤害,对温启刚也不公平啊。她不能让温启刚背上这个名声!

“唐总,我觉得今天这谈话有点多余,如果你真怀疑什么,可以明着讲出来,用不着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高静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起身,一双眼睛咄咄逼人地逼视着唐落落。

“好了,这事算谈完了,你如果不爱晓松,那就重新去寻觅,世上好男人多,我相信你会觅到的!”唐落落就是唐落落,眼见着高静要发作,要反扑,她用一种大大方方的姿态就把这场小风波给平息了,“现在我们谈工作,告诉我,那个叫林若真的女人,还有她的盛高集团,到底跟温启刚什么关系?”

高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女人厉害啊,刚才还陷在爱里苦苦挣扎,脱不出身来,眨眼间就能让心思回到工作上。这能耐,这控制力,了不得!其实不然,唐落落也是意识到自己太富于联想,才急忙刹住车的。跟高静说话的时候,她也在心里苦笑道,我怎么能这样呢,草木皆兵,满目皆敌人,这不是我唐落落啊?难道我连眼前这个啥风浪也没经过的小女子都怕?

当然不怕!

唐落落这才从刚才的慌乱中定下神来。当然,她也没忘抚慰一下高静:“对不起,我最近脑子有点乱,都快成神经病了,刚才如果伤到你了,我道歉。”

“没,没。”高静赶忙摇头,唐落落的反复无常也让她变得反复无常。唉,摊上这样的上司,能咋样?她收了收神,让自己从刚才的失态中走回来。

“静啊,我们接着往下谈,相信这次你绝不是空手而归,你同样关心这个女人,关心她跟温启刚还有好力奇的纠葛。说吧,我相信我能听到想听到的。”

“唐总……”高静又让唐落落给弄糊涂了,不是说不谈感情了吗,怎么……

唐落落看出她的疑惑,呵呵一笑:“两码事,跟刚才说的是两码事。你难道不爱公司?以前你不是说过吗,好力奇对你来说,意味着全部。”

“是呀,是全部。”高静瞪大眼睛重复着,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唐落落的节拍。

“那不就对了,我是怀疑有人暗中打好力奇的主意。那个林若真,可不是等闲之辈啊。”唐落落的脸又阴了。

高静这才反应过来,唐落落要跟她谈的,是公司,而不是跟谁的感情!她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

“从现在起,叫我落落姐吧,这样谈话可以从容点。静啊,这些年我可是把你看作姐妹,看作自己能信赖的人。这些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唐落落的口气软下来,刚才那股凶劲也不见了,眼里又荡起一股温柔,抚在高静肩胛上的手也传递出一股关爱。

这女人,真是无法捉摸啊。

“能!”高静狠狠地甩了下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甩开,开始认真面对唐落落,“非常感谢唐总,我高静知道自己姓什么,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唐总,我在好力奇不会成长得这么快,我爱这家企业,也爱所有关心我的人。”

“这些话不用说出来。高静,你我都是明白人,刚才是我冲动,对不起,我再次向你检讨。念在你我都是女人的分儿上,希望你能谅解。”

“别,唐总,真不需要,我能理解,真的能理解。”

高静听话似地抬起头,发现唐落落搁在她脸上的目光又变成了以前那样。那目光她真是太熟悉了,在好力奇这些年,每每她有什么挫折和困难,这目光总能让她吃到定心丸,总能给她鼓舞。记忆最深的,是她到好力奇的第二年,温启刚交给她一项工作,那次没带许小田,由她独立完成。结果她被人算计,信誓旦旦对她承诺的商家最终欺骗了她,二百万打了水漂。高静吓得连公司都不敢回,二百万啊,换算成工资,怕是这辈子卖给好力奇也难还清。她躲在一家小旅馆里,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泪水和恐惧陪伴着她,饥饿和伤心袭击着她。就在她快要绝望的当口,唐落落出现了。那晚唐落落没带她离开那家小旅馆,她也像个旅行者,跟高静蜷缩在旅馆不太干净的床上。她先是让高静吃东西,她带了很多好吃的,都是平时高静爱吃的。高静惊讶死了,唐落落居然连她爱吃什么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她在感动与兴奋中狼吞虎咽,唐落落劝她吃慢点,说越是饥饿的时候,越要对食物保持警惕。唐落落还顺便讲到一条人生哲理:越是对什么心存依恋,就越要对它保持警惕,因为最伤你的,往往就是最爱你的。等她吃完,唐落落也不去收拾狼藉一片的战场,就让其像垃圾那样又乱又脏地摆在那里。这跟她平日的风格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平日她可是容不得一丝乱的,不管是办公室还是活动现场,她对整洁和有序的要求都近乎苛刻。公司好几个女孩,就因过不了这一关而被除名。到现在,好力奇上下都被她训练成了洁癖狂、秩序狂。井然有序、干净利落,几乎成了好力奇的企业精神。可是那天,唐落落压根不在乎小旅馆的脏,她陪高静说话,讲自己的过去,甚至跟高静讲她和黎元清的故事。等高静彻底放松下来,她才把话题转回到那二百万上。

“人生哪有不栽跟头的,高静你真是不知道,一个企业家,是在百次甚至千次失败后才站起来的。想想好力奇,想想我唐落落之前创业,那些挫折、失败全都像噩梦一样,但它们成了财富,成了观照我、警醒我的镜子。面对失败,我们不应该选择逃避,更不应该流泪,我们要做的,是从失败中站起来,勇敢面对。”她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让高静从恐惧和无望中恢复元气。就在高静脸上刚刚绽开笑容,打算将二百万暂时甩在脑后时,她突然说:“我说这么多,不是安慰你,你需要的不是安慰,更不是宽容,是警醒,或者说是棒喝。好力奇不会再给你一个二百万,没有哪家公司会这样,你未来的每一天都要想想这二百万,也许,这二百万能成就了你。”

她说得没错,打那以后,那二百万就成了一口井,始终照着高静。高静在后来的日子里终于翻过了这座大山,她成就了今天的自己,也为好力奇打拼出不止一个二百万。

此时的高静,仿佛又回到当年,回到那家小旅馆。她在一种久违的气氛中,重新感受到唐落落的信任与厚望。刚才唐落落的怀疑和指责带给她的不快,被另一种东西取代了。是啊,她没有理由敌视她,更没有理由怀疑她、对抗她。唐落落不只是她的上司,更是她的前辈兼导师,她高静能有今天,唐落落是付出过不少的。

人得有感恩之心,如果连这都做不到,还能做什么?

高静平静下来,目光也渐渐变得清澈。人跟人之间,最怕的就是复杂,就是把不该有的情绪掺杂进来,或者说,是把本该简单的关系搞得复杂。高静不想这样,她想做一个简单的人、透明的人。尤其是在对她有恩的唐落落面前,高静更不想变得浑浊。

是的,人最怕浑浊。

“唐总……”高静充满感情地叫了一声。

“叫我落落姐。”

“好吧,落……落姐,这次去香港……”

唐落落脸上闪出笑,用鼓励似的口气说:“简单明了,我只要结果。”

“好!”

一个好字,算是让高静彻底进入了状态。接下来,高静就将这次跟许小田出去调查到的情况如实向唐落落做了汇报。

盛高集团果然加入了对好力奇围剿的阵营中。近期发生的事,都跟盛高集团总裁林若真有关!

天哪,唐落落的心被搅乱了。高静带来的这些消息,她是急于知道却又怕知道,她真害怕从高静嘴里听到更吓人的消息。可是高静说,林若真半年前就到了内地,香港那边的生意由公司的其他人打理。林若真自己的全部精力还有时间,都花在了内地投资上。

投资?唐落落暗暗摇头,她从不相信林若真到内地是来投资的。幌子!林若真的野心她知道,接手盛高后,她一心想把盛高打造成全港最出色的企业。她的目光盯着国际市场,盯着西方发达国家,这也很符合林若真的性格。她怎么会突然看中内地市场呢?而且就算到内地来,首选也应该是上海、深圳,怎么奇奇怪怪跑到了粤州,还选择在天塘这样一个并不发达的小区域发展?她一直怀疑,林若真到内地,是奔着温启刚而来。当年香港那些事,她虽了解不多,但林若真跟温启刚之间绝对是有故事的。她现在关心的是,林若真跑到内地,是不是对温启刚再次燃情?温启刚呢?当年他对林若真,到底有没有真爱?唐落落不相信,当年的温启刚只是出于对林若真的同情,如果他不给林若真希望,林若真怎么会那般痴情、那般激烈?这是个谜,唐落落一直没解开,她怕的不是林若真单方面生情、单方面发疯,而是温启刚原本就对林若真……

林若真现在可是盛高集团的掌门人啊,这女人也真够狠的,愣是从她父亲林秉达手里夺过了盛高的大权,夺得干干净净,据说一分钱的股份也没给林秉达留。上次去香港,唐落落还托关系打听过林秉达。林秉达现在过得好可怜,尤其是妻子蒋婉仪含恨离开人世后,他的生活就彻底陷入了悲剧,独自一人品着寂寞与孤苦。狂傲不羁的林若真既不让他进入公司,也不许他在社会上抛头露面。听到这些消息,唐落落有过片刻的忧伤,差点一动心就去看林秉达,好在最终她还是把自己控制住了。

控制不住的是林若真。

唐落落压根没想到林若真会是一个商业天才,盛高在她手上,非但没走向衰败,这些年势头反而一年比一年猛,一年前在美国和中国香港同步上市,股价一涨再涨。这女人现在身家高达二十多亿,在香港商界、政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去年香港的几家媒体评选全港最具魅力商业女性,林若真竟然高票入围,最终受到香港特首的接见。

每每想起这些,唐落落就又嫉妒又泛酸,心里那个难受,无法提。

女人跟女人之间是有秘密的,有些秘密大得很,大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